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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元紅 顾坚 6654 2018-03-19
兩艘客輪幾乎同時靠上了興化小南門輪船碼頭。擠出狹窄的檢票口,桂香和存扣一前一後地走在古城老舊的巷道中。桂香打前挑著擔子:前頭是裝著書籍的木箱,後頭是裝著被褥和衣服鞋子的蛇皮袋、枕頭和棉席。擔子雖不算重,但路不寬,車來人往的,難免擠擠磕磕,走出一段路她就渾身出汗,頭髮粘上了額頭。存扣跟在媽媽挑擔後面:右肩上也扛著一個蛇皮袋,左手提著“太白”。 “太白”的兩隻紅腳掌被草繩綁著——它一大早告別了尚在睡夢中的小主人,跟著桂香和存扣坐上了輪船,走了八十里水路,來到興化古城。這是她今生最遠的一趟旅行——並不是所有的鵝都有著這樣的殊遇。 “太白”昂著頭四處打量,眼睛裡充滿了迷惑,也許還有好奇。這麼多的房子,人,聲音。太熱鬧。和顧莊的小河、田野、巷弄的安寧平和太不一樣。這是哪兒,帶我來這幹什麼? ——它興許在這樣想。

存扣的蛇皮袋裡放著糯米、綠豆、紅豆和花生。這些東西也用小袋子裝著,分門別類。 ——大口袋裝小口袋。這些東西和“太白”都是送給陸校長的禮物。 存扣落榜了。離中專第二批的分數線尚差三分。存扣簡直不相信這個事實。他的同學也不相信。李金祥寫來信安慰他,說都怪考試時那場倒霉的感冒,還有沙眼。抱病染疾考試哪有不受影響的,要么肯定能考上的。說文科班考上了十個,只有一個本科,就是重讀了三年的往屆生朱春旺,是上海財經學院,其餘都是大專中專。李秋生是鎮江糧校,程霞是揚州商校。至於他,“真難為情,也考砸了。——南京建築學校(三年大專)”。存扣沒有想到的是跟著程霞也來了信。她用唯物辯證法來開導和安慰存扣:“今年考不上不是壞事,憑你的才乾和人品上個大專中專是浪費,正好攢足精神明年上本科。多上一年算什麼,你才十九呢,我倒二十了。(注:不知道你在班上為什麼總是一副老大的樣子,其實好多同學——包括李金祥——都比你大。)我接到通知比較遲,所以沒有去顧莊姨娘家,也就沒有去看你,請你千萬勿怪。希望你到了复讀的學校能和我通信。接到你信的日子將是我最隆重的節日。”

顧莊中學的陸校長是興化本城人,紮根農村二十幾年,今年終於回城了,調到興化石橋中學任副校長。石橋中學是座郊區中學,校舍陳舊簡陋,但近幾年由於辦了文科補習班,引進了幾位有專長的教師,升學率很高,因而各鄉鎮的文科落榜生趨之若鶩,託人情,找關係,請客送禮,削尖腦袋都想進來。以至於一個教室裡竟坐進了上百號人,課桌密密麻麻,坐在凳上腰都沒法彎。真是不得了。石橋中學的領導和文補班老師因此牛氣沖天,聲稱“來了石橋中學上文補,就等於一腳踏進大學門”。開學前各家客人盈門,直到開學後還常有客求訪,本來嚴重超員的班上冷不丁又塞進一個人來。各家的儲藏室因此充實——這不足為奇。 存扣复讀當然要找陸校長。陸校長對存扣再熟不過,這個忙他肯定要幫。他對存扣說:“你來石橋不是來考大學的,是來考重點的。”存扣馬上聽出來這是一個病句:“重點”也是大學嘛。可能在“大學”前面省掉了“普通”兩個字。不管句子有沒有病,存扣聽出了陸校長對自己的器重和期望。他點了點頭,很鄭重,很堅定。陸校長怪桂香:“鄉里鄉親的,帶禮做啥——家里東西都吃不掉,沒法處理呢!”桂香說:“哪能呢,再相熟也不能空手兩拳頭地來。您都幫了大忙了!——也沒得好東西,就地里長的。還有這隻鵝,你殺了吃。”陸校長讚道:“這鵝好威風!”要存扣拎給班主任錢老師:“他管著你呢,打個招呼吧。”桂香和存扣都很感動:陸校長就是貼己,跟自家人一樣。

於是,“太白”就扔進了錢老師家的鵝欄裡了。這石橋中學東面臨著條河,多年棄用了,生滿了水花生和浮萍,錢老師的家就在河邊上,因此就有了養幾隻鵝的得天獨厚的條件。估計養了吃肉吃蛋是假,還是圖個怡情養性,工作之餘看看鵝,喂喂鵝,蠻有意思吧。聽說錢老師工於書法,尤擅行書,那東晉時“書聖”王羲之也是喜歡養鵝寫鵝的,錢老師養鵝是否效仿王氏就不得而知了。 因而“太白”就暫且免去了割頸之厄,在錢老師的鵝欄一隅有了個棲身之處。更發生了一件有意義的事:“太白”居然在來石橋中學的第二天生了它有生以來的第一個蛋。此蛋大如香瓜,玉白光潔的蛋殼上沾染著幾絲殷紅的血線。它佇立在它的處女作前,愣怔了好久。它一定不勝唏噓,無限感慨,可它不會表達,只是用特別柔情的眼神默黙地撫摸著它。這時候伸過來一隻白胖的手,把蛋取走了。這就是它的新主人:錢老師。錢老師生得富態,圓圓的臉,圓圓的眼鏡,圓圓的肚皮,圓圓的手。以後存扣上了他第一節語文課,知道他的書法也是圓圓的,純熟而沒有棱角。尚帶著熱乎的大鵝蛋捧在他手裡,渾若藝術品,那手感跟捧著孩子嬌嫩熱情的臉蛋差不多。錢老師快活地笑了。笑聲如鈴,酷如女子。天知道他如何在知天命之年仍擁有如此驕人聲線的。他的笑聲意味著“太白”可以相對安全地存活生命,說不定還要格外受到寵愛。這個蛋生得真是太好了,太及時了。

存扣就和“太白”一起開始了在石橋中學的新生活。人生總是充滿了戲劇性。快樂和苦痛,光明和黯淡,輪番上場,精彩紛呈。 錢老師的鵝們從東面那條廢河裡爬上來,排著不太整齊的隊伍搖搖擺擺地出自家院門來到操場上。這些打小生活在校園裡的傢伙見多識廣,敢在行人中見縫插針昂然向前,趾高氣揚,在行進中無所顧忌地拉出綠屎。沒人敢動它們一根羽毛,因為它們是學校德高望重的語文教研組組長錢老師家的畜生。鵝們在操場上閑庭信步,雙槓區的一隅則是它們棲息的領地。奇怪地是,這個緊靠城市的中學體育風氣倒不如偏僻鄉鎮中學那麼濃厚:沒有早鍛煉;籃球架破舊不堪,籃板上油漆脫落,現出木材本色,有的地方已被風雨侵蝕得發黑;兩副單槓上生了紅銹,兩副半雙槓(有一副雙槓只剩下一根,伶仃地豎在那裡)常常被師生曬的被單遮得嚴嚴實實,而下面便狼藉著新鮮和陳舊的鵝糞。學校之老舊之亂而臟甚過下面許多農村中學,這多少給慕名而來的學生帶來些許意外和失望。

其實怪也不怪,這所學校本來就是個鄉下中學,一九六二年建校時,學校前面是青灘公社的淺魚塘,後來慢慢填起來建起了塑料廠、造紙廠和職工宿舍,簡易馬路兩邊陸續有了一些商店飯館旅舍什麼的,跟城市連成了一片。 現在連“太白”在內,錢老師一共有八隻鵝。在操場一隅棲息時,原來的那七隻鵝聚成一團,“太白”在離它們約五米遠的地方獨自臥著。那些傢伙趴在一灘濕土中,身上沾著浮萍、糞便和泥漬,“唧唧呱呱”,不時伸長脖子下意識啄著面前的青草斷梗,間或扭頭向“太白”投來排斥和嫉妒的一瞥。 “太白”太優秀了,優秀得那些邋遢的傢伙不敢仰視。它是那樣的高大,站在它們當中簡直是一隻鶴。它羽毛雪白,冰清玉潔,纖塵不染,又簡直就是一位公主。而且它來的第二天居然就生下了大如香瓜的鵝蛋,惹得主人暢怀大笑。雖身在異鄉,寄人籬下,“太白”卻不失一顆驕傲之心,恥與那些猥瑣的同類為伍,獨自臥著,美麗頎長的脖子高高昂起。它好像在思考著什麼。是在回憶遠方的伙伴、村莊和小河?或在怨恨和迷惑主人怎麼就把它帶到這種地方?沒人能夠知道,只能看到它的眼神裡有掩不住的孤清和憂傷。

在“太白”被丟到石橋中學的第四天,它無意中看到了存扣。原來他和它共同生活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它無限驚喜,立時站起來很快地向他走去,“嘎哦——嘎哦——”地發出高亢嘹亮的呼喚。存扣正走向食堂去打飯,看到“太白”蹣跚著急急向他走來,忙以手背向外撣著示意它離開,但它並未停止腳步,堅持跟著擠進了食堂大廳。它那亦步亦趨緊跟存扣的急切樣子引起了打飯的學生強烈好奇並哄鬧起來。食堂師傅拿著燒炭的長鐵釬來轟它,好不容易才把它趕了出去。 下午文補班上著地理課時,有一隻鵝在教室的走廊上來回逡巡、徘徊,並不時把長長的脖頸伸進來,做躍躍欲進狀,惹得同學們哈哈大笑。這就是“太白”。地理老師異常惱怒,出門用腳踢它,並動用了黑板擦和粉筆頭,這才把“太白”趕走。但師生均心浮氣躁,無法收斂情緒,弄得台上語無倫次、台下不知所云了。

這件事斷送了“太白”的性命。事情傳到錢老師耳中,他立馬請食堂師傅把“太白”提了去,放血拔毛,做成了一鍋香噴噴的紅燒鵝肉。 在“太白”被捕殺的第二天下午,第一節語文課上了才十分鐘左右,錢老師搖頭晃腦地講著魯迅先生的散文名篇,突然講台前面一暗,有三個人站到了教室門口。存扣一看差點叫出聲來。 ——保連! 保連也來了。領他來的是陸校長。站在他身後的是“老瘌疤”——進仁,他的父親。 陸校長對錢老師小聲說了兩句話。錢老師笑著點頭,跟著用胖手往教室角落裡一指,保連就成了文補班的第九十六個學生。 存扣對於保連的到來欣喜萬分。幾年不見,這傢伙變得老成持重,身材微胖敦實。他臉上不見什麼表情,四平八穩的樣子。存扣記得在初一時保連幾乎要高自己一個頭,現在看上去也頂多一米六七左右,看來發生早也不是好事情,早長早停。他像小學生一樣斜挎一個半舊的裝得鼓實實的軍用書包,白色襯衫沒有掖進褲帶裡,頭髮厚黑,有些長,有些亂,不知剃頭匠進仁為何沒有幫他理理,嘴上的髭鬚都沒刮。他往後面走時沒有多人看他。他生得太平凡了,平凡得就像一株莊稼。

初中時的保連是何等生猛有朝氣,也不知道這幾年他是怎麼過來的。時光要另外造就一個人好像也不需要太久的時間,幾年就可以了。存扣看出保連臉上的壓抑,甚至有些淒涼。有一種讓人心動的麻木。 “你怎麼今天才來?”存扣問。 “老頭子要我回草潭回爐,我死也不去。他東找西找就沒想到這兒,聽你哥說才曉得你到了石橋。這兒當然最好……文科。” 保連咽了口唾沫,有些艱難地說:“我考出來還覺得可以,把分就估高了。我爸藏不住,以為真考那麼多,出去吹牛了。想不到只考了……就不好收場了。把氣往我身上撒。這些時我像進了油鍋……煎熬……” 他眼角就有了淚光。存扣抓住他的手,說:“誰說不是呢?想不到我存扣也會落榜。家里人雖沒說什麼,可自己曉得丟人呀,有時心裡難受得恨不得一死了之。”

保連的手被存扣抓著一動不動。像打小做慣了農活,手很大很厚,卻有些綿軟。 “聽你哥說你來了石橋,我爸回家就躺在床上抽煙,整整抽掉兩包,嘴都燒泡了。他想我來,但又抹不開臉。你知道那年……他是先斬後奏,教陸校長為難了。但還是來了,帶了不少東西。陸校長一樣也不肯要,對我爸很客氣,還弄菜招待他,陪他喝酒。我爸……哭了。說了很多話。” “陸校長是個好人。”存扣也由衷地說。 “好了,既然來了這裡,就讓我們從頭開始吧!可要小心,這裡回爐的強手太多。” “不怕。我和你差的分都不多。我就不相信明年還不走!” “有你這話,我就高興了。哎,宿舍弄好了嗎?” “好了。六號宿舍。下舖。” “我在七號。”存扣說。

文補班東山牆外有一個簡易的水泥乒乓球檯。這天,班上七八個同學正玩得不亦樂乎。人多,打十一或二十一個球等的時間太長,就三個球上下,來得快,又緊張刺激,走馬燈似的。有的上去拍子還沒握熱就稀里糊塗下了馬,再等。幾個人水平都不甚高,有兩個甚至很臭。 “江山”屢次易主。這時候,錢老師來到球檯邊,笑瞇瞇地從一個同學手裡拿過拍子。果然有兩下子,上去就下不來了,穩坐“江山”。他把球打出了各種花樣,上旋,下旋,放長,擺短,遇到水平特差的還玩起了“和平球”,把球接得有兩米高,“餵”對方,三“餵“兩”餵“後,驀一聲”咳“,一拍抽殺搞掂。底下彩聲如雷,都說錢老師打得”來事“,”專業“,”不愧是老運動員“。錢老師快活得”咯咯“笑,愈發打得精神。存扣卻看出他有些賣弄,便上去接了下家,和錢老師推了兩拍,覷準時機”啪“地抽過去,球勢異常迅猛乾脆,從對方台上直蹦到很遠的地方去了。旁邊看的人都嚇了一跳。有人去把球撿過來,錢老師在手上掂掂,不敢輕敵,作勢做了幾個發球動作,最後發了一個很低的削球,指望存扣把球挑高了還他一記,存扣卻輕輕地一個擺短,球準確地落在球網左邊一點點的地方,錢老師忙探身伸臂來接,球接歪了不算,圓胖的身子失去重心整個趴在了水泥台上,球拍都磕得脫了手,把底下人笑死了。最後一個球存扣又反抽得手,三比零拿下了”江山“。錢老師打著哈哈走了,存扣也把球拍遞給了別人,吹著口哨往宿舍走。 保連從後面趕上來,埋怨他:“你怎能把錢老師打成這樣!” “怎麼打?”存扣說,“我就看不慣他賣弄的樣子!” “唉,你沒有城府啊。他是班主任,你讓他掉架子了,臉都脫了色。” 存扣不吱聲。他也感到有些過了。 “不知咋的,我不大看得慣他。”存扣咕噥著說。 “我也有同感。”保連說,“十個有八個戴眼鏡的'笑佛兒'都是有城府的人。你要注意,不要討小鞋穿,沒事找事。” 存扣點點頭。 “不過這人有時候還算豪邁,你看昨天課上他說的那段話!” 昨天,錢老師分析一份試卷時提到了《史記》中的,剖解了項羽、劉邦、范曾、樊噲等人的性格特徵後說:“大丈夫要當機立斷,有仗就打,該殺就殺,敢愛敢恨,快意恩仇;優柔寡斷、行婦人之仁,只會給自己帶來無窮禍患,非英明男子所為也!”特別欣賞樊噲關鍵時刻挺身而出忠心護主的草莽英雄風範,說等同學們明年高考得勝,一定和大家大碗喝酒大塊吃肉,“與諸君痛飲耳!”說得同學們喝彩鼓掌,血脈賁張。 存扣說:“那段話也甚投我脾胃,像個性情中人。” 保連告訴他,昨天他看到吳媽在路上問錢老師一個問題,他笑瞇瞇答了。吳媽臨轉身時,他順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把吳媽臉都拍紅了。 吳媽是女生吳曉敏的綽號,有一米七高,大臉,寬肩,龐大胸部,大手大腳,卻大得美好和諧,是一種放大尺寸的美人。小腹向下胯骨部分極平坦而闊大。從後面看,健碩的腰部下面豐饒飽滿,是個很好的屁股,使人聯想到“生殖之神”這樣的字眼,容易勾起人的戀母情結。男生宿舍有人議論,如果娶得此女歸,不但睡覺的時候將格外溫暖安寧,而且篤定能生出一串好兒女。太適合做媽媽了。太適合做祖母了。吳曉敏大眼睛,眼神溫柔又堅定,是個非常大氣的城市女孩。不知道起綽號者是不是從《阿Q正傳》中採擷過來的。 “真的?”存扣叫到,“還蠻色的呀!好好,這更像個落拓文人了。我對好色的人一向抱有好感,就像你這傢伙,懂情識義!” 兩人哈哈大笑,攜手遠去。 存扣愛美,一向注意修飾。在鄉下中學,他的衣著算是出色的了,到了縣城,他卻敏感地感到了土氣。來石橋沒幾天,他就到拱極台自由市場買了兩件時尚的文化衫,一件胸前印著大鵬展翅圖案,另一件的圖案是條矯健的盤龍。他又花十四塊錢買了一條石磨藍牛仔褲。班上還沒有一個人穿。另外,他又添了雙銀灰色的一腳蹬皮鞋。存扣把文化衫、牛仔褲、皮鞋一併穿起來,真是洋氣極了,活脫脫一個英俊瀟灑的城市男孩。保連說:“你這樣子我都不敢跟你一塊走路了,陪襯你哩。”另一城裡男生也贊不絕口,說丁存扣是班上最帥的男生了,“但頭髮還要吹一吹,太純了,不夠浪漫飄灑。”存扣依他之言,第一次到理髮廳吹了風。是個很玲瓏可愛的女孩子幫他吹的,吹的時候用手輕柔地在他頭上按來按去,從鏡子裡笑瞇瞇地打量他。存扣感到這樣的理髮真是愜意極了,是種高級享受。城里人真是有福呢。 文補班的學生年齡較大,又多少受過些磨難,不像應屆生那般單純了,好多都有些江湖氣,落拓不羈的樣子。偷著吃煙喝酒賭博(小來來。一般是打“關牌”,輸贏不超過五塊錢),談女人是正常。如此不僅刺激,又有一種成社會人的感覺,很陶醉的。存扣和幾個同宿舍同學在小菜館“打牙祭”,曾一口喝掉大半茶杯白酒,足足有三兩,豪氣乾雲,把大家都鎮住了;大家還誇存扣吃煙很有樣子,派頭得很。存扣聽了心裡很受用。 一次,保連對存扣說,你要小心,班上女生注意你哩。存扣說瞎說。保連說他看到吳媽盯存扣看的,起碼盯了十五秒鐘,“大眼睛裡寫滿萬種柔情噢”——他居然用了句詩化的修辭。他說他看過一本外國書的,說女子如果盯著一個男的看超過四秒鐘就說明對他發生了興趣。存扣說:“真的呀?”一天下午打籃球時,他朝場邊一瞟,發現吳媽和另一女生坐一條學凳,互相搭著肩膀在看他,笑微微的。那天是和高三應屆生打的一個全場,存扣打得很來勁,球咋投咋中,簡直神了。 幾天后,吳媽居然到宿舍裡來找存扣。那是星期四傍晚才吃過晚飯時,男生們或坐或躺在床鋪上進行著上晚自修前的閒聊,嘻嘻哈哈的。這時外面傳來一個女聲: “丁存扣在這裡嗎?”宿舍裡立刻噤了聲,大家的眼光全投向站在門口的吳媽。李中堂朝存扣做著鬼臉。存扣正坐在上鋪,兩條腿掛著,參加大家的神侃。吳媽找他讓他感到緊張和局促,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還是吳媽大方,說:“丁存扣,你牛仔褲借我用一下可以嗎?我明天參加城北中學的一個舞會。你個子高大,我穿你的正好。”話音剛落,噤若寒蟬的男生們驀地爆出了哄笑。存扣連忙答應,抽掉褲帶子脫給了她。吳媽臉朝外不看他,抿著嘴笑。 當時保連也在這邊玩。吳媽一走,他就向存扣豎起了拇指:“你呀,到哪裡都是好佬!——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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