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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牙行凶焰

白門柳1·夕陽芳草 刘斯奋 6033 2018-03-19
《潛虛衍義》的失竊,使黃宗羲懊惱得要死。要不是想到自己多少也有一點責任,他簡直就會把黃安捆起來,狠狠揍上一頓。如今他已經落得書財兩空,走投無路。不過,他仍然不打算轉而向朋友們求助,也不肯放棄給錢謙益送一份禮物的計劃。 “無論如何,我絕不改變,絕不!”他想。昨天夜裡,他倒背著手,在屋子裡走過來,走過去,苦苦思索了大半晚,終於又想出了一個辦法。今天一早起來,他先把黃安反鎖在屋子裡,聲明中午不給飯吃,要書僮“枵腹思過”。然後自己就獨自出門,打算到閶門外的浙東會館去碰碰運氣。 雨住了小半天,可是堆積著的雲朵陰沉沉的,總不肯散。黃宗羲夾把油紙傘,穿過行人不多的大街,出了閶門,走到了一座石砌的拱橋上。這座橫跨在護城河上的石橋,有著巨大的拱形環洞,哪怕是載重一二千石的糧船,都可以在它下面暢通無阻地來往。橋的右側不遠,是一個大碼頭,從那裡有水路可以直通大運河。要是在以往,這一帶總是泊滿了大大小小的商船,熙攘繁忙的景象賽過廟會。可是如今卻零落得很了。黃宗羲在橋上停了停,隨即記起,這橋上本來躺著一個面目黃腫的女孩,約摸有四五歲,身上一絲不掛,蓬頭垢面,骯髒不堪,也不知是誰家丟棄的。前兩天黃宗羲經過這裡時曾看見過她,如今卻不在了。 “大概總算碰上好心人,給收留去了吧!”他想,打算繼續走路。可是忽然,他又看見了那女孩,原來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人移到橋頭樹下的垃圾堆裡。她一動不動地仰面躺著,也不知是死是活,肚子脹得發亮,四肢卻似乎開始腐爛,正在往外淌著膿水,一大群金頭蒼蠅嗡嗡嚶嚶地繞著她打轉……黃宗羲心頭一震,感到喉頭作嘔。他連忙別轉臉,三步並作兩步走下橋頭,徑直向左走去。

“唉,蒼生塗炭,至於此極!可是幾社那伙人卻不思同命共濟,救民於水火之中,反而想方設法去替阮鬍子翻案,真是可惡可恨!而定生他們現放著近在咫尺的錢牧齋不去請,卻寧可繞道金壇去求周仲馭,也是毫無道理!”他憤憤地想,要辦成眼前這樁事的決心更大了。 浙東會館坐落在南濠,離橋頭並不遠。當黃宗羲來到那三扇裝飾著磚雕的門前,向門公說明有事來訪的時候,大門裡忽然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奔出來三個怒氣沖天的漢子。為首一個,頭戴瓦楞帽,身穿醬色絨衫的,一出門口就站住了。他回過頭,指著裡面破口大罵說: “什麼狗屁會館?才鑽出褲襠幾天?你識得大爺,大爺還不識得你哩!告訴你,大爺這裡可是有蘇州府發下的牙帖!你膽敢違抗,自有官府同你區處!”

他接著又罵了一些粗鄙難聽的話。看見會館內始終靜悄悄的,沒有人出來招架,才氣昂昂地領著手下人走了。 黃宗羲暗暗納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估計不外是生意上的爭執,也就不再理會。等會館的掌事人迎出來,他就堆起笑容,上前相見。 會館的掌事人姓畢,名石湖,是位謙和中透著精明的中年商人。他見黃宗羲既是位在學的相公,又是浙東同鄉,便分外殷勤恭敬。他把客人迎到堂上,重新行禮。等黃宗羲在上首的交椅坐定之後,他不敢也坐椅子,扯了張四開光坐墩在下面相陪。 黃宗羲雖然心裡有事,但同對方畢竟素不相識,不好意思馬上開口,只得一邊品著茶,一邊先同他天南地北地閒聊,無非是商貨行情、家鄉近況之類。談了一陣,畢石湖忽然問:

“先生是餘姚世家,不知已故的黃太僕公諱尊素的,同先生怎生稱呼?” “不敢,便是家父。”黃宗羲拱著手回答。 畢石湖“啊”了一聲,連忙站起來:“原來先生便是黃公子,小老竟然不知,失敬高賢了!”說著,就要跪拜下去。 黃宗羲慌忙起身扶住,說:“老爹且坐,何須如此!” 可是,畢石湖執意要行禮,雙方爭持了一會兒,黃宗羲到底拗不過,只得受了他半禮。 “公子,非是小老定要多禮。”等重新坐定之後,畢石湖才解釋地說,“小老雖是一介行商,也頗知忠義之理。當年魏閹當國,礦監、稅吏橫行州縣,我工商之民飽受敲剝,慘苦難言,奄奄氣盡。是東林諸公不忍坐視,仗義執言,觸怒魏閹奸賊,不幸竟以身殉!此等大恩大德,凡我商人之有心肝者,又豈敢一日忘懷!又如公子,當年袱被赴京訟冤,於公堂上,為父報仇,手出鐵錐,當場擊斃閹黨爪牙二人,重傷二人。此等大孝大勇,誰人不知,誰個不贊!今日得仰台顏,實是小老三生之幸!”

“啊,老爹言重了,小生愧不敢當!”黃宗羲連忙拱著手,謙遜地說。雖然如此,看到父輩們的業績,至今仍受到人們的由衷景仰,這畢竟是值得欣慰和驕傲的。他不由得興奮起來,呷了一口茶,把杯子往方几上一放,說,“老爹,說到工商之民,小生卻有一私見:歷來為政者俱視工商為末業,而視農為本。時至今日,此說仍牢不可破。遂致禁制之,摧抑之,視為正理。其實,世上若無工匠,這一應民生日用之物,從何而來?世上若無商賈,這一應貨物,又安能轉運流通?可知農是本,工商又何嘗不是本?” “啊,先生是說——工商皆本?”畢石湖似乎有點意外。看見黃宗羲肯定地點點頭,他就變得沉默起來,捋著鬍子,半晌,才感嘆地說:“不瞞先生,此疑竇存於小老心中,亦已多年,唯是無此自信。今日得先生一語道破,真乃茅塞頓開,心目一豁!”他抬起頭,感激而又懇切地說,“公子高才卓識,他日定能飛騰宦海,出秉大政。如此,便是我輩之福了!今日難得公子屈尊下顧,小老無以表敬,意欲略備菲酌,敬奉三杯,祝公子福壽無量!”

“哎,不必了!小生尚有要務在身,即刻便要去了!”由於忽然想起此來的目的,黃宗羲連忙擺著手說。昨天夜裡,他苦苦想到的那個辦法,就是打算到這兒來,憑藉同鄉的關係,設法向商人們通融一筆錢,同時修一封書,說明情況,讓對方帶回餘姚,由家裡代為償還。這麼一個變通之策,看來是理應行得通的。他停了一下,正打算提出來,偶一回頭,忽然瞥見屏風旁邊,有一雙混濁而又呆滯的眼睛,正直勾勾地望著自己。那雙眼睛嵌在一張青灰色的、油晃晃的臉上。這沒有戴帽子、光著一頭蓬蓬亂發的人,彷彿在等待機會,看見黃宗羲發現了他,就興奮起來,扭動著臉孔,先做出一個討好的笑容,然後彎著腰,縮著肩膀,很快地走出來。 “嘻嘻,大人,你來啦?嘻嘻,小人請大人的安!”他莫名其妙地稱呼說,跪下去,“咚咚”地叩了幾個頭,然後低著頭,急急地又問,“嘻嘻,大人,閶門內牙行的汪大元,不知你老可認得?大人若是認得,求大人去說說他,叫他將小人那批海貨,早早銷發了。求求你,大人,小人求你啦!”

說完,他又趴在地上,“咚咚”地叩起頭來。他叩得那麼使勁,很快,額上就碰出一塊紫色的淤血。他卻彷彿一點也不覺得痛,仍舊不停地叩下去。 “哎,黃相公不必理他!”大約看見客人被這突如其來的糾纏弄得愕然失色,畢石湖連忙解釋說,“他是個瘋子!”又回頭呵斥道,“馬小舍,你怎麼又糊塗啦?誰讓你跑出來的?回去,快回去!” 但是馬小捨卻不肯走,仍然一個勁地苦苦哀求,說他是藉了高利貸來經商的,家裡的老母妻兒都在盼著他早早賣了貨物回去。求“大人”無論如何一定要幫他的忙。畢石湖幾次喝他不住,還是會館裡的兩個小廝聞聲出來,才把他半勸半拖地弄進去了。 黃宗羲沉思地目送著。畢石湖顯然頗為不安,一再道歉。黃宗羲搖搖頭,表示不介意。

“嗯,方才聽這位馬……馬兄的口氣,像也是位客商,不知怎地弄得如此模樣?”他轉過臉來,瞅著主人問。 畢石湖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這事說來,也是我們行商的一大苦處。別瞧我們無非載貨揚帆,將本圖利,自在得很。其實一買一賣,俱受制於牙行。不經牙行,便不能購貨,亦不得發賣。那牙行主人,仗著有官府牙帖,坐收厚利不算,還恣意欺侮我們外來行商。大凡商貨初到,他也照例宰雞開宴,召妓演戲,殷勤招待。及至商貨入了他倉裡,他便任意把持,私行取用自不必說,還每每壓住商貨,不與你覓主批賣。弄得我們客商,常有坐守數月一年,貨物仍未能脫手的。相公試想,我們做行商的,哪一個不把性命全押在這行情漲落上?被他這樣一壓,好端端的熱貨,便成了冷貨。這不是要了命麼!”

“噢?商貨跌價,牙行又有何好處?” “自然也無好處,只是他一味招攬,自己做不來,又不許我們自行批賣。到了貨賤時,他便愈加壓住不發,卻照舊向我們收取倉租牙用。我們這些客商,財雄勢大的也有,總是小本經紀為多,哪裡受得起他這等簸弄!剛才這個馬小舍,便是被他壓了九個月,其間催問了無數次,反遭他奚落搶白,一時想不開,便發起瘋癲來。如今一見生人,就以為是官府衙門來的。唉,瞧他那樣子也著實可憐!” 黃宗羲平日,對於牙行憑藉官府勢力欺壓客商的劣跡,亦時有所聞。不過,像這樣把客商逼瘋的,卻是頭一遭聽說。他沉默了一陣,皺著眉毛問: “這位馬兄既遭此不幸,何以不早日將他送回家鄉將息料理?也免得他家人懸望。”

畢石湖點點頭:“黃相公所言甚是,便是小老也意欲儘早送他歸去。只是眼下尚有用得著他處,所以才留下再住數日。” “啊,一個瘋癲之人,尚有何用處?” 畢石湖沒有立即回答。他那謙恭隨和的臉變得有點陰沉,一雙眼睛卻異樣地亮起來。他瞧了瞧黃宗羲,從緊抿著的嘴唇裡吐出三個字: “打官司!” “噢?” “馬小舍被他們逼成瘋癲,這事我們浙東客商都氣憤不過,俱說如今不比往日,既已立了館,就不能再受他欺壓。決意聯起手來,同他鬥一斗。定要牙行為這事向我會館賠禮認錯;馬小捨一應商貨損失、湯藥使費,得由牙行賠償;今後我浙東商貨到行,均須及時批賣,不得任意稽延。否則,今後一應貨物,會館俱自行覓主發賣,再不經他牙行!”

“這——固然甚好,只是那牙行怕未必便肯?” “他自然不肯。剛才,還來了三個人上門吵鬧。不過,我們已經算計定了,拼著花他一筆銀子,把本地幾個有力的鄉紳請出來主持公道;何況,官府庇護牙行,也不外得了他的使費,只要肯花銀子,不難買他一個秉公而斷!” 黃宗羲想了一下,點點頭說:“牙行欺人太甚,不妨與他鬥一斗!”他抬起頭,奮然道,“小生不才,亦願為鄉里略盡綿薄。在下如今便要到常熟去謁見錢牧齋老先生。錢老先生德高望重,在此間極有力量,若得他一紙關照,不愁官府不秉公審處。這一封書,小生自問還求得來!” 畢石湖一聽,喜出望外,連忙站起來,深深作下揖去,說:“若得黃相公援手,正是小人們之大幸!只是勞動不當。”又問,“黃相公所言的這位錢老先生,不知可是曾任禮部右堂的錢大人麼?” “正是。” “哦!那麼,好教相公得知,錢大人眼下不在常熟,他已來姑蘇。昨日,小人亦央人引見,前往叩拜,只是錢大人事忙……” “你說什麼?”黃宗羲的眼睛頓時睜大了,“牧老已來姑蘇?他、他現在何處?” “就下榻在離此不遠的徐氏東園。” 黃宗羲“啊”了一聲,頓時笑逐顏開。他站起來,向主人深深一揖,說:“既然如此,小生這便告辭。不過,尚有一事相求……” 他正想把借錢的事提出來,然而,就在這時,只聽大門外驀地響起一陣呼喊,接著,兩個僕人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一見畢石湖,就驚慌地說:“老、老爹,不好了,打、打進來了!” 黃宗羲和畢石湖都嚇了一跳,同時問:“誰打來了?” “牙、牙行的人!” 話音剛落,就听外面乒乒乓乓地亂打亂砸起來,幾個聲音在狂叫: “踏平了他!” “叫他神氣!” “砸、砸!狠砸!” 黃宗羲毫無思想準備,不禁驚得倒退幾步,愕然地朝外張望。 倒是畢石湖顯得比較鎮定,他皺起眉毛,果斷地一揮手:“關上二門!”隨即衝上前去,同僕人們一齊動手,把沉重的二門用力關上。當他們剛剛上好門閂,進攻者已經在外面把門扇撞得“咚咚”直響了。 這當兒,住在會館裡的其他客商聽見響動,都紛紛從各個角落裡奔出來,有的人手裡還拿著隨手抓到的扁擔和棍棒。大堂上下,轉眼間聚起了幾十人。當弄清發生了什麼事之後,一個個都現出吃驚、憤怒的神色。忍不住的,就破口大罵起來。更有人主張出去同對方拼個你死我活。 正當他們議論紛紛,門扇卻猛烈地震動起來。大約進攻者搬來了大圓木,正在從外面撞擊。大家吃了一驚,連忙再加了一道門閂,又把大堂上那些紫檀木桌椅搬來,一股腦兒把門頂住。做完這一切之後,畢石湖朝震動不已的門扇瞅了一會兒,然後做手勢讓大家靜下來,他提高嗓門叫道: “餵!外面的,住手,住手!我們有話要說!” 一連叫了幾聲,外面卻根本不理,相反,撞擊得更加瘋狂了。幸而這門扇本來就是專為防盜而設,用的是兩整塊花梨木合成,外裹鐵皮,十分堅厚,加上有三道門閂和許多桌椅抵住,一時還不致被攻破。但時間長了,就很難說。大家都感到事態嚴重,一齊望著畢石湖,等他拿主意。 畢石湖也顯得有點緊張,他揮揮手,領著大家退進三門,又合力築起一道防線,這才說: “方才,弟已經著人火速去報官。只是,官府何時才派人來,肯不肯派人來,都無從預知。如今之計,要么死守,要么退走。打算不同,處置也不同,事不宜遲,望列位從速決斷!” 他的話剛說完,好幾個聲音同時叫起來: “許多商貨都在館裡,怎麼不守?守!一定要守!” 然而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沒有作聲,臉上露出畏懼的神色。畢石湖掃了他們一眼,冷冷地說:“要守,就大家一塊守。走一半,留一半,那就別指望守得住。大家瞧著辦吧!” 聽他這樣一說,大家你瞧我,我瞧你,開始嗡嗡議論起來,各擺各的理由,一時間誰也說服不了誰。就在這時,只聽外面“嘩啦”一聲巨響,接著便是進攻者們的狂呼亂叫,顯然,二門已被突破了! 一剎那間,三門內的人們像是遭了雷擊似的,一個個都停止了爭論,在原地呆立不動。 就在這一片死寂當中,忽然,人叢中響起了笑聲。那是一陣歡樂的、怪誕的、使人聽了毛骨悚然的笑聲!接著,一個頭髮披散的人鑽了出來,大聲歡呼說:“好了,好了!我的商貨回來了!聽,大箱子,好大的箱子!哎,你們別摔、別摔,摔壞了我要你賠!”說著,跌跌撞撞地奔過去,開始很著急地把堵在門上的桌椅雜物又推又拉,要把門打開。 大家吃了一驚,當看清那是瘋癲了的馬小舍時,幾個人就連忙奔過去,橫拖倒拽地把他弄到一邊去。可是馬小捨不肯,又是叫又是哭,又是苦苦哀求,那淒厲的聲音在庭院上空久久迴盪,聽得人們都慘然地低下頭去…… 這時,自從二門被攻破之後,停止了片刻的打砸聲忽然又在門外爆發了。大家都吃驚地抬起頭來。一個年輕的商人顯然悲憤已極,他一拳擂在門扇格上,厲聲大叫: “牙行的狗雜種,實在欺人太甚!若是這一次再輕饒了他,往後我們浙東人就別想在這一方立足了!守,非守不可!” 說著,他一手抄起棍棒,大步走到畢石湖身旁,氣沖沖地瞪著大家。人們到了這時,也已再不遲疑,紛紛拿起自衛傢伙。 畢石湖看見這種情形,就點點頭,說:“既然大家情願死守,那麼好,聽我號令——”他剛要說下去,忽然想起了什麼,臨時又做了一個“等一等”的手勢。然後,快步走到正站在一旁沉思地註視著三門的黃宗羲跟前,說: “黃相公,我們這些人,身家性命都係於這一場爭鬥,已決意死守。相公是局外人,犯不著同我們一道冒這風險,本館有一道側門,與隔壁全晉會館相通,請相公過去暫避。如何?”看見黃宗羲一聲不響地搖搖頭,畢石湖遲疑了一下,又說:“相公傾誠相助,本館十分感激。只是相公是萬金之軀,若有什麼差池,在下實在擔待不起。情事已急,相公若有意援手,出去之後,請速往官府,促他派人前來彈壓,小可便畢生感戴大德了!” 可是,黃宗羲仍然搖搖頭,他緩緩舉起手,指著三門,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把這門——開了!” “啊?” “哼,什麼牙行!本相公倒要會一會他們!快——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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