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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人間正道是滄桑 江奇涛 12240 2018-03-19
三省巡閱使在百姓的期待和議論中,出現在了醴陵城。 楊廷鶴雖瞧不起這個巡閱使,為赴宴,還是很鄭重地對著鏡子試起禮裝來。梅姨恰好端銀耳湯經過,廷鶴奇怪這種端湯送水的事情還要梅姨親自做,梅姨嘴快,不過還是比較隱諱,只說立華不舒服,她要親自照顧。廷鶴正要細問,丫鬟報告,說是城南林家派人來,要托立華給林家小姐往廣州捎東西,來人正等在廂房。 廂房內,一個手拎挎籃的少女等在角落的椅子上,兩眼怯生生地打量四周,她突然聽見隔壁屋有人聲,似乎是在爭執什麼,好奇地循聲而去。 立青正帶魏大保參觀書房裡的瓷器,大保看得嘖嘖稱讚,立青順著大保的稱讚,把父親好好誇了一通,他說父親發憤要振興醴陵的燒瓷業。大保有些不解,他想像不出來一個曾經帶兵打仗的人竟迷上這玩意,立青自豪地說,這叫實業救國,要不是老爺子中了這個邪,說不定還成了三省巡閱使呢!

這話可不能隨便說,話一出口,大保就嘲笑立青純粹自誇。立青急了,乾脆說:“早年,我爹的官比蕭耀南還大呢!” 魏大保更不信了:“大哪兒呢?你到大街上看看,滿處都是崗,人家那派頭,衛隊腰上插得一色德國駁殼槍!” 立青就是氣盛:“駁殼槍算個屁,我爹有左輪手槍,比那駁殼槍不知道金貴多少呢!” 魏大保怎麼也不相信他現在置身的地方會有槍,驚訝地看著立青。立青想都不多想一下,脫口而出:“你等著,我這就拿給你瞧瞧!” 立仁和周世農正在茶樓切磋,周世農問立仁:“在你開槍時,令尊就坐在身邊,一旦開槍,你考慮過他的處境嗎?” 立仁怔住了。 周世農進一步問:“革命者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可是,父親的呢,你也不要了嗎?”

立仁緩過神來:“如果需要,當然可以不要。” 周世農笑笑:“義無反顧?” 立仁:“義無反顧!” 立仁萬萬沒有想到,就在此時此刻,他的弟弟,立青正一步一步逼近他家的閣樓,一步一步逼近那把在他看來很快就要派上用場、並用此證明自己赤膽忠心的左輪手槍。 立青回到書房,魏大保看好戲似的說:“槍呢?你就吹牛吧!” 立青摸摸腦袋,嘆口氣:“是呀,我怎麼沒找著呢?” 魏大保不屑:“得了,你那一套,我早領教了!” “別動!” 魏大保嚇了一跳,黑洞洞的槍口照直對著他,立青驕傲地看著大保,又來了一句:“讓你別動!“ 魏大保還是有些不相信:“我不動,行了吧,真的假的?” 立青:“咱家上上下下,除了老爺子嘴裡的兩顆假牙,別的都是真的!”

立青持著槍神氣地穿行在瓷器架前,不斷地把槍口對準一隻只瓷瓶,嘴裡發出“砰砰”的聲音,大保無比艷羨地緊隨其後。 立仁急匆匆地跑回來,和梅姨撞個滿懷,梅姨嚷著,廷鶴都等他等了很久,立仁哪有心思和梅姨細說什麼,頭也不回地進屋,朝閣樓奔去。 立青還在炫耀那把手槍,一會對著瓷瓶,一會對著几案上的東西,做瞄準的樣子,好像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把一樣東西打爛。林家的那位少女已經站到書房門口,好奇地看著立青漸漸逼近的腳步,她忍不住清咳了一聲。立青嚇了一跳,扭臉看去,與此同時,食指頓時失去控制,手槍驚天動地地響了,一隻華貴的瓷瓶立時粉身碎骨、稀里嘩啦。 “啊……”少女面色慘白,用力摀住耳朵。 立青傻傻地看著少女,忘記放下手槍。

魏大保渾身顫抖:“立……立青……” 閣樓裡,立仁面對已經打開的箱子,呆住了。很快,槍聲從他腳下的樓板連續響起。楊家書房裡,連續的槍響,還有滿地粉碎的瓷器……立青已經完全手足無措,食指近乎歇斯底里地不斷地扣動扳機。 楊廷鶴、梅姨、立仁幾乎同時跑到書房,外面一片亂糟糟的腳步人聲。 立仁劈手奪過立青手中的槍,打開槍膛,回臉直直地看向弟弟,狠狠地給了立青兩記耳光。立青已經完全不知疼痛。 魏大保突然看到,原先座椅上的林家少女驚恐地瞪大眼睛,頸脖處鮮血淋漓,浸淫得整個上衣也變得殷紅殷紅,半晌,大保冒出一句話:“你,殺人了,立青……” 楊廷鶴大喊:“別打了,趕緊救人啊!” 正說著,一群士兵撞門而入,舉槍大喊:“不許動,都不許動!”軍官隨後趕到,問道:“槍在哪兒?找到沒有?”正問著,他一眼看到立仁手上的槍,立仁也注意到軍官在看他,欲解釋,“別動!”所有的槍口都指向了立仁。

“放下槍,把槍放在地上!” 立仁丟下槍,“砰”地一聲摔在地上,士兵們蜂擁而上架住他。楊廷鶴擺擺手:“誤會,實在是誤會啊……” 立仁理直氣壯起來:“你們抓我幹嗎,快救人啊!”大家這才把注意力轉移到林家少女身上,她從座椅上,直挺挺地倒向地上。梅姨衝上去,抱住少女,不停地搖晃她的身體:“林家小姐!林家小姐!”少女已然昏迷。 士兵們對槍的關注遠大於少女,瞟了一眼少女,便把槍交到軍官手上,軍官掂了掂手槍,對立仁問道:“你開的槍?” 立青突然清醒過來,大喊一聲:“是我!” 所有人的目光一齊看向立青。 立青似乎徹底緩過神來,聳聳肩膀:“我玩來著……沒想到,它就響了!” 立仁趁著當口,上前抱起血淋淋的少女,就往門外走,大喊:“備車,去城關醫院!”士兵們沒有阻攔。

軍官轉向楊廷鶴:“楊廳長,這槍哪來的?” 楊廷鶴:“是我的,都怪小兒玩槍,不幸走火,意外,完全是個意外。” 軍官:“您的?” 楊廷鶴:“此槍系鄙人在南京任職時的佩槍,作為紀念物收藏在家,不想惹出這等禍事。頑劣呀,立青!你從哪裡翻出來的?” 軍官笑了笑:“這也太巧了,楊廳長,值此全城戒嚴之際,貴府發生槍案,在下不能不予以過問呢!” 楊廷鶴:“我說了,這純屬意外。” 軍官:“楊廳長,非常時期出現槍傷案,無論何種原因,也無論槍支何種來源,為了三省巡閱使之安全,我不能不帶走貴公子和這支槍!多有得罪了,帶走!” 軍官一揮手,士兵們上前押走立青,軍官又朝楊廷鶴敬了個禮:“此案一旦審結,卑職會給廳長報告。”

軍人們走了,愣怔的楊廷鶴:“亂了!亂了!全亂了!” 梅姨來到立華房間,給她送湯羹,把剛才的事情向立華說了一遍。立華奇怪,父親竟然還有把手槍,兩人正嘮叨著,門外有敲門聲,是立仁來了。 梅姨很關心林家那少女的病情,立仁拍拍身上的塵土,給自己倒杯茶水,坐下:“幸虧那王八蛋槍法不怎麼樣,差一點,差一點就把脖子打斷了,已經動了手術,問題不大!” 梅姨方才鬆口氣,立華為立仁說立青是王八蛋很不悅,瞪了他一眼。 立仁又喝口水:“那王八蛋在警備隊說什麼了?” 梅姨:“立青能說什麼,小孩子頑皮而已。” 立仁:“你讓爹提醒他,別他媽瞎說,對咱爹不好!” 立華忍不住了:“立仁,我就不懂了,你怎麼能這麼說立青,就算他一萬個不對,他能瞎說什麼?他也就渾點兒,不至於把事情往咱爹頭上說,他不是那種人。”

立仁冷笑:“又替他說話,我看你倆,穿一條褲子還嫌肥!” 立華:“哥,你怎麼老這麼對我說話?這哪像個家呀,咱家甚麼時候成這樣了,啊?” 立仁:“你都這樣了,咱楊家還能怎麼樣?”說完,轉身而去。 立華沖著立仁的背影:“陰陽怪氣,永遠是陰陽怪氣的!” 梅姨:“別計較,立仁就這麼個人,長子嗎,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 立華:“不對,他一定知道了我的事,瞧他那眼神的不屑。” 梅姨讓立華不要多想,都是一家人,沒什麼事情不能包容的,立華低頭生悶氣,外面,傳來楊廷鶴的高喚聲:“他姨,在哪兒呢?” 梅姨應著,出去了。立華深深地嘆了口氣。 楊廷鶴剛從警備隊回來,氣呼呼的樣子,把衣帽順手扔給梅姨,讓她迅速去錢莊取一千五百大洋回來,五百用於給林家道歉,剩下一千算是給立青消災,畢竟是戒嚴期間開槍傷人,即使警備隊看楊廷鶴的老面子,對立青的治安處罰還是少不了的。梅姨立即就去錢莊。

立仁走進來,告訴父親,給林家少女的醫藥手術費一共花去兩百大洋,可能還要用些錢。楊廷鶴已經氣不過了,手一揮:“錢的事,找你姨去!” 立仁應了一聲“知道了”,正要離開,楊廷鶴一把叫住:“等等,立仁,我想問你一句!” 立仁:“什麼?” 楊廷鶴:“你知道你弟弟從哪兒弄到那六顆子彈?” 立仁有些心虛:“他自己沒說?” 楊廷鶴:“立青就是不肯說。” 立仁:“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楊廷鶴捋捋鬍子:“我就奇了怪了,這把美製點三八左輪手槍子彈稀罕得很,這槍在省內就沒有幾把,我當初在南京就沒能再找著,他從哪兒弄到的?” 立仁:“警備隊詢問這事了嗎?” 楊廷鶴:“那不是把事情搞得更複雜了嗎,你弟弟和我都還沒那麼傻,跟他們壓根不提。”

立仁暗自鬆口氣:“既然如此,父親又何必要刨根問底呢,就當他是撿來的!”說完匆匆離開。 楊廷鶴來回踱著步子:“撿來的?怎麼可能撿來的?” 立青關在城關警備隊有一陣子了,這天中午,士兵照例端了飯菜走進來,遞給立青一份。看著飯菜,立青就皺起眉頭,絲毫沒有胃口:“怎麼又吃這玩意?你們當兵的也太清苦了!” 士兵:“所以,我的少爺,你得讓你家老爺往外掏銀子,補貼補貼咱警備隊的伙食。” 立青:“那你能不能跟你們隊長通融通融,放我回家!” 士兵:“少爺,還提要求呢?老實說,我一輩子還真沒見過有你這樣待遇的殺人嫌犯。對了,你使得那把槍真是把好槍,可我就不懂了,你怎麼一氣把六顆子彈全都打光呢?” 立青不好意思起來:“我蒙了,完全蒙了。” 士兵:“是頭一次放槍?” 立青點點頭。 士兵也點點頭,半調侃:“不錯,頭一次放槍就撂倒一個。” 立青:“班長拿我開心呢!” 士兵:“有一點對你們楊家很不利呢。” 立青:“什麼?” 士兵:“哥老會的大頭目劉老黑供認,前些時候,有人託他們打廣州秘密帶來六顆左輪子彈。” 立青:“有這事?” 士兵:“你們家該不會跟哥老會有來往吧?” 士兵吃完了,洗飯盆去,立青愣怔在原處。 不錯,警備隊查出那六顆子彈的來源,這個消息,周世農也知道了,並且第一時間告訴給立仁。立仁倒覺得這是早晚的事。 周世農點點頭:“哥老會的人在大獄裡招供了,你我都不能在這兒待下去了,今天晚上,你就得離開這裡,走得越遠越好!” 立仁怔住了。 周世農接著說:“如果刺殺巡閱使的計劃洩露出去,你我都是殺頭的罪,必須走!你一走就是有哥老會的口供,也沒人能證實此事,那就純粹是一場意外,對你對你的家人都有好處!” 立仁怔怔地:“三省巡閱使安然無恙地回武昌去了,世上事,了猶未了,終以不了了之。” 楊廷鶴正在和梅姨說哥老會的事:“警備隊話裡話外跟我提哥老會的劉老黑,弄得我一頭霧水!” 梅姨驚叫起來:“什麼?把咱和土匪往一塊兒扯,明擺著在敲詐咱楊家呢!”楊廷鶴嘆口氣:“有什麼辦法,我楊廷鶴虎落平陽,誰不能踩你一道兒?兒子在人家手上,槍在人家手上,傷及的無辜也躺在醫院裡,到哪兒都是不在理呀!” 兩人正抱怨著,立仁心事重重地回到家。楊廷鶴看兒子一眼,沒理他。 立仁鼓起勇氣:“父親,我想單獨和你談談!”梅姨看看父子倆,識相地離開。 楊廷鶴嚴厲地問:“談什麼?” 立仁:“我的事。” 楊廷鶴:“你的事?你的什麼事?” 立仁:“所有的事。” “還嫌你老子煩不夠嗎?出了這麼個逆子,一個醴陵城誰不在戳我楊廷鶴的脊梁骨,我這張老臉扔大街都沒人要。”楊廷鶴說著,來回踱步,手舉過頭頂,仰起頭,質問道,“祖宗啊,都什麼事呀,咱楊家祖上出過兩名大夫,四名進士,怎麼到了我楊廷鶴……” 立仁:“父親……” 楊廷鶴轉向立仁:“不說也罷,好好地教書育人,完成祖宗的功德,別學你弟弟。” 立仁:“我已經決定了,父親,我今晚就得去廣州。” “你說什麼,去廣州?”楊廷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立仁:“其實,家裡出的這事,跟立青原本並無關係,完全是我的原因。” 楊廷鶴霍地看向兒子:“你說什麼?你的原因?” 立仁:“爹,我實話跟你說吧,那子彈是我拿來的,原本是要殺三省巡閱使的。” 楊廷鶴徹底蒙住了。 畢竟還是心疼兒子的,也畢竟是飽經滄桑的,楊廷鶴情緒很快就調整過來,找梅姨拿三千塊銀票給立仁,又讓立華這就去警備隊轉告立青,一定要咬死說,那六顆子彈是自家原來就有的,是從南京帶回來的。 立仁很快收拾好行裝,接過父親的銀票,就離開了。望著立仁離去的背影,楊廷鶴感慨道:“看來,兩個兒子裡,還是立青造化大,別看他頑蠻,根子上,還是咱老楊家的種性,坦蕩,率真,有情有義。” 梅姨倒有點替立仁著想,她讓楊廷鶴也擔心擔心立仁會不會心裡悶著難受。楊廷鶴笑道:“你將來會知道,是立青這渾小子保全了這個家,否則,咱楊家,那就是滅頂之災。”說完,他讓梅姨研墨拿紙,他要給楚自人去一封信。 立華去警備隊,按父親的吩咐,打通關節,把立青領了出來,但那支左輪手槍卻被扣下來了。兩人離開警備隊,便去到城關醫院。到醫院門口,立青駐足,不敢進去。立華安慰他說,父親不會一個勁衝著他發火,因為立仁也被攪了進來,並且還突然離家去了廣州。 立青一怔,他早就猜測到立仁打小算盤,這下更加堅定了。立青把事情的全過程告訴立華,還說,在立仁打自己耳光時,他就明白,槍裡的子彈是立仁裝的,之前根本就沒有子彈。立華聽著,臉色蒼白。 立青悄聲說:“我在警備隊咬死了沒說出他,完全是為了咱爹咱這個家,姐,你不知道,立仁近來一直與廣州的秘密社團來往,他老和一個姓周的碰頭,我都遇上過,昨天警備隊的兵士奉命去捉那姓周的,沒捉到,跑了!” 立華有點信了:“難怪父親要我專門叮囑你呢,我的天哪,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 立青:“你也不想想,要不是天大的事,父親那種人能急成那樣?槍走了火,傷個小姑娘算個屁!” 立華:“他真要刺殺三省巡閱使?他是和咱爹一塊赴宴呀,他能完全不計後果?” 立青:“哼,他那人心裡什麼時候有過別人?” 立華沉默了。 楊廷鶴、梅姨和林家的人簇擁著那個少女走出醫院,立青轉身就跑,立華想拉住,立青還是開溜了,他躲到一個拐角處,閃在牆後面,林家少女頸脖處纏了繃帶,目光似在尋覓什麼,立青羞愧地低下頭。 晚飯時,大家吃得很沉悶,各有各的心事。楊廷鶴突然問立華,近來是否和楚材有聯繫,立華回答沒有。楊廷鶴接著說,楚材的父親楚自人和他是生死之交,楚自人剛幫楊家擺平了禍事,楚材又和立華打小就有婚約,不如就此成親算了。 立華心頭一震。 立青打了個哈欠。 楊廷鶴扭臉直視立青:“你怎麼了?過會,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立青不屑:“怎麼了,不過有點乏了,在警備隊關的,筋骨又酸又疼。” 立華想笑。 楊廷鶴“砰”地拍了桌子:“你們的眼裡都還有沒有祖宗?還有沒有你們這個父親?”立華趕緊收住笑容,立青這下沒說話。 走到門口的梅姨停住腳步。 楊廷鶴指著立青:“你看看你,成什麼樣子了?” 立青:“我怎麼了?我什麼也沒說呀?” 楊廷鶴:“我就見不得你這一臉玩世不恭。男兒不展風雲志,空負天生八尺軀。我在你這年齡上在做什麼啊?已經從士官學校畢業了,你爹那時候的同窗,如今都是叱吒風雲的人物!” 立青:“爹,你說這個沒用,各有各的情況,噢,就說姐姐,當初,你和楚伯伯喝醉了酒,一高興,兩家就成了親家,有這麼辦事的嗎?一杯酒把人家十幾年之後的事都定下來了,也不問問十幾年後是個什麼情況……” 立華拉拉立青衣角,小聲說:“立青!” 立青甩開姐姐的手:“不說不說,我這個敗家子沒資格說話,說了等於放屁。” 立青站起來,走掉了。立華猶豫了一下,也走了。 楊廷鶴嘟噥道:“怎麼得了!怎麼得了!” 梅姨緊著幾步走上前:“廷鶴!廷鶴!別同孩子動氣,立青剛關了七八天……” 楊廷鶴:“我看是關少了,關少了,關少了……” 梅姨:“跟自己的兒子犯得著發這麼大火嗎?” 楊廷鶴:“你倒好,站在門口不進來。這會來勸我,你倒是早進來勸啊!” 又一頓不歡而散的晚飯,楊家已經很久沒正正經經、和和睦睦地吃一頓飯了。 立青沒好氣地摔打立仁沒帶走的物甚,立華跟進門:“咱爹算開明的了,你犯不上惹他生氣。” 立青:“姐,我和你不一樣,我這一槍賠了他三千大洋不說,還折進去一大堆人情,我挑著話讓他出出氣,要不,老人家非憋死,唉,你不是要走吧?” 立華:“我這一趟原本是要去上海,解除了負擔,你姐該去工作了。” 立青一驚:“工作?” 立華點頭:“黃埔軍校在上海定制了一批軍服,我得趕過去監製,協助運往廣州,再晚可就來不及了。” 立青怔了:“你一走,這個家還有什麼意思?” 立華:“我都出去三年了,你不是一樣過來了嗎?我看爹嘴上對你狠,心裡頭還是捨不得你這老巴子!” 立青:“你剛剛說黃埔軍校,是個什麼學校?” 立華:“這樣的革命大事你完全不知道?” 立青搖搖頭:“我一向對廣州的事沒興趣。” 立華:“那現在怎麼有興趣了?” 立青:“還不是讓咱爹逼的,他張口閉口地提他的日本士官學校,這話裡話外的意思我還能聽不出來啊?” 立華笑了。 立青突然正經起來:“姐,你說我能去上這個軍校嗎?” 立華有些顧慮:“可你對它完全不了解呀!” 立青:“了解了,那還用上?上完了不就了解了。” 立華想了想:“我沒法為你做決定,這事太大了,你得和爹商量一下。” 立青急了:“那你的事為什麼不跟爹商量呢?” 立華噎住了,半晌,眼睛濕潤。立青自知語失,欲上前解釋。立華狠狠地搡了立青一把,奪門而去。 是夜,楊廷鶴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直覺告訴他,家裡總有些事情瞞著他。梅姨讓他別瞎想。楊廷鶴還是覺得有問題:“立華她生什麼病,她這趟回來,像變了一個人。” 梅姨搪塞:“這有什麼奇怪的,女大十八變,你就別替她操心,孩子有自己的情況。” 楊廷鶴:“不是,打小她和楚材挺好的,怎麼一下子變成這樣。” 梅姨:“女孩子大了,會有自己的心思,什麼是好,什麼是不好,別人說了不算,就像我對你,我姐在世的時候,我就喜歡你,嚇得個要死,不敢說,可是越是心裡害怕,越是放不下,給我說媒的人還少?女人呀,在這上頭,犟著呢,十八頭牛也拉不回頭……” 楊廷鶴很快警覺:“聽你這話,立華已經有人了?” 梅姨笑了笑:“怕還不止呢!” 楊廷鶴一怔:“你說什麼?” 梅姨:“我是說,楚家那孩子就算了吧,別硬往一塊湊,已經晚了,別讓人家罵!” 楊廷鶴一下子撐起身來:“究竟出了什麼事,你瞞著我?” 梅姨見再無法隱瞞下去,對楊廷鶴耳邊一陣嘀咕。楊廷鶴猝然倒在枕上,長嘆:“祖宗呀,我楊廷鶴愧對祖宗……瞧我這三個孩子,一個比一個邪行呢!這是怎麼弄的,怎麼弄的!” 次日,梅姨很抱歉地告訴立華和立青,自己最終沒有幫立華守住打胎的秘密。立華倒還豁達,她覺得父親知道也好,也免去了楚家的婚約。提及立青想當兵的事,梅姨讓立青還得三思,外頭畢竟比不上家裡,凡事都有父親罩著。立青覺得梅姨言下之意,似乎是說父親並不反對,只要他自己想清楚就好,便放心起來。 梅姨語重心長地說:“這一段,咱家出了多少事,你爹的性情你們也都知道,他心裡也不好過,說幾句話,你們別在意。父親就是父親。你們母親臨去的那天,把家裡的鑰匙都交給我了,她知道你們的父親是個不善理財不善管家的人,至於我,有許多做得不到的事,傷了你們的心,別記你姨的仇,我,我也難呀!”說著,她眼圈紅了。平日里,梅姨雖有些唧唧歪歪、嘮嘮叨叨,在楊家三個孩子看來,還喜歡在父親面前搔首弄姿,況且,之前是他們的姨,現在成了後媽,多少有些接受不了,可大家心裡都知道,梅姨是個好心且熱心的人。 看著梅姨傷感,立華姐弟相互看了一眼,立華拉住梅姨的手:“姨,別呀,我們一走,父親可就全靠你照料了。”梅姨點點頭。立華接著說:“就今天吧,立青去廣州,我去上海,我自己有錢,立青怕是需要點盤纏。” 立青擺擺手:“別別別,我什麼錢都不要,梅姨,您幫我轉告老爺子,我欠他的三千大洋,總有一天,我會還給他的!” 梅姨還是從襟內掏出一手絹包來,剛要伸手,立青忙把她手擋回去:“我說了,我什麼錢都不要!” “你這孩子啊,倔脾氣和你爹有得一拼!這不是你爹的錢,是你姨我自己的!”說著,梅姨打開手絹,露出一對金手環,“你們倆一人拿一個,這原是你們外婆給我的嫁妝,現在看來,我這輩子都用不上啦!” 姐弟倆面面相覷,還是鄭重地收下梅姨的禮物。 三人來到楊廷鶴書房,立華輕叩房門:“爹,我和立青來和你告別!”無人答應。立青大聲說道:“爹,兒子走了,兒子欠家裡的,總有一天會還的!”仍然無人應答。 推開門,房間空空蕩盪,鐘擺有規律地晃動。 立華和立青整理好行囊,穿過院落,轉過廊子,怔住了。楊廷鶴站在門邊,默默地註視他倆。楊廷鶴拍拍立青的肩膀:“你們剛才說的話我都聽見了,立青,你終於知道怎麼不挨老子的軍棍了。你們走吧,別忘了欠我的三千大洋,有你梅姨在,我以後的日子會活得好好的,等著你還我。” 立青垂下眼睛。 姐弟倆邁出楊家大門,看著對他們擺手告別的父親和梅姨,終究依依不捨地離開了楊家,也離開了醴陵城,奔赴各自的前程。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運,未來如何,他們都不知道,但有一點是明確的,他們都有意無意地將自己的命運和國家的命運緊緊地聯繫在了一起,包括先他們一步離家的立仁,也亦然。 一群戴著紅袖標的人穿梭在人流中,有工人、農民、學生,還有軍人,有的在電線桿下演講,有的發著傳單。凡是建築物上,都貼著紅色標語,高樓上,突然紛紛揚揚地雪片似的落下傳單來,行人們紛紛去撿。 廣州,一九二五年,充斥著革命的味道。 楊立青夾在人堆裡,他也彎腰撿起一張傳單,上面寫著“繼承孫總理遺志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一輛電車從立青面前開過,有幾個學生吊在車門外,齊聲高喊:“打倒軍閥!打倒列強!實現國民革命!”一聲高過一聲,聽著讓人熱血沸騰。學生們都舉著小旗子,電車整個成了一座紅旗招展的行進堡壘。立青萬分新奇地看著一切,一股熱浪湧上心頭。 立青按著立華給的地址,找到立華的住所,這是一座歐式風格的小樓,一對金發碧眼的夫婦走了出來,立青有些不敢確認,待再次對照地址後,他走了進去。 當走進立華的房間,立青更驚訝了,非常精美的公寓套間,客廳、臥室、盥洗室一應俱全,只是,客廳的花瓶裡插著的玫瑰花已經枯萎。 立青走進臥室,他脫掉鞋子,光腳丫走在檀木地板上,看著羊毛地毯,還有一張雙人大床,他撫摸著,心情有些複雜。 在立華家的第一夜,立青睡得還是很香,天光透過窗簾漫射進來,立青揉揉眼睛,突然意識到還得去拜訪姐姐的一個好朋友,趕緊起來穿衣。 根據路人指引,立青走到一幢小樓跟前,這裡很幽靜,只聽到鳥鳴聲,他鼓足勇氣,在門上敲了敲,無人開門。立青猶豫了一下,徑直推門走了進去。 客廳裡仍是一片幽靜,突然,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一個姑娘面紅耳赤地追打著一個男子,衝進客廳,躲閃中,那個男子扶著眼鏡,只是笑作一團,立青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喘息甫定,一眼看到立青:“你是誰?” 立青:“我說了你也不知道!” 姑娘:“那你找誰?” 立青:“請問瞿恩先生是住這兒嗎?” 姑娘回身向餐廳叫道:“哥,有人找你!” 傳來那男人洪亮的聲音:“誰呀?” 姑娘對著立青做了個鬼臉,樂呵呵地說:“一個說了你也不知道的人!” 黃埔軍校政治教官瞿恩走過來,打量著立青,立青怯生生地往前挪了幾步,憨笑。 瞿恩:“坐坐坐,小伙子,我這個家,什麼人都來,各黨各派、形形色色,別拘束!” 立青:“我姐讓我來這兒的!” 瞿恩一怔:“你姐?誰是你姐?” 立青:“她叫楊立華,我叫楊立青。” 瞿恩笑了:“你早說呀,說了都知道!” 立青還有些拘謹:“我,我是來考黃埔軍校的。” 瞿恩點點頭:“哦,考黃埔啊。來來來,先坐,別跟個大姑娘似的!” 那位姑娘:“嗨,搞了半天,是立華的弟弟呀!” 瞿母也從餐廳出來,她瞇眼看著立青:“有點兒像,精神頭兒像!” 三個人都在打量他,立青更加不好意思起來。瞿母招呼立青過來吃飯,立青拘束地入座。非凡 瞿恩:“我介紹一下,這是我母親,那是我妹妹瞿霞。” 立青早就听立華提過這一家人,瞿恩先生早年帶著母親、妹妹一塊留學法國,一塊被驅逐回來,又一塊來廣州革命,瞿母還是個裹著小腳的革命積極分子,立青想到這點,下意識地朝桌下看去。瞿母很聰明,當即意識到立青這一舉動的用意,哈哈大笑:“你姐姐定是說了我這老太婆的小腳吧,她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我的優點,恐怕一句不提吧!” 瞿母慈眉善目,笑聲爽朗,一種久違的母親的感覺湧上立青心頭。 瞿霞看上去也很清爽,嘴角微翹,總覺得她在笑,事實上,看著立青傻愣愣的樣子,瞿霞是在偷笑。立青對這一家子印象甚好,瞿恩也說,立華和他妹妹瞿霞一起在中央黨部婦女部上班,是他家的常客,他們一家對立華印像也頗佳。這麼一來二去拉家常,生疏感逐漸消失。 瞿恩問到立青想考黃埔軍校的事,立青像是已經深思熟慮過,堅定地說:“是的,我想考!” 瞿恩問:“你有什麼特長?” 楊立青:“我一無所長,就是想考。” 瞿恩:“功課怎麼樣?數學?理化?國文?” 楊立青:“不怎麼樣,都不怎麼樣。” 瞿恩:“那就困難了,考試是有嚴格規程的,具體操作有一個招生委員會,我雖是招生委員,但我並不能個人說了算。” 楊立青心一沉。 瞿霞有些疑惑,也有些挖苦:“不應該呀,你姐是廣東女子師範優等生。你的功課怎麼會不好?” 立青瞪了瞿霞一眼,轉向瞿恩:“如果……瞿教官如果覺得為難……那我自己想辦法吧。” 四人一陣沉默。 瞿母嘆:“看把這孩子急的,都說黃埔怎麼個好,可這點上還真比不了法國,人家學校連我這六十歲老太太都收,有教無類,挑學生又不是挑姑爺,非得要用那些試題卡人家。” 瞿霞:“哥,要不你找找周主任?” 瞿恩:“這種事找誰也沒用,黃埔的製度,誰也不能例外。” 又是一陣沉默。 立青:“我吃好了。謝謝伯母,瞿教官,給你們添麻煩了,我要去看一個朋友……”他站起來,笑得有點落寞。 瞿恩:“等等!我看咱們可以爭取一下。瞿霞,我的事太多,你是不是可以幫點忙,幫助立青突擊補習一下,有針對性的,力保他可以進入面試。” 瞿霞:“我只有下午有時間。” 瞿恩:“第三期招生還有幾天。那立青你每天下午過來補課,我這妹妹功課好,俄語尤其好,軍校的蘇俄軍事教材很大一部分她都參與翻譯的,軍校生需要什麼,她熟!我們就努把力,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你看如何?” 立青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內心充滿感激。 瞿恩給立青幾本書,讓他帶回去閱讀。立青一回來,直接躺倒在臥室床上,他胡亂翻了翻帶回來的書,又“啪”地扔在一邊,仰臉怔怔地看著天花板。 一陣敲門聲,立青掙扎著爬起來開門,是房東老太太,後面跟著一個軍人。軍人向立青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隨即呈上一份請柬。 立青一驚,下意識地就要關門。 軍人說:“建國粵軍總司令許崇智上將茲定於七月六日晚,也就是今晚,在廣州大飯店舉行酒會敬請屆時蒞臨賞光。” 立青萬分不解地接過請柬。 天色漸漸暗下來,立青啃著麵包,半只麵包似乎不能抵擋飢餓,他不由得拿起那份精美的酒會請柬。然後,他拉開壁櫥,一套套軍裝赫然在目。立青挑出一件試穿,對著穿衣鏡,左顧右盼,他第一次覺得一身戎裝的自己好不精神,乾脆行了幾個軍禮,一看就不標準,立青忍不住對著自己笑了起來。 立青還是挑了一套體面的便裝來到了廣州大飯店,一陣陣歡快的管樂聲不絕於耳,一輛輛轎車魚貫駛上飯店門廊,車內走下將領、政要和他們的家眷。立青定定神,把請柬交給侍者,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一個目光流盼的中年男子站在接請柬的侍者身後,疑惑地看著立青,待立青進去後,他從侍者手上取過請柬看,合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酒會現場華麗而熱鬧,服務生端著各種美味佳餚、酒水穿梭,軍政顯要以及他們的太太持著酒杯,交談甚歡。立青躲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盡情享用美食。一個將領走過來,看到立青的吃相,不禁皺眉,很快,又一個將領走過來,問道:“怎麼沒見許老總?”對方回答:“聽說,臨時被汪精衛叫去開會了。”隨即,兩人議論起當下政事,胡漢民、廖仲愷、蔣介石的名字從他們嘴裡一個個蹦出來,立青可不管他們,自顧自吃得開心,兩位將領聊了一會,持杯遠去。立青把目光從食物上移開,觀察全場,忽地,他怔住了,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遠處,立仁一身軍裝,由同樣一身軍裝的楚材引領著,正逐一與政要們握手寒暄。楊立青趕緊離開座位,朝更角落處走去,他聽到身邊有人議論:“那是蔣校長的秘書楚材嗎?” “不錯,是他!” “他身邊的年輕人是誰?” “不太熟,好像是校務部新來的參謀,楚秘書介紹來的。” 穿行於人叢中的立青被人拍了肩膀,他站住,回頭。來者正是先前等在門口、對立青一臉疑惑的中年男子。這個男子叫董建昌,是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副秘書長,之所以對立青關注,完全是因為,他發現自己的衣服穿在了立青身上。立青這下尷尬了。 董建昌問:“你是立華什麼人?” 立青:“我是她弟弟。” 董建昌笑了,變得親熱起來:“哦,那我們應該很近,立華沒回廣州?” 立青也明白過來眼前這個人和姐姐的關係,不過他的語氣沒董親熱,冷冷地說了一句:“她去上海了。” 董建昌:“她不是早就去了嗎,應該回來了。” 立青無語,他不想把姐姐打胎的秘密告訴這個其實和秘密很有關係的人,這時,他看見立仁和楚材正往這邊走來,立青盯住立仁和楚材。 董建昌疑惑:“怎麼,你認識他們?” 立青:“對不起,我得回去了!”說完,朝門外走去。 董建昌追上:“等等,年輕人……” 董建昌也來到立華的住所,他和立青一前一後,抱了一堆食物酒水進到臥室。董建昌看到床上散亂的軍裝,問立青:“你試過?喜歡嗎?” 立青笑而不語。 董建昌像是洞察出立青的心思:“你想考黃埔軍校?” 立青一驚:“不行嗎?” 董建昌沒接立青的話,卻向他回憶起自己和立華的事情來。立青不想听,董建昌卻堅持要講,他的眼裡,立華曾是廣州女子師範的校花,各黨各界所有的政治集會都願意拉立華來站台、造勢,誰都想讓她成為自己的成員。有一次,立華到黨部找董建昌借油印機,他們想自己印傳單,董讓立華把底稿給他看,看後,欣賞起立華的文采來,索性讓立華以後就把傳單拿到他這裡來印,於是,立華和董建昌就有了隔三差五的接觸,再後來,董建昌推薦立華到婦女部做宣傳秘書,再後來…… “再後來,她就被你騙到這房間來了,你向她單獨介紹你們的革命!” 立青突如其來的接話,讓董建昌頓時由美好回憶陷入些許尷尬,他只好把話題引回考黃埔軍校的事情上。董建昌擰開酒瓶,倒滿兩杯酒,給立青遞上一杯。 “黃埔的教學是當今中國絕無僅有的,如今你所知道的所有中國軍隊都是軍閥個人的私家軍隊,唯有黃埔軍,是革命黨的革命軍。他們有理想,有紀律,聽命令,服指揮,打仗不為升官發財,不為佔據地盤,而是為了黨,為了主義。這得了嗎?不得了!前途無量!”董建昌說著,對著立青的酒杯碰上去,“喝吧,進了軍校可就不再有這樣的機會了,校規禁止學員酗酒!” 聽董建昌這番話,立青對他的印像有點好轉,可想到瞿恩的話,他嘆息:“還不知能不能考上呢。” 董建昌拍拍立青肩膀:“有志者事竟成嗎!” 立青:“白天我見了軍校瞿教官,他答應推薦我。” 董建昌皺眉:“一定是你姐姐介紹的,我和她說過多少次,別和那些共產黨人攪在一起,她就是聽不進。” 立青:“瞿教官不好?” 董建昌也不是覺著瞿恩不好,可他固執地認為,這世界上有兩種人:理想主義者和實用主義者,瞿恩屬於前者,自己屬於後者。立華很有理想,他不想立華受瞿恩的影響,把理想發揮到理想主義甚至想入非非的地步。 立青聽著有些困惑,董建昌一飲而盡,冷笑:“如今廣州的這個局面,理想主義能生存嗎?生存不了!不信就等著瞧吧!” 立青:“你是說我姐嗎?” 董建昌:“不,我說的是你!” 立青的臉冷峻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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