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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0040

狂風沙 司马中原 2396 2018-03-19
“噯噯,你它媽……開不得玩笑!”石二矮子死命抵住鹽車,像一隻死撐活捱的癩蛤蟆,臉色漲得像塊豬肝似的說:“你是怎麼弄的?--發力拉呀!你不拉,我上不去了!” “我的鞋子掉了!”大狗熊說:“你總得讓我拔上呀!你挺住一會兒,讓我來拔鞋。” 石二矮子沒命的挺著,但卻挺不住,鹽車真像泰山壓頂似的,逼得人脈管賁張,雙瞳欲裂。大狗熊磨磨蹭蹭的拔鞋子,那鹽車把人逼得直朝下滑。 “我我我……我挺不住了!” “我來了!”大狗熊說:“我不是來了?!” 倒退的鹽車經大狗熊一挽,石二矮子頓覺得兩肩重量輕了很多;石二矮子吸了口氣,正待發發力把鹽車頂上坡去,誰知大狗熊又停住了。大狗熊一停不要緊,石二矮子可又變成了蝦蟆啦!

“你你你?!你這不存心消磨人?!” “倒不是消磨你,”大狗熊說:“我只是半天沒喝幾口酒,有些後勁不繼,你不妨挺著歇一會,讓我喘口氣再拉。” “甭開心,後頭還有十幾輛車要過泓呢?!”石二矮子咬牙說:“你它媽要學喝牌法,我教你算了!我它媽算認得了你。如今你乘人之危消磨我,你不怕我等歇消磨你?” 大狗熊笑笑說:“你有喝牌法,那隻是邪魔詭道,一點兒也不算什麼,老子我有喝人法,不信你就瞧瞧?!……我要沒有這一手,就不會在你面前逞能了……來!上!”他吼了一聲,反手一帶攀索,石二矮子就把鹽車推上了坡。 石二矮子鹽車一上坡,轉過臉,一屁股就坐在車板上,渾身力氣耗盡了,只落下喘息的份兒。大狗熊回頭推他自己的那輛鹽車,朝關八爺叫說:“八爺,矮子真不成,真是個空殼兒……我這輛車過泓沒幫手啦?”

“我來,”關八爺說。 關八爺捲起衣袖這一插手,大狗熊輕而易舉的就把鹽車推過了泓,朝石二矮子睒眼說:“我這喚人法靈是不靈?”氣得石二矮子哇哇叫,罵大狗熊是促壽鬼!在寂寞的長途上,這對寶貨開心逗趣雖是小事,卻使得大夥兒忘記了疲困和寒冷,也平添了不少的生意。石二矮子吃虧上當氣在一時,等到一上了路,吱吱唷唷推上一陣兒,又把方才的事兒扔到腦後,找著人聊聒起來。大狗熊摸得透矮子愛戴高帽子的脾氣,就說:“你可甭記恨我,矮鬼,我適才只是存心試試你究竟有多大的力氣?你當真能獨力挺住那輛六百斤來重的鹽車,我可真沒想到?!” “嗨嗨,”石二矮子一聽,就樂開了:“這點兒小溝泓,哪還在話下?更高更陡的,想當年不要人打幫手,我獨力推下推上也不覺怎麼樣?……如今年紀不饒人,業已差勁多了可不是!”

“我倒想听聽你那喝牌法兒?”不常開口的王大貴說:“咱們小時候聽老頭兒講古,好像也聽過什麼牌鬼偷搬骰子,說是會法術的人,心裡想要什麼張兒,什麼點兒,那鬼就替他偷換來什麼張兒,搬出他想要的點兒,這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假的?——你瞧我石二爺也是瞎扯蛋的人?!”石二矮子說:“喝牌法聽著容易,練起來可不那麼容易了!--就像大狗熊這號的假大膽儿,就是說給他聽,他也沒這個膽量去練它……” 太陽斜了西,鹽車隊業已翻過幾道溝泓,靠近那座鬼氣森森的亂塚堆;領著車隊的關八爺卻不能像掌腿子的那乾兄弟們一樣,有說有笑的心無掛慮。他必得催著牲口,在車隊前頭小心翼翼的踩道兒,多少年來,有不少鹽幫,就因領隊人一時疏忽,慘遭覆沒的命運,他挪不開擔在自己肩膀上的,這付沉重的擔子!

西天起晚雲,條條如帶的晚雲兜不住下沉的太陽,反被斜陽燒成陰紅帶紫的顏色,無聲無息的晚風,似乎比帶哨兒的晨風更尖更利,刮在人的臉上,直如千片萬片薄薄的刀鋒;遠處的那座亂塚堆,恰恰橫在斜陽的面前,無數墳頂紛聳著,狀如一隻攔著路的大刺猬。在林木不多的這塊地勢較低的平野上,視界極為廣闊,在西南角,已能隱約看見林家大莊閃著土黃色光輝的莊院圍牆,野鋪在正西方,被斜陽撒佈的光霧隔住,只能看見一簇林木光禿枝柯所呈現的黑影。 “那雷老哥,先把腿子靠住,”關八爺轉身打個手勢說。腿子靠住後,關八爺猛然一夾馬,白馬一塊玉就像一條怒龍似的,四蹄敲響凍土,飛竄向那座亂塚堆去了,白馬還沒接近亂塚堆,大夥兒看見白馬一斜身從塚北竄過去,繞著亂塚打起盤旋來。

“八爺若不是遭鬼迷了,就是過份小心火燭,”石二矮子評斷說:“這兒既不巴村,又不巴店,硬叫咱們靠住腿子喝風是啥意思?……亂塚堆是土做的,裡頭埋的是死人骨頭,只怕瞎子全知道,有什麼好瞧看的?” “你甭那兒信口雌黃好吧?!”向老三說:“走道兒的鹽車,最忌遇著亂塚密林,土堆河叉兒。假若四判官伏得有快槍,咱們閉著眼直推過去,只怕撞上人家槍口還不知道呢!” “看樣子沒人設伏,”雷一炮說:“關八爺策馬回來了!兄弟夥,再趕五六里路,就趕上野舖的熱湯熱飯了,大夥兒準備拔腿子罷。” 大亂塚沒設伏,大夥兒放下一條心,這一天的長路趕下來,不望見野舖的影子也還不覺怎麼累,可當一望見野舖的影子,就好像卸了眼罩的推磨驢看見槽頭麥粉兒一樣的喜歡,自覺累得歪歪的,非得趕緊歇息不可。腿子起腳時,雷一炮跟關八爺說:“八爺,這塊地方,只有大亂塚是塊險地,其下餘一抹平陽,四判官既沒在大亂塚設埋伏,我料想他們必不會匿在附近……”

“那可也料不定,”關八爺:“四判官那種人,什麼花招儿全耍得出來……我想,過了亂塚,前頭有岔路,我得繞道林家大莊去走走,打聲關照,萬一有事,他們也好有個接應,--免得把咱們也拿當土匪打。” “您想得周到。”雷一炮說:“那我就迳把腿子靠野鋪,先照應兄弟們用飯了。” 石二矮子的肚腸原已轆轆響,一聽說飯字,便聳聳肩膀添了精神;他瞇著眼推車走,滿心喜洋洋的夢,他想到熱烘烘的野鋪,大瓦罐裡舀水燙腳的滋味,熱燙的飯菜和透香的好酒--該死的好酒,不知能不能偷嚐的好酒……菜油盞照亮的賭台,軟軟的麥草通舖--躺在上面暈暈糊糊的好像睡在雲上一樣,真它奶奶的,一天的路,只有這五六里巴望宿店的路值得一走!

“八爺他到林家大莊去了,”雷一炮的聲音飄過來,照例又是那一套,比碎嘴老婆婆強不到哪兒去:“臨走關照兄弟,煩諸位嘴子隨身帶,槍火壓膛,保險卡上,提防萬一會碰上岔兒,……甭以為有一幫鹽車在咱們前面走,就大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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