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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節

煙壺 邓友梅 6746 2018-03-19
這間牢房也不大。烏世保進來時早已有兩個人住在裡邊。一個瘦長個兒的老頭,謙卑斯文,少言寡語,心事重重;一個強壯漢子,粗俗蠻橫,穿一件庫兵的號衣。年老的管年輕的叫“鮑兄弟”,年輕的管年老的稱“聶師傅”。鮑兄弟草蓆底下壓著一本,每天早晨放風之後,都問聶師傅:“再來一段?”聶師傅便點點頭,拿起書靠牢門光亮處坐下,讀上兩回。烏世保從他唸書的流利、熟練勁兒上,知道這是個有書底子的學究。牢子禁頭對這聶師傅也相當客氣,每日三餐送來的飯,總比給烏世保的要多一點,精一點。給烏世保吃棒子麵窩頭老醃蘿蔔,給聶師傅的白面花卷一葷一素。烏世保看了氣不過,便問牢子:“一樣的坐牢,怎麼兩樣飯食?”牢子奚落道:“人家住店給店錢,吃飯給飯錢,憑什麼跟你一樣?”烏世保雖聽不懂,也不好再問。至於庫兵,他根本不吃牢裡的飯,天天有人從大庫裡給他送飯來,不僅送肉送雞,甚至滾熱的雞油下邊蓋著紹興花雕,冒充雞湯送進來。他一開飯烏世保就把頭轉向門外,因為那味道實在誘人,他怕不小心露出饞相惹人看不起。這兩人受的待遇比他高一等,他由不忿而產生了敵意,所以整日自己縮在一隅,不與他們交談。這庫兵不僅飯量大,酒量大,而且煙量大。一般人用煙壺,寬不過二指高不過一拳,他用一隻岫玉武壺,竟像個酒葫蘆,煙碟像飯桌上的燒碟。一倒倒個小墳頭,用大拇指沾上,左右從鼻孔下往上一抹,嘴上畫個花蝴蝶。烏世保看著又厭惡又眼饞,因為他的煙癮也不小。近日里外邊斷了消息,愁得飯吃不下,覺睡不著,就是想聞煙。煙聞光了,偏偏又沒有新犯人來暫住,屋裡只有他們三個人,想張嘴向庫兵淘換一撮,又覺有失身份。便拔下挖耳勺使勁刮那空煙壺,刮幾下,磕一磕,就有些許煙末空出來,他小心翼翼地全都抹到鼻子裡也還聞不出味道。庫兵不光煙量大、聞得勤,而且聲色俱厲,聞起煙來鼻孔、嗓子一起作響,打個噴嚏也先張嘴朝天“啊”幾聲。聞鼻煙跟打哈欠相似,也有傳染性,那裡一聞,這邊就鼻子難受。所以他一聞煙,烏世保就刮煙壺。越刮落下的煙末越少,後來就乾脆什麼也倒不出來了。烏世保不肯相信煙壺當真挖得這麼乾淨,希望總還有哪個角落沒挖到,便舉起煙壺對著窗戶照,用眼仔細的搜尋。

烏世保用的是茶晶背壺式的文壺,淺駝黃色,內壁掛上煙的部分則呈墨褐色。他對著窗戶照了半晌,終於發現左下角還有一疙瘩豌豆大的煙末沒挖下來,便把掏耳勺的頭彎了彎,小心伸進壺口裡去。這時那位一向沉默寡言的聶師傅忽然伸手攔住說:“別挖了,再挖可就破了佈局了。”烏世保把手停住,直著眼看看聶師傅: “你說什麼?”聶師傅指指煙壺說:“你自己再看看!” 烏世保舉起煙壺對著窗戶又照,這時那大漢從身後也探過頭來,大呼一聲: “咦,妙啊!竹蘭圖。沒想到您倒有雙巧手,能在煙壺裡邊作畫!”說完他和聶師傅一起大笑。烏世保經這麼一提,才發現他用那挖耳勺在壺內刮的橫道豎道,無意間竟組合成一幅小畫:左下側像一墩蘭草,右側像幾根竹子。自然只是近似,並不准確。他也不由得笑了起來。聶師傅一時興起,就把煙壺要過來,從大襟上解下胡梳和挖耳勺,把挖耳勺頂頭稍彎一下,伸進瓶內,果斷地、熟練地刮了幾下重新交給烏世保,烏世保迎著陽光再看,原來只這幾下,聶師傅就把這畫修出了鄭板橋的筆風。

烏世保本是個有慧根的人,見此,便拿過聶師傅的耳勺,在壺的另一面試著用正楷題了一首板橋的詩,並署上了”長白!R家”的代號。雖是頭一次試寫,倒也還看得過去,寫完他把煙壺遞給聶師傅,聶師傅兩眼盯著烏世保看了又看,連連點頭。 烏世保作個揖說:“不知道老先生是大手筆,失敬失敬。” 聶師傅忙還禮說:“雕蟲小技,聊換溫飽而已,倒是老爺無師自通,天生異秉,令人羨慕。” 這時庫兵把煙碟遞上去說,您要犯癮,來點這個。就別再挖那壺了,免得把畫再挖壞了。 ” 烏世保伸出拇指和食指,狠狠挖了一挖,按人鼻孔,痛痛快快打了兩噴嚏,這才笑著說:“好幾天了,這兩噴嚏就一直想打沒打出來。”庫兵說:“好幾天了,我等著您伸手找我尋煙,可您就是不賞臉,您是不是不認字,怕我叫您念三國?” 烏世保說:“是不熟識,不好意思,您要讓我,我早聞了。”庫兵說:“您是旗主,怎敢造次呢?”言來語去,三個人就熟識多了。

烏世保把鼻煙報仇解恨般地狠吸了幾攝,一股辛辣芳香之氣直人腦際,兩個噴嚏一打,心情更開朗了些,便問庫兵犯了甚案。庫兵說偷了庫裡的銀子,叫堂官抓住了。烏世保說:“聽說你們進庫幹活時都要把全身脫光,到庫裡換上宮中的衣裳,出庫時也全身脫光,這銀子怎麼帶出來呢?” 庫兵說:“人身上是開口的,哪兒口大往哪裡塞唄。反正不能用嘴,因為出庫時在堂官面前口中要吶喊出聲。” 烏世保聽了,臉上有點發熱,小聲嘀咕說:“那能帶多少?為這麼點小利坐大牢,值個麼?” 庫兵說:“實在不容易。十兩一錠的銀子,我才夾帶了四錠,走在堂官跟前偏巧要放屁,就掉出了一塊來。這本是祖宗留給咱們旗人的一條財路,懂事的官長應當一扭臉就過了的,誰想這位堂官是新來的荒子!大驚小怪,把我送進來了。”

“判了嗎?” “擬了個斬監候。” “哎呀!” “您別怕,死不了。補一個庫兵得花幾千兩銀子的運動費,比買個知府當還貴呢!不許屁眼裡夾銀子誰還乾這個呀?當官的懂得這裡的貓溺。” 問到聶師傅,更是出奇。他不是坐牢,是藉住。他是個作內畫和燒“古月軒” 的藝匠。前一陣他別出心裁燒了一套煙壺,共十八件,每件取胡笳十八拍一拍詞意作的工筆彩畫。這套東西被載九爺買去。九爺越看越愛,約聶師傅面談一次。聶師傅奉命到府裡見他,他正有事要出去,要下人們安頓聶師傅先住下,說回來再談。這一切本來都挺平常,只是九爺最後兩句話交代壞了,他說:“找個嚴實點的地方給他住,省得別人把他找去讓他再燒一套,我這個就不值錢了。”哪兒嚴實呢?監獄最嚴實。刑部大堂和九爺有交情,下人們就把聶師傅存到監牢裡來了。已經過了有兩個月,九爺還沒騰出工夫來跟他談話。

烏世保說:“照這樣你多咱出去呢?” 聶師傅說:“誰知九爺哪天想起我來呢?” 從此烏世保和這兩人就交上了朋友。牢房裡每天閒坐,心焦難熬,烏世保就索性請聶師傅教他在煙壺內壁繪畫的技法。聶師傅知道他是旗人世家,不會以此謀生,不致搶了自己飯碗,也就爽快地在一些基本技法上作了些指點,這烏世保是天資聰明的,把那煙壺四壁用水洗淨,庫兵叫人弄了墨來,他就用發誓沾了墨畫,畫完一回,請聶師傅作了評論指點,再把舊畫洗去,從頭再畫,慢慢地就有了功夫。正想再進一步鑽研,烏世保因為心中積著愁悶,飲食不周,忽然生起病來。庫兵出錢請牢子找醫生號脈開方抓藥;煎湯送水的事就落在了聶師傅肩上。烏世保上吐下瀉,那二人洗乾擦淨,毫無厭惡之意。烏世保雖然自幼就當閒人,但落到這個地步,人家兩人一個死刑在身,一個滿腔冤苦,還這樣伺候他,不由得不動了真情。稍好一些時,便說:“您二位對我恩同再造,我怎樣得報呢?”聶師傅說:“患難之交,談什麼報不報?為你作點小事,忘了我自己的愁苦,這日子反好過些。”庫兵嘆口氣說:“大爺,我倒要謝謝你呢!前些天我常想,如果我這斬監候弄假成真了,到了陰曹地府,閻王爺問我生前乾了點什麼事,我說什麼呢?我以前當牛當馬,給人家偷銀子;這兩年當牛當馬,為自己偷銀子,這陽世之間有我不多、沒我不少,我死了連個哭我的都沒有!你們說我為誰奔呢?烏大爺這一病,我為你多少出了把力,就覺著活得有滋味多了。我要真死了,我敢說這世上有個人還念叨我兩聲,您說是不是?這可不是銀子錢能買來的。”說著庫兵便擦眼淚。聶師傅忙說:“他是病人,哭一鼻子還可以;你平日有說有笑,今天怎麼了?”庫兵說:“我平日說笑是哄我自己高興,我怕一沉靜下來就揪心。這兩天我不說笑了,是心裡穩當了!”烏世保說:“你那群庫兵弟兄待你不錯,你不該覺著孤單冷落。”庫兵說:“他們怕我過堂時把他們全咬出來,是堵我的嘴呢!照應我是為了他們自己,哪有真交情?我要能出去,也不會干那缺德勾當了。或是給聶師傅打個下手,或是為你烏大爺作個門房,你們收下我作伴當吧。我有銀子,不用你們發餉。你們只要拿我當哥們弟兄待就行了。”

這庫兵言談,大異於往已不由得兩個人追問他的歷史。才知道養庫兵的人家,有一種是花錢買來的不滿十歲的乞兒孤子,從小就訓練他用谷道夾帶銀兩。先用雞蛋抹香油塞入谷道,逐步地換成石球、鐵球,由幾錢重加大到幾兩重,由夾一個到夾幾個,稍有反抗即鞭抽棒打。那辦法極其殘酷狠毒,就如同漁人馴養魚鷹子相仿。到了人伍年齡,主家給補上缺後,白天當差要赤身露體搬運銀錠,下班之後,主家在門口接著,一出門就用鐵鍊鎖上,推進車內拉回家,直到第二天送回大庫門口上班時這才開鎖。庚子年,主家叫亂兵殺了,他在庫裡躲過了這一難,才熬得成了自由人。他無家無業,租了馬家香蠟店的兩間廂房住,偷來的銀子就存在香蠟鋪。香蠟鋪馬掌櫃是個好人,答應攢到個整數時幫他說個人成家的。人還沒說成,沒料想犯了事。烏世保說:“你該小心點就好了。”庫兵說:“這樣露白,也是常事。別人犯了,有家人或主家出錢去疏通奔走,關幾天就放了。可我只靠幾個庫兵弟兄替我納賄說項,就不像別人那樣追得急走得快,到現在還沒有個准信兒。”

從此,三個人就更親密了。過了些天,牢頭忽然傳話,有人來為烏世保探監了。烏世保又高興又害怕。高興的是總算又和外邊通了氣,又見著了家里人;害怕的是半年多沒見家人,怕家中出了什麼大事!到了會見處所,烏世保一看,不是大奶奶,也不是劉奶媽,卻是壽明,心中又是一驚!忙問:“壽爺,怎麼敢勞動您哪!” “朋友嘛,不該怎麼著?” “怎麼您弟妹不來,家裡出什麼事了?” “沒事!”壽明說完打了個得。烏世保敏感到有點什麼內情,還沒問,壽明搶著說:“我來一是跟你告個罪,我查清了,您這官司全是徐煥章那小子一手擺弄的。可您是為我才得罪的他,我不能站幹岸。您放心,我想什麼辦法也得把您救出去。現在刑部大堂換了人,徐煥章有來往的幾個人都走了。我正活動著,不用幾天您這兒就會有信兒。我囑咐您一句,您上了堂實話實說,就說端王確是薦你上虎神營的,可您沒去。至於唱堂會加的詞,是臨時抓彩,唱過就忘了,實在與義和團無關。您一句話推乾淨,剩下的由我去辦,您都甭管了!”

烏世保回到牢房,把壽明的話告訴兩位難友,兩人都給他道賀。碰巧這晚上又有人給庫兵送了酒來,三人盡興喝了一場,酒後,聶師傅正襟危坐,把二人拉在身旁左右,說:“咱們相處一場,也是緣分。如今烏大爺一走,何時再見,很難預期。我已經是年過花甲的人了,朝不保夕,來日無多,有幾句肺腑之言,向二位陳述一下。” 兩人聽他說得鄭重,便屏息靜聽。 聶師傅說,他雖然會畫內畫壺,但看家的絕技不是這個,而是燒製“古月軒”。 “古月軒”是乾隆年間蘇州文士胡學週發明的。胡學周祖上幾代作官,很收藏了些瓷器。胡學週幾次赴考未中,無心進取功名,就以鑑別、賞玩瓷器自娛。久而久之,由鑑賞別人的作品發展到自己創制新的品種。他把西洋的琺瑯釉彩和中國傳統的料器、嵌絲銅器等工藝結合,造出了薄如紙、聲如磐、潤如玉、明如鏡的這麼一種精巧製品。在落款時把自己姓字分開,題作“古月軒”。人們也就管這種製品稱作“古月軒”。乾隆南巡,蘇州地方官以他造的器皿進貢,博得了皇上賞識,降旨把胡學週調至京城內府,專供皇家燒製器皿。這些器皿由皇帝賞賜親王重臣,才又流人京師民間。一時九城哄動,價值連城,多少人試圖仿製,皆因不得其要領,不得成功。胡學周身後幾世都是單傳,所以這門技術始終未傳到外姓手裡去。胡家做活,也用幫工打雜,但只作粗活,到關鍵時刻,不僅要把僱工打發開,連自己家的人都要迴避,製作人把門鎖緊,自己一個人在屋內操作。

胡家第七代孫名叫胡漱石,生有一子一女。這時他家已積蓄了點家財。男孩子六歲時,請來位先生開家館,為了不讓兒子太寂寞,便把他失去父母的表侄聶小軒招來伴讀。也是救助孤苦的意思。這聶小軒十分聰明勤奮,正課之外,酷愛書畫,山水草蟲,無師自通,比胡家男孩更有長進。胡漱石有空便指點他一二,十二歲時便教會了他內畫技術,算是給他領上條自謀生路道兒。後來家館散了,聶也沒離去,幫胡家打打雜、跑跑腿,算作幾年來供他食宿的補償。 咸豐十年,胡家少當家已二十歲,正要跟他父親學“古月軒”技藝時,趕上英法聯軍進攻北京,當時他去天津收帳,在河西務碰上亂兵,叫洋鬼子馬隊踏傷,回家後不上一個月吐血而亡了。胡家女兒,幼時生過天花,破了相,二十七八還沒說上人家,為父親主持家務。胡漱石年近六十,遭此打擊,人頓時萎靡下去。他看自己日子不多了,擔心女兒後半生沒有著落,也不願自己家傳手藝由他一輩絕了根,就把聶小軒招到跟前,問他可願繼承自己的門戶。如果願意,須拜師人贅一起辦。聶小軒早就迷心於“古月軒”絕技,只是不敢妄想學習;自幼和表姐相識,也沒什麼惡感,自然叩首謝恩。於是請來本族人長,擇吉日立了約,行了拜師禮,同時入了贅。但胡漱石仍不放心,怕日後生變,便把製“古月軒”的技藝分作兩半,配料、畫圖教給了聶小軒,燒窯看火傳給了自己女兒,叫他倆起誓互不交流,為的是使兩人永遠合作,誰離了誰那一半技術都沒有用處。

說到這裡,聶師傅拉住烏世保的手說:“沒想到事過三十年後,我女人走了我內兄的舊路,又死在八國聯軍的砲火下邊了。幸好在此之前她把她的手藝傳給了我的女兒,我父女合作才燒幾隻胡笳十八拍酒器來。如今我在這里吉兇未卜,萬一出了意外怎麼辦呢?本來我也想學我師傅的辦法,選一個既是女婿又是徒弟的年輕人,把技術傳給他。只怕沒機會了。” 庫兵說:“聽那話,九爺對您也沒有歹意,何苦把事想得這麼絕呢?” 聶師傅說:“什麼事都有個萬一,萬一發生不測,這門手藝絕在我這一代,我不成了罪人?當前最最緊要的是找個人把我的手藝接過去,我就無牽無掛生死由之了。世界雖大,可我能見到的就是你們二位,只好求你們中間的哪一位來成全我這點心願,給我個死後瞑目的機會。” 庫兵說:“我是粗人,出力出錢,我都能辦,可這事不行。我大字不識,畫扁擔都畫不直溜,哪能學畫呢?” 聶師傅把目光注視到烏世保身上。 烏世保沉吟了很久,才說:“這事太重大,太正經了,我不敢應承。我這三十來年,玩玩鬧鬧的事、任性所為的事幹過不少,如此正兒八經的事我沒幹過,也不知道我能幹不能幹。這樣的重托,我可不敢應承。” 聶師傅說:“我知道您有份家產,不愁衣食,也看不起以勞力謀生的卑俗事物。可我問您一句,人活一世吃現成穿現成,天付萬物與我,我無一物付天,大限到時,能心安嗎?” “這話我想也沒想過。” “打個比方,這世界好比個客店,人生如同過客。我們吃的用的多是以前的客人留下的,要從咱們這兒起,你也住我也住,誰都取點什麼,誰也不添什麼,久而久之,我們留給後人的不就成了一堆瓦礫了?反之,來往客商,不論多少,每人都留點什麼,您栽棵樹、我種棵草,這店可就越來越興旺,越過越富裕。後來的人也不枉稱我們一聲先輩。輩輩人如此,這世界不就更有個戀頭了?” 庫兵在一邊說:“真有您的,連我也懂點意思了。烏大爺,您還沒參透這禪機嗎?” 烏世保還有點難下決心,說道:“如此絕妙的技藝,短時間內怎能學得成呢?” “您能寫、會畫,又熟悉了我的畫法,這就事半功倍了。要緊的是學會釉色的配方。怎樣出紅,哪樣變綠,這裡有上套訣竅。我們世代口傳心授,是最珍貴的。坊間仿照'古月軒'的能人不少,有的已仿得極像,但就是有一招他們仿不出來,釉的種類和色氣,我家祖傳能出十三色,坊間贗品,出三色、五色,七色的就絕少了!我如今把這傳給你,是豁出身家性命,乃托藝寄女的意思。我是求您學藝,不敢以師自詡,咱們是朋友,朋友也是五倫之一,想來您不會有負我的重託的。” 烏世保看到聶師傅滿臉誠意,想起自己病時人家對他的扶難濟危之情,覺得再要推辭就顯著太無情了。他思忖一陣,忽然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衣襟,納首朝聶師傅拜了下去。聶師傅急忙攔住說:“這又是乾什麼?” 烏世保說:“既然幹正經事,咱們就鄭鄭重重。” 聶師傅說:“我是代師傳藝,決不敢給烏大爺當老師。”從此二人正式授受了“古月軒”的繪釉技藝。 烏世保跟著聶小軒學了不到一個月,傳烏世保去過堂了。不知壽明使了什麼法術,讓書辦作了什麼手腳,新尚書審理舊案,一翻存卷,頭一份就是烏世保的案卷。題籤上寫著的理由卻是端王派他去虎神營當差抗命不到。尚書說:“這虎神營也是招八國聯軍的禍首之一,他不到任不正好與他無干麼?”這尚書向來是不看本卷的,便召烏世保來過堂。烏世保得到壽明指點,上堂來不再哭爹喊娘了,只一個聲地叫冤枉。上邊一問,他句句照實回答。新尚書是滿員,嘆口氣說:“八旗世家就這麼隨意關押禁錮?可真是人心難測了!放!”並囑咐書辦把此案整理個簡要文書,他要參前任一本。 烏世保這才磕了三個響頭,結束了一年零八個月的鐵窗生涯。 烏世保出獄時,聶小軒從腰中掏出個綿紙小包。打開來看是一對包金手鐲。他叫烏世保以此作信物去見他女兒柳娘,柳娘自會相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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