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傳記回憶 你是錦瑟我為流年

第7章 第七章破繭成蝶

你是錦瑟我為流年 白落梅 2772 2018-03-03
有人活著,是為了完成前世未了的故事。有人活著,是為了過盡細水長流的日子。有人活在過去,有人活在將來,被忽略的,總是今天。所有的情緣,從年少時開始,最美。到後來,真心要么輸給了生活,要么交給了歲月。可是我們,回不到從前,就像落花回不了枝頭,流光回不到昨天。 三毛是幸運的,儘管了她荒廢了幾年最美的光陰。但她的文學夢,是在少年時候起程,並且這個夢,陪著她餐風飲露,維繫一生。自從讀完顧福生給她的雜誌,三毛彷彿重新回到人間。看了那些現代作品,她發覺這世上,原來也會有相似的情懷,重疊的心事。 以前是她坐井觀天,獨特的個性、跳躍的思想,總為人所不理解。如今,她在時尚新潮的雜誌刊物中,讀到了與靈魂親近的心情和故事。後來,三毛的話多了,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怯懦寡言的少女。有時候,見到顧福生,她會情不自禁地講出內心的驚喜和感動。而顧福生每次都耐心地聽她說話,微笑中帶有欣賞和鼓勵。

於是,那些淡煙細雨的早晨,長風斜過的午後,月明星稀的晚上,三毛總會有隨性即發的靈感。她臨窗靜坐,案几上堆滿了寫了又改,改了又寫的書稿。多年來,三毛飽讀古今中外名著,真正落筆成文的篇章卻並不多。是那幾本現代刊物,真正打開她固執的心窗。讓她明白,癡愛文字不是一樁異想天開的事。 一段時間後,三毛交給顧福生第一份稿件。在她心底,已認定老師為知己,她可以藏起內心的自卑。直到有一天,三毛去畫室上課時,顧福生突然對她說:“你的稿件在白先勇那兒,《現代文學》月刊,同意嗎?” 一句輕描淡寫的話語,落在三毛心底,波濤驚起。 “第一次的作品,很難得了,下個月刊出來。”顧福生話語依舊那麼清淡,清淡到三毛幾乎要停止她內心氾濫的感觸。但這突如其來的肯定,令這個自閉了幾年,對外界春去秋來,全然不知的女子,這個沒有聲音,沒有顏色的女子,欣喜到難以自持。

接近一個月的等待,讓她恍若隔了幾世。當三毛從畫室捧著那冊《現代文學》跑回家時,對父母發出那聲來自靈魂的吶喊。 “我寫的,變成鉛字了,你們看,我的名字在上面……”平日里寡言不語的三毛,此刻欣賞若狂。 父母捧讀雜誌,忍不住熱淚盈眶。這個一直讓他們擔憂的二女兒,總算尋找到了屬於她自己的那片天空。她不是那個自閉甚至低能的孩子,她有才華,甚至可以超越許多同齡孩子。 一篇叫《惑》的意識流小說,改變了三毛一生的命運。倘若得不到肯定,自卑的三毛,或許又會關起小屋,不問春秋。多年以後,《現代文學》的主編白先勇,為自己發掘了一個才情橫溢的作家,深感欣慰。他用獨到的眼光,來欣賞、認可了一個少女的處女作。 當他回憶三毛這篇作品,覺得文字雖顯稚嫩,但卻有一種逼人的靈氣。正是這種靈氣與創新,將他打動,才有了後來三毛漫長的文學之旅。

白先勇和三毛是鄰居,那時候,三毛已經開始嘗試著走出那棟日式小屋,看外面的天光雲影,人來人往。黃昏時候,她幾度遇見白先勇,在空寂的斜陽荒草邊漫步。三毛對這位風度翩翩的才子充滿了感激和欽佩,但羞澀的她,卻總是轉身躲開。不是她矜持,而是她覺得自己還沒有內涵。 這個孤獨如雁,寂寞如蝶的女孩,把自己隱藏得太深,以至於她甚至忘記該如何與人微笑。她僅有的朋友就是老師和她的書,還有偶爾打她窗台爬過的蟲蟻。後來,顧福生見三毛一改往日的孤冷,便遞給了她一個地址。 陳秀美,一個美麗的名字,筆名陳若曦,作家。白先勇的女同學,也是三毛日後的朋友。後來,是這個女孩,讓三毛成了文化學院第二屆選讀生。三毛,一個浪費了七年光陰的少女,總算得以重返校園。但此時的三毛,雖然願意和春風相識,卻依舊還沒有走出那個漫長而潮濕的雨季。

顧家有四個如花似玉的女兒,素日里三毛學畫,總能聽到她們清泠甜美的笑聲。有那麼一個黃昏,三毛提了畫箱從畫室走出來。恰好這四個女孩要出門,就這麼一次擦肩,那驚鴻的背影,讓三毛覺得自己原來是這麼平凡。她們的絢麗與她的黯淡,是兩岸不同的燈火。 原來塵封得太久,到了該裝扮自己的年齡都忘記了。一向自視美麗的三毛,躲在她一個人的世界裡,從沒有人來與她比較。這紅塵,實在有太多的誘惑,哪怕是一種顏色,也可以令她意亂情迷。驀然回首,她辜負了自己太久。 回家後,對著鏡子,方才驚覺自己是一個韶華初好的少女。母親帶著她去定做皮鞋,她選了一雙淡玫紅色的。從此,三毛的世界,有了色彩。她穿著裙衫,像是趕赴一場晚春的約定,用美麗裝點著原本清淡的日子。

“當年的那間畫室,將一個不願開口,不會走路,也不能握筆,更不關心自己是否美麗的少女,滋潤灌溉成了夏日第一朵玫瑰。”這一切改變,是恩師顧福生所賜予。可對於他的好,三毛總也說不出一句感謝的話。但她心底認定了這段緣分,是生命史冊上最重要的一章。她今生不能忘,不敢忘,亦無法忘。 天真的三毛,不知道顧福生也只是與她同舟共渡一程的人。有一天,緣分盡了,終將她遺落在孤獨的水岸。此後,天涯寥落,誰來為她指引迷津。 那段時間,顧福生舉辦了個人畫展。三毛除了在家裡潛心讀書寫作,就是一趟又一趟在老師的畫展中心流連。她似乎安於這種生活,那裡像是一個滿是風情的夢境,又真實地存在。她原以為自己是那個可以在風雨中往來的女子,有文字為她詩意地撐傘,有恩師為她將蓬門打開。

記不得是在哪天,顧福生突然對三毛說:“再過十天我要遠行,以後不能教你了。”這突如其來的話語,讓三毛沒有勇氣繼續聽下去。只記得,他要去巴黎,一座藝術之都,去完成他的夢想,他的使命。沒有人,敢於說出那句讓他停留的話,三毛更是不能。 三毛深知,夢想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有多麼地重要。顧福生為了圓夢,決意漂洋過海,到巴黎去尋找他的畫,他的城。也許有一天,在那個世界中心,他會聲名遠揚。也許他只是默默無聞地,埋葬於一間小畫室裡。結局如何,他都無悔,都會坦然相待。 縱是不捨,又能如何。三毛沉默不語,只淡淡地微笑。後來,她離開了顧家大院,走出長長的巷口。那條回家的路,突然變得那麼那麼漫長,她終於還是一個人走完了。闌珊燈火下,這個都市的一切都好朦朧,只有她的背影,那麼清晰。單調的足音,彷彿重複著她落寞的心情。那一刻,三毛明白,把夢寄託在別人身上,是多麼地不安全。

一艘叫做“越南號”的大輪船,載走了那個追夢的年輕人,也載走了三毛的另一個靈魂。她在瞬間長大了許多,深知許多,卻難以用言語來訴說。對於顧福生的恩情,三毛總覺得一切有形都無以回報,唯有感動,擱在心底。 十年後,三毛在美國伊利諾斯大學。這對久未謀面的師徒,約定了在芝加哥重逢。那個雪夜,三毛獨自在滿城燈火下徘徊,只要她再勇敢一些,就可以見到相別十載的恩師。可她自卑依舊,十年光陰,她還是一無所有。對於一個她最看重的人,最該感恩的人,又該拿什麼去交代? 唯有錯過機遇,違背約定,來成全她的懦弱。閃爍的霓虹燈下,三毛依舊那麼寂寞。無聲的雪,一直飄落,不知疲倦,不肯停歇。可它,又能承諾什麼?給得起什麼?

今生的見面,恍若前世的離別。那些熟悉的,遙遠的故事,還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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