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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AUTOGRAPH

隱身衣 格非 6892 2018-03-18
十一月中旬,我表弟帶著女兒,從鹽城到北京來旅遊。我居住的地方,離門頭溝風景區不遠,姐姐問我能不能帶他們去逛一天。戒台寺,潭柘寺,都可以。相親之後,我對崔梨花夫婦的憎惡已到極限,但一路上,我還是不斷地告誡自己,決不能將對崔梨花的一腔怒火,撒到無辜的表弟身上。 傍晚返城時,我請他們在一處農家院吃飯。出來找廁所的時候,我無意間看見院子裡的牆上掛著房屋出售的廣告。那是一處廂房,方方正正的兩大間,就在院子的西邊。門口有一棵老槐樹,樹上有個喜鵲窩。屋頂上還有幾個沒有摘下的大南瓜,風吹枯藤,沙沙有聲。我找到農家樂的主人,隨便問了問,對方開價貴得有點離譜,竟然要三十八萬。因這個地方距離我在石景山的住處,只有差不多半小時車程,我就多留了個心眼。

第二天早晨,我把表弟他們打發走了以後,又專門開車去了一趟。 主人很快就同意,將房款降到三十五萬。他反復向我說明,這處房子,只有四十年的小產權。這倒不是問題。四十年,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我覺得自己恐怕活不了那麼長。 房屋倒還整潔,尤其是那寬敞的院子,不由得讓人眼睛一亮。由於這個廂房坐西朝東,屋後還有一條小河溝,夏天的夕曬是免不了的,蚊子大概也不會少。主人許諾說,他們可以在院子裡給我劃出一塊地來,供我種植“沒有任何污染的蔬菜”。假如我無意自己種菜,他老伴也可以代勞。他的那個老伴,快人快語,臉上紅撲撲的,顴骨上像是塗了胭脂一般。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見到如此健康活潑的人了。我問他們,假如我決定買下這處房子,什麼時間可以搬過來住,主人的回答是“隨時”。他們急等錢用。他們的兒子在馬賽第二大學讀書。夫妻倆積攢了一輩子的錢,眼看就要被那個“前世的冤家”糟蹋完了,出售祖屋,也是不得已的事。言談之間,不勝唏噓。但房主還是沒忘了兩次提醒我,馬賽在法國南部,是故事的發生地。

我被自己的這個念頭纏住了。一連幾天,我每晚都會夢見那個小院,夢見那個老槐樹上的喜鵲窩。有一回,我夢見自己在樹下的躺椅上乘涼,看著玉芬在院子裡除草。她竟然隨隨便便地撩開裙子,在綴滿黃瓜和牽牛花的藤架下撒尿。午後的陽光熱烘烘的,四周一點聲音都沒有。她那湍急的尿液四處飛濺,在泥地上沖刷出一個小坑來。我拚命想讓自己的頭更低一些,以便能夠看見她的私處,腦袋就撞在了床沿上。在我醒來的最初一刻,玉芬那攝人心魄的嫣然一笑,還在黑暗中清晰地停留了幾秒鐘,漾漾地浮動,隨後慢慢地變得模糊不清,直到一陣冷風吹過,才最終消失不見。 我決定買下那處房子。彷彿我一旦如願以償,困擾著我的所有煩惱,都會在頃刻之間煙消雲散。

漸漸的,我心裡就生出了一個愚蠢的計劃。 你應該還記得,半個多月前,在蔣頌平的書房裡,他曾經向我介紹過一個名叫丁采臣的客戶,讓我幫他配一套“世界上最好的音響”。我不知道什麼樣的重放系統,可以稱得上世界上最好的音響。若是單單從價格方面來說,如果你想置辦一套世界上最貴的音響,一兩千萬人民幣也能花得出去。不過,按我也許帶有偏見的觀點(當然,還有經濟實力的限制)來看,英國天朗公司的那款AUTOGRAPH,可以稱得上發燒音響中的極品。 不瞞你說,這樣的寶貝,我手上就有一對。 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你若向北京人提起“牟其善”這個名字,幾乎無人不曉。他是一位名聞遐邇的商人,擅長篆刻,喜歡登山,常和女演員在一起廝混,這都不是什麼秘密。據說,他的行為十分乖張,常有出人意表之舉。最為誇張的說法是,無論他在哪個場合出現,你都不可能看見他,因為他穿了一件隱身衣。具體如何,我未親見,不敢杜撰。其實,在古典音樂發燒界,牟其善也是一位赫赫有名的教父級人物。每年正月十五,他照例都會在“權金城”包下一層樓面,擺出一套高檔發燒器材,邀請北京的發燒友們在一起吃火鍋,並互相切磋技藝。他迷戀巴托克和普羅科菲耶夫,可見此人趣味不俗。我曾在這樣的聚會上與他見過兩次,足以證明隱身衣的說法毫無依據。

一九九九年八月,他在攀登貢嘎山的途中不幸遭遇雪崩。消息傳來,讓人不勝悲傷。我還參加了由發燒友們自發組織的一個小型的追思會。那天在追悼現場反複播放的音樂作品,正是巴托克的《寂靜山村的夜晚》。 牟其善死後,為了償還所欠債務,他夫人對其名下的部分房產和收藏物品進行了半公開的拍賣。之所以說是半公開,因為知道拍賣消息的人,實際上很少。蔣頌平那天正因鬧痢疾而臥病在床,就打電話讓我代他去碰碰運氣,看看能不能在那些琳瑯滿目的音響器材中,淘到便宜貨。 在那天的拍賣過程中,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牟其善收藏的字畫、古董和黃花梨家具吸引住了。一直到拍賣會將散,那對六角形的天朗AUTOGRAPH,儼然貌美如花的孿生姐妹,羞澀地擠在大廳的牆角,居然一直無人問津。我敢說,自從我到了拍賣現場之後,我的眼睛始終沒辦法離開它哪怕一秒鐘。我靜靜地守護著它,甚至不敢大聲呼吸,直至人散樓空。最後,當我以底價八萬元拍得此品的時候,整個人都快要虛脫了,像是喝醉酒似的,周遭的一切,都有些虛幻不真。

這款箱子,問世於一九五四年。偉大的設計師Guy R.Fountain推出這款嘔心瀝血之作,據說是為了最大限度地發揮十五英寸同軸單元的潛力。 Fountain不僅為這款音箱選用了最好的單元,而且為它設計了極為複雜的迷宮式結構。 AUTOGRAPH,中文本應譯為“簽名”或“手跡”,但奇怪的是,在發燒界,它一直被刻意誤譯為“自傳”,並以訛傳訛。因為製作單元的天然鈷磁斷貨,加之箱體的加工成本高昂,這款音箱於一九七四年就已停產,市面上十分罕見,據說在整個遠東地區,也只有三對而已。至於眼下在二手市場上流通的AUTOGRAPH,如果不是它的複刻版,那就是mini型的廉價書架箱。 我從拍賣會上買下這款箱子之後,出於某種擔心它會突然消失的憂慮,一直瞞著蔣頌平。另外,對於這款箱子的真正價值,我也瞞著玉芬。有一天,我送完貨回家,一進門就驚愕地發現,玉芬竟然用他媽的鋼絲球和“白貓”牌洗滌靈,“嘎吱嘎吱”地擦拭這款音箱。她擦得十分賣力,僅僅是為了讓它看上去“更新一些”。而且,她在兩隻箱體的頂端,還他媽的各放了一隻沉重的花盆。

我被她嚇得差一點當場暈厥。 當我和玉芬鬧離婚的時候,我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帶走包括這對AUTOGRAPH在內的音響器材。你據此可以想見,我對這款箱子痴迷到了什麼程度。那段時間,姐姐崔梨花每次見到我,都會哀聲嘆氣地罵我白痴。我只當沒聽見。至於混蛋常保國,他的話就更難聽了。那年元宵節,他們夫婦來石景山看我,剛喝了兩杯酒,姐夫就再次開導我說,玉芬紅杏出牆在先,這婊子自己夾不住雙腿,偷人養漢,按照法律的規定,應該讓這個臭婊子淨身出戶才對,只有傻子才會同意將房子讓給她。我被他罵得實在受不了了,就從廚房裡拿來了一把菜刀,往他面前的桌上一扔,並嚴肅地警告他,如果他膽敢再說玉芬一個髒字,要么他殺我,要么我殺他。

常保國一連罵了我七八個“烏龜”之後,飯沒吃完,就拽著他老婆,跺著腳,氣咻咻地走了。 不過,話說回來,將房子讓給玉芬,我其實一點都不吃虧。這筆賬,我心裡也盤算過無數遍了。上地東里的那套房子,我買的那陣子,只花了不到十八萬。可是現如今,這對AUTO-GRAPH,在二手交易網站上的價格也已經超過二十萬了。如此分割財產,應該說公平合理。上地東里離玉芬的工作單位很近,她要下那套房子,圖個上下班方便,也是天經地義的。再說了,玉芬跟了我這麼多年,過了這麼久結結巴巴的日子,我心裡想起來,都覺得羞愧難當。我連她一直嚷嚷著要買的一塊三千元的和田玉墜兒,都沒能滿足她啊。 為了讓箱子保持比較好的工作狀態,不至於讓它因常年封存而導致聲音板滯,我幾乎每隔一個星期,就要煲它一次。通常是在夜深人靜的晚上。我會找來一盤意大利四重奏樂團演奏的莫扎特(迄今為止,它仍是我的至愛),或者季雪金彈的拉威爾或德彪西,一個人用很小的聲音聽上兩個小時。我知道,由於系統配置的限制,這款箱子暫時還沒有辦法發出理想的聲音。就像一位美貌的少女,剛剛從晨曦中醒來,尚未梳洗打扮。但那也已經足夠了:我能感受到她壓抑不住的風韻,她的一顰一笑,她那令人銷魂蝕骨的魔力。

有好幾次,當那熟悉的樂音在夜幕中被析離出來,浮蕩在那個北牆有裂縫的客廳裡,我禁不住喉頭哽咽,熱淚盈眶。就好像玉芬從未離開過我;就好像那聲音中被析離出來的,正是她那滿月般如花的臉龐。就好像,在這個骯髒而紛亂的世界上,我原本就沒有福分消受如此的奢靡。 無論我身處何地,無論我曾遭遇到怎樣的辛酸、孤獨和屈辱,只要一想起AUTOGRAPH,想到她靜靜地倚立在客廳的牆角,在等著我的歸來,我的心裡總會有一個確鑿無疑的聲音在安慰我:朋友,你的日子還不算壞。你那可以望得見的未來,也還有點希望。 可是現在,你大概已經知道,我所說的那個“愚蠢的計劃”,指的到底是什麼了。沒錯,我要讓這對箱子出手,把它賣給丁采臣。

毫無辦法,我只能這麼做。 我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天,當我喜滋滋地把玉芬帶回家的時候,母親臉上依次掠過的驚駭、懷疑和擔憂,讓我十分意外。 “你這個婆娘,有一多半是替別人娶的。”她當時就是這麼說的。她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還帶著笑,有一種輕描淡寫但又讓人毛骨悚然的神秘。 那天晚上,我送走玉芬後回到家中,已經是深夜一點多了。母親的胸口堵得厲害,正坐在院裡的小板凳上大口地喘氣。梨花悄悄地把我拽到一邊,神色凝重地問我,要不要送她去醫院。我可管不了那許多。把姐姐支走之後,我一把就將母親從小板凳上拽了起來,並要求她向我解釋,剛才她說玉芬的那番不倫不類的話,到底有什麼根據。 母親的臉被月光襯得藍幽幽的,她輕輕地嘆息一聲,對我說:“窮人憑運氣,有時候也能撿到寶貝。但你就是沒法留住它。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話,這個女人,你也就是過一過手罷了。臨了,她還得去她該去的地方。”

母親看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就順手擼了一下我的胳膊,安慰我道:“孩子啊,能夠過過手,也是咱家上輩子積下的福分啊。你說說,人所能有的最好的東西,是什麼呀?是命,對不對?可你就是成天把命抓在手裡,緊緊地攥著,臨了,還得要撒手,對不對?” 確實,我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中。在心裡默默地嘲笑她,怨恨她,甚至一度巴望著她早點死掉。就算她真的死了,我在她的葬禮上連半滴眼淚也沒掉。她得了那麼重的病,居然還苦苦支撐了四年之久,似乎就是為了活著看見她那不懷好意的預言變成現實。 可現在,你知道,當這對AUTOGRAPH即將出手之際,我忽然一切都明白了。 現在,我傾向於認為,我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智者;現在,我愛她,勝過自己攥在手心裡的命。 好了,不說這些了。既然打算要出售這對AUTOGRAPH,既然我已決定把它作為“世界上最好的音響”轉讓給丁采臣,我現在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為它設計並搭配一套體面的、說得過去的系統。就如同自己心愛的閨女要出嫁,老父萬般不捨,也還得強打精神,為她張羅嫁妝一樣。起碼,我得給她做一身漂漂亮亮的衣裳,看著她體面地出門吧。 最先考慮的自然是膽機。 KT88的推力足夠粗獷威猛,但我嫌它聲音髮乾,高頻的延展性不夠。相比之下,EL34要稍好一些。聲音雖說細膩得多,可總是欠缺一點密度感,味道也不夠厚。當然,我也可以考慮使用300B。你知道,300B的聲音沒得說,可惜的是,它只有十二瓦的輸出功率,能否讓我心愛的AUTOGRAPH感到滿足,從而達到琴瑟和諧的境界,我心裡一點沒譜。我也可以考慮將它做成“推挽式”,使它的功率放大一倍,但人為增加它的功率,跟讓一個陽痿患者服用過多的偉哥,其實沒有太大區別。考慮來,考慮去,最後,我把心一橫,決定鋌而走險,為它製作一台單端的845。 845電子管功放,在發燒界素有“膽王”之稱。我早年收藏的那款大功率直熱式RCA電子管(它被發燒友尊稱為“一柱擎天”),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不過,對於我這樣一個家庭作坊式的膽機製作者來說,組裝一台高水平的845絕非易事。它對工作電壓的要求特別高,且製作過程也具有相當的危險性。我曾嘗試著做過兩台這樣的機器。第一次僥倖成功,另一次,因為手掌的皮膚被瞬間釋放的電流燒焦,最終半途而廢。但為了我心愛的AUTOGRAPH能稱心如意,我決定豁出老命去,幹它一次。 謝天謝地!我後來製作這台膽機的過程十分順利。聯想集團人事部的一位高管聞訊後,特地趕到我的住處,試聽了一次,竟然死皮賴臉地纏了我一個晚上,勸我把這台845讓給他,被我斷然拒絕。 至於音源的選擇,我在瑞士的STUDER-730D和英國的“Linn 12”之間搖擺不定。我更傾向於STUDER730D,只是這種型號的CD機在國內市場十分少見,而在eBay上通過拍賣從國外購入,又頗費周章。而那款著名的“Linn12”(樂迷們習慣稱它為“蓮12”),則是發燒友公認的最頂級的CD機,擁有接近“黑膠”的音樂味兒。我知道,在音響發燒網站上,現今就掛著一台。賣主就在北京的通州,機型是24比特的,對方要價八萬元。我記得這款CD機,在網上已掛了三個月,一直無人理睬,大概是嫌它的二手價格太貴了。我想,若是“刀”他一下,砍到七萬左右,還是有可能的。我嘗試著給賣主打了個電話,經過一番討價還價,它最後的成交價格,被確定為六萬八。 接下來,我找來紙和筆,做了一道簡單的算術題。 天朗的這款AUTOGRAPH,即便在國際音響界,也一直是發燒友們競相羅致的搶手貨,基本上掛出一對,就賣掉一對。不久前,在墨爾本成交的一對相同型號的箱子,價格達到了四點五萬美元,折合成人民幣,已接近三十萬元。以上述價格為參考,我的這對箱子以二十五萬人民幣的價格出讓給丁采臣,是說得過去的;至於說845的功放,我只收他四萬元;瑞士的VO-VOX監聽級信號線和喇叭線加在一起,約合三點五萬元。再算上“蓮12”CD機的六點八萬(你已經知道了,這款機器,我還得從通州的賣主手裡收購,差不多要花掉我的所有積蓄。我打算以原價轉讓給丁采臣,不多收他一分錢),這套音響的總價,已經超過了三十九萬。 也就是說,我用這筆錢,付清農家院主人全部房款之後,還略有剩餘。因此,你可以想一下,我被心愛之物即將出手的憂鬱所包圍的同時,是不是也能感覺到一種如釋重負的輕鬆? 我撥通了丁采臣的電話。秘書台傳來的錄音顯示,他暫時不方便接聽我的電話。我留下了自己的號碼,隨後就陷入了心煩意亂的等待中。還好,差不多二十分鐘之後,丁采臣把電話打回來了。 他的聲音聽上去虛弱而溫和,卻異常清晰。我做了自我介紹,並馬上提到我和蔣頌平的關係。然後,我跟他說了說正在為他搭配的這套音響——其大致配置、性能和交貨時間。對方很有耐心地聽著,無論我跟他說什麼,他總是用一個字來回答,那就是“好”。 應當說,在我剛剛跟他通電話的時候,我並未發現這個人有任何異常,或者如蔣頌平所警告的,有什麼神秘和危險。他顯得彬彬有禮,至少聲音聽上去如此。有兩次,他提醒我說慢一點,因為信號有點不太好。當我向他吹噓這套系統將會給他帶來怎樣的聽覺感受時,他甚至還呵呵地笑了一聲,反問我道:“哦,是嗎?” 如果說我們在電話交談中有那麼一點令人疑惑之處,我覺得,怎麼說呢,他的聲音有點心不在焉。好像是剛剛睡醒,反應略顯遲鈍。另外,在跟我說話時,不知為何,總在哼哼唧唧。最後,我告訴他,這套系統的總價大約在三十九萬元左右,並問他能否預付一部分款項。對方立即爽快地對我道:“這不是問題。這樣,你告訴我一個銀行卡號,我把總價款的三分之一,三分之一,你看可以嗎?也就是說十三萬,先打到您的賬上。您看這樣行不行?” 我報出了招商行的卡號。出於穩妥起見,我要求對方重複一遍銀行卡上的數字。電話裡再次傳來了哼哼唧唧的聲音:“不好意思,我現在正坐在馬桶上,沒法記錄。好像是吃了什麼不干淨的東西,有點腹瀉。這樣吧,你把開戶名和卡號發到我的手機上,我讓人把款子給你打過來。” 我隨即將卡號給他發了過去,並附了一個短信,要求對方收到卡號之後,回复確認。我的謹慎並非不可理喻——這畢竟是我從事膽機生意以來最大的一筆買賣,我得保證它萬無一失。但沒想到,丁采臣隨後的短信回复,卻讓我猛然間大驚失色:虎坊橋西里,三十七號院甲。事若求全何所樂?幹吧。多帶幾個人去。這也許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 很顯然,這是一條錯發的短信。也就是說,丁采臣忙中出錯,將本應發給別人的信息發到了我的手機上。這種事情常有發生,本來也沒什麼可以大驚小怪的地方。但細細揣摩這個短信的內容,不知怎麼搞的,我對這位客戶的疑慮和擔憂,開始急劇地增加。我說過,我對別人的隱私毫無興趣,凡事也沒有刨根問底的好奇心。本來,我可以再給丁采臣發封短信,提醒對方發錯了信息,可我無法讓自己怦怦亂跳的心平靜下來。直覺,我那總是要被驗證的直覺,不允許我這麼做。你知道,在當今社會,無意間獲悉對方的重要隱秘,會有怎樣的麻煩和風險,是不消多說的。 好在五分鐘之後,丁采臣的確認短信再度出現:卡號收到,請放心。大約十六天后,當我第十七次來到樓下的郵局,去自動取款機上查看銀行卡時,丁采臣的十三萬預付款已如數到賬。我終於鬆了一口氣,並為自己的多慮、為自己半個多月來的失眠和胡思亂想而感到羞愧。我總是沒有來由地把事情往壞處想。 看來,疑神疑鬼這個老毛病,得好好改一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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