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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彼爾·金特》

隱身衣 格非 6634 2018-03-18
你已經知道了,我是一個專門製作膽機的人。在北京,靠幹這個勾當為生的,加在一起不會超過二十個人。在目前的中國,這大概要算是最微不足道的行業了。奇怪的是,我的那些同行們,雖說都知道彼此的存在,卻老死不相來往。既不互相挖牆腳,也不彼此吹捧,對於同行的技藝從不妄加評論,各自守著有限的一點兒客戶,聊以為生。這個社會上的絕大部分人,幾乎意識不到我們這夥人的存在。這倒也挺好。我們也有足夠的理由來蔑視這個社會,躲在陰暗的角落裡,過著一種自得其樂的隱身人生活。 我不太喜歡“發燒友”這個稱謂。我不過是一個手藝人。說實在的,多年來,我心裡一直為此感到自豪。你知道,現如今,論起手藝人的地位,已經與乞丐沒有多大區別。那些學問淵博的知識分子,對眼下這個社會的變化,也許能解釋得頭頭是道,可依我粗淺的觀點來看,這個社會的墮落,正是從蓄意踐踏手藝人開始的。

不過,說起我們這個行業,在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後期,也曾火爆過一陣子。那時候,一年一度的北京國際音像展居然人潮湧動,門庭若市。你似乎很難理解,那麼多的巴赫迷、瓦格納迷、富特文格勒迷、卡薩爾斯迷,到底是從哪兒鑽出來的。那時候,你與文人雅士們打交道,人人都以聽流行音樂為恥(坦率地說,這也有點過分)。即便大家都在談論古典音樂,你若是想要讓別人對你心懷敬意,甚至連貝多芬和莫扎特都羞於出口。要談就談更為冷僻的泰勒曼、馬勒或者維奧蒂,哪像今天,居然連李宇春也聽得津津有味。 那時候,北京音樂台的97.4調頻立體聲,還專門製作了一檔叫做“發燒門診部”的節目。每當節目播出時,我都會掩上房門,關掉電燈,讓自己完全浸沒在黑暗之中,用自己組裝的收音機收聽這個節目。那時,我還住在椿樹街的老房子裡。當那些奇妙的音樂從夜色中浮現出來的時候,整個世界突然安靜下來,變得異常神秘。就連養在搪瓷盆裡的那兩條小金魚,居然也會歡快地躍出水面,搖頭甩尾,發出“啵啵”的聲音。每當那個時候,你就會產生某種幻覺,誤以為自己就處於這個世界最隱秘的核心。

兩年後,我製作的膽機開始有了固定的客戶。我還被請到了北京音樂台的錄音室,擔任過“硬件醫生”一類的嘉賓。可是現在呢,不用說“發燒門診部”這檔節目早已無疾而終,假如你在開車時偶爾想從收音機裡聽一點古典音樂,簡直比中彩票還要難!不知為什麼,現在的節目主持人,似乎更熱衷於說話。他們一刻不停地說著廢話,還人為地弄出一些誇張的笑聲或掌聲來,就像在話筒前自己胳肢自己,真是無聊透頂。 總而言之,九十年代的古典音樂氛圍,是今天的人難以想像的。我的妻子(當時還是女朋友)在河北職業技術學校讀中專,她曾經不止一次地跟我提到過,在她們學校,每天廣播台播放的第一首曲子,竟然都是挪威作曲家格里格《彼爾·金特》中的“晨曲”。你可以想像,每天清晨從這樣一個旋律中醒來,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好吧,我現在不妨就來說說我的妻子。 和她相識的那會兒,我還不曾進入發燒器材這個行當。那時,我還在王府井的“同升和”賣鞋呢。玉芬第一次走進我鞋店的時候,我就注意到她了。你沒法不注意到她。她有一張純潔而俏麗的臉,你每看它一眼,心裡都會被鋒利的刀片劃一下。怎麼說呢,有一種想豁出命去跟她好的衝動。她一連試了三四雙皮鞋,都覺得不合適。既不買,也不走,一個人坐在試鞋的小皮凳上,唉聲嘆氣。 我暗暗地觀察了她好一陣子,眼看著門外的街道沉沉地黑了下來,遊人逐漸散去,成群的烏鴉在樹枝上不停地哀唳。到了打烊的時間,我心裡還惦記著去寬街給母親抓藥,只得朝她走過去,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對她說:“能不能讓我看看你的腳?”

大凡人在遇到煩惱的時候,很容易受人暗示,聽人擺佈。她順從地仰起頭,看了我一眼,對我的莽撞和唐突毫不在意,撅著嘴問我道:“你要看哪一隻?” 我說,隨便哪一隻都行啊。 她立即脫下了那雙飄馬運動鞋,甚至毫無必要地褪去了絲襪。我朝她的那隻右腳瞥了一眼,轉身從貨架上取下兩雙鞋,供她挑選。她試了試,立刻就決定把兩雙都買了。那天臨走時,她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她在西單和王府井的鞋店轉悠了一整天,千挑萬選,沒瞅見一雙中意的,而我呢?居然在短短的幾分鐘之內,隨手為她挑了兩雙鞋,都那麼合腳,就像是專門為她定做的一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也許是心情比較好的緣故,我一得意,接下來的回答,你還別說,聽上去怎麼都有點格言的味道:“一點都不奇怪。人總是在挑選不適合自己的東西。”

其實,從後來的事情來看,這句話根本不是什麼格言,反而有點像讖語。玉芬第二次來店裡買鞋,我就提出帶她去兒童劇院對面的全聚德吃晚飯。她居然同意了。一個星期之後,我又約她一起看了場電影。她是一個特別隨和的人,隨和得有點讓人心裡發怵。關於這一點,我一直搞不懂是怎麼回事,就像是隔著一層霧在看她似的。在我們開始交往的頭兩年裡,我們從來沒有拌過嘴,她也從沒有為任何事情顯露出疾言厲色。她這種人,彷彿就是為了一刻不停地贊同別人而存在的。 我的好朋友蔣頌平曾感慨說,咱北京的姑娘,多少都有點“虎妞”的秉性。一不高興,隨時都會脫下鞋子來砸人。看來,這句話也不怎麼靠譜。我也曾帶玉芬去頌平那裡玩過一次。他對我的“好運氣”感到難以理解,甚至還有些憤怒。他當著我的面,站著跟玉芬說話時,身體都會不由自主地往前傾。

原來,還真有“為之傾倒”這回事啊。 九十年代末,我靠著給別人定做膽機,慢慢積攢下來一筆錢。有了一點家底之後,我立即從“同升和”辭了職,在“超音波”租下一間門面,加盟香港的一家音響銷售公司,開始專門代理英國的“天朗”揚聲器。那時候,在北京的音響市場裡混,你想不賺錢都難。沒過多久,我就在上地東里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我覺得有足夠的底氣向玉芬求婚了,就帶她回家見我母親。實際上,是想讓母親為我感到驕傲。 母親當時已經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但說起話來,仍不乏幽默。我把玉芬帶到母親房裡晃了晃,就讓她去廚房幫姐姐做飯去了。我一個人待在母親床邊,有些得意地問她老人家,對我帶回家的這個兒媳婦是否滿意。老太太想了半天,抓住我的一隻手捏了捏,笑道:“這丫頭,賣相好。”

這句話我可不愛聽。什麼叫做“賣相好”?讓人聽上去很不是滋味,就像是在評價剛出欄的一窩小豬似的。過了半晌,母親喘了喘氣,又說了第二句話:“這丫頭,脾性好。要說人品呢,倒也還善良仁義。” 聽母親這麼說,我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滿心以為她是在誇玉芬呢,心裡的那個高興勁兒,嗨,就別提啦。可母親歪在床上,披著一件老棉襖,咳了半天之後,忽然用手拍拍床沿儿,示意我坐下來,坐在她的手能夠得到的地方。誰知道,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忽然對我說:“孩子啊,你要是不在乎我的意見,就當我是放屁。要是真的想讓娘給你拿個主意呢,我勸你,最好不要跟她結婚。這丫頭,我替她細細地相了面,樣樣都好,可有一件,沒有定星盤。” 我問她,“定星盤”是什麼意思。她是江蘇鹽城人,說話時經常夾雜著一些方言,有點不太好懂。母親想了想,仍然笑著對我說:“這丫頭,就是有點水性風流。不好。說句難聽的話,你這個婆娘,有一多半是為別人娶的。咱們這樣的人家,消受不起啊。”

她隨後還說了一句諺語:“從頭看到腳,風流往下跑;從腳看到頭,風流往上走。”愣是把我給逗樂了。 不過,那年國慶節我們成婚時,母親倒也沒說什麼。既不阻攔,也沒把不痛快掛在臉上。當姐姐領著新娘子走到她床邊,改口叫媽的時候,母親不僅高聲答應,還笑瞇瞇地強撐著要坐起來答禮。她把早就壓在枕頭底下的兩百元禮錢,鄭重其事地遞到玉芬的手中,還順勢摟了她一下。 母親的話被應驗,已經是四年以後的事了。 有一天玉芬下班回家,柔聲細氣地提出跟我離婚。她要離婚的理由,居然是和他們單位新來的一個主任“好上了”。我一個人在陽台上抽了兩包煙,還是覺得有點接受不了,便去臥室將她推醒,低聲下氣地請她“再考慮考慮”。玉芬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沒頭沒腦地說了句:“還考慮什麼呀?親愛的,我跟他已經那個了呀。”

我沒辦法,只好一個人走到廚房,用水果刀在自己的手背上紮了個窟窿。 和玉芬鬧離婚的那些日子,母親的生命也快要走到了她的盡頭。左鄰右舍,包括她以前單位的同事,那些老姐妹,都來勸她趕緊去醫院。母親死活不依,只是靜靜地望著她們笑。老太太有她自己的盤算。她知道,這一次住了院,說什麼也回不來了。另外,她也捨不得那點錢。最後,還是舅舅從老家鹽城趕了過來,好說歹說,這才把她送進了醫院。 在她從住院直至去世的十一天中,我偶爾也會到醫院去轉轉,象徵性地待個五六分鐘。玉芬的紅杏出牆,搞得我心緒不佳。這一點,我姐姐崔梨花是知道的。 “可咱媽就要死了呀!”有一天,梨花跺著腳對我強調說。 我心平氣和地對她道:“我也想死呀,你信不信?”

她見我整天都虎著個臉,拿我也沒啥辦法。她每天晚上去醫院陪床,白天還要趕到石景山區的一家污水處理廠上班。那些日子,她眼睛總帶著黑邊兒,把自己弄得像只烏眼雞似的。而我那姐夫,混蛋常保國,已經在親戚朋友中到處敗壞我的名聲了。 我也只好由他去。 我最後一次去醫院看母親,她正處於服藥後的昏睡之中。我不想驚擾她老人家休息,給姐姐遞了個眼色,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正要悄悄地拔腳離開,母親忽然睜開眼,把我叫住了。 她執意把姐姐打發回家,讓我一個人留下來陪她一晚。 “就一晚。好不好?”她嬉皮笑臉地對我說。 我自然也沒什麼話好講。 不過,我在她床邊熬了一宿,似乎沒有多大必要。她能夠保持清醒的時間,實在是少得可憐。在她醒來的時候,她總是讓我幫她側過身來,以便她的眼睛能一刻不離地看著我。說實話,我被她看得很不自在。母親本來就個子矮小,生了病,身子又瘦了一圈,看上去怪可憐的。偶爾,她會抓過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摩挲一番,臉色十分沉靜,始終都帶著一絲笑意。她積攢了一個晚上的力氣,到了天快亮時,終於跟我說了一大堆話。 我記得母親死去的那家醫院,好像緊挨著部隊的一個兵營。因為天色將曉時,我能清楚地聽到附近營房里傳來的起床號。當然不是《彼爾·金特》。母親說,她知道自己就要走了,也許是今天,也許是明天。現在她不想別的,能多看我一眼是一眼。經她這麼一說,我心裡也是挺難受的。她已經從姐姐的口中,得知了我和玉芬離婚的事。她沒有責怪我當初沒聽她的話,而是淡淡地對我道:“當初我就勸你不要跟她結婚,可是的?你不聽,我也沒多話。遇到那麼一個從畫上走下來的俏丫頭,你心心念念都在她身上,我不是看不出來。我要硬是從中阻攔,你這小身子骨,怕也受不了。我心裡說,也罷,先結了再說吧。不行咱就離,離了找個人再結就是了。俗話說,天無絕人之路。有時候,你眼看著自己熬不過去了,把心一橫,硬著頭皮一頂,也就過去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同你說,你也不要不愛聽,這世上,人人都該派有一個老婆,天造地設的,命中註定的。不是玉芬,而是另一個人。她在什麼地方呢?我也不曉得,你倒也不用打著燈籠,滿世界地去找她。緣分不到,找也沒用。緣分到了,她自己就會走到你的面前,跟你生兒育女。不是我迷信,你將來看著好了,一定會是這樣。放寬心,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你一見到她,心裡就馬上會想,哦,就是這個人……” 我打斷了母親的話,對她道:“您還別說,我當年見到玉芬時,心裡就是這麼想的呀。” 母親笑了笑,伸出舌頭,舔了舔乾裂的嘴唇,“你這是鬼迷心竅!” “萬一我以後遇到命中註定的那個女人,沒把她認出來,怎麼辦呢?”我又問。 母親想了想,忽然就流下了兩行濁淚,半天才道:“你這孩子,真是傻呀!要不要到時候,我托個夢給你?” 在屋外沙沙的雨聲中,母親把一張銀行的定期存單,默默地塞到我手裡,讓我的手攥成一個拳頭。她雙手抱著我的拳頭,使勁地捏了捏。她這輩子積攢下來的錢,都在這兒了。她囑咐我,這事千萬不能叫梨花他們知道。 在母親的葬禮上,我一滴眼淚都沒流。我心裡也很苦,可就是哭不出來。我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麼問題。常保國他們在告別廳里大呼小叫,哭聲震天,可我哭不出來。我心裡懷著一個鬼胎,一直在琢磨這樣一個問題:要不要將存單的事告訴梨花。我其實並不十分看重母親留下的那兩萬七千塊錢,而是擔心一旦告訴梨花真相,梨花和保國他們會怎麼想,我有點吃不准。母親生病後,一直是由梨花負責照料的。她在臨終前夕,忽然把梨花支走,將這張存單交到我的手中,姐姐和姐夫會不會在葬禮上當場翻臉?我吃不准。 玉芬跟我離婚後,我就從上地東里搬了出來,暫時藉居在姐姐石景山的一套閒置的公寓房中。房子很新,那是她不久前申請下來的經濟適用房。搬進去不久,我就發現,客廳的北牆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夏天倒是挺涼快的,可到了冬天,我用完了三大卷膠帶,也沒能擋住從裂縫中灌進來的風沙。我和姐姐找到有關部門鬧了一次,人家哈哈一笑,說,地面沉降導致的牆面裂縫,是世界級難題,就把我們給打發走了。不過,也許正因為房子裂了口,漏風,姐姐和常保國才會把家搬到椿樹街的老房子裡。我心裡暗暗地想:你還別說,縱貫客廳牆面的這個大口子,裂得還正是時候。 玉芬後來又上門找過我一次。原來,她後來的那個對象,那個主任,在負責調試一台剛從德國進口的數控機床時,由於操作不當,機器出了故障,把電路上的一個元件燒了。這台機床價格不菲,集團領導若要追究下來,他的那個主任多半就當不成了。多半是因為我在給功放加工機殼時,也曾使用過機床一類的器械,玉芬連夜找到了我,讓我去幫他看看。 我自然一口拒絕。 你知道的,我對發燒音響一類的器材比較在行,若讓我修個家用電腦、空調或電視什麼的,也還算湊手。至於說進口的大型精密數控機床一類的玩意兒,我是見都沒見過啊。玉芬見我拒絕她的理由僅僅是膽怯,就對我說了這麼一番話:“嗨,所謂的進口機床,聽上去神秘兮兮的,其實也不見得比你平常搗鼓的那些個膽機或電腦復雜到哪裡去。再說了,你是天上管機器的星宿下凡,只要它是機器,就都怕你。那玩意,就是欺生。可你一去,情況就不一樣了。也許它一聽到你的腳步聲,自己就嚇得趕緊恢復了原狀,也未可知。” 她這麼一說,我心裡就有些得意。最後,架不住她假意真心的奉承和苦苦哀求,我只得答應跟她去瞧瞧。當然,我也見到了她的那個新任丈夫——那個姓羅的主任。他手裡抱著一大摞德文說明書,一步不離地跟在我身後,狗屁倒灶地說個不停。我心裡一煩,只好請他滾遠點。他竟然一點都沒生氣,只是嘿嘿地笑。 畢竟是第一次接觸這玩意兒,我為了弄清楚這台機器的工作原理,就足足花費了四個多小時。而找出毛病,並加以修復,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鐘。玉芬一定是向那個姓羅的隱瞞了我們之間的關係,因為在稍後招待我吃飯的時候,羅主任還很客氣地問我家住哪裡,孩子多大。他還說,如果我孩子將來要去德國唸書,可以找他。 玉芬兩三天后又專門來到我石景山的家中。母親說得一點不錯,儘管她跟我離了婚,還算是有情有義。她一臉坏笑地問我,這些日子,身邊沒個人,是不是憋坏了?她主動提出來,幫我“瀉瀉火”。對於她的一番好意,我也不便拒絕。我發現她已經懷了孕,心裡的那個憋屈,可就別提了。我們在干那事的時候,玉芬還一個勁兒地誇我,說我在女人身上的那些手段,一點都不亞於修機器。她現在的丈夫,是從慕尼黑回國的海歸,有點中看不中吃。你這裡被他弄得火燒火燎,他那邊早已像得了風癱病似的,龜縮成一個軟不滴答的鼻涕蟲了。他們結婚四個月來,他連一次高潮都沒讓她來過。聽她這麼說,我真不知道自己應當高興呢,還是傷心。 玉芬瞞著丈夫來看我這樣的事,後來還有過一次。但我這樣的人,就是命賤。我和玉芬在一起的時候,那個姓羅的小白臉,一直不停地在我眼前晃悠。我怎麼也擺脫不掉那種隱隱約約的犯罪感。於是,我硬起心腸,對玉芬說:“我們已經離了婚,既然你嫁給了那個姓羅的,就應該本本分分地跟他過日子,往後千萬別來找我了。我受不起。那個姓羅的,看上去斯文有禮,各方面都比我強。至於高潮不高潮的,畢竟不太重要。咱倆一直這麼下去,也不是個事兒。再說,你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總這樣,不好。我這兒,你以後就不必來了。” 在我送她去地鐵站的路上,玉芬的臉色有些異樣。憋了半天,最後摟著我,哭了起來。臨走前說了一句話,卻讓我想了兩個多月。她說,她第一次著了別人的道,其實並不是這個姓羅的,而是一個下三濫的機修工。有一天上夜班,那個機修工把她堵在了廁所裡,弄得她七葷八素的。 從那以後,玉芬再也沒到石景山來。她喜歡的那張《彼爾·金特》組曲,我一次也沒再聽過。去年五一節前後,我到東大橋給一位客戶調試LP唱盤,在三里屯附近的街上看見過她一回。在濃密的樹蔭裡,有一排撐著太陽傘的咖啡座。跟她一起喝酒,並把手搭在她光溜溜的肩膀上的,是個黑人。 我沒敢跟她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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