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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元紅 顾坚 8027 2018-03-19
保連上學期搞的那次惡作劇,本想作弄一下存扣,出口怨氣,不意偷雞不成,反而蝕了把米,弄得自己十分狼狽。打那以後,他痛定思痛,對存扣的態度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他是真正掂出存扣在班上的分量了。老師護著他,同學們喜歡他,是不能得罪的。得罪他就等於得罪了一大幫人。尤其是女生,把他看成是自己弟弟似的;一些女生看存扣的眼神簡直……唉!想到這裡他就醋意大發,憤懣不平。那個梁慶芸則更是露骨,彷彿存扣是和她訂過婚似的。不就仗著她老子當支書有點破權有幾個臭錢嘛。可惜存扣好像對她的討好並不太熱心,真是滑稽。他又想這個存扣其實一直不犯嫌的,從小同學到現在,小聰明一個,從沒跟哪個紅過臉。老師同學喜歡他還不是因為他成績好、人乖巧,還有……長得漂亮嘛!思忖到這兒,他心裡就隱隱地疼:本來在小學他成績也是和存扣不相上下的,也不知上了中學就怎麼了,人一大,心思就發岔了,經常想男女的事,還……另外,在球場上消磨的時間也太多了。存扣什麼都不懂,打球又沒他的份,當然是一門心思學習啦。看來在班上學習好才是最重要的,要不日後存扣考上了他卻弄得考不上,那兩人差距就更大了。打那以後,保連明顯收斂了,在學習上下起了工夫。存扣早上來得早他也早,存扣晚上延長自習他也賴著不走。工夫不負有心人,這次期中考試他竟也躋進了前十名!存扣當然第一,秀平第二。張老師在班會上宣布名次時表揚了他,不少同學都鼓起掌來。那一刻他感到幸福極了,竟又控制不住趴在桌上抽泣起來。只不過流的是歡喜之淚。存扣也轉過頭向他一豎大拇指呢。現在同學們對他態度真是好多了,有幾個女生也和他說話了。他心裡突然感激起存扣來,如果不是存扣,如果不是上次丟那麼個大醜,他怎麼會爭氣走到現在這光景?於是,他有事沒事就和存扣搭訕起來,打球時還主動扔幾個給存扣,弄得存扣歡天喜地的。現在他發現了存扣發生了的秘密,心裡更是有了一種親切,覺得存扣也是大人了,是他的同類了,無論如何,以後要和他更加親近些——和存扣玩,總是沒有壞處的。

那天晚上又是下雨,存扣沒回家,就睡在男生宿舍裡。正好一個寄宿生的奶奶死了請假回去了,他就一個人睡在那床上。不一會兒保連也來了,涎著臉要和存扣睡。存扣嫌他身子大,睡著不舒服,不肯,又吃不消他死纏賴磨,只得往舖裡頭挪挪,讓他躺了下來。 半夜裡雨下得更大,一個格炸炸的響雷把存扣震醒了。這時候他感到床在不住地抖動,而腳那頭又傳來保連粗重的鼻息聲,正疑惑間,聽見保連那邊“噢”地一聲,幾注熱乎乎的東西打在他的腿上。存扣一拗身坐起來,說:“你在幹什麼呀?有東西弄到我腿上了!”保連忙坐起來蒙住他的嘴,壓低聲音說“不要緊不要緊”,另一隻手胡亂抓起一件衣裳在存扣腿上直抹。 保連就挨存扣這頭睡下了。存扣忽然覺得有些親切。他小時候總是和哥睡在一頭的,夜裡摟著哥睡,半夜裡哥還喊他尿尿。直到哥結婚了他才一個人睡到另一個房間裡。他不發聲地輕輕問保連:“你剛才做什麼啦?”保連也輕輕說:“你別吱聲。我教你好玩的事。”存扣好奇,問:“啥好玩的事?”保連就把手伸進他裩子(方言:內褲)裡去了,他掙了掙,還是讓他捉住了……存扣張大嘴巴直呵氣,簡直要喊出來了,死命地強忍。保連對著他耳朵輕輕說:“真大呀你。”存扣突然繃起身,失聲道:“要、要尿……了!”……

存扣癱了似的,仰在床上直喘氣。像剛從球場上下來,累,卻是一種快樂後的疲憊。他全身輕鬆,懶洋洋地,不想動;輕籲著氣,心滿意足。保連坐著,伸手在枕頭邊亂摸,從哪個本子上撕下紙來,在自己身上亂擦,咕噥著:“冒到我身上了,臉上都有。”存扣就感到好笑,蒙著嘴“咕咕”直樂,笑得床直抖。等保連躺下來,存扣抱住他的頭,親熱地悄悄問道:“你咋會的?誰教你的?”保連打個呵欠,輕聲說:“我自己會的。別說了,困了。”兩個人摟著睡了。 次日早上起來,兩人一起上教室,進財指著保連咋呼起來:“保連,你晚上'跑馬'啦?”“放屁!誰'跑馬'了?”低頭看時,見白背心上幾處斑漬,很醒目,下意識用手撓撓,硬渣渣的。旁邊座位上兩個女生見了,紅著臉相互看一眼,低下頭“哧哧”地笑。保連忙衝出去,不一會兒回來時,背心濕垮垮地貼在身上,兩個奶影兒清清爽爽的——他上河邊把背心洗過了。

存扣和保連好了起來。一天在路上,保連對存扣說:“梁慶芸喜歡你嘛。”存扣說:“她對我蠻好的。”保連說:“那你打算尋她做婆娘?”存扣就瞪他,說:“誰說我要她做婆娘了?誰說的?”保連嘻嘻笑道:“我說著玩玩的。一個瘸子,你不會要的。”存扣又瞪他:“你不要笑人家腿子!你好,你瘌疤頭!” 保連也不氣,只嘆了口氣,說:“我沒你漂亮,班上沒得女生對我有眼向——其實我特別喜歡一個人的。“ “是誰?”存扣好奇地問。 “是……秀平。”保連有些臉紅,訥訥地說,“你可別告訴別人,人家會笑我的。” “我不說。”存扣忙說,“可是人家未必會喜歡你呀!” “也是,”保連又嘆口氣,“人家是喜歡你的!我注意她經常在偷偷看你哩。”

存扣就嚷:“你這人說什麼呀!” 保連說:“真的,班上有幾個女生不喜歡你呀。我敢打保票,你隨便要跟哪個好,人家準答應。” 存扣裝作生氣的樣子白了保連一眼,加快步子甩開了他。他心裡可是高興:是嗎?秀平真的歡喜我嗎?一種從未有過的情愫在他心中漾了開來。 這時保連趕了上來,搭住他肩膀,很親熱地悄悄說:“走,我帶你去看好東西!” 學校廁所在菜地邊上,接著廁所是一排豬圈。緊靠女廁所的圈因那兩條大豬宰殺後暫時空著,五保戶老趙頭跟校長說了,先把他的兩隻羊在圈裡養著。學校園地大,每天學生上勞動課時拔的草就夠羊吃的了,都是好草。哪知這兩個畜生散養慣了,心野,在圈裡不耐煩,有時拿個頭在牆上亂撞,那硬角竟把牆上紅磚都撞裂一塊,嚇得女生在那邊哇哇叫。校長聽說這事,就叫老趙頭把羊牽走了,於是那圈又成了空圈。

一天,保連在學校園地那邊玩,想尿尿了,看周圍沒人,拉開褲子就要對著空豬圈尿,正要尿呢,他看見先前被羊角頂裂的那塊磚不知什麼時候掉了下來,從那邊傳來“嘩嘩”的尿尿聲,還有女生說話的聲音。他陡然來了精神,也不尿了,四面看了看,一蹁腿從柵門跨了進去,躡手躡腳靠近那個破洞,斜著眼朝里一看,心就“怦怦”地跳起來:他看到了女生半邊屁股!兩個女生正在打鬧,像在爭著拿地上什麼東西,後面射出的兩道尿線便跳舞似的扭來扭去。保連頓時感到尿急,慌慌地退出來,鑽進刀豆架中對著藤根“嘩嘩”地尿了半天,根鬚都衝了出來。 這會兒,保連把存扣帶到那個空豬圈前面,輕輕對存扣說“別吱聲”,便屏住氣跨進柵欄,蹲下半個身子歪著臉對那個洞口一覷,隨即興奮地直朝存扣招手。存扣輕手輕腳地跨了進來。保連對著存扣耳朵壓著喉嚨說:“女生在小便。”存扣小心移到洞口,伸頭朝里瞅,只看到光溜溜的茅缸板,就說:“沒有啊。”保連忙伸頭一看,果然人已走了。他拉存扣蹲下,說:“再等!”存扣卻站起來,說:“我怕。”正要走,保連輕喚他:“有人來了,有人來了!”存扣伸出頭對圈外兩邊飛快地看了一眼,像貓兒一樣拎著腳到保連身邊,對著洞一看,果然來了一個女生。看得到手在腰間急急地解褲帶,褲子往下一拉,就一屁股撅在茅缸板上。

存扣和保連做賊似的從豬圈裡出來,存扣臉上火槓槓的,耳朵根子都發熱。保連搭住他的肩親熱地說:“好玩吧?”又獻寶似的,“我一個都沒吿訴。” “好玩啥呀!”存扣回他一句。嘴雖這樣說,心裡還在想著剛才見到的那一幕。想著想著,下面卻一點點硬了起來。這時候,操場上進財喊保連“來撂幾個球”,把個存扣就撇到了後面。 存扣在後面慢呑呑地走。他那東西不爭氣地撅著,他要等軟了才敢上教室。可越急越沒有用。偏偏這時上課鈴響起來了,他忙往教室跑。要到教室時他看到張老師正站門口呢,趕緊蹲下來假裝系鞋帶。繫著繫著,張老師喊他了,他急中生智,一隻手伸進褲兜握著,最後一個走進教室。 自從存扣和保連黏糊起來後,整個人都起了變化,人沒以前活潑了,經常坐在班上呆想,走在路上也若有所思的,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那天他捧著一摞作業本上辦公室,走著走著竟踢上了磚頭,向前一撲結結實實跌了個嘴啃泥,作業本撒了一地。更要命的是狼狽的樣子正好被路過的秀平看見了。秀平過來幫他拾本子,看他那滿臉懊喪的樣子,腮幫上都沾著土,就掏出小手絹兒給他揩。這一揩不要緊,把存扣的委屈揩出來了,眼淚水滴滴的。秀平很關切地問他:“跌疼啦?”又問: “你……心裡有啥不爽利的事吧?”

存扣不答她,悶悶地,把本子收掇好,徑直朝辦公室走去。秀平站在那兒望著他,直到見他走進辦公室大門。 其實存扣心裡也有數,他意識到這麼跟保連玩兒是沒有好處的。他現在早讀課捧著書讀著讀著心思就扯到外行上去了;上課也常常走神,有幾次居然沒能回答好老師的提問,這在以前是從沒有過的,讓他很窘,也很沮喪。眼睜睜還有個把月就期終考試了,考不好怎麼辦。他很著急,可沒有辦法,他好像離不開保連了。 又是一個週末。放晚學時,慶芸過來對存扣說,村里文化室添了台電視機呢,叫他晚上一起去看。存扣支支吾吾的,說講好的晚上到保連家做作業的。慶芸聲音就大起來,說你怎麼就愛跟那瘌疤頭玩兒呢,把身份都玩兒沒了!存扣就回她,我怎麼就不能跟他玩兒呢,瘌疤頭怎麼啦,你還……看慶芸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硬把後半句嚥下了。

慶芸臉漲得通紅,眼淚汪汪地嗄著聲對存扣說:“好啊,你能哩,你去跟他玩吧!你跟 他學壞吧!告訴你,瘌疤頭給班上女生寫情書,張老師就要找他呢! “辮子一甩走了。 存扣怔怔地站在那兒半天,還是起腳朝保連家走去。 保連家的房子新翻修過了。自從他家門口通了條朝鄉里去的大路,他家的理髮店生意就好多了,市口好了嘛。正屋西房他爸睡,東房他爺爺睡,裡面靠窗子擺個黑漆大棺材,平時保連難得往裡面伸一腳。前些時,爺爺被嫁在外鄉的姑姑帶去過了。保連打小就睡在院子廂房裡。今年春上,有個浙江收鵝毛的來跟他爸租下廂房做了收購點,二十塊錢一個月。老瘌疤很高興,找泥瓦匠在廚房的平頂上蓋了個小閣樓,像碉堡似的,讓保連睡在裡面。

存扣和保連在閣樓上的小圓桌上做作業,一面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說著說著保連就說到女人身上去了。他問存扣:“哎,你看過女的小便的地方嗎?” 存扣說:“沒。” 保連說:“要看很容易——你上澡堂子洗過澡嗎?” “我不去,我在家燒水洗。上澡堂子要一毛四呢。” “我經常跟我爸去洗。裡面經常有小女伢子哩。” “這有啥稀奇,我小時候還和我媽上女澡堂子洗過呢。” “那你看過女的那裡了?” “我小,我記不得。” “唉,可惜。”保連嘆氣說,“我只看到那些毛孩子的,光溜溜的,大人的沒看過。” 存扣就說他:“你也真不要臉,偷看人家女伢子的!” “這有啥!”保連叫起來,“人眼睛長在臉上就是看東西的,誰叫她們跟大人上男澡堂子的!”

他又說:“大人的跟小伢子不一樣的。要不要我拿個好東西給你看啊?”他站起來,從床底下捧出個小木箱子來,裡面放著一摞以前的舊課本。他從底下抽出一本,“嘩嘩”地翻著頁,找出一張對折的紙來,捧寶似的展在存扣面前:“看看,你看看!” 存扣一看,一張圖,黑糊糊毛的,不曉得畫的什麼,就搖頭,咕噥道:“什麼呀,這?” “這叫女性生殖器,”保連搖頭晃腦地解釋道,很在行的樣子,“就是女的大人的那個。我上次在種道那兒玩,從《赤腳醫生手冊》上偷偷撕來的。” 存扣又看了一眼:“醜死了,咋這個樣子?” “就這個樣子的,”保連忙說,“你不懂,這是大人,大人就是這樣子。”他把那張圖又折起來,小心夾進書頁中,蹲下身子把箱子重新放進床肚裡,坐下來涎著臉對存扣說:“好玩吧?”見存扣不睬他,他又說:“老實告訴你,我還摸過女的兒哩!” 存扣白了他一眼:“吹什麼大氣!”低下頭仍舊寫他的作業。 保連見存扣不相信他,急赤白臉地:“真的!畜生騙你!”見存扣沒反應,想了想,像下決心似的,小聲對存扣說:“我告訴你,可別說給旁人聽喲!”他就一五一十地講起來—— 他說去年暑假他家那個收鵝毛的浙江人的女兒來這兒過了半個把月,幫他爸揀揀鵝毛曬曬鵝毛。那女伢子十三歲,人長得才漂亮呢,我們學校裡的女生一個不抵她。她跟她家里人說蠻話,嘰里咕嚕地,快得很,你一句都聽不懂;跟我卻講普通話,可好聽了!她跟我弄熟了,天天上我樓上玩兒,和我下五子棋,有一天她困了,就歪在我床上睡著了…… 說到這裡,他見存扣停住筆聽得入神,故意停頓了一下。存扣就催他:“說嘛。” 於是又說—— 我看她在我涼蓆上睡著了,臉紅撲撲的,一條腿兒還掛在踏板上,我心裡真是貓爪掏心。我就蹲下來朝她裙子裡看,裡面有裩子,什麼也看不到。我急了,假裝為她搬好腿兒,把她抱著擺平了。她一動也不動,我就膽大起來,就把手伸進去摸,光溜溜的,軟乎乎的,還有一點兒熱。我盯著她臉上看,她臉火燒似的,眼皮里在動,鼻尖上都沁汗了。我知道她醒了,在裝睡呢,就更膽大了,想把她裩子拉下來看,這時他爸在樓下喊她。她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坐起來揉揉眼睛,還打呵欠,整整衣裳下樓去了。 “她叫京霞。”保連沉浸在回憶中。他說過了幾天京霞回浙江了,走時他正好在舅舅家做親戚,回來時他發現他枕頭邊上有一個畫報紙折成的小包包,裡面放著一條白綢子手絹兒,是京霞留給他的。 說到這裡,樓下保連他爸在院子裡喊:“保連啊,保連!”邊喊著人已從水泥台階上上來了,推開門看見兩個孩子正坐著做作業呢,面前本子一大堆,頓時眉開眼笑:“噢!細存扣和我家保連一起做作業啊!下來下來,一起吃晚飯!” 存扣就收拾本子文具,說“我家去”,保連爸拉住他:“傻伢子,叔又不特為你,客氣啥呢。”保連從存扣手上半搶著拿下書包,扔到舖裡頭去了。存扣只好跟他們下到院子裡。 院子裡小桌子已擺好了,冷著一盆燙飯粥,斫的水瓜菜,鹽煮炒蠶豆,還有一碟藏鴨蛋(鹹鴨蛋),一切四,瓤心紅艷豔的,直淌油。保連爸說:“我剛才忙活兒沒看見存扣來,我上街去切點滷菜。”存扣忙喊他:“別,叔……”可人已樂??顛跨門出去了。 存扣對保連說:“你爸待人真客氣。” “他看我跟你玩他歡喜。”保連說著,拉著存扣坐了下來。 保連爸一會兒就回來了,一手托著油紙包,一手拿著一瓶酒。他把紙包打開倒進一隻大碗裡,是鹵豬頭肉,像剛出鍋的,還冒著熱氣,油光光顫悠悠的,很撩人。存扣不由咽了口唾沫。保連爸在兩個孩子麵前擺上一個碗,用嘴咬開瓶蓋就“嘩嘩”往兩人碗裡倒。存扣忙說:“叔,我不喝酒的!” 保連爸說:“沒事,這是汽酒,沒度數的。”存扣盯著那碗看,酒上水汽兒直冒,冒完了,碧綠的一碗,忍不住用嘴逮了一口,涼涼的,沁甜。 保連爸從桌肚裡拎出一瓶燒酒,為自己斟一盅,在嘴邊“吱兒”抿了一口,笑著說:“大人喝這個。” 保連爸不住往存扣面前夾肉夾蛋,幾杯酒下肚,他鼻頭都紅了,可看上去他真的很高興。他對存扣說:“存扣啊,你以後要多多幫我家保連學習啊。現在不比老早了,以前上大學講成分,全是乾部子女保送,現在多好,只要自己有能耐,就能考大學吃公家飯!我們大人是苦了一世了,就指望你們下輩人爭臉啊。” 存扣就說:“是哩是哩。”看著保連,說,“保連現在可用功了,不多久就追上我的!” “你別替他吹了,”保連爸又喝盡一盅酒,對他兒子看,“我自己這把糧食沒得數嘛,好玩,好看大書,坐不下來!你以後要跟存扣學學,人家才十四,你都十六了,以前人家十六歲就結婚了!” 保連聽他爸說他,不敢吱聲,低著頭喝粥。那碗酒他三兩口就喝光了。吃完飯,存扣用手抹抹嘴,說:“叔,我走哩!”要上樓拿書包。保連對他說:“你就睡我這兒吧。” 存扣說:“不能,回頭我哥找我。” 這時保連爸就大著聲兒說:“不妨事不妨事,我馬上正好上河東有事去,攏你哥嫂那兒說一聲。”又對保連說:“你們哥倆躺到床上談談心,聽存扣說叨說叨,討學討學!” 保連上閣樓拿件小褂兒在帳子里東撣西撣地吆蚊子,怕吆不清爽,又點上罩子燈在裡面邊邊角角地找。農村里的電不正常,這些時天天十點多才來電。保連好不容易把帳子裡的蚊子逮盡了,身上卻弄得一身油汗。他把存扣放進帳裡,小心地把帳門掖好了,說:“你先躺著,我下去沖個澡就來。” 每逢週末,下午上兩節課就放學了,這是為了照顧外莊的學生,有的要走十多里路呢。 學放得早,本莊的同學有的就在操場上玩。今天存扣和初三的幾個學生一塊兒玩籃球——他現在還玩得不錯呢,人雖小,可靈活。玩過了又在食堂東邊的大河裡游了兩個來回,權當洗澡了,這會兒就覺得身子有點疲。所以一上床就把背心兒脫了一扔,四仰八叉躺下了,迷迷糊糊地發困。保連一上來,看存扣像睡著的樣子,就用手推他:“餵,你咋倒睡了呢,天才麻黑呢!” 存扣說:“好累。” “,忙啥呢,談談家常吧。”保連坐在存扣旁邊,搖著一把蒲扇,順便給存扣帶著風。存扣就有些感動,側過身向著他,問道:“你爸呢?” “上河東了。興許打牌呢,他就好這個。” 保連又說:“我爸是個要臉的人,他對我真是上心,一心一意想我考上高中再考上大學,哪怕考上中專都行,轉國家戶口。” “那你就要用功呀,你又不是不聰明。” “我爸也這樣說。他說我不聰明也就罷了,一根好木料要做什麼大樑,千萬別做茅缸板。天天敲我耳朵邊子,一吃飯就嘮叨,真是煩死了。” “他也是為你好。” “我曉得,所以要我和你玩嘛,你是好學生嘛!”他笑著擰了把存扣的腮幫兒,挨著他躺了下來。 存扣忙朝舖裡頭挪,嘴裡說:“你又要幹什麼?” 保連涎著臉說:“不干什麼,和你睡一頭嘛。” 存扣說:“我可不准你那個。”他想起了那晚在宿舍裡的事了。 保連也不答他,身子忽地往存扣身上一壓。存扣氣都喘不過來了,把他推下來,埋怨他:“你發神經啊,燈亮灼灼地,你爸回來看見了多羞!” 保連就說:“對的,對的。”顛顛地起床,把房門小心地閂上,窗簾拉起來,“噗”一口吹滅燈,又大熊似的爬上床。存扣卻在舖裡頭蜷成弓似的,不睬他。 保連就哄他:“那你就伏到我身上,可舒服呢。真舒服呢!” 存扣頭朝里瓮聲瓮氣地說:“有啥舒服的。就你花式多!” “你試試就知道了。”保連拿手搗搗他。 存扣沒奈何,說“我就伏一小會兒”,笨手笨腳爬在保連身上,被他一把箍住了,“呼哧呼哧”直喘氣。 也是奇怪,存扣伏在保連身上,肉貼著他的光身子,滑膩膩的,一種從未有過的滿足感電似的傳遍全身。保連喘著氣說:“好舒服喔好舒服喔!”他不說話不打緊,一說話肚皮????的,存扣感到一陣癢,忍不住“咯咯”笑著掙著滾下身來。 保連見他滾了下來,有些沮喪,就用手掏他的胳肢窩,一面說:“怕癢精,撓痒癢,尋到婆娘怕婆娘!” 存扣笑著直躲,說:“我又不要婆娘,我又不要婆娘!” 這麼一鬧,存扣倒一點兒睡意都沒了。兩人躺在床上閒話。 存扣說:“自從和你玩,我曉得了不少東西,弄得學習都有些分神了。” 保連就說:“這倒奇了,你學習你的,有空才想這些外行事兒。” “我做不到。”存扣喃喃道,“倒不如不曉得的好。” “你可別影響學習,要不你學習掉下來還怪我啊。”他跟著說,“白天學習,晚上想這些事兒,我都是晚上想,使勁地想,美美地想!” “你可想那個京霞啊?”存扣問了這麼一句。不知怎麼地,他聽了保連講的故事,心裡對那個浙江女伢子有了一種莫名的好感。 保連嘆了一口氣,說:“咋能不想呢,天天想。也不知道今年放假來不來,我想寫信給她的,又不好意思問她爸要地址。” 提到寫信,存扣突然想起放學后慶芸對他說的事,就問:“你是不是寫情書給女生了?” 保連一激靈坐了起來,結結巴巴地說:“你、你、你說啥……情書?” 存扣說:“是慶芸告訴我的,說你給女生寫情書,張老師要找你呢。” 保連不吱聲,悶在那裡老半天,存扣問:“寫過嗎?寫過嗎?”他就咬牙切齒地擠出一句:“臭婊子,看不上老子就罷了,還告發給老師,看我怎麼收拾你!” 他吿訴存扣,確實寫過一封,偷偷放進唐月琴的書包裡的。 唐月琴是這學期從鄰縣轉過來的。聽人講,她家里人想要她考初中中專,為了求穩,把本來已上了初三的她禿下來弄到這裡來上初一,所以比班上同學大上歲把兩歲。人長得蠻標致,大姑娘樣兒了。想不到保連竟打上了她的主意,難怪上次勞動課上他幫唐月琴提過好幾桶水呢。 黑暗中只聽得保連翻來覆去咕噥這句話:“這怎麼好呢?這怎麼好呢?”存扣要睡著的時候還聽到他在那頭長吁短嘆,不停地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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