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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章 第十九章-藍花2(6)

紅瓦 曹文轩 2312 2018-03-19
第二年初春的一天深夜,油麻地中學的學生正在熟睡中,被從鎮子方向傳來的吵嚷聲弄醒了。 —個個也不知外頭髮生了些什麼,抓了衣服,跳著就往外面跑。趕到鎮子時,我聽出來,事情似乎發生在鎮委會大院裡。此刻我心裡就猜出了了八九分。趕到鎮委會大院門口,就听有人從裡走出來說:“秦啟昌跟中學的一個女學生睡覺,讓人捉住了。”對此事的發生,我早有預感。因為自從我將那朵藍花的事情告訴劉漢林之後,不久,我就在暗中觀察到,楊文富又開始對夏蓮香盯梢了。我甚至在給劉漢林講那朵藍花之前,就預先想到了,他一定要將這個情況告訴楊文富的。這也是我的一份小小的惡毒。 事後,當我聽說楊文富在這齣上演於油麻地鎮歷史舞台的空前絕後、有聲有色的捉姦大劇中所做的一切之後,心中萬分驚訝,並得出—個結論來:—個平庸之人,—旦生出他的毒辣和心計之後,是極為可怕的事情。他先將這地方上許多人的心理吃透,把凡與秦啟昌過不去的人——認定,並暗中串聯好。十多個人,都是秦啟昌在這許多年時間裡,有意無意結下的怨敵。他們很耐心地等了—個冬季,沒漏一絲風聲。其間,有過幾次機會,但都被楊文富用充足的理由否定了:時機不成熟。楊文富也沒讓夏蓮香看出一絲他在盯梢的痕跡來。這天夜裡,楊文富和他的同夥共同認為:可以動手了。因為都夜裡兩點鐘了,夏蓮香也沒有從秦啟昌屋裡出來,看來,是不會回學校過夜了。等燈熄滅約摸半個小時之後,這夥人操了早準備好的傢伙,破門破窗而入,將他兩個綁定,並立即去把鎮長等十多個乾部一一叫醒,驗明實狀。

我們趕到鎮委會大院時,秦啟昌已被幾個乾部要了去,將他先轉移了,而夏蓮香卻沒有人管。我混在人群裡,從後窗往秦啟昌房間裡看,見她居然還赤身站在黑暗裡。事後,當楊文富向我們說他人室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搶走夏蓮香的衣服而讓她在眾人面前徹底丟醜時,我差點往他的小臉上吐一口唾沫。廣播站的女播音員立即取來衣服讓夏蓮香穿上。夏蓮香居然不肯,大聲叫著:“我不怕!” 上面來人處理這件事,夏蓮香從頭到尾沒掉過一滴淚,也沒因為羞愧而紅過一次臉,很平靜,也很堅決地咬住一句話:“是我自己願意的。” 她被學校開除了,臨走時,還朝大家笑笑。 對秦啟昌的最終處理很緩慢,拖了三個月。鎮上、縣里頭都有幾個人保他。這時,站出—個人來,說了一聲:“共產黨就沒有王法了!”說這話的是霍長仁。說完這句話,他就去了城裡,直走進縣委會的大院,—臉麻子森然可怕。人們見了他,都朝他點頭:“霍爹爹來了!”他站在縣委會大院的中央,大聲叫著:“他秦啟昌,整天玩鴿子搞女人,還算他媽的什麼共產黨幹部?!”

幾天后,秦啟昌的處分決定下來了:開除黨籍,開除公職。 這些結果,是我不曾想到的。一想到夏蓮香與秦啟昌的下場,我心中就有一種罪孽感。有許多日子,我沒有走到鎮上去,生怕遇見秦啟昌。這天,我從家裡回到學校,一個同學立即走上來說:“林冰,你快去宿舍,秦幹事都等了你快一個小時了。” 我心中忐忑不安地走到宿舍,遠遠地就看見有—輛自行車斜靠在我宿舍的門口。車上掛滿、綁滿了東西:鋪蓋卷、裝了臉盆、暖水壺的網兜……我認出了這輛車,也認出了車上的東西,都是秦啟昌的。 我宿舍裡只有秦啟昌一人坐著。見了我,他站起來,“林冰。” “秦幹事。” 他說:“叫'老秦'吧。要不,就叫'秦啟昌'。”

“你坐你坐,我給你倒水喝。” “不了。我馬上就走。”他從身邊拿出一隻小木盒,然後打開蓋走過來。他極小心地撥開木盒中的草屑,露出兩隻潔白光亮的鴿蛋來,“本想給你買對兒好鴿子的,我知道你就想要對兒好鴿子。可看了總不讓我滿意。看上了—對兒,人家不賣,再說,我們也買不起。他是我—個鴿友。最後只答應賣我兩隻鴿蛋。雄的一隻,放飛過一千五百公里,隻飛了二十八小時便歸巢了。雌的一隻,比雄的還好,放飛過二千八百多公里,四十六個小時之後歸巢。你選上一對兒噴食好的,把它們的蛋撤下來,小心換上這一對兒,讓它們孵去吧。” “這對蛋是很值錢的。我怎能要呢?” “人家只要了我二十八塊。你給了我二十。你還有一筆錢在我身上。”

“我只給過你二十。” “記得那回炸魚嗎?你至少該分得兩條魚。但我那天沒給你。你平素為人太大方。給你多少條魚,你拿回學校,也是請人吃了。往食堂送魚時,我就說,這裡有三條魚是林冰的。前天食堂算帳時,給了我五塊錢。還有三塊,算老秦支援你了……” 聽完這番話,我接過裝鴿蛋的小木盒,簡直想哭。 “我走了。” “我送你。” 我把他—直送到大門口。他推車在前,我跟隨其後,兩人—直無言。到了校門口,他說:“你回吧。以後進城時,去我家,就在城邊上,一打听就知道。”說完,一騙腿兒上車了。蹬了兩步,又回頭向我—擺手,然後,將—頂禮帽一樣的草帽戴到赤頂上,一路向東,不再回頭,離開了他生活了整整八個年頭的油麻地鎮。

望著他的背影,我想起他在靶場上打槍時的英武樣子,想起他在球場上打球時的灑脫樣子,想起他一路走—路與婦女調笑的快活樣子……眼睛不一會兒就模糊了。 我沒有回學校,卻坐在一處高坡上,看鎮委會的大院。那時,傅紹全正夾著拐棍,用彈弓射大禮堂上的鴿子。正蹣跚學步的小搖搖,合著小手,仰了頭望著。傅紹全的彈弓打得真好,隨著鐵子兒在空中嗚的一聲尖嘯,就有一隻鴿子,不是從空中直接栽落在地上,就是從瓦上骨碌碌滾落下來。那地上,已有了許多只鴿子,遠看時,像飄了許多張廢紙。還剩下一隻了,不敢落下,在空中盤旋。搖搖用小手指著,並用眼睛跟著鴿子轉,“鴿!鴿!……”那隻鴿子終於落下來了。傅紹全又將它打落下來。小搖搖就很笨拙地拍著手。

我摀住臉哭起來。那時正是黃昏時分。 後來,夏蓮香常挑了菜到鎮上來賣。秋天,她與劉漢林結婚了。不知她向劉漢林說了些什麼,當我去看劉漢林時,劉漢林很客氣,但也很不自然。從此,我就不再去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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