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醫生說,經觀察,沒有發現爺爺身上有其他損傷,可以回家了。我們雇了—條船,將爺爺接回家中。
天忽然變得告別晴朗。連日被壓低的天空,彷彿往高處飄浮了許多,世界也—下子變得空闊明亮了許多。秋天的陽光,是—年四季裡最迷人的陽光。依然是金色,但已無夏季之灼熱,使人感到愜意和身心舒暢。涼爽的秋風,更給人—種特別的好感覺。
來馬水清家時,我帶來了一些書和作業。每天我都要在柿子樹下做很多作業,看很多書。其間,我或者幫助爺爺干點活,或者走到院門外,站在大河邊上,去瞧河上的秋日風光。
馬水清卻總顯得有點煩躁不寧,幾次說:“我們早點回學校吧。”他無心去做作業,只是在我做好後將我的作業本拉過去,胡亂地抄上—遍。到了後來,抄都懶得抄了,說:“開學後,讓姚三船代我做。”然後就坐在門檻上或倚在柿樹上,沒完沒了地去照他那張下頜長得很開的臉。我幾次發狠要扔掉他的小鏡子,他總是狠狠揪揪我的腮幫子,咬著牙說:“你敢!”
“你真是想丁玫了。”
馬水清將我追出了院子,我便越發地想說那句話:“想丁玫了,就是想丁玫了!”
我們很厲害地鬧了一陣後,誰都沒有力氣了,就躺在河坡上曬太陽。馬水清的眼睛一直望著天空,沉默著,彷彿被—個從心底里浮起的念頭抓住了。
“河邊有條船,我們摸螺螄吧?”他說。
“好吧”我說。
上了船,我問道:“往東摸,還是往西摸?”
他說:“隨便。”
其實,我知道他的心思,“往西摸吧?”
“隨便。”
我故意說:“那還是往東摸吧!”
他卻說:“還是往西摸吧。”隨後,還找了—個理由,“往西去,螺螄多。”
丁玫的家,就在西邊河岸上。
我們順著河岸往西去。我看出,馬水清根本無心摸螺螄。我也便草草地摸著,不住地拽著前面的蘆葦,讓船不停地往西再往西。
丁玫家的屋子就在前面了。我曾去過丁玫家。她家屋前有個棚子,一直搭到水邊,天暖和時,丁玫總愛在棚子裡學習或做事。
“我們不摸了,回家吧。”馬水清忽然改變了主意。
我不聽他的,一把接—把地拽著蘆葦,將船—個勁兒地往丁玫家的水碼頭那兒拽去,只聽見河水在船頭下“潑刺潑刺”地響著。
馬水清已來不及阻止我的行動了,只好由著我。
船到了丁玫家的棚子跟前。令人遺憾的是,丁玫不在棚子下。
“往回去吧。”馬水清像是怕看見丁玫似的。
我在心裡說:“丁玫可能在屋子裡。”我不聽馬水清的,像個無賴一樣,把身子伏在船幫上,雙手死死地抓住兩把蘆葦。
馬水清又要揪我的腮幫子。我說:“你敢揪,我就叫啦!”
馬水清朝我咬咬牙,只好也彎下腰來,把雙手伸進水中,做出一副摸螺螄的樣子。
我們在丁玫家的水碼頭旁摸了半天螺螄,也未能見到丁玫的影子。可能她不在瘃中。
當馬水清抓住蘆葦將船往東拽時,我不再阻擋他了。他拽了一陣不拽了,對我說:“往回拽呀!”
我也不拽。當時河上有風,正可藉著風力讓船東漂。我們躺在船艙裡,挺無聊的。
般靠岸後,我摘了一片荷葉,包起了我們摸的螺螄。
馬水清說:“螺螄我拿著,你拴纜繩。”
我將螺螄遞給他,正要去拴纜繩,他趁我不備,將荷葉揪緊
了,把螺螄遠遠地摔到水中,然後撒腿就跑。我順手摳了—把爛泥追了過去……
那天下午,爺爺讓我幫他摘柿子並給人家送柿子。我瞧馬水清不肯幫忙,一副沒情緒的樣子,問爺爺:“西邊丁玫家送嗎?”
爺爺說:“送,送。”
我挑大個的柿子裝了—籃子,對馬水清說:“你去嗎?”
馬水清冰:“不去。”
我朝他一笑:“那我—個人走了。”
我走出去—塊地遠,馬水清跟了上來。
到了丁玫家,馬水清站在她家豬圈旁不肯走了,用一根蘆葦逗著豬圈裡的一隻小豬。
我不管他,走到丁玫家門口,叫了—聲:“丁玫。”
丁玫聞聲走出來,“林冰。”
“爺爺讓我們給你家送柿子。”我說。
“馬水清人呢?”丁玫問。
“他在看你家的小豬。”我指了指豬圈。
馬水清只好走了過來。
丁玫雖然有點羞澀,但還是很大方的。她比馬水清大兩歲,在我們面前,微微有點姐姐的樣子。她的眼睛很大,並且總是讓人覺得那雙眼睛裡有一層薄薄的淚水,牙齒很白,梳了一根短辮,有兩隻胖胖的帶有小淺坑的手。她說話匣條斯理的,走路、幹活,做任何事情,動作都很輕盈雅緻。
我們說了一會兒話,一問一答的都拘謹得很。離開丁玫家時,我對她說:“到我們那兒邊去玩吧。”
丁玫說:“我的作業還沒有做完呢。”
路上,我對馬水清說:“丁玫會來玩的。”
“不會來的。”馬水清說。
“會來的,不信我們打賭?”
“肯定不會來的!”“那我們等著瞧吧!”
傍晚,丁玫果然來了。她說我們忘了將籃子拿回了,她是來送籃子的。
我覺得她確實比我們大。
返校那天,爺爺一直站在河邊望著我們。他的胳膊還打著石膏,用紗布帶吊在脖子上。我們走出很遠,回頭看,他還站在那兒。天空下就他—個孤零零的影子,彷彿一顆孤獨了千年的老殘了的靈魂,永遠地凝住了。
我們打著手勢讓他回去,他卻沒有任何反應。我們只好頭也不回地走。有很長一陣時間,我在想,我還能再見到他幾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