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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

人間正道是滄桑 江奇涛 10765 2018-03-19
白馬一路飛奔,來到一座山寨。一群執槍的鄉親,聽到馬蹄聲,一齊看去,歡呼道:“司令回來了!” 白馬飛快馳到,立青還沒回過神來,被騎手一把搡下馬來,騎手大喊:“捆起來!” 執槍的鄉親一擁而上,將立青三兩下就捆成粽子了。 三名壯漢搬來立青,撲通扔進水牢,關上木柵,加鐵鎖鍊子而去。渾身透濕的立青一臉疑惑,啐地:“操,臉盆子也能淹死人!” 操也沒用,都虎落平陽了,立青無奈地困在水牢裡。 此山寨名青花寨。寨主姓白,是個女的,叫白鳳蘭。話說這白鳳蘭原先是名農會幹部,革命形勢發生變化後,地主還鄉團在國民黨反動派支持下反攻倒算,無法生存下去,就拉上一支隊伍上山,在青花山扎寨為營,繼續進行鬥爭。 白鳳蘭有個舅舅叫張國器,給白鳳蘭當師爺。張師爺足智多謀,白鳳蘭遇到什麼大事都要向師爺請教。

屬下把從立青身上搜出的物品盛在盤子裡端到了張師爺面前,有槍,手錶,鋼筆,兩塊銀洋,一隻金手鐲,一本小冊子《共產主義ABC》,以及折疊的手繪地圖。張師爺每一樣都仔細看了。 張師爺拿出一副紙牌,嫻熟地洗著,不斷地抽牌,最後剩下三張,逐一翻出: 一張紅桃3,一張方片Q,一張草花A。 白鳳蘭從里屋走出來,問道:“舅舅,算出來了嗎?什麼人?” 張師爺若有所思地說:“司令,此人來頭不小呀!” 白鳳蘭看到盤子裡的物甚:“這都是他的?” 張師爺點頭:“槍,手錶,鋼筆,還有小冊子,都是蘇俄的。” “共產黨?” “應該是咯!” 白鳳蘭有點不放心這個楊立青是不是個正宗的共產黨,前陣子被他們抓來個號稱共產黨的人,結果啥也不會,拿只算命的羅盤,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的,沒個準。

“這個看來是個洋的,學問不淺。”張師爺從盤子裡取了一張折疊的毛邊紙,展開後,兩人相視看看。 白鳳蘭好奇地問:“這畫得什麼?” “地圖,手繪的地圖。” “是他畫的?”白鳳蘭暗自佩服。 “好眼熟呀,這地形,耒陽?肯定是。”張師爺說。 “是他們打掉陳壁虎的十三團?”白鳳蘭又問道。 張師爺看著外甥女:“得問問他,如果是,此人可留。” 白鳳蘭嘴一撅:“你去問!” “不,還是你去,男人對女人,少一點戒備心。” 白鳳蘭還是不願意:“此人太傲,一邊打槍還一邊和四師的官軍胡扯八扯,先關他一天,殺殺他的傲氣。” 張師爺笑了:“鳳蘭,你是司令,你說了算!” 天光漫射進來,立青泡在水牢裡打盹。門“嘩啦”開了,有人端來一張太師椅,又搬來茶几。一名佩帶武器的女孩,端來一把紫砂茶壺,和一隻粗粗的水煙筒。

立青奇怪地看著。 一切停當後,搬太師椅和端茶壺的人退下。白鳳蘭一身碎花衣裳走了進來,看也不看立青一眼,傲慢地坐在太師椅上。 白鳳蘭先喝了口茶,接著燃著了火紙,湊著碩粗的水煙管,吸得咕嚕嚕的。 “你能不能先把我撈上來,老子快給你這一池涼水泡化了!”立青在水牢裡隔著柵欄叫道。 白鳳蘭不理,回答立青的是“咕嚕嚕”的水煙筒聲。 “你們是什麼人,綠林呀,還是俠女呀?發橫財發到我的頭上!也不打聽打聽,老子這輩子還沒吃過這麼大虧!” 白鳳蘭這才慢條斯理地說:“吃虧是福呀!你說說清楚,你到底是什麼人?” 立青見白鳳蘭並無惡意的樣子,又感激她的救命之恩,便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和現已被開除出黨的情況,如實相告。

“我明白了,難怪共產黨要開除你。你這腔調,跟白黨的還鄉團幾乎一模一樣!就泡在那兒吧,姑奶奶事情還多著呢!”扔掉水煙筒,告訴帶槍的丫頭,“叫師爺來,我懶得跟這種人說話!” 立青在水牢裡急得大叫:“哎哎哎……” 白鳳蘭轉回身,“啪”地扯開碎花小褂,裡面皮帶上插了兩把駁殼槍。霎時間,白鳳蘭抽槍在手上,“砰砰”左右開弓,鐵牢上的鐵鍊大鎖,應聲飛出。 立青籲了一聲,暗地讚歎:好槍法! 張師爺聞槍聲急忙趕來,看到沒出什麼事,鬆了一口氣,吩咐左右:“還不快把人給我拉上來!” 張師爺把立青帶到客房,立青捧著海碗吸溜溜地吃著米線。張師爺掏出那張手繪的地圖,對立青說:“如果我沒看差的話,這是貴軍不久前對陳壁虎團之戰?”

立青怔住了:“我的天哪,你還真是師爺,有點眼神!有點眼神!不錯,是我做的圖上總結。” 張師爺說:“不瞞你楊同志,你們打完仗半個月後,我專門騎毛驢走了一百里去耒陽城外戰場上實地看了一整天,不得了呀你們!” 立青疑問:“你專門去戰場上看過?” “雖說空蕩蕩的,可看的東西不多,可我看了你們的陣地工事,水平高,得地理之利,形勝之勢,勝得有條有理,有根有據,加上你們對附近農家秋毫無犯,實在是兵法武德樣樣出類拔萃,贏得人口服心服。我那時就想,天哪,這是什麼部隊呀,就憑這個,你們共產黨前途無量啊!”張師爺言語中頗多讚歎。 “謝謝了,可是這個誇獎對我來說,有點晚了。”立青有些落寞。 師爺說:“不不不,何以晚矣?我聽了你剛剛的陳述,楊同志,在老夫眼裡,你還是個共產黨,哪有你這樣的反動分子呀,放著老蔣的營長不做,一路從上海殺到這山溝溝裡來,命都不顧?”

立青感激地說:“謝謝你,師爺,怎麼說我心裡還是展不開,失敗得很,讓黨給開除了。”說完,抹抹嘴,推開了海碗。 張師爺忽兒搖頭晃腦,抑揚頓挫地念起詩來:“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立青定定地看著張師爺,顯然是被眼前這位老人感動了,他試探性地問道:“可以捲土重來?” 師爺很堅定,說:“大丈夫不可一時氣短!我看你就在我們青花寨住下來,給我們做黨代表,我們一直想有的,半年前找來一個,卻是個冒牌貨。” 立青遂問:“你們有多少人槍?” 師爺回答:“明擺著有三百七十多人槍,暗裡頭少說也有兩三千人呢!” 立青:“暗裡頭,怎麼個說法?” 師爺:“別小看寨子裡頭三百七十人,個個可都是丹坪鎮的當家勞力,人人都有親戚呢,方圓一百里,一時半晌就能召來兩三千人。”

立青:“哦,家家皆兵,戶戶皆營。” 師爺:“白黨還鄉團,勾結第四師第三營,弄得丹坪鎮天怒人怨,我的外甥女原是丹坪鎮農民總會的婦女主任,白黨豪紳要清算她,這才逼上了青花寨,跟他們鬥。” 立青:“明白了,是這麼回事。” 師爺:“怎麼樣,楊同志願意留下來,做我們的黨代表嗎?” 立青想想:“如果你們能答應我三個條件,我就留下來。” 師爺:“楊同志只管說!” 立青說的三個條件是:第一,黨代表對每次軍事行動有最後決定權;第二,沒有戰鬥期間,由他對人槍實行訓練;第三,黨代表在實行前兩項工作時,任何人不得乾預。 “任何人?我也不行?”白鳳蘭問張師爺。 “看來是這樣。司令,要想留住他只能如此。”張師爺認定立青是個人才,很想留下他。

白鳳蘭見舅舅這麼幫立青,也覺得此人估計真是個可用之才,就同意了立青的三個條件。立青就這麼當上了青花寨白鳳蘭武裝的黨代表。 青花寨場院裡,白鳳蘭的武裝在場院上列隊,各類武器一字攤放著。有機關槍,老套筒,大刀,長矛,松樹炮,各類自製炸彈……立青挨個察看,隊員們都在看著他。 白鳳蘭與師爺遠遠地在竹樓上眺望。 立青取了一把軍用銅號在手上:“這是誰的?” 隊員們推搡著一名五十歲的老漢:“是他,朱成喜的!” 立青:“你是司號員?” 一個隊員說:“屁,在家吹嗩吶的!” 立青:“吹鼓手?” 老漢點點頭:“嘿嘿嘿,紅白喜事,吹吹打打,掙點酒錢!” 立青:“平時,你都拿它幹嗎用啊?” 老漢:“兄弟們攻城拔寨,我替他們助助威風!平時間,拿他給大夥解解悶。”

立青明白了:“原來不是號兵,是個吹鼓手!” 大家轟地笑了。 立青突然嚴肅起來:“都別笑,這一堆武器裡,我能看上的,就這把軍號了!” 隊員們直愣神。 竹樓上,白鳳蘭與師爺相視而看。 “作為一名士兵,要牢記的事無非三件:射擊,行動,聯絡。射擊好理解。行動也不復雜,無非是利用地形地物,衝鋒撤退。就是這個聯絡,最容易被我們忽視!作戰不是單打獨鬥,是要整體聯絡協作,方能打大仗,打勝仗。聯絡靠什麼?僅僅依靠指揮員喊話,靠通信兵傳令,都不如這把軍號。眨眼間,這號音能傳個十里八里呢!”立青說得慷慨激昂。 隊員們都聽得眼睛眨巴眨巴的。 立青又走到老漢跟前:“一會兒點驗完了,你來找我,我教你各種號譜,我要讓你這把號能說話,無論衝鋒集合撤退,調張三李四,所有的人一听就明白。”

“黨代表,不是吹牛,只要你給個調兒,我准給你吹得花花哨哨!”老漢朱成喜沒想到這把軍用銅號有這麼大的用場,不由喜出望外。 “那就好,從今天起,青花寨無論起床,吃飯,睡覺,都聽你的號音,讓大夥兒逐漸養成聽從號令的習慣!”立青指示大家,聲音鏗鏘有力。 白鳳蘭沒想到這楊立青頭一天來就給青花寨定下調調,張師爺更覺得共產黨果然名不虛傳,稍微一點聲色,就讓他們青花寨生氣盎然。 午飯時,白鳳蘭和張師爺客氣地請立青上座,立青也不推讓。 白鳳蘭敬立青一杯酒:“黨代表看了咱青花寨的家底子,怎麼沒聽你對武器人員評價呢?” 立青放下酒杯,很認真地回答:“不便隨意,怕傷了士氣。” 白鳳蘭:“但說無妨!” 立青:“有一些好東西,你們居然有兩挺捷克式輕機槍!” 師爺:“這是司令那年打了何健部隊的伏擊,拿三十五條人命換來的。” 立青稱讚:“不錯,真的不錯,只可惜機槍是7.62口徑,子彈都是7.9口徑,差那麼一點點!” 白鳳蘭哈哈大笑:“黨代表果然是行家,可我的弟兄有辦法,他們用銼刀將每發子彈,銼去一點兒,照樣可打。” 立青話鋒一轉:“打是能打,只是手工銼磨,機槍不能連發,精確度也大打折扣,也就是嚇唬嚇唬對方,更危險的是,手上稍有差池,槍管隨時可能炸膛。” 白鳳蘭與師爺對看,心想,這人果然是正規軍啊。 “我看了你們的兵,一個人才幾發子彈,還都是老套筒,打出去槍就掉地上了。手榴彈也不行,一炸兩半,炸不死人的。”立青說得似乎有些直接了。 “在黨代表的眼裡,我的隊伍一無是處?”白鳳蘭感到不高興了。 “不,你們的人員成分極好,都是樸實的農家子弟,沒有無法無天的綠林氣息。最可貴的,他們都土生土長,對還鄉團反攻倒算的惡霸豪強武裝,充滿了階級仇恨。”立青說。 “黨代表慧眼獨具。青花寨說到底,就不是土匪窩,是鄉人求生存的堡壘。”張師爺解釋道。 “我最看中的就是這批人,有了人,沒有槍可以有槍,沒有地盤,可以打出地盤。”立青說。 白鳳蘭高興了:“那依黨代表看,我們什麼時候可以殺回丹坪鎮?” “這要因敵情而定。如果只是那些鄉團武裝,現在就可以打回去。可那天,我在路上遇到的,是原先第四軍的部隊,很顯然是正規的強敵。這支部隊,我了解,以我們現在的力量,不那麼好打。”立青如實告知。 哪知道,白鳳蘭已經定下,三兩天之後,就得吃掉駐在內山下的四軍第五連。 “三天后就打?”立青一驚。 “沒錯,救你的那天我就是特為去看地形的。”白鳳蘭說。 立青沉默了片刻,說:“司令,我們事先可是有條件的,黨代表對每次軍事行動有最後決定權。” “可這件事例外,在你沒來青花寨之前就已定下了。” 白鳳蘭一句話說得立青啞口無言,人家那是事先就做了決定的,怎麼好橫加干涉?尤其白鳳蘭提到那回下山為看地形救下自己的事,是在暗示,沒有她白鳳蘭,哪會有你楊立青黨代表的今天? 立青一時無語。 大夥兒很快就為即將到來的行動做起準備,茅屋內像一個大作坊,青花寨人人都在利用各種工具改造自己手中武器,拆的拆卸的卸,銼的銼磨的磨,忙得不可開交。 白鳳蘭帶著警衛進門問:“誰讓你們在這裡忙的?” 一個正在銼子彈的機槍手回答:“是黨代表。讓咱們改造武器,他給每人都提了新標準。” “手榴彈每顆都得橫豎加鐵槽兒,炸起來,能崩碎。” “松樹炮黨代表也說硝太多了,得裝填些鐵釘子!” “老套筒槍托上得裹上棉花,減少後座力!” …… 一個個七嘴八舌地說。 白鳳蘭看後,望了警衛丫頭一眼。 “黨代表這是要打仗呢!”機靈的警衛丫頭說。 白鳳蘭喃喃地說:“那就是說,他還是聽話的。”不由心中暗喜。 丹坪鎮老街的祠堂內,臨時設立的國民黨四師三營營部就在這裡。 一名還鄉團豪紳急匆匆地進入營部,向三營梁營長報告:“……近來白鳳蘭武裝活動頻繁,時常從青花寨方向傳來正規軍的軍號聲,會不會與資興、永興、耒陽的朱德武裝有來往?” 梁營長不以為然:“一把軍號,就把你們嚇成這樣?那我也給你派名號兵去,他吹你也吹,可好?” “梁營長,白鳳蘭武裝實在是我們丹坪鎮方圓百里之內,最大的匪患,那都是些與我們有累累血債的仇家!此匪不除,誰頭上不是懸著一把劍呢?”還鄉團豪紳說。 “怪誰呀,是你們對分田分地的農戶太過火了,現在知道冤冤相報害怕了?我們正規軍有正規軍的任務,對付白鳳蘭那樣的女毛賊,是你們團防自己的事,與我們不相干。” 梁營長推託是假,趁機敲點竹槓是真。 前來求援的還鄉團豪紳早已摸清梁營長這些花花腸子心思,讓團丁抬來幾副禮品挑子,有肉有酒,還有白花花的鋼洋。 “客氣!客氣!”梁營長笑瞇了眼,“那我就代兄弟們笑納了。” “回去後我如何對丹坪鎮的鄉紳們回話?”還鄉團豪紳問。 “回去後,你們還鄉團各團防選擇一個良辰吉日,集中所有人槍,去掏白鳳蘭的老窩子,到時候我們第三營一定幫忙!” “長痛不如短痛,這回下死力,斬草除根!掏掉她白鳳蘭青花寨的老窩子!”還鄉團豪紳惡狠狠道。 在青花寨議事堂,立青指著一張他親手繪製的地圖,佈置作戰任務。在此之前,立青曾派朱國富等人下山偵察搞情報,白鳳蘭等人均不以為然。為此,黨代表楊立青特別強調情報的重要性:“為什麼我要讓你們不厭其煩地搞偵察,就是要取得敵方的情報。什麼是情報?僅僅是多少人,這個情報還不夠。你得告訴我,是些什麼人?什麼部隊?什麼番號?長官是誰?從哪來的?打過什麼仗?哪個學校畢業的?有何特長?是正規軍還是還鄉團?都得要搞得很仔細……” “跟哪個女人睡覺也要搞清楚嗎?”一名隊長故意問。 “不錯,這也是情報呢!”立青一本正經地說,“休看是件小事,關鍵時刻說不定能起到大作用!” 大家哈哈大笑,白鳳蘭也笑了。 立青繼續說:“有了情報,仗就好打了。據偵察得來的情報,敵方第五連連長叫高伯齡,原來四軍軍長的衛士,我回憶了一下,這個人我認識,至少他是認識我的。這就叫知己知彼了。” 眾皆面面相覷。 白鳳蘭的眼睛針鋒般看了過來,聽立青還有什麼高見。 “這個情報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情報細節是由朱國富提供,據朱國富報告,第五連每月逢十的下午都要回丹坪鎮營部點名。明天就逢十,這就是此戰的打點。據守的正規軍火力配系很強,我們無法接近,只有等他調動之時,避其銳氣,擊其惰歸,狠狠地把第五連消滅在他們去丹坪鎮的半途中,就是這兒。”立青手指地圖,“肖家坡!” 眾人目光灼灼。 幾日後,通往丹坪鎮的土路上,一支吹吹打打的迎親隊伍抬著花轎、財禮往丹坪鎮而來。花轎顫顫地抬在八名大漢的肩上,花轎兩邊緊隨著兩名陪嫁丫頭,花轎後面是一抬抬的奩箱子。扮成新郎的立青披紅掛彩騎在馬上。 一群人吹吹打打,來到肖家坡。 路邊有一車馬店,團防在此設了崗卡,三名團丁背著快槍,瞅著遠處吹吹打打而來的迎接隊伍。 “站住——站住——”團丁端槍厲喝。 鼓樂聲停了,喬裝成鄉紳的張師爺過來,拱拱手:“哎呀,各位各位,辛苦辛苦,來來來,今日大喜,各位也分點喜氣——”給三位團丁,每人都塞了紅包。 團丁們得了紅包,一個個眉開眼笑。正待放行,忽然團總劉禿子走了過來,“慢著!”劉禿子不懷好意地湊近花轎,掀開轎帘,“我倒要看看新娘子是誰……” 花轎內新娘子的蓋頭揭開了,迎接劉禿子的是兩支黑洞洞的槍管,白鳳蘭一張含粉的笑臉:“看清楚了沒有?” “哎呀,是白……白司令!”劉禿子嚇得魂都不在身上。 “認得就好!要想活命,就得按我說的去做……” 立青大聲命令:“按計劃,各就各位!” 很快,團丁的槍都被拿下,嫁奩箱子被打開,大夥從不同的箱子裡拿出槍支,抬出松樹炮和各類土製炸彈。 肖家坡一切又都恢復了原樣。客店前仍只有三名團防在站崗,茶座上添了些喫茶的腳夫,那都是白鳳蘭武裝的戰士們裝扮而成。 只見遠遠的土路上,敵方第五連荷槍實彈,百倍警惕地以戰鬥隊形搜索而來。 眼看到了客店,連長高伯齡才放心地收起槍,對身後說:“行了,要進鎮了,一排長,全連成三列縱隊,齊步唱歌進鎮——” 突然,一輛馬車從客店後趕出,衝到隊列前擋住去路。 剎不住的士兵們擠成一團,都還沒反應過來。 路兩邊衝出了白鳳蘭武裝的戰士們,團團圍住,把所有槍口都對準了五連士兵。 白鳳蘭高舉雙槍,威風凜凜地站在馬車上:“都別動!” 高伯齡正愣神,一支槍管對準了他。 “高衛士,還認識我嗎?”問話的是立青。 旁邊有一士兵正要舉槍反抗,“砰”地一聲槍響,士兵的槍被打落。 “誰動槍,我就不客氣了!”白鳳蘭在士兵愣神的片刻,高聲怒喝。 剛才這一槍是白鳳蘭打的,很準,就打在士兵舉槍正要扣扳機的右手上。 士兵們一見,嚇得一個個都不敢亂動。 高伯齡回過神來,認出了立青:“楊營長,是你呀?你別忘了你頭一次打仗,用的駁殼槍還是我借給你的!”想套近乎。 “不錯,我沒忘,所以這一次我又來借槍了,讓你的兵把所有武器都放在地上,人槍分開!聽到了嗎?別讓我做我不願做的事!”說著用槍口抵了一下高伯齡的腦門。 高伯齡被迫無奈,好漢不吃眼前虧,朝部下高喊:“聽口令!照他們說的做!把槍放地上!聽到沒有?全部放下!” 五連全體士兵,人人都從肩上摘下槍,彎腰放到了地上。眨眼間,被白鳳蘭武裝的戰士們,衝入隊列,將所有武器全都抱走。 馬車上的白鳳蘭一揮槍,高叫:“撤——” 原地上,只剩下赤手空拳的第五連官兵。 立青也持槍翻身上馬。 高伯齡在身後高喊:“楊營長,你有什麼話要帶給董長官嗎?他可是一直在找你!” “你就對他說,我楊立青這輩子,跟定共產黨了!”雙腿一夾馬肚,“駕!”飛奔而去…… 肖家坡一戰,青花寨沒費一槍一彈,便擊敗了國民黨的四師三營第五連,還繳獲了大量武器裝備,全寨上下對立青佩服之至。白鳳蘭和張師爺更對立青刮目相看。 這天夜晚,白鳳蘭見立青的住所內亮著燈,便一腳踏進門來。 立青正聚精會神地繪製一張新的軍用地圖。 “怎麼,又有新目標了?”白鳳蘭一見地圖,以為立青又在準備打仗。 “我想琢磨一下青花寨的防禦。” “防禦?”白鳳蘭不解。 “跟我們交手的第四軍是很有榮譽感的,咱這麼羞辱他一回,人家肯定咽不下這口氣。” 白鳳蘭點點頭,認為立青說得有道理。 “有一點我想不明白,你怎麼就能斷定,第五連會在肖家坡變換隊形的呢?”白鳳蘭問。 立青說:“肖家坡距離丹坪鎮不過一里,站在坡上就能看到鎮上的屋頂。任何一支第四軍的部隊都會在這整隊進鎮,讓長官和鎮上居民看到他們的軍容軍貌,這就是士兵!” “你當時對那連長說了什麼,他才下令放下武器?” “你想知道?” “是呀,想長長見識?” “我對他說,向女人繳槍不丟人,好男不和女鬥!”立青調皮地說。 “你呀……”白鳳蘭笑了。 高伯齡來到營部,筆挺地站在梁營長面前。 “一槍未放,一個連的裝備都送掉了,你還有臉來見我?”梁營長大為光火。 “營座,你容我解釋一句。” “高伯齡,我告訴你,別以為你做過董長官的衛士,我就治不了你,我現在就能槍斃你,你信不信?來人!”梁營長動起真格。 “營長,白鳳蘭武裝領頭的,就是咱老四軍的一名營長!所以我才……”高伯齡忙不迭地解釋。 “你說什麼?” “他叫楊立青。” “楊立青!我知道他,都說他是董長官的小舅子?” “不是他,我能一槍不放嘛?” “難以置信,董長官的小舅子怎麼和女毛賊搞到了一起?” “我也感到納悶。” 梁營長想了想,說:“高連長,如果真是你說的這樣,你我這回可以向上頭交差了。不過,裝備丟了,上頭可以再補,軍人的榮譽丟了,你我將來還如何在四軍立足?” 高伯齡連聲說:“明白,營座!” 梁營長命令高伯齡,馬上聯絡各地團防,讓他們今晚就往青花寨集中,配合三營的六、七、八三個連,“明天凌晨,端掉青花寨!” 高伯齡回答:“遵命,!” 梁營長的三營傾巢出動,欲血洗青花寨,報五連丟槍丟面子的一箭之仇。而此時的青花寨,按照黨代表楊立青的精心安排,巧施妙計,全體悄然撤離青花寨,直撲丹坪鎮,同國民黨的正規軍打了個迂迴。 梁營長不知就裡,殺氣騰騰地將青花寨團團圍住,命令砲手:“開砲!給我先挫挫毛賊的銳氣!” 在隆隆的砲聲中,青花寨湧起巨大的炸煙,建築物四分五裂,燃起熊熊大火。 梁營長繼續命令:“炮火延伸,機槍組,給我上!” 在高伯齡的帶領下,機槍手隨即摸索向上。很快,在前方建立了機槍陣地。 “噠噠噠噠”的機槍聲,震耳欲聾。 “王團總,該你們的神漢隊了!” “啪”,一隻酒壺飛出去,赤著胳膊的王團總一抹嘴角,跳起來,手提大刀,喊道:“喝了符的跟我上!”身後大群黑壓壓同樣裝束的還鄉團神漢隊員,手執大刀,赤膊齊喊:“打不進!殺不進!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非凡論壇 一片刀光閃閃,向山上湧去。咒語聲震天動地。 梁營長咬牙切齒地:“我要讓她青花寨,變成血花寨!” 此時的丹坪鎮,卻是另一番景象。 街上佈滿了白鳳蘭武裝的男男女女,不時響有零零星星槍聲。三營營部內,人們歡天喜地往外搬著各種槍支彈藥裝備,往一溜馬車上裝運。立青與白鳳蘭站在一起,沉著冷靜地指揮。 張師爺領了幾個鄉親過來:“司令,黨代表,四鄉的鄉親們聞訊都趕來了!” “是呀,聽說你們打下了丹坪鎮,鄉親們都想來幫幫忙!” “沒什麼忙可幫,我們帶不走的,你們統統拿走!所有的裝備糧食商品統統分掉!”立青說。 “我們不想要東西,我們想參加隊伍!”鄉親中有人帶頭高呼。接著,又有不少的人跟著呼喊:“我們要參加隊伍!”“我們要參加白司令的隊伍!” 白鳳蘭激動道:“好啊,原先我們是人比槍多,現在槍比人多,正愁著沒法帶走呢!鄉親們,有願意去的跟我上山,同地主還鄉團幹!” “快來呀,白司令批准咱參加隊伍了!”歡天喜地的青年一齊擁上來,從繳獲的被裝裡,挑衣服的挑衣服,挑槍的挑槍,一時間,白鳳蘭武裝的隊伍擴大了好多人。 一位白鳳蘭武裝的戰士急匆匆地跑來,將繳獲的敵軍文件交給立青。立青仔細看著,不由臉上露出勝利的笑容。白鳳蘭走了過來,問:“情報上說了什麼?” “這是一份繳獲的敵軍通報,通報上說,上個月,南昌起義出來的朱德部與秋收起義的毛澤東在井岡山會師,組成了中國工農紅軍第四軍。” “中國工農紅軍?”白鳳蘭第一次聽說這個名稱。 “司令,你有沒有想過,把咱們的隊伍也拉過去?” “去井岡山?入夥朱毛?” “是的,青花寨沒了,丹坪鎮也不能久留,一支隊伍沒有後方是不能生存的。叫花子打狗還要找堵牆根護在身後,這個後方,就叫根據地。依我看來井岡山是最好的根據地。” 讓白鳳蘭武裝離開青花寨投奔井岡山,顯然他們不樂意,首先反對的便是張師爺。 張師爺說:“黨代表,不是我不給你面子,鄉下人,野慣了,再說也是窮家難捨,熟地難離呢!你讓我們拋鄉別土,到那不相干的深山野林,不要說我這老骨頭拖累不起,我也說服不了大夥兒。” 正僵持著,鎮外傳來陣陣軍號聲。 立青傾聽後,對白鳳蘭說:“瞭望哨報告,敵軍第三營及各路團防,正往丹坪鎮趕來。” 白鳳蘭:“讓他們來,姑奶奶已經完事了。” 張師爺:“傳令各隊隊長,抓緊裝載,全體往雞公山轉移。” 立青阻止:“我仔細地研究過了,雞公山的環境不足以我們長期進行游擊戰。” 白鳳蘭突然問道:“你不是不想和我們一塊撤吧?” 立青反問:“我當初的第一個條件,你記得嗎?” 白鳳蘭回答:“當然,所有的軍事行動,黨代表有最後的決定權。” 立青逼問:“那你們還認我這個黨代表嗎?” 白鳳蘭與師爺交換了眼神。 白鳳蘭又一次問道:“你真的不想和我們一塊兒走?” 立青倔強地一甩頭:“空頭虛銜的黨代表,我做不了。” “你想走,我還捨不得放!”白鳳蘭和立青鉚上了,她大聲喝道,“來呀,把黨代表給我捆起來!” 手下一怔,都愣著。 白鳳蘭刷的拔槍:“執行命令!捆起來,送我那匹馬上!” 眾人們把哭笑不得的立青捆成了一隻粽子,搬到了那匹白馬的馬鞍上。立青不住地大叫:“鳳蘭!鳳蘭!你聽我話!不能蠻幹!……你會後悔的!” 白鳳蘭:“把他那張嘴堵上!” 屬下聽命,拿來一團布,堵上立青的嘴巴,立青的聲音沉悶了,以至消失。 白鳳蘭躍上馬車,大叫一聲:“往雞公山,撤!” 一聲鞭響,馬車滿載而去,馱了楊立青的白馬隨車而去,武裝男女有序的隊伍也隨之撤去。 上了當的敵軍第三營在青花寨撲了個空,轉又惡狠狠地殺回丹坪鎮。到了丹坪鎮,又是撲了個空,氣得梁營長嗷嗷叫。 “這個楊立青果然歷害,不愧是黃埔的高才生!”高伯齡無奈地說。 “寫報告,快寫報告!直接給董長官寫報告,把這個燙手的山芋還給董長官!看他做姐夫的怎麼處理?!”梁營長氣急敗壞。 高伯齡遵命。 再說上海那邊,得知立青受處理被開除出黨,作為立青的入黨介紹人,瞿恩感到這樣的處理是草率和不恰當的,將極大地挫傷那些與立青同誌有著相同經歷的一批骨幹的革命熱情,並認為,包括自己在內的一大批人,對黨的認識是也逐步走向成熟,年輕的中國共產黨正是伴隨著其成員思想和理論認識的不斷成熟,而走向堅強和正確,因此,他奮筆疾書給中央寫信。 瞿霞推門而入:“哥,我要去伍豪那裡,你有什麼要帶給他嗎?” “你稍等一會兒,就好。” 瞿恩又書寫了一會兒,交給了瞿霞:“交給交通科,請他們儘早發往井岡山。” 門外間有巡捕車鳴笛駛過。 瞿母不放心地叮嚀:“路上要當心,近來風聲很緊。咱家這一個月都搬了三次了,我得收拾收拾,沒準又有通知來讓搬。” 化裝停當的瞿霞,對母親招招手,昂然挎手袋出門而去。對立青的事,瞿霞比哥哥瞿恩還要上心。 為了對付共產黨在上海的頻繁活動,國民黨南京的中統特務機關將立仁派往上海。楚材將一份名單交到立仁手上:“這是我從中央軍校新挑出的三十名畢業生名單,你可以選擇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隨即又取一清單:“這是六部剛從美國進口的短波電台,比較目前軍中使用的長波電台,靈敏度和發射距離超出了整整一個時代。你拿去,首先是溝通上海和南京之間的短波聯繫,其後再推廣到全國各大城市,以使我中統的情報交流效能更快更高。” “這倒是不錯的東西!”電台雖然還沒有拿到,僅清單已足以使得立仁愛不釋手。 “我還給你備下一批專家,幫你建立短波無線網,並專門編制通信密碼。”楚材繼續交代。 “太好了。”立仁更是喜出望外,他正愁自己不會使用那些洋玩意兒。 臨分手的時候,楚材還向立仁交代一件事,要他提醒妹妹立華不要同國母宋慶齡走得太近,蔣介石已經開始不高興了。 立仁找到立華,正巧立華也到上海,以監察委員的身份參加一個慈善募捐活動。 立仁告訴立華,聽董建昌說,立青在湖南同一名女土匪攪在一起,立華對此有點不大相信。 “他那人打小就流裡流氣,做綠林流氓就對了,一點也不奇怪。”立仁大不以為然。 “如果真是這樣,那瞿恩就太讓我失望了,我把弟弟交給他,弄成這樣,和他瞿恩往昔的崇高理想,真是相去太遠!”立華心情很複雜。 立仁趁機說:“就個人品質,瞿恩是個完人,可惜被那幾塊洋麵包撐著了,那馬克思列寧就根本不適合中國文化道統。所以他共產黨成了草莽流寇,連董建昌都不如,這不能不是遺憾。瞿恩和董建昌這兩個人,實際是目前中國思想界的兩個極端。一個是實用主義,一個是理想主義。找情人,你可以選瞿恩,浪漫,刺激;嫁丈夫,你得挑董建昌,什麼時候也斷不了車子、票子和房子!” “你胡扯什麼呀你!”立華不高興了。 “妹妹,我能不懂你嗎?別對瞿恩抱希望了,如果天氣不錯,時機也正好,你很可能再見到他,不過,那一定是在監獄!”立仁垂下目光。 立華“刷”的看向立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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