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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非人世界漫遊指南 白饭如霜 12944 2018-03-12
無論怎麼想念,不會來的人就是不會來,不要說望穿眼,就是望穿後腦勺都沒有用。懷著自力更生的豪邁心情,我艱難地從門板上爬下來,擰了一把衣服,擰出滿地水,發現一滴淚把我沖得欲仙欲死之後,那隻一堵牆那麼大的眼睛已經畏罪潛逃,霎時間跑得無影無踪了。它一讓出空間,一個廣闊的世界便閃現在我的眼前。 荒涼,非常之荒涼。 光禿禿的黑地,黑得沒有一絲雜質,無邊無際地綿延開去。地平線之上的天空同樣純淨沉重,恰似青銅製造而成的一個巨大鍋蓋,嚴嚴實實罩著,雖然用色這麼單調,整體光線來說倒是達到了正常人居照明標準,但為什麼一眼望去,只覺得滿身都是雞皮疙瘩,陰森森的。 在廣袤的黑地上,沒有任何與城市、鄉村或者人類生活有關的跡象,遠遠望去,視野之中只有一座四向長梯簇擁著的黑色高台,凌厲地坐落於天地之間,神秘安靜,如沉睡中的巨大神靈,帶著隨時會甦醒的危險氣味。

我愣愣地看了好一陣子,老覺得那高台上彷彿有什麼在召喚我,這種召喚非常宿命而強烈,偶爾也發生在中午十二點半和凌晨一點四十分左右,極為吵鬧,無法抗拒,無論昏睡或祈禱都不能削弱其吸引力,倘若不赤腳衝下樓到自動售貨機買一包速凍餃子來煮,就會當場因低血糖而昏厥在地。 我回頭看了看被毛毛兄緊緊閉上的門,再回頭看看靜得無法承受的外面世界,我嚴肅地考慮了一下,要不要撲上去拍門大哭,乞求人家放我一條生路?我雖然沒什麼自尊心,但強人所難,實在為我的人生原則所不允許,因此我沒什麼好選擇,掉頭向那個高台走去。 十分鐘後,我在走,配樂清新愉悅: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著褲子,上茅房,茅房有人,沒有辦法,只好拉在褲子上……

一小時後,我仍然在走……背景音樂切換: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鬥志昂揚…… 三小時後,我還是在走,全身上下都酥酥軟軟的,好像有人在我耳朵後面吟唱著:我在馬路邊,撿到一分錢…… 五小時後……我不走了,我爬……耳邊縹縹緲緲地響起:蘇三離了洪洞縣…… 六個半小時後……我連爬都爬不動了,癱在地上,有進氣沒出氣,兩條腿跟被彈過的棉花一樣又鬆又軟,哪位家貧天寒,直接拿我去蓋就好,天然保暖,還有智能控制功能。 要是貝多芬在這裡,他一定會幫我放,然後叫施瓦辛格過來挖個洞把我直接埋掉。 累,也就算了,問題是那個天殺的高台,居然還是不遠不近在差不多的距離之外,莫非在我埋頭苦走的時候,該台子也在悄悄摸摸以勻速遠離嗎?我招你惹你了,務必想讓我徒勞無功,最後死於過勞走?

艱難地蜷曲起來,用力在腦門上按了一陣子,我終於緩過一口氣來。這時候強烈的飢餓感打敗了疲倦,堂堂皇皇席捲了我所有的注意力,我顧不上探尋這個沒著沒落的鬼地方有什麼蹊蹺,翹著屁股趴在地上,想找找看有沒有什麼吃的——你知道我口味雜,沒有麵包,草根也可以,沒有牛排,蚯蚓也可以…… 據說功夫不負有心人——有時候也是騙人的——但今天算是起作用了。只見我挖啊挖啊挖啊挖,憑我一雙肉手,居然活生生把堅硬的黑土挖出好大一個洞,探頭一看,哇,真的有一條蚯蚓耶……金光閃閃的,好大的大蚯蚓啊! 這條蚯蚓,盤起來大概直徑能有一米左右,全身光燦燦的,好像貼了金箔一般,腦袋又大又圓,尤其輝煌耀眼。我看到它的時候,它正盤踞在地底下,興致勃勃地干著什麼。我挖的洞直接通到它頭頂,牠吃了一驚,斜起眼睛來看了看我,乾脆利落地說:“別討厭,趕緊把我埋回去。”

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我眼尖瞄到了它正在做的事情:從嘴裡吐出小小的,看起來非常新鮮的綠色種子,扑哧吐出去,均勻地播在深土裡。 說完那句話後,蚯蚓就不再理我了,繼續幹活,很快種完周圍一圈,它伸了一個懶腰,埋頭扎進土裡,嘩啦嘩啦甩甩尾巴,不見了。我想,難道《封神榜》裡的土行孫,原形是一隻蚯蚓嗎? 我愣愣地註視著它消失的方向,心裡竟然沒有掀起任何波瀾——感謝毛毛兄萬能的洗髮水——但我的胃對形而上的世界毫無興趣,亦無感應,此時仍然堅持不懈地咕嘟咕嘟作響,一陣一陣狂抽搐,這預警十分不妙,眼看就要歇斯底里大發作起來。 過去十年,我沒有真正捱過餓,在如此絕望的情形下挨餓的感覺尤其新鮮而具有致命的殺傷力,我的智商像一壺燒開了的水,正在不斷不斷蒸發。

因此我做了一件順理成章的事…… 我把那些種子挖了出來,一顆顆放在手心裡檢查它的成色,接著做了大概一分鐘的思想鬥爭,就把它們全部吃掉了。 味道還不壞,跟吃西瓜子差不多,透著點兒蔬菜的清香味,汁液是鹹鹹的,中間有個小小的核,嘗起來卻又很甜,嚼下去嘎巴一聲響,感覺像愛哭的孩子在遙遠的地方尖叫的回音。 我邊挖邊吃,連吃了十來顆,終於感覺到肚子裡有了一點兒東西,精神頭緩過來一點兒了,於是爬起來拍拍屁股,準備繼續向那座永不靠近的高台進發,看看再走上兩個小時會不會有什麼變化。 這時候我忽然想到,咿,我口袋裡不是藏了一本專業版的嗎?理論上我可以通過輸入地點而去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啊。 歡天喜地啊,我振奮地掏出書來,卻發現卡片上出現幾個很過分的字:

我禁不住仰天長嘯:“你也有服務區?” 這是一個問題式陳述句,通常接踵而來的只有一陣寂寞的回音,不防卻有人回答:“你用的什麼版本?” 一聽到版本兩個字,我就知道遇到了專業人士,順口說:“專業的。”大喜之下一看,那條金色蚯蚓回來了,這次爬上了地,好不悠閒地蜷在那裡,對我看看,說:“專業版本也沒什麼用,咿,你好像是人類噢,犯了什麼事要被流放到這裡來?” 流放?不不不,我是來旅行的。 它壓根兒不信我:“這裡是非人世界最高級別的重型監獄,你來這裡旅行?殺了多少人才湊夠資格?” 洗髮水沒有洗到的深層震撼,一骨碌冒了出來——還好,都不算多。我嚇了一跳,四處張望:“重型監獄?沒牢房啊,也沒柵欄,警察都沒一個。”

它對我的孤陋寡聞不屑一顧:“笨蛋,要什麼柵欄啊警察啊,監獄就是讓你出不去嘍,你覺得這裡能出去嗎?” 我不是很確認這一點,按道理說,我可以退回原路,只要跑進毛毛兄的理髮店就沒事了。 蚯蚓很公正地同意這一點:“噢,你看到監獄理髮店啦,你不知道他們的門是不開的嗎?” 補充一句:“要是它們開了門,就違反了連鎖經營管理條例,很快就會被勒令搬走的。” 不小心開下門,導致毛毛兄失了業,我猜說話的這工夫,毛毛兄已經去了另外空間喝功夫茶了,現在我才叫前無可進,後無可退,靠,我這是被自己給流放了啊! 照一貫的思維習慣,我開始考慮流放可能帶來的最壞後果,首當其衝就是沒有東西吃,挨餓的滋味可一不可再。我條件反射地蹲下來,伸手想多挖出一點兒剛才吃掉的種子,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嘛!那東西挺好,剛才沒吃多少,肚子就感覺飽飽的——不大正常的是,好像過於飽了一點兒,開始撐了……

金色蚯蚓看到我的舉動,大驚:“你幹什麼?” 一個神龍擺尾鑽進土裡,到處翻了兩翻,腦袋冒出來,陰惻惻望著我:“你吃了我下的種?” 我不大好意思,忙退了兩步免得人家惱羞成怒:“對不起啊,我實在,餓得要命。” 它晃晃腦袋,表情不像憤怒,倒像幸災樂禍:“嘿嘿,你不會再感覺餓的,我保證。” 但凡人家跟你信誓旦旦保證什麼,背後必然有詐,我警惕地望著蚯蚓,摸摸自己的肚子,真的,裡面有什麼東西在慢慢膨脹,一時一刻不同,動靜非常明顯,眼看直奔珠胎暗結而去——啊,你我萍水相逢,從未有過一腿,這怎麼就懷上了呢? 金色蚯蚓笑得滿地亂轉,尾巴在地上啪啪打:“笨蛋,那是我種的草命嬰,很快監獄裡開祭天大典,祭祀用的牲禮,誰叫你吃掉的?”

過來摸摸我的肚子,語重心長地叮囑:“你不要亂走動啊,等下見紅破水發作起來後挺疼的,好好待著,我去準備接生用的熱水剪刀……” 我一聲慘叫:“什麼?接生?” 看看自己,肚子真的脹到了相當離譜的一個程度,已經看不到自己的腳趾,估計很快膝蓋也要消失在視線之中,我正在從一個中年猥瑣男,飛速向一個中年高危孕婦發展。 連忙坐倒在地,摸摸肚子不要動了胎氣。我緊張地問金色蚯蚓:“你看這個,發作,會在什麼時候?” 它對產科的臨床經驗顯得也不是很足:“要是從土里長出來我有把握,總不會超過二十四個小時;從人肚子裡,我還從來沒見過,不過你肚子裡的營養怎麼也比這塊地好,那打個對折,算十二個小時吧。” 十二個小時?整整十二個小時裡我就要以這副面目苟活於世上?你不如殺了我算了。

金色蚯蚓對我的軟弱態度很不滿意:“餵,你們人類生一個寶寶要懷十個月呀,現在才十二個小時很對得起你了。” 我吼回去:“十個月是沒錯,那你有沒有見過第一個月就這麼大啊?” 吼得激動了一點兒,我撐在地上喘起粗氣,喘勻了才問蚯蚓:“你剛才說啥,這裡是監獄?那有駐獄醫生沒,麻醉師齊全沒?最近流行趨勢是順產還是剖腹?” 它覺得奇怪:“流行?幹嗎問流行?” 我解釋給它聽:“我這個人很隨便的,人家幹什麼我就乾什麼,人家怎么生我就怎么生。” 金色蚯蚓恍然:“噢,這樣啊。” 上下打量我半天,結論是:“你沒法順產,結構不健全。” 如此一說,我肚子立刻劇痛,而且就痛在將要被無妄一刀的那條線口上。想我堂堂一個大男人,居然要經受生產的折磨,這是上輩子欠了誰的錢非要這麼投胎啊? 哼哼唧唧半天,無法可想。金色蚯蚓似乎起了一點兒同情,主動問我:“說半天,其實你跑來這里幹啥來著?” 這個問題問的,好像我的行為都很有目的性一樣。我沒好氣地回答:“告訴過你啦,我來這裡旅行的。” 順手把拿出來給他看:“小二給我的,你剛才還問這個是什麼版本。” 它看到這本信物,才恍然大悟一下下:“是了,歐米妮小二。你是跟非人移民委員會那幫人過來的?難怪這樣呆頭呆腦。” 你叫小二什麼?歐米妮是一個頭銜嗎?高不高貴? 還有,說我呆頭呆腦就算了,換個人讀了幾十年書,想不呆絕不可能。但可否不要因此侮辱我的鄰居?人家可都是好人。 金色蚯蚓不以為然:“呸,個個都是從這裡出去的,能好到什麼地方去?” 從這裡出去的,從監獄裡出去的,他們犯什麼法了?看我懷疑臉色,它補充了一句:“當然,和你們人類比,在犯罪這個領域我們想像力稍微強一點兒,徹底性就差很多,以你們的標準看,他們的確都是好人,只是太過特立獨行罷了。” 想像力?是不是真的那麼強啊?我們的天生殺人狂有用鏈鋸的,狼牙棒的,飛車甩人法的,金針度穴的,AK掃射的,麻袋真空的,你們呢? 金色蚯蚓點點頭:“這有什麼啊,我們有把活人種成一棵樹的,而且還繼續活著,看著人家到處喝酒泡妞自己只能光合作用,氣得滿地落葉子。” 從它尾巴上揚到與頭部齊平的得意程度,很容易推斷出一個事實:“就是你幹的吧。” 它一點兒不以為恥,豪放地笑了兩聲。如此確認我真的是一個無辜的旅客之後,金色蚯蚓開始幫我操心怎麼出去的事。它拿過我的書翻翻:“這個版本太舊了,接收不到信號啊。” 我滿懷希望:“要什麼版本才可以,我回頭叫小二換一本給我。” 這蚯蚓的外號不知道是不是叫白開心,它的興趣很顯然在損人不利己:“不要問了,第一你絕對聯繫不到小二,第二更高級的版本還在實驗室,沒有公開發售呢。” 我聳聳肩:“那算了。” 結果蚯蚓很不爽:“你沒有大失所望?沒有悶氣滿胸?不想跳起來暴打我一頓以發洩你的鬱悶?” 什麼人都見過,沒見過一門心思希望被人家打的。我搖頭:“打你幹嗎,打了你有書嗎?” 它一愣,很誠實地說:“沒有。” 之後便嘀咕:“一點兒都不配合,難玩死了。” 悻悻然一頭鑽進土裡,不見了。 我追隨著它的尾巴挖了幾下土,喂喂餵試圖喚回金色蚯蚓,結局自是杳然。我哭天搶地地應了一下景:你個沒良心的,把我肚子搞大了你說走就走了,你這個挨千刀的…… 罵來罵去就這麼幾句,又沒有三姑六婆上前來叫我想開點,我很快興味索然。既然叫天不應,叫地不靈,我還是安心待產好了。 呆坐在地上我好像一隻鵝,頭頸伸著,就此安靜下來無聲無息。四周天色始終如一,毫無變化,時間流逝分外之慢,或者乾脆是停頓的也說得通。我好像被冷藏在一個酸奶盒裡,周遭一切異常黏稠,極慢極慢地蠕動。不過要說多難熬,也不很見得,我當年讀書的時候聽過好多狗屁不通的學術報告,其場面大抵即如此,最多彼時身邊坐滿了人,個個也都好像聽得快要死了。 反反复复睡醒三覺之後,我發現我的肚子停止了成長,穩定在現有的規模上,自己摸了摸,裡面沒什麼拳打腳踢之類的互動,不知道是小孩子性格不大活潑呢,還是此時正在想心事。我向來對胎教持支持態度,反正閒著也是閒著,不如唱個歌兒給他聽吧——或者她——誰知道呢。 對性別沒有明確的認識,對我的歌曲選擇造成了一定的困難,如果是男孩子,我可以唱《土耳其進行曲》,旨在使其剛強;如果是女孩子,我可以唱,旨在使其嫵媚,現在缺乏定位,我思考再三,只好選擇了信天遊……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啊……” 吼出第一句,不知道是唱得太難聽了還是怎麼的,猛然間天地震動,烏云四合,凝滯的天光被歌聲驀然驚醒般,緩緩開始流動,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幻化出道道青銅色霹靂,劈頭蓋臉狂野劈落,一道道在大地上擊打出亮若一千個太陽同時照耀的燦爛火花,我好後悔沒戴一副墨鏡出來啊! 青銅霹靂肆虐之餘,還覺得色彩不夠豐富,又有鐵紅色熔漿沿著天幕蜿蜒而下,落到地平線上,染得天地界限一團血昏糊塗。這一幕幕狂野場景中,最引人矚目的是遠處佇立的高台,青紅電光奪目交織中,越發襯托出它的巍峨神秘,台子上熒熒然剪影起伏,亂亂哄哄,似有什麼驚動天地的戲目正要上演。 出於一個孕婦的本能,第一道霹靂下來,我已經護住肚子想跑。雖然不是愛情的結晶,好歹也在肚子里長了十幾個小時,多少有點感情。結果動了兩下就欣慰地看到,那些霹靂和熔漿只在數米之上的高空活動,半點沒有降臨大地的意圖。 安全一放心,我就暗爽:多麼世界末日的景象,凡人有幸,能見又不用死,真是天賜的際遇。考慮到這一切都由一句信天遊引來,更令我為之自我陶醉啊! 我住進公寓之後,就知道自己唱卡拉OK的功力驚人,偶開金口,唱什麼都好——《敖包相會》或《天命真女》,次次都可以把貝多芬唱得破門而入,掐住我脖子一陣猛搖,一邊搖一邊口吐白沫——他自己吐,要不是小二每每及時趕來,苦口婆心地勸他說這麼完美的試驗品很難找,掐死就沒了,我一早輪迴轉世七次有多。 到今天,我的唱功顯然是越發進步了,看樣子直接驚動的是七天使啊…… 我正看得入神,忽然腳邊有什麼東西在戳我,我以為是金色蚯蚓回來了。 低頭剛要招呼,卻頓時嚇得要死要活,罔顧有孕在身,一跳仍然八丈。只見周圍那片黑土原本沉默低調如斯,不曉得怎麼一下抽起風來,看破土而出漫山遍野的,這都長出了些什麼?胳膊啊,腿啊,屁股啊……有些手還挺漂亮,白白淨淨的,指甲打理過,亮晶晶,染了顏色…… 我吱吱哇哇亂叫,不知道腳往哪裡放好,身形太不便,一跤就跌到地上。忽然屁股下有東西亂動,我心中叫苦,不知道壓著了幾隻手,不知道有沒有壓得人家骨折,趕緊挺著我的大肚子挪了挪,發現冒出來的是金色蚯蚓,我大喜,叫它:“你看你看,世界末日耶!” 它白我一眼:“世界末日,你那麼高興幹嗎?” 有什麼好高興的我不知道,但是不高興也沒用啊,難道能去和老天爺講數嗎? 金色蚯蚓不答我的話,在周圍兜了一圈,回來身邊摸摸我的肚子:“怎麼樣,有感覺沒?” 有!感覺身體非常重!其他?其他倒沒什麼特別。 它沉吟起來:“這樣啊。”小眼睛在我身上左右瞄了一圈,毅然說:“提前生了吧。” 我嚇一跳:“不太好吧,不足月好難成活的。” 它嘆口氣:“我也知道,不過我們沒算準時間,搞得祭祀大典必須要提前舉行,現在不做好準備,等下就沒戲唱了。” 要我生也可以,你得告訴我祭祀大典是什麼?我的指南出了服務區,你總不會出服務區吧。 金色蚯蚓覺得這個交易很公平,於是把身體盤一盤,窩在我身邊——還把一隻手指長長的黑手扒拉在一邊騰地方——然後說:“這個監獄,名字叫青銅時代超重型監獄,專門關那些到人間生事,搞出大問題的非人界居民。每個都是無期,一點兒出去的盼頭都沒有。唯一能和外界有點聯繫的場合,就是數十年一次的祭神大典,那時候監獄官方的監管也會出現一點點鬆動,想搞搞暴動啥的就要抓緊時間。” 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注意到我正掙扎著往遠處爬去,目光如臨大敵,於是沒奈何地說:“我是因為非法行醫進來的,沒殺人,你緊張什麼?” 非法行醫?你是只蚯蚓呀,幫人翻翻土,種黃瓜水稻,治治蚜蟲病什麼的,應該不用去申請執照吧? 金色蚯蚓沉默了一會兒,說:“哪裡,我是幫人做小孩子……” 我興趣大增:“HOW?” 他示範表演:“喏,抓點你身上的細胞,抓點你老婆身上的細胞,我做點神經系統方面的後期加工,要什麼樣子有什麼樣子,外貌智力體育品德全能。” 我剛想說這是好事啊,應該大面積推廣以造福人類的優生計劃啊! 它補充一句:“唯一的缺點,是每個最多只能活十年……” 我毫不動容:“十年都好啊,反正來得容易。” 它一拍大腿——我的,立刻把我引為同志:“我法庭自辯也是這麼說的,本來人類懷胎十月,生不生得下來就是個問題;好容易生了,就算全方位伺候,成活率也不高;再就算活下來了,絕大部分對人類社會的貢獻有限。哪像我做出來的,個個完美無缺。” 它數落一通,搖頭嘆息:“愚蠢啊愚蠢。” 我越聽越狐疑,瞪著它,嗯,說是說得煞有介事,但以我對人類的了解,這只蚯蚓被抓進來判個天長地久,必然不是因為可以做出完美的小孩子。我腦子裡轉啊轉,轉到某一個念頭上,腦門子邊冷汗一粒粒出來…… 它洞若觀火,看我一眼:“看你傻傻的,關鍵時候不含糊啊!” 迫不得已承認:“因為來得太容易,你們很喜歡換貨……” 我脊背上一陣寒:“那舊貨呢?” 它沉默一下,喃喃說:“你知道啦……” 話題到這裡,正是山窮水盡,無路可走。我想都不敢想那些所謂的舊貨會遭遇什麼樣的命運,當場在那里大打擺子。此時幸好我的肚子及時給了我們一個情緒的出口,猛然一震,劇烈顛簸起來,從這個角度來看,我的肚臍眼彷彿是風浪中一葉扁舟,起伏不斷。 金色蚯蚓一躍而起,尾巴在我肚子上探探,點點頭:“時間剛剛好,要生了要生了。” BIU地摸出兩個小瓶子,放在我面前:“喝哪個?” 我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感覺腹部中什麼物事左沖右突,心裡慌得要命,口不擇言:“酒啊?要最烈的,先放暈我再說。” 它說:“不是,是多效曼陀羅提取液。” 一種主要成分,多種口味,不同效果。左邊這瓶,水色清澈,微有沉澱的,喝下去後抑制痛感,但能保持清醒神誌,可以全程觀摩自己被人開膛剖腹的盛況,更兼有手術後消毒及幫助創口癒合功能,非常值得推薦。 右邊這瓶,咖啡色,強烈麻醉,喝了不但可以陷入沉睡,絕無任何多餘感覺,而且還提供睡中娛樂節目——綺夢若干,帶有自動報時功能,會在夢中告訴你手術進行到什麼階段,還要多久才可以醒來,方便控制夢中艷遇的進度。 作為一個拿過醫學博士學位,但從來沒有得到過任何固定女性伴侶的中年男人,你覺得我真的有選擇嗎? 五秒之後,我已經軟在地上,思維停頓,興致高漲,不過躺得不算太舒服,因為地上太多手手腳腳,硌得不善,還喜歡到處亂摸,有隻小手指竟然還過來摳人家鼻子。我不勝其煩,最後模模糊糊問了一句:“這些東西怎麼回事?” 金色蚯蚓的聲音無比遙遠,縹緲在耳邊:“祭祀大典這麼大件事,當然要搞搞氣氛嘛,都是種出來的哈……別當真……” 叫我對什麼事情別當真,正對胃口,我於是放心地沉入夢鄉,夢鄉中迎面而來第一眼,哇,一口好大的電子鐘豎立當地,屏幕上以正楷註明:“倒計時:三十五分鐘五十九秒。” 三十五分鐘就可以搞定一個艷遇?閣下莫非以為我是唐璜本人?轉頭四周看看,除了電子鐘比較殺風景以外,這個夢的環境可真不錯。我正站在一個富麗堂皇的大廳裡,牆上到處掛滿嵌金紡織的掛毯和大型油畫,大廳中心有一個舞池,七人樂隊在一側演奏。根據我有限的音樂知識,可以分辨出那是十八世紀法國宮廷的流行樂,華麗而輕佻。除此之外,別無他人。 我饒有興致地繞到牆邊,去看那裡的一幅《聖母圖》,圖中聖母在水池之中,微笑舞蹈,妖嬈萬狀,眉眼含笑,看上去極為誘惑。我摸著下巴看得陶然,手臂上忽然有人輕輕一觸:“先生。” 轉頭一看,嚇了一跳,聖母你跑下來做什麼,池子裡的水不夠熱嗎? 真的是一模一樣的女子,全身籠罩在古希臘式的長袍中,顯得體態輕盈,深藏不露。這種長袍的最值得稱讚之處,是極容易穿,穿上以後儀態萬方,密不透風,而要脫下去則更加容易,工具一根手指,耗時半秒鐘。我興致勃勃對她左看右看,而且躍躍欲試看能否實戰出真知,要知道這會兒我絕對有恃無恐:就算在夢裡挨一耳光,既不需要找冰塊消腫,也不會留到明天去上班的時候。 這麼漂亮的女人,遭遇色狼的經驗一定甚為老到,所以人家當機立斷地打消了我的念頭:“我來帶你去麗塔夫人的沙龍。” 輕盈轉身,玉臂指左:“這邊走。” 我跟在人家身後,腦子裡面滾來滾去,盡是要把人家的衣服掀起來看看端詳的念頭,這種長袍看似寬大,其實極帖服,內褲也不是那麼好配的,要是她很專業地扮演了希臘女神的角色,那麼金色蚯蚓應該為我準備好了一個三十四英寸、渾圓挺翹、皮膚光滑如橄欖油的好眼福。 正人君子式的膽小鬼當久了,行動力總是要差一點兒。我三想四想,角度力度準確度都想得萬無一失,就是沒有把時間算進去,等我做好心理準備,馬上就要放手一搏的時候,人家忽然往一邊轉轉身,回頭招呼我,順勢便目擊了一隻咸豬手在空中虛抓兩下,訕訕回到正常位置的整個過程。女神臉上浮起神秘的微笑,對我說:“到了。” 走到這裡,我又站在了另一扇門前,門的華麗程度我就不描述了,做夢這種事情,太當真就不好玩。最體貼的設計是旁邊又掛了一口鐘,怕我萬一有眼無珠錯過,還殷勤地自動報時:“倒計時二十八分鐘三十七秒。” 娘的,為了到達目的地,我已經花費了七分鐘設定計劃,實在是失敗中的失敗,我相信如果真的是唐璜先生親臨,第一個兒子都應該在孕育期了。 人比人氣死人,所以我的人生原則向來就是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摸不到就摸不到吧,偉大的史努比先生告訴我們說,誰知道前面有什麼好事會發生呢。 眼前的門又一次打開之後,我對史努比的崇拜之情達到了歷史的新高點,信哉斯言,丟掉一隻小玉米有什麼關係,眼前分明是酒池肉林,流奶與蜜之地啊! 麗塔夫人的沙龍,聚集你夢想中有或還來不及有的美色與狂歡,第一眼望過去,我的視網膜已經因為承受不住過度幸福的衝擊而岌岌可危。五色令人盲,古人誠不我欺。第二眼還沒來得及看,無數只柔軟溫熱的小手伸過來,將我整個人拉得跌進去,跌到了我四十年夢寐以求而求之不得的感覺中間,大地化身為十八床疊在一起的波斯軟毯,相信我任何地方都沒有豌豆。正陶醉之間,忽然一個小得不得了的鐘,不曉得從哪裡鑽出來的,長著白色翅膀,純潔優雅地飛翔起來,左閃右躲,翩翩鑽過無數絕代佳人的胳肢窩,在我眼前赫然顯示:“倒計時二十分鐘十五秒。” 這種殺風景的事情對心靈的傷害程度,比迎面給一棍子悲慘得多,抓金色蚯蚓進來坐牢,實在是非常英明的決定。 不管怎麼樣,走得最急的總是最快樂的時光。正沉醉得深,那個小鍾再度出現,告訴我菜上完了,準備買單吧。 回味無窮中悠悠醒轉,我還捨不得張開眼睛,但一種類母性的自覺猛然提醒我——咿,我剛才到底生了個什麼玩意兒出來? 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發現那里平平整整,完完全全,絲毫不見一道刀疤貫穿從此破相的慘狀。我睜開眼睛,餵,這裡對產婦的待遇很不人道啊,熱水雞湯我就不要求了,總該有人問個寒暖,為什麼鬼影子都不見一個? 嘗試著爬起來看看,還好,周身鬆快,活動輕盈,絲毫不見產後風的跡象,當即就放了心,到處張望一下,遍地的手手腳腳都不見了,滿天霹靂也不見了,唯獨遠處那道高台,一掃三十五分鐘前的神秘陰暗氣氛,一道碩大無朋的聚光燈從天而降,狠狠打在上面,照得雪亮,隔這麼遠都給我看到無數怪影憧憧正竄來竄去,似乎在圍著什麼載歌載舞,煞是熱鬧。 哪裡有熱鬧,哪裡就有我,否則做人有什麼樂子可言。我月子也不坐了,抖擻精神,放開腿腳,正對那高台狂奔而去,心中暗自祈禱目的地最好不要再跟我捉迷藏了,雖說恢復神速,我也是新科產男,震動總歸不利。 這次老天爺好像回到了服務區,一下就受理了我的申請。那高台穩穩矗立,不動如山,一步比一步更近,漸漸絲竹之聲飄來,夾雜著聲勢頗為驚人的喧鬧,這個派對的規模看來不小。我趕緊停下來檢查了一下衣著,完了,身上是睡衣,材質全棉,式樣連身高領,袖口還有兩團磨損,就是再過一萬年,國際時尚界都不會推薦該款式作為夜生活必選的,再想一想,就算我偷了查爾斯王子的禮服來穿又怎麼樣,難道癟三的命運是可以改變的嗎?一念至此,立刻釋然,繼續狂奔。 奔到高台下,口袋裡發出滴滴聲,是那本,不曉得是不是沒電了。我一邊摸口袋,一邊犯愁地四處瞄,這台子堅實無比,外表光滑如鏡,而且高不見頂,我只仰頭一看,頭髮便掉了幾根,不要說電梯,連可供猴子攀援之處都欠奉,除非有翅膀,否則絕無可能爬得上。不過,人家有翅膀我認了,金色蚯蚓那位仁兄,你要是在上面的話,請問你怎麼上去的?放個大風箏嗎? 所謂白天莫說人,晚上莫說鬼,今後連動植物也要列入禁忌範圍之內,否則怎麼解釋我念頭才一轉,一隻光溜溜的金色蚯蚓頭就冒了出來?它對我招呼:“哈羅!”然後說,“你醒啦。我對你用了冰地蘆薈極速復原膏,感覺還不錯吧?” 之後我就要糾正一下,原來一開始對我說哈羅的,不是金色蚯蚓,而是它尾巴上卷的那老大一朵蒲公英。 蒲公英都學會了說哈羅,其他事情應該也不在話下。一分鐘後,我很順利地克服了爬牆技術不過關這個問題,悠悠然坐在蒲公英花蕊上,白日飛升,刷的一下就飛到了高台之上。 一跳下地,我迫不及待打望,哇靠,原來這裡在舉辦燒烤晚會,周圍竄來竄去、嚶嚶嗡嗡都是些怪東西,倒也算了,最吸引我視線的,正矗在台子中央。 台子中央,樹了一個不知以什麼材質製成的米字架,烏黑沉實,底下層層架設圓形柴火,簇擁成一個巨大的火堆,架子最高處被高高供起的,一不是耶穌,二不是菩薩,三不是聖女貞德,而是好大好大一塊鮮美肥嫩,正燒到將好未好,令人一看就垂涎直下三千尺的——叉燒。 我眼中含淚,心潮起伏,目不轉睛地瞻仰那塊叉燒,此時就算天搖地動,都無損我那片純真的深情。金色蚯蚓在一邊放蒲公英自己去玩,爬過來和我一起欣賞,順便問:“想不到生出來這麼漂亮吧?” 我頓時兩眼發黑:“什麼?這是我生的?我這麼沒積德?” 罵人沒用,就說你媽生你不如生塊叉燒。我現在真的生了一塊叉燒,漂亮到什麼程度都好,我怎麼對祖宗交代啊? 金色蚯蚓說話,氣我個倒仰:“你倒想得美,有本事生叉燒,什麼飢荒都餓不死你啦,看看,你生的是那個。” 順著它的尾巴指示一看,在米子架中間兩條橫桿之上,原來還各放了一個小小的雪白嬰兒,粉嫩嫩眉眼帶笑,好不可愛,小手小腳一盪一盪,眼看就要被蜿蜒而上的火焰吞沒,我這一下頂梁骨上走了真魂,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拔腳就想衝上去,被金色蚯蚓一個絆子攔下,跌個狗吃屎。趴在地上我放聲號哭,無比悲憤:“沒人性啊!沒天理啊!黑暗啊!地獄啊!” 金色蚯蚓一听就知道我在琢磨什麼,表示強烈不理解:“你腦子進水吧,那是草命嬰,不是真的。” 附帶技術分析:“以前下地種出來的,皮膚又黑又黃,怎麼漂都不夠白淨真實,監獄當局從不上當,果然還是人生父母養的好。” 它很興奮,滿地轉圈:“這次一定會成功了。” 成什麼功?嬰兒不是真的沒騙我嗎?唉,不是真的我也辛苦懷了一遭啊,我戀戀不捨地看了兩眼那嬰兒,這時候那本愛抽風的指南又開始滴答滴答響,怎麼,這是要告訴我午餐時間到,今天供應叉燒飯嗎? 翻開盒子,拿出卡片,果然又有信號了,不過這次的信號會不會太強烈了一點兒,上面的字熠熠閃光,晃得我眼花,好不容易才看清楚如下這兩個條目: 開始烤活人了——至少看上去一模一樣,食材算出格了吧。 金色蚯蚓笑得賊兮兮:“嘿嘿,說對了……” 它尾巴一甩,身影消失在火堆之後。我仰望那塊巨大叉燒,惴惴不安地等待著蒙昧不明的命運,腦子裡一先一後浮現兩個念頭: 第一,我好餓。殺了我我也要先吃一頓。 第二,有好戲看了…… 看好戲的標準姿勢是,席地而坐,做仰望與膜拜狀,手腳蓄勢待發,隨時做好準備跑路,免得自己變成戲中一分子,最好自備精緻乾糧,倘若人家提供速溶咖啡,則喝一杯也無妨,而最最重要的是:低調,務必要保持低調…… 一說低調,我趕緊把整個身子窩起來,動作大了點兒,旁邊有什麼不樂意了:“餵,頂到我了。” 扭頭看看,旁邊啥都沒有,只見空氣一大堆,我頂空氣人家也不樂意,以後怎麼活? 這種態度叫做抗拒從嚴,不打怎麼成氣候,於是肋骨上立刻著了一掌,疼得我嗷嗷亂叫,仔細看去,原來那裡真的有東西存在,隱隱約約,還跳跳舞舞,姿態甚是逍遙,空氣中兩隻無限接近於透明的眼睛對我打量,說:“你幹嗎呢?” 我吞了口口水,說:“等叉燒。” 這條影子覺得不對:“你外地人?” 有人那麼倒霉居然生在本地?他點點頭——實話說,要不是一陣風刮過算是一點兒來龍去脈,實在非常難以分辨其動作——怪不得我會頂到他。 另一陣風刮起來,是影子朋友鬼鬼祟祟湊近我:“告訴你,那塊叉燒沒人吃的。” 下了毒? 他大幅度搖搖頭,刮得我耳朵都貼到腮幫子上了:“那倒不是。” 一陣逆向風從地底直升向天,我判斷這是一種指點,忙把視線隨風,直端端望到那個架子上,那個細細的聲音在耳邊說:“這叉燒是裝裝樣子的,表示我們在燒烤,等火勢大起來了,就會有人來過問燒烤食料裡怎麼會有活嬰的事,那時候上面的空間門就會打開。” 我忙表功:“這嬰兒做得好吧,我做的。” 我沒敢說我生的,誰知人家頓時肅然起敬:“啊,你就是沙沙賽找到的完美母體啊?!” 一陣迷你龍捲風在我手指間呼嘯作響,我感覺那是一個全心全意的握手,熱情到接近暴力的程度,就差沒把胳膊直接卸下來。我急忙謙虛一下:“哪裡哪裡,舉手之勞,舉手之勞……” 倒也沒說錯,我當初吃那個種子,可不就是伸了一下手。 龍捲風對我的高風亮節非常佩服,刮得更惱火,我忙逃開數米,喊話道:“你剛才說什麼?繼續,繼續。” 人家很直爽地繼續:“等下有人來過問,就有個空間洞會打開。”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們就跑嘍,難道留在這裡吃叉燒嗎? 最後聽到的話,可不是影子先生說的,而是來自一陣陣亂哄哄的吵鬧,聚集在高台之上的各類生物不少,大家異口同聲,合成的音效極為古怪,不堪為任何噩夢承擔。我嚇了一跳,哎,熱鬧啊,剛才我忙著想心事,沒怎麼注意,現在心定一定,世界就奇妙起來了。滿台子形形色色的不是人,看得我眼花繚亂。影子先生相比之下,完全可以進入非常正常生物排行榜前十。 那些滾來滾去的不正常生物裡,我最感興趣的,是一個頭。 嚴格來說,那不是一個頭,只是人類的固定思維,非要把人家形容為一個頭而已。在那個類頭的東西上,天然形成五個洞穴,有五種美麗的花在其中次第開放,蓮花紅,玫瑰紫,洋甘菊黃,蘭花紫,最後一個……好吧,我承認我一相情願,那不算花,那是個黃瓜。 遵循它們特別的周期,嬌嫩的花蕾從洞穴中娓娓伸展出來,試探地搖晃著,之後慢慢開放,其形態濃麗,顏色則不斷變化,由生嫩到濃烈,生命之狂熱與燦爛完美交織,在眼前活生生上演,如夢如幻,令人神往。但絢爛不過一時,須臾之後,花便萎謝凋零,枯萎焦渴,暗淡離場,更顯得之前的蓬勃壯麗,決絕如落淚。 看完一輪花事精彩絕倫,我忍不住擊節讚好,本想上前握住人家手說一點兒崇拜有加的心裡話,又找不到手,只好隨便在各個洞穴之間摸了一摸。不摸還好,一摸就自作孽了,那些枯萎的花對外來侵犯就算惱火,也沒有能力反抗,但是我就忘記了那根黃瓜,天生特質是老而彌堅,發現一隻來路不明的手對自己上下,當場就翻了臉,叭的一聲飛起來,升空三尺,筆直下降,落點奇準地砸在我鼻頭,一陣辛酸傳來,像一把鑰匙般開啟腦海中悲哀往事的儲物櫃,隨陣陣黃瓜清香,一同出動,翻江倒海,我不由自主悲從中來,拉開雙腿當場一蹲,眼淚飛流直下。 哭歸哭,格物致知的習慣還是佔了上風,摸出我的指南書來,想了想,輸入幾個關鍵字:頭上長花。 卡片不大情願地閃了兩下,半天才出來幾行字,速度奇慢。一本書也要打瞌睡嗎?說它它還不情願,給我解釋以前,第一句話居然是搶白我:“氧氣不足你要死,信號不足我也要死,有什麼好奇怪的。” 俗話說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但今天折在一本書手裡,我都算愧對祖宗了。忍氣吞聲繼續看,還好,眼淚沒白流: 肉毒桿菌,聽起來很耳熟啊,想想,以前看八卦雜誌,說好些有錢不要命的闊太,就是常年用這東西撫平皺紋,掩飾傷痕,長期冒充自己十八歲的。這本指南不但資料詳盡,檢索便捷,還具備高度現實主義精神,真是值得信賴啊! 想我就是這麼沒出息,才會在每個博士學位讀完之後,以抽籤這麼高難度的方式來決定自己下一個學術進攻目標,所以剛剛還準備把指南列入世仇行列,讓子孫後代永遠記得被一本書欺負的大恥辱,這一下又由衷佩服起人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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