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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元紅 顾坚 12592 2018-03-19
存扣身邊就出現了一個女朋友。說是女朋友,還不是指那種戀愛意義上的,僅僅是同學和夥伴關係;稍微更親密一些罷了。但也就足夠了,足夠讓存扣進入一種心靈的“大妥貼”。存扣習慣身邊有女孩的生活,說實在的這是他的“戀母情結”使然。存扣根本就沒有打算上大學時談戀愛(雖然這是大學生的時尚。雖然大學生的愛情大多只開花不結果),他想都沒有想過。他是有過幾位女孩的,愛得驚天動地,愛得摧心裂膽,但都不是他的了。或死,或被人擄去,或是匆匆過客。他灰心了。暫時不去想它了。但春妮在他身邊的出現他卻無法拒絕,反而心生喜悅。兩人過從甚密,存扣到哪兒都帶著她,或者說她跟著他。對了,還有桂宏。他們三人總是同來同往的,如打一個學校考來的同學。

春妮來自蘇北鹽城本市,父母親就養了她一個。獨女兒總是受寵的,受寵的孩子總是活躍的,活潑的孩子往往愛跳愛唱。春妮就是這樣。春妮在學校裡是文娛積極分子。從地域上說,鹽城和興化兩搭界,從行政上說,東台屬鹽城專區,所以存扣、春妮、桂宏三個人可以說是一個地方的老鄉。以存扣家顧莊來說,向東四十里到桂宏家,向西北一百幾十里就是春妮家,相隔很近。說活幾乎一樣,所處的自然和人文環境也八九不離十,三個人在一起真是好溝通,好舒服。他們像一個“三人幫”。 三個人都是同年,但春妮是臘月裡過生日,故三人中,她是老么。 年青人在一起時間處長了彼此間就多了親熱少了顧忌。春妮纏著存扣和桂宏,追根究底地問他們以前的事情。她對農村生活很感興趣,聽起來興趣盎然。存扣和桂宏只能依她,因為他們喜歡身邊這位活潑可愛的小妹。

桂宏雖然木訥,但他講的故事卻能夠讓你噴飯。他講話時一本正經,老老實實的,你笑他不笑,相當有意思。 桂宏說他小時候家裡很窮,他上頭有兩個姐姐一個哥哥。大姐比他大十歲,二姐比他大八歲,哥哥比他大三歲。按理他老小最受寵愛的,但恰恰不是,他是家裡的倒霉蛋和出氣筒,挨打受罵的總是他。這當然也是有理由的,因為他從小就不討喜,討人嫌。 桂宏說其實他父母並不止生了他們四個,而是有七八個之多。有夭死的,還有丟到東台街上讓人家拾的,據說還有捂死了的。這幾個都是女娃,是桂宏從未見過面的姐姐。直到哥哥桂東出世才中止了這種情況。一米五高的媽媽都把自己養空了,養癟了,按理說哥哥桂東應該是她生養的句號了,但桂宏卻不識時務地又來了。他生下來只有二斤幾兩重,幾乎像個大老鼠,小臉沒有火柴殼子大,能把他放進父親的草鞋裡。渾身皺皮,醜陋不堪。他父親只看了一眼就怒不可當,當即從接生婆手中把他一把抓過來,馬桶蓋子一揭,往裡頭咚地一丟,他孱弱的母親發了瘋似地掙下床,從屎尿裡把他撈了上來,才保住了一條小命。

簡直偷生的桂宏一天天長大,小身體瘦得像一條狼,飯量卻奇大。他肚子總是餓,吃不夠,他母親有一句評價說他“肚子能通長江”,父親則咒罵他是“得了餓症”。他逮到什麼吃什麼,生產隊的玉米還沒熟,山芋沒得卵蛋子兒大,胡蘿蔔沒得指頭長,就偷來吃了——包括蠶豆、豌豆、豇豆、韭菜、冬瓜、南瓜、絲瓜、筍瓜……他一律能生吃,就像一條永不饜足的食草動物。當然他也是食肉動物,他把逮來的青蛙、癩寶、黃鱔、蛇、蟬……放在鍋膛裡燒著吃,吃得噴噴香!有一次他摸到大隊會計家的廚房裡,把灶龕裡半罐子豬油和半碗白糖幹掉了,卻被人家抓住,擰著耳朵押到他家去,他父親脫下鞋子狠揍他屁股,不意把屎都揍出來了,屙了一褲子:原來豬油吃得太多,加之這陣暴打,滑腸了。

哥哥桂東卻是家裡的嬌子寵兒。這也難怪,桂東是父母生了眾多女兒才盼來的真種,又生得眉目清秀,愛整潔,愛乾淨,上了學成績又好,家里人當然更是對他青眼有加,百般呵呼,好吃好穿的總是盡他。那時候家裡生活困難,中飯時桌上有盆韭菜燉蛋就是改善伙食了,那蛋燉得黃黃的,油汪汪的,上面的韭菜花兒綠滴滴的,又鮮,又下飯,聞到味道就要你流口水了。那燉蛋吃到最後只剩下湯了,還有沾在盆上的蛋糊糊,這時候桂東總是理所當然地把飯倒在盆裡,用筷子搗搗戳戳吃得有滋有味的。好像成了慣例了,這剩盆子該派就是桂東享用似的,有一次桂宏搶先把飯倒進盆子,桂東馬上就叫起來,說弟弟搶了他的東西,他父親的筷子馬上就抽過來,桂宏一聲不吭,流著淚大口大口的扒飯……他很長時間以為自己不是父母親生養的,而是在路邊上拾的,否則為什麼同是男孩,大人總是對桂東好呢。

桂宏還有個來尿的毛病,到了冬天尤其厲害,每次被父親發覺都要挨打,有一次甚至把他吊在樹上打,以後他來過尿醒了就用身體去捂,結果捂出個風濕性關節出來——“現在陰天下雨還有反應呢”。直到上初中了還來尿,上來還瞞著同學吶,可有天卻露了餡。那時他睡在宿舍下床,有天晚上來尿從床板縫裡滲下來,叮叮咚咚地滴在放在床下的飯缽子裡,早上起來一看半缽子黃湯,把同學笑死了,就傳了出去,見面就喊他“來尿寶”……這毛病直接造成了他的自卑心理,他變得邋裡邋遢,自暴自棄,什麼都無所謂,直到上了大學還是這樣…… 桂宏老裡老實一本正經平心靜氣地敘述他小時候的糗事,讓人聽了樂不可支過後又感到傷感。春妮說想不到桂宏小時候是這樣過來的,真是可憐,真是不容易。她是在家人的呵護下長大的,一點苦都沒吃過。存扣想他雖然也是農村人,但對比桂宏他小時候要幸福得多了;一個人性格的養成跟他的童年生活是有直接關聯的。他想以後更要對桂宏好一些,把他當自己的弟弟來看,讓他走出心理陰影。

桂宏告訴存扣和春妮,自從他復讀後考上大學,他父親對他態度變好了,考上中專分在淮南煤礦的哥哥給他寄了二百塊錢,在來信中還向他道歉,說小時候對他關心不夠等等的話。 “他們本來以為我複不上的,因為我前年連預考都沒通過。”說他父親差點就要他去學瓦匠了,是他堅持要上的,母親說了多少好話才讓他父親同意讓他再复讀一年,正好兩個姐姐姐夫也幫了忙,把學習費用包了,“幸虧考上了!” 提到來尿時存扣說他小時候也有這個毛病的,但來到九歲就不來了,他媽媽到殺豬的那兒弄了兩根豬尾子加紅棗兒燉給他吃把他吃好了。桂宏嘆氣說,“我媽媽咋不知道這秘方呢?” 春妮笑存扣和桂宏原來都是“來尿寶”啊,她說她不來尿,但也鬧過一個笑話的。她小時候總是和爸爸媽媽睡一張床,大些了分床睡了,但還是在一個房間裡,因為她膽小,怕一個人睡有鬼呀妖怪呀女巫呀——她童話書看多了——來找她。有一天晚上她起來小便,居然把她爸爸的皮鞋當尿盆了,第二天爸爸起床不注意一腳伸進去才發現,氣得把那隻鞋扔到馬路牙子上去了……春妮說到這裡笑得咯咯地,童年的這件趣事印象真是太深了,想起來就要發笑。但她看到存扣和桂宏也笑得哈哈的看著她,她的臉便突然紅了,好像悟到這種糗事是不適宜在男生面前說的……她發現在存扣和桂宏面前她越來越無遮無攔了,因為農村來的男孩不需讓人設防。她尤其欣賞存扣身上那種大哥哥風度,男子漢風度。他高大英俊,文武雙全,善解人意……她發覺有點愛上存扣吶! ——她的臉就更紅了。

存扣談自己時春妮主動點題,問存扣文學上咋那麼有天賦,是不是從小看許多文學書呀。存扣說是的。他就對她和桂宏講了機工保國那兩袋子偷來的書的事。說這兩袋書給他的童年帶來了極大的快樂和充實,使他很小就有長大做作家寫書的理想呢(他笑)。春妮連說這簡直是奇遇。桂宏沉吟著說,知識確實是能徹底改變一個人的,“你真是幸運。” 春妮提問到“兩棵樹”的時候,存扣卻有些支支吾吾,不肯說出來。春妮笑道:“你不說我也能猜上兩分——總有一天我會知道的!” 桂宏說,“有啥隱私不能對我們說呢?” 但存扣就是不說。他不想說,不敢說。他說了心裡就痛,就像自揭瘡疤似的,會流血的傲嬌檬鰲鋇墓適麓耗萋砩暇橢懶恕? 揚州周邊的邗江、儀征、江都、高郵、泰州不少地方的集鎮流行春天鬧廟會。廟會是舉行宗教活動和展現各種鄉俗文化的盛典,更是商業活動的大聚會,所以廟會現在也稱春季物資交流大會。趕廟會又叫趕大集。廟會一般三天:第一天“副集”,第二天“正集”,第三天“落集”。一個地方逢廟會,方圓幾十里地的人都趕過來,燒香敬菩薩,遊玩,購物。生意人沿街傍河擺攤設點,有專門在春天趕廟會的商人甚至來自上千里的外省,帶著滿車滿船的貨物。當然廟會也是唱戲玩雜耍的算命打卦的要飯的(職業要飯)賣狗皮膏藥的詐騙的做賊的……等江湖雜色人等的好日子,斷斷不可不來的。真個是人山人海,車水馬龍,熱鬧得抬了天。廟會是排場最大的民俗,是老百姓每年翹首以盼的最歡樂的日子。

解放以後廟會曾一度被控制內容和規模,甚至被禁止,“文革”結束後才陸續恢復起來。由於廟會有加強流通積聚人氣提升地方知名度諸多優越性,很多原本沒有廟會的集鎮也紛紛規定日子舉辦起來,結果整個春天這方圓百十里地裡幾乎每天都有地方在舉辦廟會,這可喜煞了那些做生意的,懷裡揣著一份各地廟會時間表轉戰東西南北,累得屁滾尿流卻是不亦樂乎,因為一個春季下來很可能賺得個缽滿瓢滿,奠定整個一年收入的基礎。 東連、馬鎖、德宏、繞鎖他們不靠鋪面吃飯,來去自由,春季趕廟會自然是理所當然的了。 農曆四月十八揚州東郊茱萸灣鎮逢廟會,因為離城市近,不少學生也乘公交去玩,看看新鮮,品嚐些風味小吃和零嘴兒,買些小玩藝,揀一兩件便宜卻時式的衣裳。存扣本來是個好奇的人,又從沒趕過什麼廟會,想到東連他們肯定也在那裡,便在這天下午帶著桂宏和春妮一塊去了。公交車在離鎮子很遠的地方就開不進去了。參加物資交流做生意的攤點從鎮裡延伸到鎮外,東西南北所有進鎮的道路全擺滿滿了(那些賣竹器木器的甚至就在水邊的船上做起生意)。遊人如潮,密密麻麻,豈止成千上萬!東面江都縣城、北面揚州城區更如兩個巨大的蜂巢,源源不斷往這裡輸送人。人聲鼎沸。喊話器、高音喇叭吵鬧得人耳朵都吃不消。路窄的地方人擠人,人抬人,簡直走不向前。往裡走的人邊走邊看;往外走的人都不空手——吃的穿的用的都有,大件物事則高高地頂在頭上——吆喝著向外挪步,臉上熱汗直流。幾乎賣什麼的都有。國營商店把電視音響電風扇都搬來賣了。到處是“大削價”,“大甩賣”,“跳樓價”,“揮淚大甩賣”……。買東西的人好像錢不是錢,三言兩語就成交;貨俏又便宜的攤點人擠得恨不得動手搶。路邊的野地裡搭著幾個花花綠綠的蒙古包,草台班子在裡面演出,為了吸引觀眾掏錢進去那些班子裡的青春少女們不惜穿著三點式站在門口搭起的高台上搔首弄姿,扭著小蠻腰,扭著白屁股。確實熱鬧極了。有意思極了。存扣和桂宏莫名其妙地亢奮著,東張西望;這裡問問,那裡摸摸。從小在城里長大的春妮更是新鮮,臉漲得通紅,鼻尖上都熱出汗來了。她緊緊揪住存扣的衣裳,生怕把她丟下似的。存扣在小吃區買了串冰糖葫蘆給她,她右手拿著吃——一口一顆——左手兀自牽著存扣不放。存扣扭頭看她,越看越覺得像個小孩子:他像大哥哥,她像小妹妹。

存扣在鎮子東西主街道的一個銀行前面存扣看到了東連他們幾個。德宏和繞鎖的鋼絲床擺在一起,賣小百貨。青竹子綁成的貨架,貨架和床上陳列著各式小商品,琳瑯滿目,足有十百種:髮夾,發網,頭花,(仿玉)手鐲,(仿金)項鍊和戒指,領帶,褲帶,相框,不銹鋼鑰匙扣,撓痒癢的“不求人”,耳朵扒,指甲鉗,長短絲襪,三角褲頭,小水槍,小皮球……。接著兩張鋼絲床的是東連的刻字攤,——倒是排場得很:不用香煙盒子了,使一張小方桌,上面蓋一面大紅布,紅布掛在前面的部分用彩紙刻成“快速刻字”四個美術字粘在上面,老遠就能看到,紅布上按品種擺放了起碼有二百個章料子,排放有序,有點學校操場上站著整齊方隊準備做廣播體操的學生的味道。跟著東連桌子自然是馬鎖的銅匠擔子。馬鎖也是準備充足,銅鏟子,銅勺子,銅鎖,銅盆,銅爐子,銅湯盤……掛的掛,擺的擺,金燦燦,亮灼灼,富貴氣十足。四個人都忙得不亦樂乎。存扣站在路上沖他們笑。馬鎖眼尖,先看到了他:“存扣,你怎麼來了?”

馬鎖這一聲喊,其他三個也都發現了存扣他們。東連急喊:“存扣,快幫下子忙!”他接到兩個店章,要人家一個小時後來拿的,但手頭上又有七八個私章的活,有站在他後面等的,有寫下姓名丟了押金等會兒就來拿的,實在是忙不過來。他要存扣幫他先把店章上的反字寫好,等他私章刻妥了直接就能拿來刻。存扣說我反字怕寫不好,東連說沒事,橫平豎直就行。存扣寫好一個“揚”字給他看,問行不行,他看了一眼說寫得很好呀,就這樣寫。存扣就膽大起來,一個個字寫了下去。桂宏蹲在東連旁邊瞅他刻私章,見他字都不要寫,鋼鋸條做成的刻刀在上面噼哩叭啦一陣挖,邊框隔行比尺畫的還要直,幾個字的筆劃很快就出來了,前後不要三分鐘一個章就刻出來了,驚訝得莫名其妙的,嘴都合不攏了,存扣瞟了他一眼說:“奇怪吧,這就叫熟能生巧!” 春妮是個自來熟,竟幫起德宏繞鎖做起生意來了。她人生得漂漂亮亮清清爽爽,笑起來更是甜甜美美,嘴巴又靈,引來不少姑娘媳婦跟她買東西。她把頭花戴在頭上就有人跟她買頭花,把髮箍夾在頭上就有人跟她買髮箍,看得德宏繞鎖高興得合不攏嘴,倒成了她的下手了,只負責跟她收錢。這時來了兩個小伙子,一個要買褲帶,一個要買領帶,她拿起褲帶替這個試試腰圍,拿起領帶在那個胸口上比比划划,嘴裡念念叨叨的,親熱得很,弄得兩個小伙子成了大紅臉,盯著她胸口上的校徽直發怔。她自作主張開價十塊錢,人家居然沒還價,拿了就走。這下可不得了:褲帶是德宏的,領帶是繞鎖的,人造革褲帶進價一塊三,帶拉鍊的領帶進價只一塊錢,真是賺海了!兩個人忙去買來了鹽水菠蘿、削好的甘蔗、烤羊肉串給她吃,她一一笑納,邊吃邊說:“這錢真是好賺;做生意容易呀;太有意思了!”馬鎖呵呵地對她說:“人家是看你是大學生,又這麼漂亮,不好意思跟你還價!”存扣也笑著說:“你愛做生意以後逢禮拜天就幫他們站攤子,開你的大工資。”春妮說: “行呀,正好勤工儉學!”德宏和繞鎖忙笑著說:“用不起,用不起,大學生哪能做這個!”“曬黑了可賠不起!” 桂宏只對東連刻章感興趣,也拿了把刻刀在一個章料子上刻來刻去的,樣子極認真,看得存扣發笑:“不得了,一個個都想做生意了!”把寫好的章料遞給東連。東連換了一把刀馬上就在上面切起來,他告訴桂宏:私章料子是有機玻璃和充牙的,還有骨頭和金屬的,必須刻,公章料子是軟橡膠的,是切。他切來挖去,奇怪的是切出來的字比寫的好看多了,筆鋒清清楚楚。 “怎麼會這樣呢?”桂宏不解地問。東連就解釋:“字寫得不好不要緊,刻的時候有數,可以把筆劃'逼'過來,逼得規規矩矩。” 東連邊刻公章邊輕聲問存扣:“這女生是你女朋友啊?”存扣說:“不是的。”“不醜啊!”“你別瞎說啊,她只是我同學。”存扣有點著急,指著桂宏說:“不信你問他!” 桂宏說不是的,真的是同學關係。 “現在不是,日後可能就是了。”東連頭也不抬地說。 …… 三個人有說有笑地往回走,一個個玩得很盡興的樣子。春妮手裡提著一個方便袋,裡面是德宏送的一個頭花、一隻髮夾和一個髮箍,繞鎖送的兩雙絲襪。口袋裡還裝著東連用最好看的有機玻璃料子替她刻的私章。桂宏也請東連替他刻了一個。東連和他挺投緣,還送他幾個章料子和一把刻刀,說讓他沒事刻著玩玩。桂宏臨走時掏出兩塊錢要跟德宏買個“不求人”玩,德宏連推帶搡地不肯要錢,說“存扣的哥們就是我的哥們,拿個把小玩藝還收錢,不是要把嘴巴子給人打呀?”桂宏只好把錢放回兜里。一路上他把“不求人”伸進後衣領裡不停地撓呀撓的,讓存扣看了身上都難過,喝令他“不要撓了!” 在路上春妮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我自己還什麼都沒買呢?”她看中了一頂帶彩帶的草帽,人家要五塊錢,她還價兩塊,人家不肯,她又加二角,人家就笑了:“小丫頭精哩,哪有二角二角加的,至少加五角。——兩塊五,賣你一個!”於是就兩塊五。 存扣要替她付帽子錢,被她一打手:“你是我什麼人呀,不要!”硬自己付了。 離開賣帽子的才幾步存扣就笑起春妮來了:“小丫頭精哩!”他學著人家的話說。 “就是精!”春妮犟著嘴,“今天才知道,原來外頭賣東西的有這麼大虛頭。” 桂宏說今天出來玩還真是長了不少見識。 “想不到做小生意也這麼來錢。” “造導彈的不如賣茶蛋的,工程師不如賣母雞的。”春妮在一旁笑著說。 “不排除有這樣的情況,”存扣說,“改革開放允許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嘛,咋啦,眼紅啊,你跟他們換換?” “不換!”春妮格格地笑。突然就彎腰摀住肚子,說要找廁所。存扣笑道:“叫你瞎吃呢,又是菠蘿,又是甘蔗,全是冷東西,還有一大把烤羊肉串,也不知道衛生不衛生。”看春妮臉都憋紅了,忙路兩邊看看,指著一戶人家的豬圈說:“去,去那兒!” 春妮上過廁所忙奔迴路上,“沒得命,豬圈裡有個大豬子哼呀哼的,嚇死人了。”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 保連他們春上廟會趕得不醜,聚在一起要擺酒慶賀一番。 因為要喊存扣的,所以擺酒安排在周末。 東連在房東家的堂屋裡擺上了大圓桌,因為除了他們四個,同在荷花池做生意的朋友也要來幾個,再加上喊秀珠和存扣,出租屋裡就賺擠了。東連專門要小琴請假,早點回來幫忙。德宏中午騎車到師院約存扣,存扣說想把桂宏和春妮一起帶過去,德宏說沒得事,歡迎他們來,圓桌大得很呢,坐得下。 堂屋裡兩盞日光燈照得雪亮,大圓桌上冷菜熱菜擺得滿滿的,人都到齊了,熱鬧哄哄地像在辦大事。大家把正北的位置讓秀珠坐,秀珠推搡著不肯,被馬鎖捺著坐下了。存扣靠秀珠坐,春妮靠存扣坐,桂宏卻挨著東連——他倆只見了一次面就相當投緣。春妮旁邊空了個座位,那是給小琴留的,還有兩個大菜沒弄好,她在煤氣灶上忙活著呢。 “快唦小琴!”東連快活地大聲催她。小琴說你們先吃。馬鎖說那怎麼行,你不來大家怎麼敢端酒杯拿筷子。大夥兒都誇小琴弄的菜清爽,色香味都有,不愧在是飯店、食堂做過幾年了,是大師傅。東連聽了眉開眼笑的,要德宏繞鎖:“開酒呀!” 還是喝啤酒,整整五箱。全拎出來,方隊似地站著。酒倒到春妮時她用手蒙住杯口:“我不會喝酒。”輕言悄語,帶著靦腆,倒不似平日樣子。今天存扣把她帶過來她很高興,她沒見識過這樣的情景。東連一拍腦袋說“倒忘了”,對繞鎖一示意,繞鎖馬上離席,飛快地跑出去了,沒過兩分鐘就衝回來,一手裡拎“雪碧”,一手拎“可樂”。桂宏說也要喝飲料,東連馬上笑話他:大男人怎麼想喝女人的東西,不准!小琴終於把菜弄好了燜在鍋裡,揩揩手過來坐到春妮旁邊。於是,舉杯開始。 上來當然是談趕集,談生意,談著談著就話題就轉移了。馬鎖和秀珠乾了一杯問:“秀珠哥,啥時尋婆娘呢?”“沒大沒小的。”秀珠笑著說,“我這麼大歲數還尋啥婆娘,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挺好。”東連說:“秀珠哥不老,到揚州這幾年倒變得年輕洋氣了。”大家都說不老,像個老闆樣子哩。秀珠今天穿了件細格子夾克衫,回家洗過頭,頭髮朝後梳著,像上了髮乳哩。秀珠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還洋氣哩,都曬得像黑叫驢了。”馬鎖笑起來:“單你黑?我們在外面做生活的哪個不黑?趕了一個春上的集哪個不曬得像黑叫驢?”德宏和繞鎖互相望望,你指你他指他地笑起來。大家跟著都笑起來。 在荷花池一起做生意的順子說,現在三十幾歲結婚的人多哩,特別是大城市,講究什麼先事業後成家哩! 寶應的那位說,文化宮門口有個賣小百貨的四十幾了,人也是農村的,原來跟下鄉插隊女知青結的婚,後來人家回城上了大學,就不要他了——兩個小兒子也沒要,他一拗氣(爭氣),到揚州來做生意,幾年下來,手上有了錢,找了東面施橋鎮的一個女的,才二十三哩。 高郵的那位說他們寶應有個人養蟹發了財,跟著又開船廠,手上有幾十萬哩。前些時他回家時看到他後面跟著個大姑娘,以為是他女兒的,仔細一看又不是,問了人才知道是他廠裡的一個做工的丫頭,大豐縣的,才十九歲,真正的黃花大閨女呀。兩人春上結的婚,計生辦罰了他整兩萬。 “他老婆離世好多年了。” 小琴和春妮見面就熟,兩人嘰嘰咕咕小聲談笑著,吃著她們喜歡吃的東西。聽到這裡小琴發話了:“喂喂注意了,我們這邊有女學生哩,不要說侉話!”她站起來端著啤酒對秀珠說:“秀珠哥,你這一幫小兄弟也是替你著想,平時老聽他們講你呢,你現在有錢了,娶得起為啥不娶,我等著到顧莊喝你的喜酒哩!” “我考慮我考慮,”秀珠笑著說,站起來,“妹子,幹!” 春妮和存扣相視一笑。她感到和這些農村人相處真有意思。 桂宏認認真真地在啃著鹽水鵝頭。看他喜歡吃的樣子,啃完一個東連又搛一個給他。他也喝了幾杯啤酒,臉上開始泛紅,吃相便不太好,聚精會神的樣子讓人看出了饞相。存扣笑著向他一舉杯,他忙把鵝頭放下來,和存扣一碰杯把酒喝了。東連拍拍他的肩:“好樣的——還說不能喝!” 存扣搛了隻鵝掌給春妮。春妮又回搛給存扣:“你吃。” 存扣說我不吃鵝的。又搛給了春妮。 “存扣你不吃鵝子為什麼?”馬鎖說,“我們興化人還有不吃鵝子的!” “哎,不吃雞鴨鵝的人多啊。”那個寶應的朋友說。 “他吃的!”馬鎖舉報說,“前年他在我船上還吃的,兩個鵝掌全是他啃的!” “你呆了。”東連說馬鎖,“存扣是哄人哩,他是省把春妮吃。”壞壞地笑;把盤子裡的另一個鵝掌找出來搛到存扣盤子裡:“別省,還有一個——一人一個!” 存扣又搛給了小琴,認真地對馬鎖和東連說:“現在真的不吃了,到了興化上學後就不想吃了。” 他臉上掠過一陣陰影。自從“太白”被錢老師做成了一鍋紅燒鵝肉,他以後就再也不想吃鵝了。 “這人書讀多了奇怪的事就多。”馬鎖嘀咕著,舉杯要大家喝酒。 存扣見秀珠這時老盯著他和春妮看,臉上有些戚然的樣子,忙對他說:“秀珠哥,她是我同學……” 他有些支支吾吾。有些尷尬。 “我知道,你們是同學。”秀珠向春妮舉杯:“來,我也來敬一杯存扣的同學。” 春妮端著飲料和他喝了。 存扣更加局促。自己悶頭喝了一口酒。 秀珠嘆了口氣:“我那老妹子如果不……也有存扣同學這麼大了。”他默默地為自己倒滿酒,看著那翻起的白沫,膨起來又慢慢癟下去。他的眼睛有些發潮。 “是的呀,跟我一樣大。”馬鎖也低沉著聲音說。突然憤懣起來:“也是日鬼——好人不長久!” 東連說老天不長眼睛,秀平成績多好,要不現在肯定也考上大學了;又長得漂亮。 “校花哩,那時哪個不說和存扣是'金童玉女'。” 春妮睜大了迷惑的眼睛。小琴肯定聽說過存扣的事的,便小聲地絮絮叨叨講些給春妮聽。 荷花池的那幾位朋友就問東連怎麼回事。東連三言兩語告訴了他們個大概。 存扣眼里便有了淚。用手指把他們揩去。 “好了好了。別再提這些傷心事了。”馬鎖招呼大家:“喝酒,繼續喝!” 存扣和桂宏是藉同學自行車來的。出了院門桂宏被風一吹竟哇哇地吐了一地,身子就軟了,騎不得車。馬鎖從巷頭上喊來一掛三輪車,把桂宏扶到車上,自行車也擺在上面要他扶著,要三輪車夫把他送到揚師院門口,替他把車錢先付了。問存扣要緊不要緊,不能騎也喊三輪車,存扣說沒事,仍騎自行車帶春妮回校。 騎到半路上存扣停車要春妮下來。他架住車到路邊一棵樹下面蹲著,喉嚨裡作嘔了半天只吐出幾口酸水來,春妮站在他身後替他拍著後背。剩下的路兩人不再騎車,春妮挽著他一邊的膀子,默默地走了一路。 存扣跟秀平的事情讓春妮很意外,這是她不能夠想像的。她依稀明白了存扣性格上有些憂鬱的原因。有一天兩人在一起時,她小心翼翼地重提了這個事,誰知道存扣沉默了一會兒,竟像打開了塵封的記憶之盒似的,說了許多關於秀平的事情。到最後說的人和聽的人都淚流滿面。 “存扣,想不到你這麼小就受了這麼大的傷痛。命運對你和秀平都是那麼殘酷!” “秀平太可憐了。我現在有時都不敢相信她已經永遠離我而去,有時總覺得她和我一樣還在哪個學校讀書,我甚至放假回去恍惚中都有去見她的念想。可是……” “你也不要太沉緬過去了,”春妮說,“你今天所有的一切證明了你沒有辜負她,她在九泉之下應該是欣慰的。” “我怎麼可能不想過去呢,上了大學我更加懷念她了。特別是晚上,想得更兇。我經常看到學校裡那些快樂的女生們就想,那裡面應該有她的。秀平我是永遠不能忘記的。她是那麼好,那麼優秀。她對我是那麼好。” “存扣……”春妮輕聲叫他,“作為你的好朋友,我只想你能夠更快樂些。我……” “怎麼啦?”存扣看出她的踟躅,問。 “我能問你秀平是那'兩棵樹'之一麼?”春妮有些畏葸地問他,使勁咽了一下唾沫。 存扣默默點了一下頭。 “那麼另一棵……”春妮心怦怦直跳,她真害怕存扣又說起一個傷心的故事。 可是存扣沒有說。他搖搖頭,不說。但春妮看到他的身軀微微晃了一下。她就不敢追問了。 在學校附近的小茶館裡存扣把阿香的故事說給春妮和桂宏聽。桂宏滿面通紅,瘦拳頭捏得格格響。春妮哭了。 “怎麼會這樣啊?”她嗄著聲問道,“張銀富怎麼能這樣呢?” 存扣面容岑寂。看著窗子外面的風景,久久不願迴轉頭來。 “阿香寫分手信也是迫不得已的。”春妮用手絹兒揩著眼睛,說,“可以想像得出當時她是多麼絕望。” “她尋過三次死,好在都被家里人發現了。”存扣說,“最後不得已還是嫁給了那個畜生。” “那你為什麼不去安慰她,制止她嫁給張銀富這強姦犯?”桂宏突然直通通地說,“你一定是嫌她失身了!” 存扣像是陡然被一根大木頭撞擊了胸口。他右手揪住胸前的襯衫,直愣愣地看著桂宏的臉。 “是啊,那個時候你如果出現在她身邊對她是多麼重要!”春妮也對他說。 存扣把兩隻手插進頭髮裡,雙肘抵在桌子上,緊閉雙眼。他忘不了高考前夕接到信件的那個天上翻著烏雲的中午,他接到的那封沉甸甸的信,在看信時吐出的那口鮮血,他睡在宿舍裡不眠不食的兩天。他悲憤欲絕,無計可施,萬念俱灰。他抬起頭,淚眼朦朧地問他們兩個:“我不是沒想過去阿香那裡,但我可以去麼?去向阿香保證不嫌棄她?去幫她打官司?可以嗎?有用嗎?該想的我都想過了,不是你們想像得那麼簡單,如果換到你們是當事人你們該怎麼處理,你們想想……” 他想說:以阿香的性格她會答應我倆仍相好麼? 阿香的家人憑什麼相信我?相信可以瞞著我的家人讓我們訂婚? 就是這樣那個張銀富怎麼辦?告他? 告的話勢必弄得滿城風雨,阿香還能在藥廠和焦家莊呆嗎?我媽和哥嫂知道了會怎樣,還會讓我們在一起嗎? 還是忍氣吞聲相瞞著別人繼續在他手上上班? ——阿香做得到嗎?張銀富會不會變本加厲?我能夠容忍嗎? 阿香是個聰明而深明大義的女孩,她選擇嫁給張銀富固然是迫不得已,但以當時的情境看來,不把張銀富送進大牢而是順水推舟嫁給他又是合情合理的。她保全了自己的名節——這在鄉下是多麼的重要!雖然存扣並不知道阿香當時已經懷孕了。 但他什麼也沒有說。他多麼想在他的生命裡能剔除這個沉痛的片斷,每徹底地回想一次都是掀開心靈陳疤的過程,都會流一次血。他不想在他倆面前像用手術刀似地細細解構理由,和他們辯論。 三個人各各沉默著。不知不覺地,春妮的手伸過來,輕輕地放在存扣手上。 大學生的社交活動很豐富,但往往局限於在學校內,或學校與學校間。說到底還是學生跟學生打交道,走不出“學生”的窠臼。走不出象牙之塔。而存扣總是與眾不同,個性彰顯。他從上大學開始就一腳踩在社會上,接觸外面的世界:精彩、樸實、通俗的世界。大學生存扣和東連他們交往收穫良多,使他看到了人間生活的原生態,這讓他感悟,讓他沉靜,清醒。他從小就是一個愛揣摩的人,想事情既感性又深刻,從書本中汲取的知識更成了他觀察問題解決問題的方法論。他好像總是高人一籌。 存扣和東連他們的往來是相互的,有時候也請他們到學校附近的小飯店聚聚,這裡消費不高,花不多少錢就可以讓大傢伙快快樂樂嘬一頓;學生們請客大多在這些小飯店裡。還帶他們到大學裡玩過。桂宏和保連、春妮和小琴成了很要好的朋友。桂宏現在對刻章居然入了迷,刻章成了他課餘時間重要的活動內容。他在宿舍裡反复操練,手上因此被刻刀弄傷了好幾回,還常把印油不注意弄到臉上。他樂此不彼,說篆刻是件很高雅的事,很多大文人都會刻字,比如瞿秋白(這位革命者已不局限“大文人”了);他陸桂宏是學文的,所以要會刻字。從來興趣是成功的一半,他居然就把字刻得很好了。他為同學們刻好私章送給他們,為此很受謝枕,無形中增強了同學關係,當然上來只是為男生刻,以後女生知道了也跟他要,這真讓他驚喜莫名,為她們挑選最好看的章料子,深夜裡端坐檯燈下面刻,屏氣凝神,像在設計完成著一項極其莊嚴的事業。當他略帶靦腆和自得的表情把圖章送給女生時,人家那份喜歡那種帶著嬌滴滴的感謝讓他陶醉不已,在心里和夢中要咀嚼好幾天。 大學裡教學生簡單的交際舞,高難武術動作都能做的存扣當然好學得很,很快就熟練了。他比人多一個優勢,他身邊還有一個能歌善舞的春妮哩。他和春妮一起跳舞時總是贏來所有人羨慕的目光。他們太相配了。有時候兩人旋轉於舞池時存扣就不由從春妮那由於興奮和幸福而嫣紅一片的臉上看到了另兩個人的影像——這種情況有好多回——他英俊的臉上立馬就現出迷?韉謀砬槔礎? 有天存扣和春妮請東連他們來學校的周末舞會上玩,接到邀請可把他們給樂壞了。在他們眼里大學是個什麼地方?是他們仰酸了腦袋而視不可及的聖殿。每次打大學門口走去,看到裡面的花木建築紅男綠女,他們心中都有一種卑賤自憐的感覺。大學,是他們心中的童話世界。他們又高興又害怕,怕進去被人恥笑,他們的土,他們的黑,他們由於沒有太多文化而顯出的木訥。可不管怎樣他們還是要去,因為這是存扣和春妮請的,是他們的好朋友請的,而且是到舞會上玩——從電影和電視上看到的景像馬上就要身臨其境了。他們上浴室洗澡,在身上打了十八遍肥皂,恨不得把黑皮擦出血來。洗頭。刮臉。上摩絲。搽雪花膏。然後穿上最好看的襯衫和T 卹。就像第一回進丈母娘的門,弄得煥然一新,鄭重而激動。 這裡說的是當然是東連他們幾個男的。小琴長得太漂亮了,稍事打扮就像個大學生。粉嫩的臉蛋嬌媚中帶著清新的野氣,顧盼生飛;胸部雙峰聳立,腰肢婀娜如柳,屁股渾圓,大得使人想起生殖女神。會讓那些被應試教育壓迫得在精神和身體上都不能恣意汪洋發育開來的女生們心生嫉妒的。讀書少的女孩往往更多地保留了天真率性,如天籟般清新怡人。讀書少既是她們的不幸,又是她們的幸運。 ——更會讓那些男生們眼睛珠子突出來,口水在暗中咽得山響。是的,當小琴出現在舞會上時,她的豐滿,她的大方,她的如花笑靨,都讓人陡生親切,懷疑是哪個學校的校花吶! 東連他們不會跳舞,幾個人坐在一起看人跳,用剝瓜子喝飲料(這裡不許抽煙)唧唧咕咕地說笑來掩飾心裡的窘迫。如果你不看他們那雙由於很早就開始辛勤勞作而變得粗礪肥厚的大手,你別說,他們還真難給人分辨出身份。他們久入江湖,本善表演和投機,又是大學生的年齡,又精心設計過了儀容……很可能有人以為是哪個學校體育系的學生罷。 存扣和春妮跳過兩曲後到東連他們這塊,大家連連表揚兩人跳得好,是裡頭跳舞的王(他們不會說跳舞皇帝和皇后之類的讚美話)。春妮在跳舞時看到有兩個男生請過小琴,小琴笑著擺手,料定她(肯定!)不會跳,就開玩笑要存扣和小琴跳,想不到小琴竟就肯了。原來天性活潑的小琴在做飯店服務員時就跟一起上班的那幫好玩的孩子去舞廳瘋過,知道些交易舞的步法,甚至還能來幾下“的斯科”、“霹靂舞”的動作哩,這些連東連都不知道,現在上了場,在存扣熟練細心的帶動下,她竟然很快就和合拍了。跟英俊高大的存扣搭檔,讓人看上去是那麼地和諧。有人叫起好來。春妮眼裡都流露出悔意和妒意來嘍(她一向不大肯存扣跟別人跳的)!東連那幾個更是驚得恨不得下巴殼子都要掉下來了。一曲下場,春妮摟著臉色緋紅的小琴說:“小琴你真聰明喲,和存扣跳得真棒!”她想說真可惜你沒讀書上大學,要不可不得了!可她沒說,怕傷了她自尊心。 桂宏又勇敢地請小琴跳了一曲,他沒得小琴個子高,一個精瘦,一個豐滿,兩人配對跳舞真是蠻好玩。都跳得有些笨笨拙拙的。跳的時候桂宏感到了小琴圓聳胸部的蹭碰,腳下就更亂了。看得底下存扣他們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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