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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辣手製惡

白門柳1·夕陽芳草 刘斯奋 6814 2018-03-19
“漁仲兄,現時會作詩的女子中,這黃皆令——閣下以為如何?”錢謙益把玩著手中的一把詩扇,微笑著問,同時,漫不經心地朝正聚在碼頭上等候的那群債主瞥上一眼。 這是他在赴虎丘途中,偶然碰上董小宛被劫持之後第九天的上午。由於柳如是的再三要求和督促,錢謙益終於接受了何云的建議,決定插手過問冒襄和董小宛的事。他們找到劉履丁,問明情況之後,已於昨天派人通知債主方面,讓他們立即把董小宛送來。今天一早,錢謙益就約齊劉履丁,還有一班門客,分乘三隻大船,浩浩蕩盪來到了半塘董小宛的家門外,在碼頭上停泊下來,只等董小宛一送到,就開始處理債務。 “啊,秀水黃氏二女,皆德、皆令俱有才名。書、畫且不論,這詩畢竟是好的。”劉履丁回答,同時瞧了瞧錢謙益。他顯然有點不解:岸上的債主們紛紛雲集,一場大爭執已經迫在眉睫,怎麼這位錢牧老還有閒心談詩論文!劉履丁吃過債主們的苦頭,知道這夥地頭蛇的厲害。九天前,談判決裂之後,他也曾想過回如皋去向冒襄求援,但一來當初自己誇下了海口,有些不好意思;二來也有點不甘心就此認輸。加上考慮到一來一往,費時太久,所以才決定留下來,就地想辦法。此後一連許多天,他四處奔走請託,哪知一聽說是這麼一件事,誰都搖頭擺手,表示難軋得很,惹不起。劉履丁這才著急起來,頗悔當初自己過於孟浪。正在徬徨無計,忽然聽說錢謙益願意出面承擔,干預這件事,劉履丁真是喜出望外。他知道錢謙益久住家鄉,名高望重,同各方面都有聯繫,在這一帶很有勢力。他肯出面,局面自然大不相同。不過,劉履丁仍然擔心,事情未必就能順利解決。事實上,他本人也並非那種無能之輩,在鬱林知州任上時,素有精明幹練之稱;可是碰上眼前這夥人多勢眾的地頭蛇,竟然處處形格勢禁,施展不開。這些人,不少都是慣打官司的老手,不只不怕見官,而且還能言善辯。上一次,劉履丁就領教過一個姓郝的訟師,那條三寸不爛之舌,真是波瀾翻飛,能把死的說活,活的說死。劉履丁口才本來不錯,也被他弄得張口結舌,窮於應付。所以這一次錢謙益到底能有多大把握,劉履丁始終暗暗懸著一份心。此刻見他臨陣之際,仍舊興致勃勃地談詩論文,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劉履丁的疑慮就更重了。

“那麼漁仲兄以為,這皆德、皆令兩姐妹,是姐勝於妹呢,抑或妹勝於姐?”錢謙益接著又問。 劉履丁怔了一下,老實地回答:“皆德自嫁貴陽朱太守之後,深自韜晦,其詩遂少流傳於世;而皆令身為楊氏之婦,仍時時乘輿四出,奔走於權勢之門,名聲亦因之而大噪。不過以晚生愚見,皆令未免有風塵之態,不若皆德冰雪聰明也!” 錢謙益瞧著手中的詩扇,微笑地聽著,沒有立即接口。過了一會,他才把詩扇遞給劉履丁,說:“你瞧瞧,這也是皆令的詩,可有風塵之態?” 等劉履丁把扇子接過去,他就仰起頭,捋著鬍子,津津有味地吟誦起來:“'燈明惟我影,林寒鳥稀鳴。窗中人息機,風雪初有聲……'這種詩,其聲淒清,其韻寂寥,有如霜林落葉,午夜梵鐘,何嘗有半點風塵之態!賤內河東君曾說:'皆令之詩近於僧。'可謂確評!至於姚叔祥之輩,集古今名媛淑女,比擬皆令,全不識其神情氣理,安可謂知詩,又安可謂知皆令!”說到這裡,他瞧了瞧劉履丁,見對方低著頭不吱聲,錢謙益意識到自己只顧說得痛快,對劉履丁卻未免有點不客氣,就閉嘴不說了。

劉履丁這時也意識到過於認真會有損彼此合作的氣氛,為著掩飾這種尷尬的場面,他笑了一下,接著對方的話茬儿說:“能詩會文之女子,雖說歷代都有,唯是數量之多,卻無過於本朝。尤其近數十年間,名門淑女不必論,便是青樓脂粉、商婦貧婆,竟然也擁鼻咿唔,講什麼'蜂腰''鶴膝'、平仄、拗救,而且頗不乏出類拔萃之輩,這也可算是一大異事了!” 錢謙益點點頭:“這也皆因本朝文運昌明盛極之故。所以許多聰明尤物,便乘時而生。也不必遠說,譬如辟疆兄的這位未來如君,便是不可多得的一位奇女子哩!” 劉履丁正為今天這事擔憂,見對方提起董小宛,便連忙接口說:“不錯,否則,以辟疆那心高氣傲的性兒,又豈會輕易許諾於她?只是,那幫債主著實貪婪險狠,簡直可惡之極,只怕未必便肯輕易就範。”

錢謙益搖搖頭,不在意地說:“兄台儘管放心,此事包在學生身上。辟疆兄是我平日極愛重的一個人,論才華學問,當今世上能與他頡頏的,也就是那麼屈指可數的三數子而已!所以,學生這次不只必定要為他玉成此事,而且,到時還要在虎丘大排宴席,遍邀四方名士,為小宛把盞餞行哩!” “啊,勞煩牧老如此費心,何以克當!晚生先此代辟疆向牧老謝過了!”喜出望外的劉履丁連忙站起來,拱著手說。 錢謙益微微一笑:“區區微勞,何足掛齒?到時漁仲兄若是也去如皋,學生倒想煩你代我向辟疆兄致意哩!” “這個自然,一定轉達!” 這之後,劉履丁重新坐下來,兩人又談了些其他的事。終於,船身微微晃動了一下,只見顧苓興沖沖地走進艙來說:

“牧老,宛娘的船到了!” 錢謙益“噢”了一聲,回頭朝劉履丁做了個謙讓的手勢,說:“請!” 於是兩人站起來,走出艙門。 這時,岸上聚的人更多了,少說也有三五百,其中一部分是債主,以及他們的僕從打手之類,也有不少是趕來瞧熱鬧的人。看見錢謙益和劉履丁出現在船頭上,本來正東一群西一夥湊在一塊鬧鬧嚷嚷、指指點點的人們頓時靜了下來,一齊回過頭來,伸長脖子朝這邊觀望。 劉履丁到底放心不下,迫不及待地用眼睛尋找著。他發現載著董小宛的那隻小快船已經靠了岸,卻泊得很遠,離自己這隻船最少也有三四丈。兩個僕婦模樣的女人正在攙扶著董小宛下船,岸邊還有五六個壯漢各執棍棒準備著。等董小宛一踏上碼頭,他們就立即把她嚴密護衛起來,完全是一派如臨大敵的架勢。顯然,如果債主們的要求得不到滿足,他們隨時隨地都會把董小宛重新劫走。

這時,錢謙益也已看清了形勢,卻不動聲色,只是側過頭,向身邊的顧苓低聲問:“嗯,都準備好了麼?”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他就點點頭,對劉履丁說: “漁仲兄,且回艙中寬坐,看學生髮落。請!” 等劉履丁移動腳步之後,他回頭叮囑顧苓:“一切聽我號令行事,不可孟浪!”說完,這才不慌不忙地走回艙裡。 劉履丁和錢謙益剛剛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下,就听見顧苓在外面大聲叫道: “岸上的人等聽著:今日虞山錢牧齋老先生來到這裡,是專門為的排解董家同各位的債務糾葛。錢老先生聲望久著,信譽昭然,諸位想已知曉,不須在下多說。承他應允主持此事,實乃鄉邦之福。各位盡可放心,保管人人滿意,各得其所!如今,先請董姑娘上船說話。”

顧苓的話音剛落,就听岸上“哄”的一聲騷動起來,幾個聲音同時高叫: “不行,不能把人給他!” “不把債還清,我們決不放人!” “我們又不是三歲孩兒,誰會上當!” 劉履丁在艙裡聽見,心想:“光憑一句話就想讓他們把小宛交出來,只怕未免把對手想得太馴良了!” 他瞧了瞧錢謙益,卻發現老頭兒神氣安閒地捋著鬍子,似乎一點也不緊張。等顧苓在外面同債主們又交涉了一陣,仍舊沒有效果,錢謙益才回過頭,對侍立在身邊的李寶低聲吩咐了一句什麼。李寶答應著走出艙外。於是,只聽顧苓不再堅持,卻又大聲說: “列位必定要先清償欠債,也可以。那麼如今這裡有三隻船,為快當起見,決定同時清償——二十兩以下的,可以到左首這隻船,由錢遵王先生髮放;二十兩到六十兩的,可以到右首這隻船,由何士龍先生髮放;六十兩以上的,請上在下這隻船,由錢老先生親自發放。請啊!”

聽顧苓這樣說,劉履丁又不禁暗暗搖頭:“這樣處置無非是想分其勢力,各個擊破,設想雖妙,只怕對方仍未必肯就範。” 果然,沒等他想下去,岸上又早已嚷成一片。一會兒,只見顧苓氣咻咻地一步跨進來,說:“牧老,他們還是不肯,說什麼也要先應承一律按原定本息發放,方肯上船,怎生處置?” 本來,按原定本息發放,似乎也很合理,但這些放債的富人,大多是乘人之危,大肆敲詐,不少利率當時就定得過高,加上拖欠了許多年,利上滾利,竟有超過本錢好幾十倍的。如果按這樣償還,劉履丁帶來的那幾百兩銀子和幾斤人參,絕對不夠應付。現在錢謙益既然不打算代冒襄掏腰包,唯一的辦法,就是說服對方壓減利息。但是看來債主們認定冒襄是個大闊佬,決不肯放過這個大撈一把的機會。上一次,劉履丁就是這樣談崩的。現在他眼看錢謙益聽了顧苓的報告之後,沉吟不語,就不由得著急起來,斜傾著身子說道:

“據晚生所知,這夥人中有個姓郝的,是個積年訟棍,一切壞主意全是出在他身上。此人伶牙俐齒,凶險狡詐,極難對付。” 錢謙益點點頭,卻沒有答話。他又沉吟了一下,才對顧苓說:“嗯,好吧,讓他們推出兩個人來,上船議事!” 顧苓應諾著,到外面去傳達了錢謙益的話。這一次,債主們沒有再吵鬧。過了一會,只聽顧苓的聲音說: “噢,是你們二位哪,請!” 隨著話音,船身搖晃起來,接著魚貫走進來兩個人。頭里一個是五十開外的胖紳士,長著一把大鬍子和一雙金魚樣的鼓眼睛,正是負責囚禁董小宛的那位張員外;另外那一位儒生打扮,方臉大耳,顯得精明強幹的,也恰好就是那個姓郝的訟師了。 “學生張秀,拜見兩位大人!”張員外似乎有點怕錢謙益,畏畏縮縮地拱著手說。

那個姓郝的訟師卻顯得沉著機警。他一進艙,就目光閃閃地打量著周圍的情形。等張秀說完了,他才彬彬有禮地一揖,說:“在下郝思平,見過二位大人。” 錢謙益沒有馬上說話,默默地瞅著對方,把他們挨個兒掂量一番之後,他才滿臉堆笑地站起來。 “哦,原來是二位先生,久仰!”他回著禮說,又回頭瞅著劉履丁,“這二位,不知漁仲兄可曾會過?” 這兩個人正是上一次代表債主方面出面談判的頭兒,又兇又刁,劉履丁一見他們就頭皮發麻。他紅著臉,悻悻地說:“怎麼,張員外、郝訟師,又是你們二位,好啊,哼!”說著,一拂袖子,氣呼呼地管自坐回椅子上。 錢謙益微微一笑,他既已弄清來人的身份,心裡也就有數。於是不再客套,指一指椅子,讓張、郝二人坐下,他自己也重新坐了下來。

“二位先生,適才學生聽說列位東翁定要按原定本息發放,以冒辟疆先生之財力,實在難以辦到,還望列位東翁壓減一二才好!”錢謙益單刀直入地說,他知道對方必然不會答應,所以也不想多繞彎子。 果然,早有準備的張秀馬上拱著手說:“哦,難得二位大人屈尊賞光,出面主持這事,實乃吾輩之福。適才壓減息金之議,本當承命,唯是各券所定息金,俱系雙方當時講妥,兩相情願,更無異辭。時至今日,卻要壓減,只怕人情驚詫,徒滋紛擾,未易實行。” “嗯,向來國家律例:私放錢債,每月取利並不得超過三分。如今我瞧這債目,不少竟高至四五分的;且更有將利做本,轉算幾年,便藉一取百,未免太過!若不壓減,又怎麼成!”錢謙益板著臉說。 按照明朝的律例,確有月利限於三分,違者笞四十;並有不准以利滾利,違者以坐贓論罪,杖一百等條目。但實際上早已成為一紙空文,很少有放債者會去遵從。除非某個官吏出於這樣那樣的原因,想懲治一下放債者,才會偶爾把它抬出來。現在張秀聽錢謙益這樣說,一時弄不清他的真正意圖。不過張秀知道這位錢老頭兒可不是劉履丁,他在本地很有勢力,同官府也勾結得很緊,若惹得他認真起來,真要這樣幹也不是不可能,所以一下子給唬住了,訥訥地不敢回答。 錢謙益看見三言兩語就把對手給嚇住,心中暗暗高興。他正想進一步勸說,忽然,坐在張秀旁邊的那個訟師郝思平哈哈一笑,開口了: “錢老先生所見甚是!就債目而觀之,息金果然定得高了些,理應壓減才是。豈止應當壓減,其實放債這事,每每足以助長豪強之家兼併之權,挫損小民生存之氣,積弊頗多,簡直就該嚴令禁止!”他一本正經地說,瞅了瞅座上的兩位主人,發現他們都露出留神傾聽的神氣,就得意地微微一笑,接著說,“不過,話又得說回來,此事其實又是禁不得的,何故?因富者乃係貧者之母,貧者一旦有事,必要求助於富者;而富者則憑藉日積月累,方能有所盈餘。這一貧一富,也正如人之左右手,右不富,則無力助左。若禁絕放債,使富者不富,則猶如砍去右手,舉國俱成廢人矣!何況,國家之法,本在利民。如今兇歲連年,兵戈未已,窮民愈多而富民愈少;借債者愈多,而放債者愈少。若仍拘執於三分之薄利,勢必令放債之家心灰意餒,將錢鈔另謀出路。如此,富者或無大礙,而貧者從此告貸無門,生計俱絕矣!此壓減息金之大害也,還望老先生三思!” 郝思平這麼滔滔不絕地一口氣說下來,連錢謙益聽了,都不由得暗暗點頭,心想:“劉漁仲說此人巧舌如簧,不易對付,如今果然!”事實上,錢謙益又何嘗真心維護三分利息的律例?他自己在常熟放債,也同樣是實行高利息、利滾利的一套。不過,此刻他既要替冒襄主持還債,自然就顧不上許多了。現在,他看得更加清楚:張秀好對付,難軋的是郝思平這個訟棍,不盡快把此人制住,事情就無法進行。於是他瞅著郝思平,不動聲色地問: “郝先生果然辯才不凡,想必是位'狀元'囉?” 他這樣問,是因為蘇州一帶,打官司的風氣十分盛行,訟師也最多,內中也分別等級,最高級的稱作“狀元”,最低的稱作“大麥”。這夥人最喜招攬是非,操縱官司,從中發財。 郝思平怔了一下,拱著手說:“不敢。” “那麼,董家欠下郝先生多少本息?” “哦,董家與在下並無債務瓜葛。” “然則閣下今日來此作甚?” “這——是他們請在下來協理此事,所以……”郝思平似乎意識到對方口氣不善,變得有點緊張,不像剛才那樣神氣活現了。 這時,錢謙益可就不容對方躲閃了。 “胡說!”他猛地一拍桌子,黝黑的臉上頓時像罩了一層嚴霜,“你與董家既無債務瓜葛,便該迴避遠引,如今卻硬來從中插手,百計煽惑,興風作浪,竟至劫人做質,以圖要挾,胡作非為,至於此極!分明是個刁頑不逞之奸徒。若不嚴懲,王法何在!”他回頭叫:“來人哪!” 話音剛落,只聽通往內艙的門裡暴雷也似的應了一聲,隨即門簾掀起,四個衙役打扮的漢子如狼似虎地撲了出來,手中鐵鍊一抖,把郝思平的脖子套住了。 這一手來得如此意外,不但張、郝二人猝不及防,就連劉履丁也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攏。 錢謙益斜了一眼張秀,發現那大胖鬍子臉色大變,渾身篩糠也似的抖個不住,便“噢”了一聲,換過一副和顏悅色的臉孔,對他說:“學生知此事全是這姓郝的奸徒從中搗鬼,與尊駕無干。不過,尊駕若仍扣住人質不放,卻也難免擔著干係。如今就請去吩咐貴價,把人質送上船來,慢慢再談不遲。” 張秀本來十分害怕,聽說與他無干,心中頓時寬了一半,哪裡還敢違拗,連忙走出艙外,大聲招呼手下那幾個僕人,把董小宛送上船來。 正聚在岸上等候消息的那群債主只聽見船里大呼小叫,卻弄不清發生了什麼事情,忽然看見要放人質,有幾個機靈的便大聲鼓譟起來,表示不同意。但是負責看守董小宛的那幾個漢子,是張秀的家僕,自然服從主人。他們反而大聲叱喝著,用棍棒擋開那些擁過來試圖制止的債主,把董小宛送上了船。 這當兒,錢謙益已吩咐衙役把恨得咬牙切齒的郝思平暫且押到後艙看管起來。看見董小宛走進船艙,他就喜孜孜地站起來。董小宛這一次絕處逢生,自然感激得熱淚交流,嗚咽著跪拜下去。錢謙益把她扶起來,著實撫慰了一番,然後吩咐跟上船來的董子將和壽兒,把她扶到內艙去歇息。 當做完這一切之後,他才回過頭來,瞧了瞧張秀。發現那大胖鬍子正愁眉苦臉地呆在一旁,錢謙益便同劉履丁交換了一個眼色,微微一笑,對張秀說: “張兄不必過慮,錢某不才,尚能分清是非好歹。那姓郝的怙惡不悛,自應懲處;至於張兄,若不嫌棄錢某,倒想藉重大力呢!” 張秀眼見郝思平被鎖去,人質又被迫送回,今日已是一敗塗地,心中正在七上八下,不知錢謙益下一步會怎樣處置自己,忽然聽見對方說出這麼句話,他不由得一怔,疑惑地抬起頭來。 “嗯,請坐著說話。”錢謙益指一指椅子,隨即自己也坐了下來。 “弟素知張兄乃信誠君子,凡事都易商量。”錢謙益一本正經地說,目不轉睛地瞅著張秀,“只是岸上那些人良莠不齊,其中難免雜有一二刁頑之徒。弟誠恐待會兒發放交割之時,此輩又來吵鬧放潑,令人不歡。故此想請張兄屆時在此作陪,助我督促彈壓。以張兄在彼輩中之威望,此事當不難辦到,不知能應允否?” 張秀本來正睜著一雙金魚般的鼓眼睛,疑惑地瞅著錢謙益。聽了這話,他的臉色變了,猛地站起來,氣急敗壞地搖著手說:“啊,這個、這個……”他分明想拒絕,但在對方目光的逼視下,卻始終不敢說出口。 坐在一旁的劉履丁,這時對於錢謙益的手腕和魄力已是由衷地信服。他看見張秀狼狽萬狀,倒也不想迫之太甚,便勸阻地說了一聲:“牧老——”但是,錢謙益伸出一隻手把他擋住了,同時斜眼看了看站在旁邊的顧苓。 顧苓會意,走過來笑吟吟地說:“張兄何必見外?此事我們已合計好了。若然張兄應允時,閣下名下的這一百二十八兩的本息,便仍按原券所定,照發不誤。而且事完之後,另有酬勞。如此安排,不知尊駕意下如何?”停了停,他又湊上去,咬著耳朵補充說,“這事只有此間局內數人知曉,決不會傳到外間去!” 張秀聽說他那份債券可按原定本息發放,眼睛先是一亮,隨即又收斂起來。他沒有說話,低下頭,沉默了許久,終於,輕輕地點了一點頭。 一直緊盯著對方的錢謙益,目光閃動起來,黝黑的臉上掠過一絲勝利的微笑,馬上又變得異常興奮。他敏捷地站起身,得意洋洋地望了劉履丁一眼,然後臉向著艙門外,用威嚴的大聲說: “來人哪!吩咐下去,開始發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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