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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元紅 顾坚 2802 2018-03-19
寒假間存扣過得很平靜,平靜中又有些說不出的惆悵。 故鄉無疑是親切的,尤其在春節期間,到處流淌著濃濃的親情。那兒也是靈魂的故鄉。故鄉又好像是一個巨大的磁場,身處其中,許多業已發散的、淡漠的、刻意掩蔽的記憶和信息重新聚攏過來,變得無比清晰和尖銳,空氣、聲音、人物、風景……所有感官能夠觸摸到的一切都在提醒過去曾經發生過和現在依然存在和進行著的一切。媽媽仍在走江湖上走動;哥哥維修店生意蠻好;月紅嫂胖了不少;俊傑長高了些。沒有看見保連,這傢伙,一個學期就回了存扣一封信,連“此致/敬禮”加起來沒得四百字,著實把存扣氣得夠嗆,準備寒假時好好“治”他的,居說他穿著嶄新的警服在親戚之間“巡遊六國”大受壓歲錢呢;大年初四被派出所鄭所長請過去參加他在糧站做會計的女兒愛華二十歲生日宴席,來吃酒的鄉里幹部和企業負責人都很看重這位未來的警界人物,和他碰杯,說些好聽的話,讓他出足的風頭,酩酊大醉後被安置在愛華騰出來的閨房睡了一夜。從吳窯棉加廠上班的寶旺口中得知沈祝壽的侄女兒生了個大胖兒子,廠長丈夫吃下了新大街中間段上市口最好的兩間鋪面,要開吳窯鎮最大的糖菸酒批發商店,大概是要讓年輕的夫人經商做老闆娘了。大年初三秀平的媽媽來娣來喊媽媽打小麻將,她也胖了些,穿著秀珠從揚州帶回來的睛倫棉棉衣,頭上的方巾換成了絨線帽,腳上是雙塑料底保暖鞋,倒像個城裡退休大媽了。

馬鎖臘月裡回家訂了親,對像是西面李莊的。進財終究還是跟大他六歲的大妮結婚了(進財沒夠結婚年齡,被計生辦罰了款),說是倒插門,但生孩子又必須跟男方姓——也是事前雙方大人協商好了的。東連沒回家,跟小琴到淮陰過年了。 這次回家存扣發現莊上出門打工做生意的男女青年一下子多了不少。他們穿著時式的服裝,做著外頭的架勢,在街巷上招搖撞過市,談笑風生,有的言語間雜還故意撇起了天南海北的方言,讓人聽了彆扭好笑。農村生活逐年改觀變好,但似乎反而多了輟學的孩子。外面變化的世界讓許多人心生浮躁,急功近利。是否會賺錢成了衡量有無出息的唯一標準,而不問其賺錢的來路。結婚的彩禮水漲船高,生姑娘多的人家因此脫貧發財。

走在家鄉的土地上,一切好像都在變,一切又好像都沒變。春節期間鮮有好天氣,存扣的心也是???韉模詡依錕純詞椋純吹褵印K輝复拋咔灼蕁K械轎藪扇ァ? 開學不少天了,氣溫仍然低。天晴的少,陰的多,迷?韉南贛晗縷鵠疵桓雋聳保T襖鐧穆肥模庸び猛習言誚淌液退奚嶙呃壬賢狹艘槐橛忠槐椋酵轄龐≡ 蕉唷5縹磧曛腥匆部吹礁髦質髂鏡鬧μ跎鍁娜簧雋碩旎頻難浚蝦詰睦佟4嬋鄞雍倬陀艚嵩諦耐返你扳暾嫦胝腋鋈笨謔頭懦鋈ィ也壞椒椒aU庵帚扳曄敲環ㄏ蛉慫咚檔模荒茉諦睦錈譜牛譜牛⒔妥牛繅桓魷渙嫉鬧褪痴擼淺5夭凰? 學院有個校園周刊《採擷》,定期發表些學生習作,擇其精彩陳列在圖書館前的櫥窗裡,供人閱讀欣賞。存扣本來也想投稿的,但看了幾期覺得水平差強人意,就有些灰心,不想加入其中。但有一天他心血來潮,在日記本上寫下一首詩,自感不錯,他就打算把這個投給《採擷》,聊抒胸中積鬱。

詩歌題名《兩棵樹之間》。通篇隱喻,有朦朧詩的味道。除了作者以外,大概別人只能領略其中文采和意象的一些韻致罷了。只要能達到這個目的,存扣覺得也就夠了。 記憶中的平原佇立著兩棵樹 記憶中的平原 有兩棵樹 背倚田野 面水而立 站在同一條田埂上 相距不遠 正好是手拉不到的距離 一棵是苦楝 一棵是紫桐 ——平原上最尋常最卑賤的樹種呵 然而她們是平原上最樸實最親切的樹 她們的花是紫色的 這是鄉俗中國最富貴的顏色 苦楝花簇簇開放時如層層疊疊的雲霞 紫桐花則如串串鈴鐺搖響在三月的春風裡 她們總是不等葉子長齊就迫不及待地開花 紫瑩瑩脆生生恣意爛漫 當麻雀和喜鵲踩上樹梢的時候

她們便忍俊不禁樂不可支花枝亂顫了 ——那是我生命中最親愛的樹呵 記憶中的兩棵樹大多默默地站立著 田野在她們身後展覽著四季輪迴 她們面河而立凝望著對岸的村莊 那裡—— 草廬瓦屋 雞鳴狗叫 炊煙是直的 嗩吶是響的 那裡有位少年 年輕英俊 曾經在春天 在她們綠陰花影間盤桓 倚她們的身軀 讀書遐想 持一管洞簫 把心思吹成 悠悠 天籟 而今少年正流浪遠方 在古邗溝畔的城市中尋覓理想 多少次夢中化成一隻青鳥 撲撲地飛向故鄉的方向 那兒有兩棵樹 生命中最重要的兩棵樹 永遠青春的兩棵樹 不死的兩棵樹 風華絕代的兩棵樹喲…… 它的嘴裡噙著一粒丹珠樣的種籽

那是它的精魄 ——請允許把它種在兩棵樹之間吧 ——請允許把它種在兩棵樹之間吧 這是少年魂牽夢繞的地方 有祖墳的地方 叫做故鄉的地方 他愛過的地方 讓它在兩棵樹之間 長出婆娑的綠 生出纏綿的臂 開出爛漫的花 左苦楝右紫桐三樹連理根氣相通 站成平原上 最纏綿的 風景 這首詩在《採擷》詩歌版頭條登出,並陳列在櫥窗裡最顯要的位置。跟著他創作了一組散文詩也上了《採擷》,依然有些隱晦的詩風。就有人稱86中文(1)班的丁存扣為校園朦朧詩人。 那天下午,外面下著雨,學校閱覽室裡沒兩個讀者,存扣正埋頭看著雜誌,一個女生坐到了他的對面,笑盈盈地看著他。他抬起頭來,嚇了一跳。是的,她的模樣和神態太親切了,太熟悉了,像以前在哪裡見過,打過交道,就像……哪個呢?他頭腦裡正飛快地盤桓著,這女生跟他打起了招呼:“你好,丁存扣!”

“你好,”存扣狐疑地看她,“你怎麼知道我……” “你是校園朦朧詩人麼。”她嫣然一笑,“我是你的讀者。” 存扣“哦”了一聲。他心裡有點兒得意。 “我叫春妮。田春妮。”女生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紹,“是你隔壁(2)班的。” 中文係兩個班,存扣在(1)班。原來是鄰居。存扣在師院這麼這麼長時間了,還沒與哪個女生搭訕過。好像對這個沒興趣了。他帶著些抱歉的語氣對她說:“對不起,我不大認識你。” “你當然不會認識我,”她笑起來,“黃毛丫頭,不起眼麼!” 她真是愛笑。相當活潑,自來熟。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芽兒;露出一顆小虎牙。好像長小虎牙的女孩都活潑,都調皮,都撩人喜愛。她跟著說:“你們班上女生說你是冷面美男,說你是柳下惠呢!”

存扣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這丫頭,不生不熟的。他又沒想到居然在女生心目中是這樣的形象,不禁啞然失笑,嗔她:“看你說的。”他發現這女生真是蠻可近的,感覺上倒像個老朋友了。 “你找我有什麼事?”他問。微笑著。 她說她也是詩歌愛好者。但寫不好。詩歌也看了不少,模仿你模仿他的,但就是寫不中意。也跟《採擷》投稿的,但屢投不中,真是把人氣壞了。要存扣教教她,詩歌究竟應該怎樣寫。云云。 跟存扣談文學真是投他的脾胃,何況又是跟一個活潑可愛的女生。他們像熟人似的,喁喁切切,談了很長時間。 兩個告再見時存扣盯著這位女生的背影看了很久。雨下得大了,她也沒有帶雨具,在雨簾中往女生宿舍奔去,像一隻蹦蹦跳跳的小鹿。馬尾辮兒在頭頂上跳躍著,他突然覺得有三個人的影子在眼前掠過——秀平。阿香。愛香。

她幾乎就是這三個人揉和起來的。 “春妮。春妮……”存扣嘴裡不由念叨出來。他感到平靜如砥的心湖上被丟了一顆石子,蕩起了久違的波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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