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明明掛在天上,金子做的一般華貴,光芒萬丈,天卻下起雨來。
兩個孩子沒有往回跑,卻朝著與鎮子相反的方向跑去。他們是毛茸茸的小鴨,喜歡在雨地裡奔跑,那感覺,痛快!
草垛頂上,邱子東終於見不到杜元潮與采芹了,在嘴裡罵了一句:“狗日的!”———當
然,他只是罵杜元潮。他從草垛上滑溜到地上,然後沿著巷子,縮著脖子,冒著雨回家了。
杜元潮與采芹手拉著手,在雨中不停地奔跑著。
太陽晃晃悠悠在天上浮動,雨卻下得有聲有色。整個天空,像巨大的冰塊在融化,陽光普照,那粗細均勻的雨絲,一根根,皆為金色。無一絲風,雨絲垂直而降,就像一道寬闊的大幕,輝煌地高懸在天地之間。
這是一個愛下雨的地方,下各種各樣的雨。
他們奔跑著,被他們的小小軀體所碰斷了的雨絲,彷彿發出金屬之聲,隨即在他們的身後又恢復了原先的狀態。天在織布,織一塊能包天的布,金布。
這雨地裡,除了幾頭吃草的牛,似乎就只有這兩個孩子。
他們的衣服已完全淋濕了,緊緊地裹在身子上,頭髮被雨水沖刷後,貼在腦門子上。雨涼絲絲的,使他們感到非常的愜意。滑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再跑。奔跑使他們感到十分的刺激。采芹的一雙小紅鞋已經跑掉了,此刻,杜元潮正一手一隻替她拿著。
天空完全是透明的,金幕萬道,但卻一目萬里。
蘆葦、樹木、花草,被雨水洗盡塵埃,色澤新鮮,並都泛著淡金色的亮光。
幾隻烏鴉在雨幕中穿行,翅膀的邊緣也鑲了金邊。
他們咯咯咯地歡笑,用手在眼前不停地揮舞著,彷彿在撩開永遠也撩不盡的金絲金縷。
有風從大河上吹來,一時金線亂舞,風大時,雨絲碎成紛紛流螢,又如金屑在空中四處飄揚。
他們喘著氣,像兩個小瘋子。就是兩個小瘋子。
後來累了,就在一個很大的荷塘邊的老槐樹下停下了。
這棵老槐樹枝繁葉茂,冠如巨傘,直徑竟有五六丈。說來難以令人置信,這“傘”下除了很少幾處有雨滴外,大部分的空間裡,竟不見半星雨絲。
一塘荷葉,經雨水浸潤,清香隨風飄向四周。
兩個孩子感到身上有點兒涼,心裡有了回家的念頭,但朝“傘”外一望,卻是萬重的雨,知道一時回不去,也就不再想著回家的事。采芹既冷,還有點兒怕,便緊緊地挨著杜元潮。
杜元潮說:“脫掉衣服,就不冷了。”說完,就將衣服從身上剝下,晾到了一根垂掛下的樹枝上,果然覺得暖和了許多。
采芹卻一時沒有脫掉衣服,用胳膊抱住自己,微微有點兒抖索。見杜元潮真的是一副暖和的樣子,這才羞羞答答地脫掉上衣。又猶疑了一會兒,將褲衩也脫下了。她將雙腿緊緊夾住,並微微彎著身子,更緊地抱住了自己。
光溜溜的杜元潮才開始還有點兒不好意思,但沒過一會兒,就很舒展地在老槐樹下玩耍起來。
采芹看見杜元潮只顧玩耍,一點兒也沒有在意她赤身裸體,漸漸地,便像一朵在晨露中開放的花苞,慢慢地開放了———開放之後,就再也不覺得什麼了。
天地間,大樹下,荷塘邊,草地上,一個男孩,一個女孩,赤條條,竟忘記了家。
而這裡,卻一時成了他們家———安靜的家。
他們在大樹下奔跑著,蹦跳著,哼唱著,或者是大聲地用教書先生教給他們的腔調,背誦著那些先生教給他們而他們其實並不懂的詩文,但現在,那節奏,那旋律,卻比在程家大院的那間書房裡誦讀時更讓他們喜歡。
純淨的童聲飄蕩在雨幕裡。
他們蹲在塘邊。
涼匝匝的水中,荷葉的陰影下,有魚兒在游動;一些金黃的螺螄吸附在荷葉的莖上,看上去煞是可愛。杜元潮輕輕一搖動荷葉,魚一忽閃不見了,而螺螄也從荷葉的莖上脫落下來,一閃一閃地沉入寶石藍的水底。
杜元潮感到小肚子有點兒脹,站起身來,挺起肚皮,剛才還很綿軟的小雞雞突然得到了某種力量,一下子變粗,並翹了起來。他低頭看著它慢慢地抬起來,再一使勁,一股細細的清澈的尿液便很有力地衝出,高高地飛向空中。這道尿在空中劃了一彎優美的弧線,叮叮咚咚地落進了荷塘里,其聲清脆悅耳。
采芹依然蹲在塘邊。她歪著腦袋,好奇地看著杜元潮的小雞雞以及他的尿。她覺得小雞
雞很奇怪,而尿在空中越過時的樣子卻很好看。
杜元潮在挺著肚皮將尿高高拋向空中的那一刻,有一種莫名其妙的驕傲。
也不知是雨洗亮了太陽,還是太陽照亮了雨,太陽是愈來愈金金,雨絲也是愈來愈金金。
兩個孩子竟然還是想不起來回家。他們在“傘”下不住地說著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聽得懂的話,忘記了一切,似乎偌大一個世界,就只有他們兩個。
他們是兩隻鳥,兩隻小鳥。他們是兩隻貓,兩隻小貓。
田野上也確實空無一人。
雨落在荷葉上,篤篤篤地響著;雨落在草上,沙沙沙地響著;雨落在水里,叮咚叮咚地響著;雨落在樹葉上,撲答撲答地響著。
采芹玩著玩著,突然說:“我做新娘子,你做新郎倌。”
杜元潮想了想:“好,我做新郎倌,你做新娘子。”
“我做媽媽,你做爸爸。”
“好,我做爸爸,你做媽媽。”
杜元潮采了兩柄特別大的荷葉,再用一根小樹枝往地上戳了兩個洞,將荷葉長長的莖插入洞中,然後對采芹說:“你先躺下吧。”
采芹就在荷葉下的草地上躺下了,身子伸得直直的,但一雙小手卻緊緊地捂在兩腿間。
杜元潮也躺下了,在離采芹的身子半尺遠的地方。
兩朵荷葉,成了這對小人兒的華蓋。
他們忽然不再說話,天真無邪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往上看———看到的是在微風中擺動的荷葉,那荷葉是半透明的,有一道道的筋,像枝枝蔓蔓的血管一樣,在流動著綠色的血液。
采芹往杜元潮身邊挪了挪身子。
杜元潮也往采芹身邊挪了挪身子。
他們靠在了一起,雙方的肌膚都涼絲絲的。
天底下,除了雨聲,還是雨聲。
“我是新娘。”
“我是新郎倌。”
“你是新郎倌。”
“你是新娘。”
“我是媽媽。”
“我是爸爸。”
“你是爸爸。”
“你是媽媽。”
他們都閉上了眼睛。
金雨瀟瀟,依然下個不停。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睜開眼睛,又幾乎是同時側過臉去看對方,然後笑了。采芹笑著笑著,將腦袋鑽到杜元潮的腋下,杜元潮感到癢癢,就躲閃著。後來,又各自重新躺好,面朝荷葉。
杜元潮假裝睡著了,學著大人,誇張地打著呼嚕。
采芹慢慢坐起來。
直溜溜地躺著的杜元潮,像一條併攏了雙腿的青蛙。
采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杜元潮的小雞雞。
杜元潮的小雞雞像一隻沒長羽毛的還在窠裡嗷嗷待哺的鳥。
采芹有心想用手去撫摸它,可是不敢,怕驚動了它似的。
再仔細看時,采芹笑了,因為她發現杜元潮的小雞雞有點兒彎曲。
杜元潮還在呼呼大睡。
采芹躺下,也假裝睡著,但兩隻手依然壓在腿間。
杜元潮悄悄地爬起來。
直溜溜地躺著的采芹像一條形體秀氣的魚。
杜元潮用胳膊肘支撐在地上,將身子側過來。這時,他看到了采芹白嫩嫩的胸脯上的兩個小小的奶子———她的兩個奶子與他的兩個奶子也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更紅一些,更嫩一些。他歪了一下腦袋,因為,他忽然發現采芹的一隻奶子的旁邊,長了一粒不起眼的紅痣。那紅痣比綠豆還小,但很紅亮,像被針扎了一下,剛沁出的一顆細小的血珠。
采芹微微睜開眼睛,叫了一聲“不准看”,將壓在腿間的兩隻手放到了胸前,但忽然地又想到了兩腿間,連忙起來,跑到塘邊,摘了一片小小的圓圓的荷葉,重又躺下來。她將那荷葉蓋在腿間,雙手依然放在了胸上。她對杜元潮說:“天黑了,睡覺了。”便閉上了眼睛。
杜元潮跟著躺下:“天黑了,睡覺了。” “誰也不許說話。”
“誰也不許說話。”
兩人假裝睡去,可是不一會兒工夫,這兩個玩累了的孩子,卻真的睡著了。
睡著時,杜元潮的小雞雞像一支剛剛破土而出的、怯生生的怕遭風寒的嫩竹筍。
一陣風吹來,吹跑了采芹腿間的荷葉。
還是一天的太陽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