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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痛失善本

白門柳1·夕陽芳草 刘斯奋 6515 2018-03-19
“哼,只要有我黃宗羲在,斷不容那伙敗類的奸謀得逞,這是毫無疑問的!”黃宗羲抿緊了稍稍向前突出的嘴唇,堅決地想。這時,他正走在蘇州城西閶門內的大街上。他走得那樣急,以致胳肢窩下夾著一個青布包袱、正從身後替他打著油紙傘的書僮黃安都有點跟他不上。 綿密的春雨在無聲地飄灑著,雨水澆濕了石子舖砌的路面,澆濕了街道兩旁店舖的黑瓦頂,也澆濕了街上來來往往的油紙傘、斗笠和轎頂,給本來就顯得悶悶不樂的行人臉孔,蒙上了一層灰暗的色彩。這一場春雨,按說來得正是時候,要在以往,它多少能給憂懼不安的人心注入一些溫暖和希望。可是如今不行了。如今的蘇州,這個江南首屈一指的商埠、絲織業的中心、大明帝國空前繁華的一個像徵,經過多年來沉重的戰費負擔的消耗,以及去年夏秋之間那一場橫掃三吳地區的大旱和蝗災的襲擊,終於徹底地衰落了,幾乎成了一個乞丐塞途、餓殍載道的鬼蜮世界。僅僅在大半年前,那遍布全城的機房裡,提花織機還一天到晚地軋軋作響,如今已經難得聽到了。那縱橫交錯的水巷,昔日還飄蕩著美妙的吳儂軟語和琵琶,如今已經被窮餓無計的呻吟愁嘆和失去親人的哀哀痛哭所代替。至於最熱鬧繁華的閶門一帶,由於商船往來稀少,店鋪紛紛閒歇。以往那種百貨充盈、遊人熙攘的景像也已經蕩然無存,只剩下少數的店鋪還勉強支撐著門面,那景況也相當慘淡可憐了。只是由於最難熬的春荒已經過去,四鄉湧來的饑民開始逐漸離開,加上盛傳復社的相公們又要來參加虎丘大會,這對於正在飢寒中苦苦掙扎的市井小民來說,無論如何總是個碰運氣、謀活路的機會,於是他們拼著一口氣,又想方設法地積極活動起來,才使得蕭條冷落的市面,多少恢復了一點活氣。

不過,此刻黃宗羲卻沒有心思理會這些,因為最近以來復社內部所發生的事態是如此地嚴重,簡直把他的全部思想都佔據了。他是三月初七那天夜裡,同朋友們結束了在李十娘家的飲宴,回到冒襄下榻的河房之後,才第一次聽說有人試圖替阮大鋮翻案的。當時,他是那樣的吃驚和憤怒。他不僅完全同意社友們認為這樁陰謀的主角是幾社的分析,而且拍案而起,主張立即前往松江,向幾社之徒大興問罪之師。只是由於陳貞慧力主持重,再三勸說,他才勉強忍了下來。按照陳貞慧的計劃,他們當然決不放過幾社那伙敗類。但是,考慮到自從前些日子,在爭當大會主盟的角逐中失敗以來,自己這一派人的影響力已大為削弱,加上另一個主盟者鄭元勳看來又已經同幾社的人穿上了連襠褲,光憑自己這麼幾個人,到時也許控制不了局勢。為穩妥起見,還必須去請一兩位德高望重的東林元老出來壓陣。這一點,黃宗羲也是同意的。然而,在討論到究竟請誰出面的時候,他卻同大家發生了爭執。他提出錢謙益就住在常熟,與蘇州近在咫尺,不妨請他出面;但是多數人不贊成,而主張到金壇去請週鑣、周鍾兄弟。本來,周氏兄弟都是士林中聲譽卓著的人物,又是堅決的反阮派,請他們出面也未嘗不可;但是吳應箕等人卻因此而排斥錢謙益,把他說成似乎是不可信賴的。這一點,卻大大激怒了黃宗羲。他不能容忍任何人藐視和詆毀錢謙益,尤其不相信吳應箕所說的錢謙益似乎也主張寬縱閹黨的傳聞,因此當場就同他們爭吵起來。偏偏對方人多,特別是侯方域和顧杲,說話又尖又損,黃宗羲只有一張嘴巴,爭他們不過。他一怒之下,便聲言不同他們一道上虎丘。後來,虧得陳貞慧、梅朗中、張自烈幾個竭力勸解,又同意黃宗羲上常熟去把錢謙益也請來,才把這場風波好歹平息下去。

現在,陳貞慧和顧杲到金壇去了,冒襄經過大家勸說,也同意參加大會,但又說有事要辦,必須先上常州,獨自走了。剩下黃宗羲跟著吳應箕、侯方域、梅朗中、張自烈幾個,提前到了蘇州,住進皋橋往東不遠、一位名叫錢禧的社友家裡,打算一邊觀察動靜,一邊預做準備。不過,黃宗羲仍然一心想著到常熟去訪錢謙益,而且由於想到很快就會同這位老世伯相見,他的心情甚至變得更熱切了。 說到黃宗羲同錢謙益的關係,確實與一般人不同。這不僅因為黃宗羲的父親黃尊素與錢謙益當年同屬東林,兩家本來就有交情;而且還由於黃尊素被閹黨迫害致死後,錢謙益對這位故人之子,多年來一直十分關懷照顧。他看見黃宗羲生活拮据,常常給予資助不必說,還特意把黃宗羲請到常熟家裡去住下,將全部藏書向他敞開,讓他潛心攻讀,同他一道討論切磋。錢謙益的文章學問,黃宗羲自然是十分敬佩;而黃宗羲的好學深思,見解不凡,也常常使錢謙益大為驚異,於是又不遺餘力地向別人推獎揄揚。因為這些緣故,黃宗羲對這位老世伯一直十分感激,把錢謙益當作前輩知己。雖然他早就拜了著名大儒劉宗周為師,但比較起來,博學多才、思想靈活、不拘一格的錢謙益卻另有一種特殊的吸引力,使黃宗羲不由自主地對他懷有一種親近的依戀之情。事實上,在黃宗羲看來,錢謙益作為當年身受迫害的東林元老,無論是就對閹黨的仇恨而言,還是就目前在士林中的威望影響而言,週鑣、周鍾兄弟都無法與之相比。任憑幾社那伙人再囂張跋扈、再善於蠱惑人心,到時只要錢謙益出面說上一句話,他們的陰謀就一定不能得逞。這一點,恐怕周氏兄弟還未必能做到。

“哦,無論如何,我得趕緊到常熟去,越快越好!”他在心裡這樣催促自己,不由自主地興奮起來,腳步也邁得更快了。 這樣一直走到吳趨坊。這一帶是書坊萃集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鋪子很是不少。過去黃宗羲到蘇州,總要上這兒來轉一轉,所以並不生疏。不過,現在黃宗羲到這兒來,卻不是為了買書,相反是打算把手頭一套宋版《潛虛衍義》設法抵押出去。因為他已經有兩年多沒見錢謙益了,這一次上常熟,不管怎麼說,總得辦點禮物。但眼下他已經是囊空如洗,別說辦禮,幾乎連回家的旅費都頗費躊躇。照理說,他也不該弄到這樣子,僅僅半個月前,身上還帶著五六十兩銀子。誰知碰上了陳貞慧、吳應箕這夥朋友,三天兩日不是飲酒,就是訪妓。雖說自有冒襄、陳貞慧這些闊氣的公子哥兒做東,可自己也不好意思天天白吃,偶爾也要還上一席兩席。這麼一鬆手,轉眼工夫就把錢花個精光。自然,他還有一班朋友,但為著請錢謙益出面的事,剛剛同他大吵了一場,現在又低聲下氣地伸手借錢,黃宗羲無論如何也放不下這個面子。想來想去,最後才想到這部《潛虛衍義》上。這部書半個月前鬧了一場風波。後來黃宗羲到底捨不得,把它送到裱褙店去,經過那裡的老師傅仔細地漂洗、修補,重新裝裱,居然奇蹟般地大體恢復了原貌。這是目前黃宗羲手頭唯一還值點錢的東西,他雖然十二分捨不得,也只好狠狠心暫時押出去。這件事,本來派黃安辦就成,可是黃安來了一趟,回去說書坊的老闆們刁滑得緊,明明值十六兩銀子的書,他們竟然只肯出三兩四兩,最通融的一個也只出到七兩。黃宗羲又氣又急,把書僮罵了一頓,說他不中用,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但罵歸罵,到頭來,卻還得親自出馬。

“無論如何,這套書是十六兩買來的,我就得押回十六兩!”黃宗羲執拗地想,揮手趕開幾個圍上來討錢的小乞丐,又側身讓過了一隊扛著棺材號哭而過的送喪行列,這才踏進大來堂書坊的門檻。 這所大來堂,據黃安說,就是願意出七兩銀子的那家書坊,瞧門面倒也平常,外面豎著“古今名書發兌”的木招牌,當門一個小小的櫃檯,四面靠牆壁排列著書架,上面堆滿了各種書籍,此外就是一張小方桌和幾張椅子、凳子之類,那是供顧客歇腳的。不過,此刻裡面卻看不見一個顧客,只有一個伙計模樣的後生正伏在櫃檯上打盹。 黃安合上油紙傘,在門檻外甩了幾下積在上面的雨水,順手把它倚在門邊上,就走過去搖醒那伙計,說明來意。誰知不巧,書坊老闆不在家。問去了哪裡,那伙計也說不清;讓他派人去找,又諸多推搪地不願意。最後,黃宗羲聽得心頭火起,乾脆叫黃安別理會他,管自移了一張椅子在門邊坐下,並命黃安把那套《潛虛衍義》拿過來,一邊作最後的摩挲賞玩,一邊等候坊主回來。

淅瀝的春雨還在不停地下。雨水在門檻外積聚起來,又緩慢地向更低窪的地方流去。這雨已經下了整整一天,街道上的泥塵污垢被洗得差不多了。如今這一小片流動的積雨看上去是清澈和乾淨的。它被屋簷上不停落下的水滴濺擊著,勾畫出一長串奇妙的圖案。 黃宗羲把《潛虛衍義》從楠木匣子裡取了出來。這書共有四冊,一色灰藍色的書衣,有點發黃的宋箋藏經紙書籤上,印著書的名稱,看上去十分古雅。翻開裡頁,可以發現這書不僅紙幅版框特別高大,而且字體也挺大,一個個方正工整,刀法圓潤,更兼紙色墨汁,粲然奪目,一望而知是宋代浙版書中的精品。美中不足的是,個別書頁上,如今留下了一些無法漂洗乾淨的污痕。這污痕使黃宗羲感到心疼和憤恨,同時又使他對這書更多了一分抱愧和愛惜之情……終於,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把書合起來,不看了。 “雖然不得不暫時把它抵押出去,但是為了答謝錢老伯,也為了不讓替阮鬍子翻案的陰謀得逞,這是應當的,值得的!”他一邊把書重新放回楠木匣子裡,一邊這樣說服自己,又用青布包袱重新把書裹好,擱在膝蓋上,抬起頭,開始向街上張望。

這條吳趨坊,緊連著閶門大街,雖然也是個人煙稠密、店鋪眾多的去處,可是街道卻挺窄,對面屋子裡的情形,可以看得很清楚。書坊的正對面是一爿不小的布店,左側是間藥材鋪子,右側是賣雜貨的,再旁邊還有幾間書坊和別的店鋪。這會兒,雨下得小了些,街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黃宗羲看見:兩乘轎子踏著水花過去了;一個瞎眼的老頭掮著一把胡琴,由一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引路,從小巷裡慢慢轉了出來;三個小孩冒著雨,蹲在房檐下的積水邊,在放一隻木製的小船;於是又招來一個瓦刀臉的閑漢,指手畫腳地從旁充當指導,並以他的油腔滑調,逗引得正倚在就近門邊的一個濃妝豔抹的大嘴女人,吃吃地笑個不住。此外,那些肩挑手提,匆匆而過的行人也自然不少。 “嗯,書坊老闆這會兒也該回來了吧?”黃宗羲想,不由得睜大眼睛,用熱切的目光迎著每一個走近來的可疑者,並不時抬起頭,向更遠的地方眺望。

正當他盼得有點心焦的時候,忽然,街道上響起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一個衙門公差,手里揚著一張公文模樣的紙片,大搖大擺地走過來。在他的身後,還跟著一群各執扁擔的挑夫。他們來到書坊正對面的布店前,就站住了。只見那公差走進店去,大聲地說了幾句什麼,隨即走出來,朝那群挑夫做了個手勢,說:“快,進去搬!” 挑夫們擠擁了一下,正要往裡走,這時,店主人——一個胖胖的中年男子氣急敗壞地奔了出來,朝那公差一個勁地行著禮說: “頭翁息怒,頭翁息怒!請聽小可一言,此次承值,非是小店有意拖延,實因遭遇荒年兇歲,虧損甚大。這百匹之數,小店已是多方籌措,百計張羅,還望頭翁寬限數日,一定如數送到府衙,感激不盡!” 那公差冷笑一聲,說:“李老爸,你這話說了也只好當放屁!你要我寬限你,大老爺卻不寬限我!你須也知道,這次可是京里周國舅爺著人來姑蘇買貨,限令今日取齊,便是大老爺也只有順著他!”

李老闆哭喪著臉道:“皆因機房歇業,貨源不繼,自從傳聞周國舅來蘇辦貨,綢緞之價,一夜暴長,竟高出往時一倍有餘。小店大虧之後,本微力薄,實在是……” 那公差無動於衷地說:“你本微也罷,本厚也罷,今番該你承值,便是傾家蕩產,也得如數辦齊!”李老闆急了,結結巴巴分辯說:“可是、可是府里分明出過告示,立了碑文,說一應上司按臨時之府縣公務,照依時價平賣,再不用鋪行承值的呀!” 那公差怔了一下,頓時變了臉,大吼一聲:“這個,你跟大老爺說去,我管不著!”說完,一揮手,吆喝那群挑夫:“給我搬!” 在他們對答的當兒,黃宗羲一直在目不轉睛地註視著。這時他有點明白了:看來,是蘇州府責令這布店代購百匹綢緞,可是這布店卻因折了本,無力張羅。所以如今官府便派人上門,強行收繳。本來,朝廷過去是有所謂“鋪戶當行買辦”之製,規定各行鋪戶必須輪流義務當差,替官府採辦貨物。辦貨的錢表面上由官府發給,但實際上,卻往往並不給足,到底給多少,那就得看當官各人的品性而定,其間伸縮性很大。不足的部分,照例就由各行當值的鋪戶自己補足。鋪戶們畏懼官府的勢力,只有忍痛認賠。這個制度實行多年,把鋪戶們逼迫得叫苦連天。有辦法的富商,就設法投靠官府,逃避差役;沒有辦法的中小商人,往往被弄到傾家蕩產,甚至還有賣兒賣女、投河上吊的。鋪戶們不堪重負,聯合起來實行罷市的事件也屢有發生。後來朝廷看見積弊實在太多,不得不作一些變通,改“當行買辦”為“招商買辦”和“僉商買辦”,還立了碑文。但是看來,此項弊政並未真正革除,只要下面喜歡,照樣還這麼幹。

這當兒,街道上已經圍起了一些看熱鬧的人,把黃宗羲的視線擋住了。他不由得站起來,伸長脖子從人們的頭上望過去。他看見那些挑夫在公差的指揮下,正不停地從布店裡把一匹一匹的綾羅綢緞搬出來,準備挑走。那個李老闆失魂落魄地站在一旁,渾身上下不停地發抖。黃宗羲心中很是不忍,他想了想,回過頭,吩咐正站在一旁看得發呆的書僮說: “黃安,你去,請那位頭翁過來,就說本相公請他說話。” “頭翁?哪位頭翁?”黃安有點莫名其妙。 “喏!”黃宗羲一指那個公差。 黃安眨巴了一下眼睛,顯然有點不樂意:“大爺,你又想管……”他撅起嘴巴說。 “叫你去你就去!” 黃安沒有辦法,只好跨出門,分開圍觀的人,走前去同那公差說了幾句,然後帶著他走回書坊來。

那公差是個黑臉漢子,長著一部絡腮鬍子和兩道幾乎連到一起的眉毛。黃宗羲迎上前,拱一拱手,正要說話,隨即發現門外那些看熱鬧的人,已經紛紛轉過身來,好奇地瞅著他們。於是,他便把手中的那套《潛虛衍義》往椅子上一放,做了個相讓的手勢,說:“頭翁,請借一步說話。” 那公差睜著眼睛,把他打量了一下,疑疑惑惑地跟著。一直走到距門口最遠的那排書架前,黃宗羲才回過頭來,瞧著公差的眼睛,懇切地說:“頭翁,小生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我瞧這布店生意蕭條,情形困窘,倒不像是故意拖延的,頭翁何不與人方便,就寬限他幾日呢!” 那公差見他是個秀才,起先不知道有什麼事,倒有幾分恭謹之色,聽他這麼一說,頓時冷下臉來,搖一搖頭,說:“先生有所不知,非是在下不肯通融,皆因此事系府里大老爺親責下來,要剋期辦妥,在下也是身不由己!” “這'當行買辦',朝廷不是明令裁革了麼,怎麼如今又在實行?” 公差瞥了他一眼,滿不在乎地說:“裁革歸裁革,但這些事兒,也只能瞧著辦罷咧!譬如今番京里周國舅派人來辦貨,一封書送到大老爺手裡,大老爺還能不用心打點麼?這筆錢,公庫裡開銷不了,大老爺又不能自己掏腰包,也只有分攤給各行鋪戶了。” 黃宗羲厭惡地皺緊了眉頭:“可是這些鋪戶已是患難餘生,朝不保夕,還要如此攤派,豈不是要他們的命麼?” 公差呵呵地笑起來:“先生也忒老實些!別瞧這些鋪戶專會裝窮叫苦,其實哪一個屋角床底,不埋著一萬兩萬的?你不下狠勁兒擠,就別指望他拿出來!這事我經歷多了,放心,他們完不了,遠著呢!” “非也!”黃宗羲被公差昧著良心的胡說激怒了,“眼下分明是寇虜交煎,天災頻仍,民生憂悴,百業不振。鋪戶行商,破產者不知凡幾!幸能保存者,亦是苦苦支撐,輾轉掙扎。須知商賈之業,亦是民生所繫,不可或缺,為政者應當愛惜之,振拔之,方是正理!像這等鞭撲敲剝,錙銖不遺,試問百姓尚有何生理,國家尚有何生理?” 他越說越激昂,用力地做著手勢。可是那公差顯然有大半聽不懂,而且不明白黃宗羲為什麼會突然如此激動。他大約只覺得這個秀才呆氣十足,根本不值得同他糾纏下去,便轉過身,做出要離開的樣子。然而,沒等他邁開腿,就見擠在門外瞧熱鬧的那些人騷動了一下,一個十一二歲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奔了進來,一把揪住公差的衣裳,用帶哭的聲音嚷: “這是我家的東西!你為什麼搶我家的東西?你還我,還我!聽見了沒有?” 他一邊嚷,一邊使勁往公差身上撞。 那公差猝不及防,倒鬧了個手足無措。當弄清是怎麼一回事之後,他就暴怒起來,一巴掌把那孩子扇到一邊去,罵道:“小雜種,連你也來尋老子開心!”他還想舉腳踢去,臨時瞥見黃宗羲憤然的目光,才勉強把已經抬起的一隻腳收回來,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大踏步向外走去。 黃宗羲扶住被推倒在自己身上的孩子,睜圓了眼睛,打算大聲喝住公差,同他評理。就在這時,黃安驚慌的聲音驀地響起來: “啊呀,大爺,你的書呢?” 黃宗羲心中一跳,回過頭去:“什麼?” “書,書,那部書!” 黃宗羲“啊”了一聲,連忙奔到他原來坐的那張椅子跟前。頓時,他像吃了一記悶棍似的呆住了——椅子上空空如也,剛才被他隨手放在上面的那套《潛虛衍義》已經不翼而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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