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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四章1905年——穆勉之鍾毓英

孕城 彭建新 11974 2018-03-19
幕還沒有拉開,後台的鑼鼓家甚一片震天價地響,急迫而急驟,好像在催促場外的人趕快買票,快進來看一場好戲。踏著這促迫的鼓板節奏,穆勉之走進天生戲園。 天生戲園在租界內,是唯一可以讓中國的平頭百姓在裡頭找點正經歡樂的熱鬧處。這是穆勉之洪幫兄弟的產業,他在裡頭有三分之一的股分。在穆勉之看來,投資娛樂業,賺錢還在其次,把根留在洪門裡,才是頂頂要緊的。 天色還不是很晚,只是綿綿陰雨,把天塗得黢黑。戲園門口亮起了汽燈,既造聲勢,也便於看客買票掏銀子。幾個披蓑衣的正在兜售零食。 “葵花籽!葵花籽!香死人的葵呃花籽咧!” “糖麻花!鹽麻花!椒鹽馓子枯麻花呀!” 一個模樣周正的中年婦女,撐一把黃油紙傘,跍在戲園門口,守著一籃花,花攤開在一塊濕毛巾上,她有一聲無一聲地吆喝……

“梔子花!茉莉花!梔子花咧!” 叮鈴鈴一陣車鈴響,夾著噗噗噗的腳步聲,兩乘黃包車輕輕快快地奔戲園而來。車夫左腳朝前一蹬,右腳跟上一併,車穩穩的停住。放車把,掀簾子,一套動作乾淨利落。在沒有汽車飛機的年代,黃包車在漢口是洋人、有錢的中國人最主要的代步工具。車簾掀處,一青年女子作勢下車,後面一輛車上先下車的更年輕的女子,伸手虛托住她的手臂,作出攙扶的樣子,並隨手撐開一把黑布傘,又回頭對車夫囑咐了一句,相攙著進戲園去了“梔子花咧!茉莉花!”賣花的婦女陡地吆喝一聲,瞟一眼進戲園的婦女,“個婊子!” 其實,這進去的是主僕倆,根本不是婊子。賣花婦女看見那黑布傘,嫉得很,隨口丟出一句罵人的話。在漢口,“個婊子”、“個把媽”或“個把媽日的”,大多虛化了罵人的意思,虛化成相當於“餵”、“啊”之類打招呼或感嘆的發語詞。賣花婦女看見的黑傘,不是中國貨。中國有錢的也只是打油紙傘或油布傘,只是既有錢又跟洋人有關係的租界闊老,才有這罕見的黑布傘。賣花婦總在這天聲戲園門口賣花,也總見到這剛才進去主僕倆,知道是闊老的家眷,隨口溜出的“個婊子”,除了嫉妒之外,還有讚美的意思在裡頭。

門簾掀開,戲園的經理親自把主僕倆迎進包廂。一陣香風飄過來,隔壁包廂裡的穆勉之照例欠身點頭,優雅地含笑致意。 在這裡,穆勉之守候獵物樣地守候半個多月了。從戲園經理那裡,他知道劉宗祥的太太和女僕,凡有戲幾乎每場都來看。 “劉宗祥,你這個法租界的寶貝兒,你為法國人掏中國人的腰包,也趁機把自己的腰包弄得滿滿的,老子不去說你。做生意嘛,不都是想掏別人荷包裡的錢放到自己口袋裡嗎!能掏到就是本事。世界上的事麼,本來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子,蝦子吃泥巴。不過,你劉宗祥下口也下得太狠了一點,完全是吃死人不留骨頭的架式。搶我穆某人的生意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既然已經賺了過手錢,就不該轉過頭來又乾殺人越貨的勾當,讓老子連×毛都落不到一根不說,還害老子賠船又賠面子!先前,老子還以為你是君子,做生意光明正大,搞半天你比老子還下流三分!”穆勉之想起那趟芝麻生意,就無名火冒三丈高!雖然借張臘狗陸疤子他們的手砸了一江春茶樓,還是不解恨。最近,劉宗祥又出新點子,把張臘狗陸疤子一夥苗家碼頭十兄弟都收買去了,就更激起了穆勉之的心頭之恨。

“劉宗祥,不把你戳得死人翻船一生不安寧,老子誓不罷休!”穆勉之的笑意還留在臉上,他看到劉宗祥的太太也轉過頭,望他莞爾一笑,心裡一喜,“嘿嘿,黪子魚,哼哼,喜頭魚,咬鉤了餵!” “這個男人倒真是個翩翩君子咧!” 穆勉之長像不惡,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周正。國字臉,配兩道粗重的眉毛,大眼睛,鼻翼稍有些寬,但與厚厚的嘴唇配在一起,十足的男子氣中透出些憨厚。為了釣魚,穆勉之在穿著上也下了工夫。穿一件銀灰色綢長袍,不穿馬甲,卻戴了一頂巴拿馬禮帽。這套裝束,發出的是文質彬彬生意人的信號。這樣打扮的人,主要在華界做生意,也與租界來往。 長期的夫妻分居且又無事可干,劉宗祥的太太鍾毓英終於走出了劉公館,找到了消磨光陰的去處。白天,她邀租界商人的太太到自己家或自己去別人家打牌。晚上,她往往到天聲戲園看戲。

徐策跑城,在鍾毓英看來,就是一個長鬍子的老頭在台上不停地來回走,轉圈子,邊轉邊口裡不停地嘀嘀咕咕咿咿呀呀。她不喜歡看武戲。畫個花臉殼,背上插些花花綠綠的三角旗,手裡拿根燒火棍樣的矛,明明可以杵得到,搠得到,偏偏要把兩根棍子舉在腦殼高頭攪,看得人煩死!她喜歡看文戲,特別喜歡看悲悲淒淒的旦角戲。今天這“六月雪”,就很對她的口味。你看這竇娥,死得有幾苦!丈夫不在了,跟婆婆相依為命,婆婆人老心不老,還在那裡春情蕩漾,把張驢兒父子開門揖盜引狼入室到家裡來,埋下禍根扯皮拉筋終於搞出了人命。鍾毓英看得很投入,完全進入了劇情要達到的“看唱戲掉眼淚替古人擔憂”的境界。竇娥披枷戴鎖,綁赴刑場,憤多於悲的那段唱,直把她引得手絹都濕了。

“想我鍾毓英,也是名門望族之女。外無犯法之男,內無再嫁之女,家教家風,醇厚綿長。自己深閨藏嬌,也不是撐不起門面的角色。嫁到了劉家,雖則錦衣玉食、富貴風光,但實同籠中孤鳥。且此種苦情,怎好向他人啟齒!” 竇娥生不能報仇,死後尚可化為厲鬼,託夢親人,終至伸冤雪恨。我鍾毓英這不死不活的日子,要到哪天才是個頭? 鍾毓英看似哭竇娥,實際是在哭自己,哭自己的命運。 戲散了,熙熙攘攘的戲迷們往外走。戲園外漆黑混沌,像張開巨口的巨獸,把這些還沉浸在興奮中的人吞進肚裡。鍾毓英朝左右看一看,兩廂都沒有人了。丫環小梅傍偎著她。看看戲園的人稀了,才慢慢往外走。 戲園門口的汽燈不知是什麼時侯熄的。憑記憶,鍾毓英和小梅朝黃包車停的位置摸索著走。果然,兩乘黃包車影影綽綽地停在那裡,只是看不清車夫的臉。

兩乘車四條腿一前一後地跑。小梅的車在前,鍾毓英的車在後。漸漸地,小梅坐的車越跑越快,開始還看到個隱隱約約的黑影子,不一下就連響動都聽不到了。 “麼回事?這是麼樣回事?”鍾毓英不敢往太惡的方向想。這是在法租界裡呀。未必還遇到鬼不成!看看車夫的背影,仍在一聳一聳地跑。 “怎麼還在往這邊轉咧?”鍾毓英終於叫了起來。她發覺本應向南走,向江邊的方向走,才是回劉公館的方向。現在這車夫又朝右拐。這是到哪裡去咧? “錯了吧?等一下,停一下!”鍾毓英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小梅已經不見踪影,黑燈瞎火,伸手不見五指,就她一個婦道人家,這個車夫要把她拉到哪裡去呢?車夫如聾啞人,朝前奔,速度一點也不見減慢。她只有聽天由命了:反正就是這條命了,死活都無所謂,再大不了就是賠上這條命吧!她索性閉上眼,任車夫朝前跑。很明顯,她是遇到綁票的了。

車七拐八轉地跑,終於,停了下來。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兩個人,把鍾毓英的胳膊一架,朝一個烏漆巴黑的門裡頭走。屋裡除了黑還是黑。架她的兩個人把她一推,呀地一聲關上了門,屋裡就像墳場一樣靜了。 鍾毓英想理一理思緒。想一想這綁票事件會是個什麼結局。但她還沒有來得及開始想,黑暗中一雙手就把她摟住了。 她本能地張嘴想喊,已是來不及了。摟住她的手有一隻騰出來,迅速得讓人來不及反應,就把她的嘴也摀住了。 這手怎麼有股雪花膏的香味?她居然能辨出雪花膏的味道。她很想回憶這香味在哪裡聞到過。雖然想不起來,但她的身子卻軟了。是這綿綿的雪花膏的香味薰軟的麼?是這雙突然變得溫柔而又堅決的手探索軟的麼?她閃過恨自己的念頭:我怎麼這樣賤!那隻摟著的手游龍般地搜索了,執著而老道。她徹底軟了,彷彿拾回了遙遠的夢境,迎來一種巨大的期待。這期待原始而急切,像早春薄冰下的桃花水期待春陽,像皴裂的禾田期待甘霖,不,這是生命對於生命的期待。在這期待裡,生命沒有善惡,生命沒有美醜;在這期待裡,生命被敷上一層與宇宙一樣無邊與際、與時間一樣無窮無盡的悲涼。

“鬼話耶差的差!” 這黏稠的黑夜,極像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隧道。在這條隧道裡,可以盡情的作惡,也可以默默地行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知有何用,知亦何言? “鬼話耶差的差!” 江浙女子叫賣“桂花赤豆湯”,在漢口人聽來,雖然可笑,卻也餘韻悠長。 鍾毓英回到劉公館,已是凌晨時分。小梅早就回來了,左等右等,不見主人太太,又不敢聲張,又不敢打電話到劉園告訴劉宗祥,連找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謝天謝地,太太,您家回來了!” 太太是被人護送回來的。小梅記起來了,這人是坐在天聲戲園她們隔壁包廂裡的那個男人:國字臉,濃眉毛,寬圓的鼻頭,厚嘴唇。只是,他們是怎麼到一起的呢? 鍾毓英感到自己像一條涸轍裡的魚,眼看就要渴死了,忽然,一場狂風暴雨鋪天蓋地而來。狂風暴雨撼著天,撼著地。狂風暴雨引發了呼嘯的山洪,引發了威武雄壯的泥石流。熱騰騰的泥石流淹沒了無助的魚,窒息了它,它無力地掙扎。終於,洪水稀釋了泥石流,涼津津的山洪裹挾著它,沿著生命的河床順流而下……

鍾毓英又被兩個男人架著,在曲曲拐拐的巷子裡,跌跌撞撞地走。三寸金蓮的她從遙遠的夢中被強行拖到了仍然漆黑一團夜的混沌裡。小巷不平,似是一塊塊的條石鋪成的,條石的嵌縫處時寬時窄。這小巷的條石,也是被踩得久了,留下了凹凸的腳窩,留下腳窩的腳走了,留下腳窩的人忘了,卻讓她在不平常的日子記住了這人世路的坎坷。 “搞麼事的?”一聲斷喝,在寂寥的小巷深處嗡嗡地響。鍾毓英抬起頭,從披散的頭髮叢中,看到一座黑鐵塔樣的人影擋在前面。 “搞麼事的?深更半夜的……” “嘿,哪個婊子的褲襠漏了掉出個管閒事的?快跟老子遣開些!”架住鍾毓英的一個傢伙丟開她,兩腿蹲一蹲,擺個架勢,一個箭步衝拳,就向對方擂過去。也看不清楚對方用了個麼招式,剛才還在罵人聲音變成聲慘呼,還伴著身體撞地的悶響。這個還架著她的男人見同伴僅一招就栽了,想也不想就丟下她,車身幾個聳步就不見了影。

小梅侍候主母洗了臉,整理了衣裙,也就斷斷續續地知道了主母失踪這段時間的前因後果。當然,鍾毓英略去了那不尷不尬忘又忘不掉記起又心慌的一段插曲。 “小梅,下去看看,看穆先生走了冇。要是冇走咧,就安置他您家歇。哎喲,我累死了哇!”只到這時侯,鍾毓英才感到一陣甜甜的睏意襲上身來。這種甜甜的睏意,只有在大驚大險大苦大樂交相衝擊身心俱疲之後才能得到。鍾毓英慵慵地想,這真如伯牙遇我們的老祖宗鍾子期一樣,是可遇不可求的奇遇呀! “太太,穆先生還在客廳裡等太太的吩咐呢!他說,要是冇得別的吩咐,他就走了。”小梅上樓來,又把鍾毓英弄清醒了些。她想了想,頭腦還不是很清醒,只是覺得應該把穆勉之留下。留下,留下穆先生,這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讓穆先生在先生房裡歇息歇息再走吧,我還冇謝他咧!” 小梅掃了太太一眼,又掃一眼劉宗祥的臥室,轉身輕手輕腳下樓去了。 小梅今年十八歲,是從鍾毓英娘家鍾家大灣帶出來的本家遠房侄女。十五歲以前,還單單薄薄黃皮寡瘦沒有什麼看相;打從十六歲那年起,小梅就一年一個樣地往好看處變。單眼皮雖然有些腫,那一對眼珠還是有神得很,黑鼓溜嘰像一對龍眼核浸在蜜水里,見人一睃一瞟,水靈靈捉人的魂。鍾毓英不止一次對她說,看男人不能用睃、用瞟,姑娘伢這樣看人,是要惹禍的。小梅聽了也點頭,就是改不了。生就的眼睛,有麼辦法呢!好在劉公館就園丁、廚子是男人,但都五十大幾了,像酥了心的老蘿蔔,也就談不上惹個什麼禍。鍾毓英說得最多的是小梅的胸…… “怎麼就像發過了頭的剁饃,那麼樣的鼓脹!聳得這樣的高!麼辦咯!” 為此,鍾毓英還摸過幾回,她似乎有些懷疑,一個冇經過男人的姑娘伢,再怎麼長,也不至於長這麼泡酥的胸。莫不是有麼毛病?摸得小梅又羞又惱又不好發作。摸了幾回,也就是軟軟和和柔柔坨坨實在沒有什麼不正常。沒有出嫁之前,鍾毓英聽灣里媳婦婆婆們說,大奶子的女人克夫且子嗣不旺。 “奶兒大,餓死伢。”莫看做姑娘時奶子挺挺翹翹的,生了伢就成了空米袋子,空吊在胸前晃,一點用都沒有。所以,小梅挺著胸走來走去,特別是熱天單衣薄衫的,一走路衫子裡頭只哆索,鍾毓英看她的眼光就更多了挑剔和遺憾的意思。只不過鍾毓英自己也沒有生養,就不好多說什麼。 小梅上樓下樓地走,走來走去地端茶送水,穆勉之的眼光就來來去去地跟著轉。穆勉之看小梅的眼光,與鍾毓英的恰恰相反,或者說心態完全相反。鍾毓英內心深處,還是覺得小梅蠻好看的,起碼是勻稱,看著舒服。之所以不舒服,總愛挑剔,是因為女人特有的嫉妒在作怪。一個女人最難得說另一個女人好。穆勉之就不同了。他有男人的客觀,而且,有強盜的蠻橫,總是直奔主題透過衣服去看。就像他做生意毫無迂迴什麼手段都可以用一樣,他看女人不是文人墨客賞花或遷客騷人詠景那樣,或真或假搞些黃花魚溜邊黪子魚叨食躲躲閃閃的把戲,他看女人馬上想的是,如把這個女人抱在懷裡,滋味如何? 他決定聽從鍾毓英的安排,在劉公館歇息。 “個婊子養的,老子是色旺財不旺!”他自己笑自己。 很長一段日子都沒有歸家落屋了。從劉公館出來,穆勉之叫了一乘黃包車,一車拉到東華園。偌大個澡池子,瀰漫著一層水氣。剛換的水,泡在裡頭,穆勉之覺得渾身每一個毛孔,無一個不舒張開,渾身每一節骨頭,無一根不鬆軟。他把頭擱在澡池邊,舒張開四肢,任熱水泡著,享受著周身血暢脈通的舒泰。他覺得泡透了,有些睡意上來了,從池子裡爬起來,水淋淋的,渾身像剛從開水里撈出來的蝦,透出鮮活的紅。 搓背的老頭拎一隻木桶,臂上搭一條毛巾進來,問:“您家搓不搓下子唦?” “算了,算了!給我揩乾算了。”搓背老頭扛腰凹脊,兩頰深陷,朦朦的水氣中,儼然孤魂野鬼。大清早的,穆勉之極不願這種形像在自己身上掰摸。 “算了,算了,我自己揩!你去把老闆叫來。”穆勉之一轉念,乾脆取消了叫老頭揩身子的主意。 “大的熱,小的甜。”歪在矮榻上,穆勉之等老闆派人送“過早”的東西。他精神鬆弛,腦殼暈暈乎乎的,盡往得意的事上頭想。穆勉之平常是酷好“相公”的,不想為了報復劉宗祥,“殺”進劉公館,一夜間竟有兩度春風的艷遇。他越想越有點飄飄然。 這劉宗祥個婊子養的,不曉得是麼樣在招呼自己婆娘的,那婆娘硬像是渴了鹵的,在那個半開門婊子臭烘烘的板子床上,恨不得把老子含口水吞下去!簡直是一副從來都冇經過男人的相。那個叫小梅的,倒真是剛出籠的包子,硬是有味!這下好了,看老子麼樣慢慢地來收拾你們這些貨!劉宗祥呀劉老闆,你叫老子折財,老子先把一頂綠汪汪的帽子給你戴上,看你劉大老闆戴頂綠帽子滿世界跑,曉得有幾過癮! 要不是飯館的跑堂送來“過早”的,穆勉之不知道還要想出些什麼牛黃狗寶屎渣滓出來。 東華園樓上設有雅座。實際上到雅座來的都是穆勉之幫裡的兄弟夥。雅座旁邊有一間秘室,既是穆勉之平時議“大事”的地方,也是他接待“五湖四海”朋友的會客室。 剛剛迷糊了一陣子,“議事”的弟兄就找來了。 這一兩年來,穆勉之除了大生意外,他的主要精力,就是花在幫裡的事務和應酬中了。他雖在洪門,卻與青幫瓜葛很緊。他的生意,也還是以經營棉花、生豬、生漆、牛皮這些土特產為主,用的大多是買空賣空的手段。買空賣空的生意,憑的不是本錢的大小、投資的多少,而是面子的大小,是不是能“鬥狠”。穆勉之既然是洪門花樓街一帶“香堂”的老五,面子自然是大的,當然也是能“鬥狠”的了。 平常所說的“紅幫”,又叫“洪門”,原來最早叫做“天地會”。這是明朝末年一批亡明的遺臣志士,因對滿清軍隊殘殺漢族百姓表示憤懣聚眾結社而成的秘密組織。儘管大清朝一統江山二百多年,“四海之內,莫非王土,普天之下,莫非子民”,但洪門仍活躍異常。洪門以反清復明為宗旨,以聚集志同道合的人結社拜盟開山堂的秘密形式開展活動。任何一個社黨,在其創立之初,必有誘惑人的口號、綱領或受社會擁護的作為,不然不會取得會眾的支持。洪門以“兄弟平等拜盟”為橫向關係,一些幫規都是極正兒八經的。 相傳,咸豐年間,曾國藩的部將林鈞率部在江淮一帶作戰,結果連連敗績,損兵折將一塌糊塗。曾國藩一向治軍頗嚴,林鈞如此大敗,他不懲怎能治軍?正當曾國藩要嚴懲林鈞時,曾府中林鈞的一位把兄弟向林鈞洩了兇訊。林鈞連夜率他的心腹殘部18人遁逃。因事起倉促,不辨方向,正自躊躇,忽然煙霧迷漫處,道旁現一古剎。古剎甚破敗,衰草滿庭,蛛網織戶。林鈞一行19人正不辨東西,飢疲交迫,也就顧不了許多,進廟休息,聊勝露宿戶外吧。這群驚弓之鳥才睡下,附近村民忽聽空中巨響如雷,有紅光起於村畔。村民尋紅光直到破廟中,進廟一看,衰草依然滿庭,蛛網依然織戶,只是廊下睡著19個狼狽的士兵。村民深為詫異,喚醒林鈞等人,告訴巨響及紅光沖天一些異兆,林鈞才知這一逃,已經逃出500多里地了。但這是不可能的呀!莫非冥冥之中有神靈佑著?天明起身一看,斑駁的門楣上,“鴻鈞廟”三字依稀可見,才曉得昨晚是鴻鈞老祖顯靈。林鈞想,在曾國藩軍中是呆不得了,莫若聚嘯山林,替天行道。反正這世道,也是老百姓難得活下去了。俗話說,樹起招兵旗,自有吃糧人。何況林鈞他們“殺富濟貧,替天行道”的口號對水深火熱中的窮人,無疑是報仇雪恨和獲得溫飽的希望。不久,林鈞他們就搞成了極大的氣候。一天,他召集主要部屬,說,原先避難時,得力於鴻鈞祖的庇佑,我們也需為團體取個名,制章定規,否則無以規範徒眾。七嘴八舌之後,取民間俗諺“先有鴻鈞後有天”的意思,為幫會取名為“鴻”,稱為“鴻幫”。而“洪幫”、“紅幫”是後來叫訛了的結果。 在200多年的發展中,洪門一直在秘密從事反清活動,多次遭到朝廷鎮壓,多次潛入地下,改名換面,所以,洪門又叫漢留、天地會、三合會、三點會、哥老會、袍哥、紅幫、在園,不一而足。在湖北,光緒29年,分別由袁慶凱、孫近州、戴海廷三人成立了三個小山堂:太安山、永安山、福聖山。這“三山”之下,又紛紛自立香堂。在一個香堂中,被稱為龍頭大哥、大哥的寨主,自然是首領。但最有權威的,還是被稱為總管事或大管事的五爺,五爺在一個香堂中的地位,是所謂“頭頂三十六本天書,懷抱七十二本律書,上管三十六拜兄,下管七十二拜弟”的實權人物。 穆勉之在香堂中取得“管事五爺”的職位,是憑本事、憑為人,而不是“浪得虛名”。他儀表堂堂,武功不弱。他為人義氣,為弟兄夥敢於三刀六洞乃至割頭換頸。他丈義疏財,凡拜碼頭或有過路的青洪兩門的弟兄,不用開口,進門洗塵接風,離境饋贈盤纏。他狠狠地賺錢,在兄弟輩中也極撒漫地用錢。他極貪色且有斷袖之癖,喜歡與“相公”鬼混,卻不沾染兄弟伙的妻女,從不在兄弟夥中乾苟且的事。 今天來的是幫裡管巡哨、巡風的“花官”六爺毛玉堂,綽號毛芋頭。毛芋頭是個瘌痢頭,滿頭的黃痂皮,黃痂皮脫落的地方,露出粉紅色圍白邊的嫩頭皮,就在這斑斕的頭皮上長出稀稀朗朗的黃毛。毛芋頭的綽號,既諧音,也寫實。如果不是這個花腦殼和朝天的獅子鼻,毛芋頭還是個相當帥氣的男人,雙眼皮、大眼睛。白白淨淨的面皮。毀就毀在頭皮和鼻子上。 “五哥,有個高頭來的弟兄來拜碼頭,您家看……”漢口地居長江中游,所以,漢口人稱上游為“高頭”,稱下游為“下江”或“下頭”。毛芋頭吭吭兩聲,鼻孔紅呲呲地翕動幾下。鼻孔朝天,容易乾燥,就有了愛吭鼻子的習慣,一般是吭吭兩聲,急了,也吭四五下,每吭必伴隨一陣鼻孔的蠕動。 “過一下副管事五哥要來的,一起商量一下,您家看好不好?”儘管毛芋頭生相不雅,同門弟兄,穆勉之能夠克服。 “那我先到四官殿的一江春茶樓去安排一下拜碼頭的場子,等下您家和'清袍袱'的五哥一起來?”一般洪門弟兄到另一個城市謀生或辦事,需要找同門亮明身分,求告幫忙,叫拜碼頭。對來拜碼頭的進行必要的盤查,叫“清包袱”,那個管盤根問底的副管事五爺,就叫“清袍袱”五爺。清袍袱拜碼頭的儀式,一般在茶館舉行,也有在香堂或其它被認為合適的地方舉行的。 “這個哥子說了來辦麼事冇?”穆勉之問。外地同門來拜碼頭,必然有事。如有機密見不得人的事,是不宜在茶館這類公共場合舉行儀式的。只有那種壯本門聲勢又不機密且不受朝廷注意的拜碼頭儀式,才適合在公共場合辦。 “冇明說,說一句退半句,吞吞吐吐的,像口裡夾了根騷蘿蔔。一口的川片子,說快了又聽不清白,煩死人!” “出言吞吐,必有隱情,六哥,您家耐點煩。這樣吧,就在這裡清袍袱。”穆勉之果斷地決定。 臨近午飯時分,花官毛芋頭把拜碼頭的“川片子”領到東華園樓上。這裡也的確是拜碼頭清袍袱的隱秘處。澡堂是個魚龍混雜的地方,誰都可以來。而且澡堂還是個最平等的地方,不管是王公貴族還是販夫走卒,只要你進來,一律赤條條,泡在水氣蒸騰的池子裡,都只能露出分不清貴賤的嘴臉。有這種環境掩護,東華園二樓還有什麼事不能辦? 這裡畢竟不是香堂,所以,一應香案及香蠟紙燭一類的陳設物件都不齊全。穆勉之乾脆不管這些細文縟節,八仙桌當香案,穆勉之居中,毛玉堂和專司清袍袱的副管事孫厚志各坐兩邊。 孫厚志原是牛皮巷的小混混。他至今不曉得哪個是他的爹。只是聽街坊說,他爹是個收豬毛的,吃鴉片吃得連人都不見了踪影。他娘挺著個大肚子到處找丈夫,丈夫沒有找到,在牛皮巷的麻石路面上生下了孫厚志。娘躺在猩紅冰涼的麻石路上再也沒有起來過。孫厚志由奶奶東家討一口,西家求一把,把飯、油餃、餅子放在癟癟的嘴裡磨碎,把孫厚志餵到四歲,終於熬不過歲月的重壓,腳一蹬,死了。適逢穆勉之的族叔從武昌到漢口發展鋪面,在牛皮巷附近開一家布鋪,族叔是個良善之人,經街坊促勸,就收養了孫厚志。小時侯,穆老爺子惜其父不爭氣,憐其祖母、母親的婦德,為小傢伙取命厚志,姓穆。長到十歲上,讓他復歸姓孫,也顯出穆老爺子為人的厚道。照說,穆家待孫厚志不薄,衣食無虞。無奈孫厚志先天不足,生下來不足四斤,始終長不出肉來,尖嘴猴腮的,總像個沒有吃飽的樣子。隔壁左右街坊撩他,叫他孫猴子,他也不惱。穆家老爺子有時也笑,說這伢一點也不為我裝面子,硬是個屬螃蟹的,肉都長到骨頭里頭去了。孫厚志也只是嘿嘿的笑。孫厚志諸般都好,就一樣讓穆老爺子見了不舒服。他特喜歡和穆勉之泡在一起。穆老爺子雖然疼愛穆勉之,一是看他一貌堂堂,還是個讀了幾天書的人;二是看他寡母守節不易,但對他浮浪放蕩三瓦兩舍惹事生非的性子既看不慣又奈何不得。孫厚志這伢莫看長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做事實在機靈,記性又好,待人實在,上是上下是下很有禮數,也從不見他做出格的事。 “要是不跟勉之攪在一起,這伢還興許成得了人。這樣就完了。跟好人學好人,跟巫婆學跳神,這伢丟了!”穆老爺子時常慨嘆。 見穆勉之三個坐好了,來這裡拜碼頭的張全生從旁邊的一張條凳上站起來,兩手拇指向上直伸,食指彎曲,另外三個手指伸直,然後把兩隻手貼在胸前,彎腰向上坐的三個人行禮。這兩手的動作有講究,叫做“三把半香”。 毛芋頭和孫猴子也站起身,右手握成個拳頭,左手呈“三把半香”狀放在右臂上,右腿跨前一步彎曲,左腿向後伸直,呈前弓後箭,然後手臂三起三落。這是回禮,叫“鳳凰三點頭”。這二人坐下後,穆勉之才站起來。他把左右手都做成“三把半香”的樣子,掌心向上,分別放在左右的“腰際”穴前。穆勉之的這套動作也有個講究,叫做“懷中抱月”,是幫中管事這一特殊身分的大禮。見面禮行過,已知雙方都是幫中人了,就開始清袍袱、盤根底了。 洪門開山,以字號作為團體的區別和代號。這些字號分為內十個字、外八個字和五堂字號…… 內十個字:威德福自先,松柏一枝梅(其中“德”字號為低輩組織,不能與其它字號並行)。 外八個字:孝娣忠信禮義廉恥。 五堂字號:仁義禮智信(其中“義”字堂號就是德字號)。 洪門的每個山堂內部,級別分明,紀律嚴肅,對首領是絕對的服從和尊重,但之間又是以兄弟相稱、和睦相處。洪門的各山堂之間,沒有上下從屬關係,都是單獨成立,各自為政,僅有友誼的紐帶關係。這樣外地的會中兄弟來到一個“碼頭”,必須要拜碼頭,接納時的盤根問底就很有必要了。 “請問,有站無站?”孫猴子與張全生之間開始了清袍袱的問答。 “有站。” “站東站西?” “站西。” “水旱二字站哪個字?” “站水字。當年關帝擒龐德。” “站文站武?” “站文。” “威德福自先,松柏一枝梅十字站哪個?” “站威字。” “孝娣忠信禮義廉恥八字站哪個?” “站恥字。” “有愛無愛?” “蒙您哥的雅愛。” 這一問一答,盤出這張全生從四川水路來,在內十字的字號中屬威字號,外八字裡第八位恥,按字號分工,恥字是么滿,又稱老么。也就是說,張全生是威字號裡的老么。 洪門既以反清復明為宗旨,必然會遭到朝廷的追捕、通緝,因此分散活動,各自為政實在是化整為零便於隱蔽保存力量的辦法。也唯其這樣,之間的聯繫就不得不有一套嚴密、隱晦、繁瑣的儀式、手續,也是不得不如此。 “請問閣下,什麼為光,什麼為棍?什麼為江,什麼為湖?江湖海,海湖江,當中有塊大石頭,石頭上面幾個眼?哪個眼內出犀牛?何人放,何人收?何人造下鐵龍頭?何人酒醉長街走,撞倒何人幾層樓?打破幾千幾百琉璃瓦、撞倒幾十幾根金柱頭?何人隨口高聲罵?何人與他作對頭?何人背榜橋上走?何人橋下翻筋斗?說得清來道得明,小弟彎腰來領憑,說不清來道不明,閣下光棍玩不成。” 孫猴子的確伶牙利齒,嘟嘟嚕嚕,一口氣把盤光棍根底的辭兒說了出來。 幫會兄弟走江湖,稱為“玩光棍”,這是極體面極自豪極榮耀的稱謂。在山堂裡,如果說某人是條光棍,那是表揚,是讚美。 “十年考得到狀元,十年混不成光棍”,想混成個像樣的光棍,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仁兄不必把弟盤,細聽餘下說分明。雖然記得三兩句,不周不全請海涵。日光為光,一木為棍,耳目為江,口吐為湖。江湖海,海湖江,當中有塊好石頭,石頭上面三個眼,當中眼內出犀牛。秦王放,楚王收。老君造下鐵龍頭。楊戩酒醉長街走,撞倒王母娘娘九層樓,打破三千六百琉璃瓦,撞倒七十二根金柱頭。王母娘娘隨口高聲罵,齊天大聖作對頭。子牙背榜橋上走,猿猴橋下翻筋斗。說得清來道得明,若還不是再領憑。” 張全生也不愧是個老么。在洪門中,老么一般是執掌刑罰的,也掌印信,所以也叫“執法么大”、“銅印”,是幫內極受重用的角色,也一定是極精明的人物,否則不能充此重任。聽張全生答完盤光棍的條令,穆勉之和毛芋頭微微地笑了。只有孫猴子沒有笑。穆勉之和毛玉堂都由答光棍條令的“齊天大聖作對頭”、“猿猴橋下翻筋斗”想到孫厚志的綽號孫猴子,而孫厚志本人,幫內兄弟或熟人鄰里街坊,喊他孫猴子,他高興,如是生人,要這樣喊他,當然就被視為嘲弄或戲謔。 “金碼頭,銀碼頭,來到你老哥的貴市大碼頭。久聞你老哥有仁有義,有才有志,在此扯旗掛帥,山青水秀,聚集英雄豪傑,栽下桃李樹,結下萬年紅,兄弟特來與你老哥隨班護衛。初來貴市大碼頭,理當先用草字單片,到你老哥的大衙門,三十六衙門,七十二轅門,投報掛號。金帳銀帳,黃羅寶帳,中軍寶帳,紅羅寶帳,蓮花寶帳,今日到你老哥的龍虎寶帳,請安道喜。兄弟交接不到,禮儀不周,瓶子不滿,鉗子不快,衣帽不整,過門不清,長腿不到,短腿不齊,跑腿不稱。所有金堂銀堂,位主盟堂,上四排哥子,下四排哥子,上下滿園的兄弟,兄弟暫時請安不到,還托三位兄長先代為致候、請安。金字旗,銀字旗,請你老哥打個好字旗,金吩銀咐,請你老哥出個滿堂好上咐!” 張全生說完一套拜碼頭的交接套話,兩拳相對,舉與眉齊,行了個洪門兄弟已經相認後的“歪歪禮”。洪門的這種禮節,又叫“拉拐子”,也叫“丟歪子”,只有同門相認了,才行這樣的禮。張全生這是先入為主的作法。盤光棍後,沒有聽到孫厚志提出什麼異議,他就急於進入只有承認是同門兄弟之後才開始的客套。 “好說,好說。不知你老哥大駕來到,兄弟未曾收拾安排,未曾接駕休見怪。你老哥仁義勝過劉皇叔,威風勝過瓦崗寨,交結勝過及時雨,鬥經上過鬥法台,好比千年開花,萬年結果的老賢才。滿園桃花共樹開,早知你老哥大駕到,應當舖三十里地毯,結四十里彩虹,五里擺茶亭,十里擺香案,派遣三十六大滿,七十二小滿,擺對迎你老哥,我兄弟少禮,還請你老哥海涵海涵。” 聽了一番對答,孫厚志也看出張全生是個老江湖了,就與穆勉之對視一眼,作了認可。 拜碼頭的事不是天天有的,所以,洪門各寨所,都看得很重。即使是在簡陋的地方舉行儀式,這一番繁瑣空洞無聊的對答,既是顯示副管事口才的機會,也是必不可少的手續。這一套對答,實際內容並不多,大都是客氣話。只不過這些客氣話在幫會山堂的交往中很重要,是最能看出一個山堂水平的,所以,明知是虛套子,也必須走完過場,而且必須很嚴肅很莊重地走完這個過場。這正如鴨子會在水里遊,雞不會在水里遊,這之間的區別,除去本性等等很多很多原因之外,其中重要的一條是,鴨子下水之前必須舉行一個必不可少的程序:用它的扁嘴在自己的屁股上揩油,然後把這油通過扁嘴抹到全身的羽毛上。鴨子的這套把戲做得很認真,很不厭其煩,因為它們深知,不履行這套手續,它們就將和雞一樣,只能在岸上,不能下水——而鴨子在岸上生活,是很吃力的。 穆勉之、毛玉堂、孫厚志這幾隻鴨子,看看“油”抹得差不多了,是該下水覓食的時侯了,就開始打探張全生此行的目的:大老遠的從重慶到漢口,總不能只是為說一套拜碼頭的客氣話就完事吧? “兄弟遠來,想必也累了,樓下也方便,是不是鬧一趟海?再上來吸玉子、收粉子?”孫厚志這句話是說,請張全生先到樓下洗個澡,再上來喝酒、吃飯。 張全生知道“盤海底”已經結束,也就完全放鬆了。他又行了個“歪歪禮”,說道:“老哥子莫客氣,英雄自有英雄愛,豪傑自有豪傑親,江山是打出來的,朋友是交出來的。兄弟到貴市大碼頭,是想做點'鸞窯'的生意,在老哥子龍虎旗下討碗飯吃。” “桃園的義氣,瓦崗的威風,對識是一家,不對識是兩家。”穆勉之聽明白對方是要在自己的地盤上開個賭場,略一沉吟,也就爽快地同意了。 “青幫一條線,洪門一大片,都是同門兄弟夥,不說兩家話。'鸞窯'的生意單做怕是於法有礙,老哥是否還有些別的生意裝裝門面。再則,既是在這個碼頭髮財,凡事多商量的好。” 穆勉之的話軟中有硬,既給了面子,又留下些“簽子”,那分明是警告對方,搞碗飯吃可以,發財也不是不行,只是在我的地盤裡,凡事要請示,要利益均霑。否則,一味不要命地用手當耙子搞錢,只怕要戳到簽子上。 話說到這個份上,都是玩光棍的,清水混水趟得多了,哪有不明白的?張全生已經在心裡掂出穆勉之一伙的分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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