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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狗牙雨/金絲雨6

天瓢 曹文轩 1797 2018-03-19
初夏。 野薔薇花敗了,紫穗槐花敗了,苦楝樹花敗了,但紫薇花開了,紫茉莉花開了,南瓜花開了,螳螂開始孵化了,刺蛾正長著翅膀,蚱蟬開始鳴叫了,熱熱鬧鬧的季節開始了。 兩個孩子開始迷上了田野,只要教書先生一宣布下課,他們就往田野上跑。一塊地一塊地的小麥,轉眼間就變得金黃,太陽一曬,空氣裡瀰漫著麥香。一塊地一塊地的大麥卻還是綠的,與小麥地無規則地互相鑲嵌,金一塊綠一塊,一塊金一塊綠。地頭,或是槐樹,或是苦楝與柳樹,得了充沛的雨水和熱烈的太陽,正隆隆生長,在地頭積成綠的雲,綠的山。 杜元潮領著采芹,出了大院,走過村巷,朝田野上跑去。 在他們即將消失於巷口時,邱子東在巷子裡出現了。他朝杜元潮與采芹大聲叫著,大概是因為離得太遠,杜元潮和采芹並沒有回過頭來,繼續往前跑,一忽兒就消失在了鎮後的樹林裡。邱子東生氣地扭頭往回走,但沒有走幾步,又追了上來———沒有追上,不知道是因為杜元潮和采芹有意藏了起來,還是他走岔了道,怎麼也見不到杜元潮與采芹。他對著一棵大樹撒了一泡尿,轉身看到一個大草垛,就爬上了草垛。等他居高臨下看見杜元潮與采芹時,他們已影影綽綽地走得很遠了。

杜元潮與采芹手拉著手,穿過林子,穿過麥田,穿過棉花地,穿過果園…… 采芹似乎是聽見邱子東的喊聲,但她好像並不特別惦念邱子東,一心只想和杜元潮去看大河,去看大船,去看蘆葦,去看風車,拉著杜元潮的手,跑得更快。 跑累了,他們就在一棵大桑樹下停下來。 杜元潮雙手抱住桑樹,用力一搖,熟透了的桑椹,像一顆顆紫色的玉墜,雨紛紛一般落下。其實,地上已落了一片桑椹。它們在樹上呆不住了,只要風輕輕一吹,就跌落下來———即使沒有一絲風,它們中間的一些,也會忽地跌落下來,在地上發出寂寞的聲音。 他們蹲下來,挑那些飽滿的、水靈的桑椹大吃了一通,直吃得唇紫牙紫,舌頭也是紫的,兩人張開大嘴互相對望時,都嚇了一跳。

他們沒有確定的目標,隨心所欲,一隻豆娘會將他們引到一條路上,而一隻野兔同樣又會將他們引到另一條路上。田野廣闊,田野無語,田野任他們隨意跑去。 不知跑到了哪兒,眼前是一條小河,小河邊長滿了南瓜。 南瓜是一種奇怪的植物,在開花結瓜的季節裡,它的藤蔓像條綠蛇,哧溜哧溜地往前躥,快得都幾乎能在片刻的工夫讓人看出來。幾株苗本來稀稀拉拉地長著的,但用不了多久,那藤蔓就爬得到處都是,將光禿禿的地遮掩得寸土難見。然後就開花,有公花與母花。公花不會讓人驚喜,因為公花不結瓜,只有母花才讓人驚喜,一朵母花,就意味著一隻大南瓜。 但公花也是不可以輕視的,因為沒有它們與母花的親熱,母花開了也是白開。在南瓜開花的那段時間,主人每天都要細心地在瓜葉下尋找母花,因為,一旦沒有註意到它們,隔個一兩天,那母花過了它美麗的時光,就垂頭耷腦地凋零了,其情形就像一個少女錯過了她的花季一樣。母花需要公花的雨露。

南瓜地裡,一個年輕媳婦正在將幾朵公花摘下,然後撕掉花瓣,只留下中間一根粉嘟嘟的花棒。那花棒筆直的、肉乎乎的,粗細長短跟一根爆竹差不多。那是根,花根。然後,她就扒開瓜葉,尋找著那些正急急渴渴地需要著公花的母花。那母花嬌羞地打開花瓣,露出又紅又嫩的花蕊。這花蕊長得好生奇怪,總讓那些成年人無緣無故地產生聯想:它絨絨的,中間留有一孔,那雄花的花棒,正巧插入那孔中,真也是天造地設的相擁。而就在人用手將那公花的花棒在母花的神聖之孔中上下抽動了幾下之後,那母花便從此有了孕氣,開始慢慢於雨露裡、陽光下結出了瓜。 杜元潮與采芹蹲在那兒,看那年輕媳婦用好看的手,輕輕捏著花棒———花根,往一朵一朵母花的花蕊裡一下一下,心疼而又快樂地捅著。他們並不懂得這究竟是為了什麼,但卻覺得十分的有趣。

河裡有個男人在船上攪水草,朝岸上的年輕媳婦問:“餵,幹什麼呢?” 年輕媳婦回答道:“套瓜花哩。” 那攪水草的男人壞壞地問:“會套嗎?” 年輕媳婦沒有覺察出那男人的壞意,說道:“不就是將公花插進母花嗎?” “對,插進去!”那男人說完就笑了起來,“插進去!插進去!……” 年輕媳婦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什麼,滿臉羞澀,說了句“你壞死了”,撿起一塊土疙瘩朝船上砸過去。 杜元潮和采芹聽不懂兩個大人之間的對話,互相望望之後,依然去看年輕的紅著臉的媳婦將公花的花棒顫顫抖抖地、深深地插進看上去很柔軟很水靈的母花的花蕊裡。 兩個孩子看了一陣,終於不想再看了,就離開了小河邊,但那母花的花蕊像嘴一樣圓滿地裹著公花花棒的情景卻伴隨著他們走了很遠的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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