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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女子特警隊 谭力 16018 2018-03-18
耿菊花沒有參加當晚的手槍三練習,一頭扎在床上,死了般一動不動。九點半,女兵們夜間訓練完畢走回宿舍,朱小娟倒上一杯開水,拿出一袋餅乾,走到耿菊花床前,碰碰她的手臂,要她吃,可耿菊花不吭聲。 沙學麗和鐵紅看見這個景象,沙學麗向鐵紅擠眼,捂著嘴偷偷樂。沙學麗生性活潑,一般不存誰的氣,津貼事件帶來的與耿菊花的小衝突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她覺得耿菊花的認真樣子特別好笑,她就老是忍不住要樂。 聽到她們的竊笑,走在她們身後的徐文雅不滿地盯了她們一眼。鐵紅立刻裝著不理沙學麗的樣子,向耿菊花勸道:“老耿你吃呀,你再委屈,可不能不領班長的情啊,你看班長為了你,胳膊都舉酸了喲。”耿菊花抽抽搭搭道。 “他,他看了我了,我以後,可怎麼辦啊。”徐文雅寬慰她道:“每天我們與男兵抱著一起摔,一起練,都在接觸,你不用看得那麼嚴重。”耿菊花道:“訓練時候,是隔著一層衣服,可洗澡,沒隔一層衣服啊……”

訓練用的大草坪上,四周已很安靜,夜色裡有兩個影子在順跑道慢慢晃動著,那是王川江留著陳順娃在談話,王川江對自己的兵是又愛又恨,他不願相信他會看錯了陳順娃,可女兵們眾口一辭的證言又無可辯駁。 “我只好大義滅親了,”王川江硬著心道,“誰叫你狗東西不管好自己的眼睛。”陳順娃賭咒發誓,急得抓自己的頭髮:“可是班長,我真的沒有看她呀,我要是說了半句假話,明天實彈射擊叫全隊的衝鋒槍打死。” “那幾個女兵說,你一看見她們從女浴室出來,你慌裡慌張跑起來像條兔子?” “我也不知道。”陳順娃的臉死人一樣蒼白,“那麼幾個女的一起看你,你又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你能不慌慌忙忙地跑嗎?” 王川江心裡嘆息一聲,眼珠一轉,乾脆訛詐道:“不說那幾個女的了。但人家耿菊花明明看見窗子上的人頭是你,你怎麼說?”陳順娃傻了,緊問道:“耿菊花?她親口這樣說的?”王川江故意道:“啊,是這樣說的。”

“我的親媽呀……”陳順娃慘叫一聲,倏地蜷縮到地下。 第二天的科目是硬功訓練,男兵們在器械訓練場邊,用啤酒瓶砸頭,一敲一個,砸得粉碎,不時響起喝彩。陳順娃則在人圈外獨自一人用腳端沙袋,他發瘋一樣地踹著,踢了兩個小時還不停歇,發洩著心中的冤氣。 強冠傑在草坪訓練場那邊指導女兵,女兵們圍成一個圈,看朱小娟表演。朱小娟拿起酒瓶,也沒見她怎麼運氣,就那麼雙手緊握,兩眼的神光一凜,自然而然地向頭上一敲:“嗨”啤酒瓶立刻四分五裂。 “好,”強冠傑喝彩道,“都看清了,動作要領你們也記熟了。來,誰上?” 徐文雅跨前一步:“報告,我。”她拿起一個啤酒瓶,在腦門上摸了摸,端出架勢,嗨嗨地運著氣,又摸摸腦門,終於大吼一聲,向頭上一砸。啤酒瓶沒碎,徐文雅有點不知所措。

強冠傑走上去糾正道:“要這樣,握著這個部位,使力的時候不是蠻力,是巧勁,是藉力……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徐文雅還在摸頭,剛才把頭砸痛了。強冠傑道:“好,開始。”徐文雅有點發虛,試了好幾下,狠狠心,一閉眼,大喊一聲嗨,拼死一般砸向額頭。 酒瓶破碎,玻璃四濺,徐文雅的頭髮上殘留了許多玻璃屑,她沒有經驗,拿手橫著一抹,額頭立刻滲出絲絲殷紅,隨即流了個滿臉花。 女兵們驚叫起來:“啊呀,出血了,徐文雅你出血了!”朱小娟大喝道:“不准用手橫著抹,只能輕拍!”跑上去幫忙護理。強冠傑道:“沒事。通訊員,去拿個自救包來。” 徐文雅終於露出了女性的擔心:“這,會不會破相呀?”朱小娟乾脆地:“不會。”鐵紅忐忑地問:“怎麼不會?”朱小娟道:“你只要想著它不會就不會。”沙學麗嘀咕道:“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這是個醫學問題。”朱小娟一轉頭,兩眼瞪著沙學麗道:“沙學麗,命令你今天必須打爛三個啤酒瓶!”

沙學麗傻了。 當晚,躺在床上的沙學麗的額頭上鼓出了一個青包,雖沒有發生血光之災,但酒瓶敲出的這個包還是痛得鑽心徹骨。 宿舍裡的女兵或坐或躺,有的往身上摔傷的地方貼膏藥,有的在補訓練磨損的作訓服,不用針線,直接用膏藥把撕爛的地方貼起來。 朱小娟從臉盆裡擰了一條毛巾,走到沙學麗床邊,要往她頭上搭。沙學麗賭氣,頭一偏,朱小娟搭了一個空。朱小娟要往她的床沿上坐,沙學麗嘴裡出聲道:“哎,哎哎。”朱小娟醒悟,想起這個兵的潔癖,於是把床單一角卷上來才坐下,說道:“冷水敷一下好,就不痛。”沙學麗道:“還是痛。” “那我換熱水。” “還是痛。” 朱小娟火了,刷地站起道:“那我用這個!”舉起一隻拳頭,做出要向沙學麗的額頭上砸去的樣子,沙學麗立刻蔫了勁道:“啊呀班長!”朱小娟收了拳:“犯罪分子不光會用酒瓶,還會用鐵棍打,用磚頭砸,我們是特警,意味著有時會面對特殊的危險。”沙學麗嘀咕道:“可你,對我們太那個了……”朱小娟冷峻地說道:“太什麼了,說出來。”沙學麗鼓起勇氣道:“太兇。”

全體女戰士都轉過頭來,聽著這場劍拔弩張的談話。 朱小娟環視著大家,一字一頓道:“與我不相干的人,叫我兇我都不會向他凶。” 沙學而來了勁:“那你為什麼只對我們兇?” 朱小娟還是一字一句:“那是希望你們一旦上戰場,可以留一條活鮮鮮的小命!” 振聾發聵,一屋子鴉雀無聲。 早上在盥洗台邊洗臉,耿菊花一看見陳順娃走來,她像碰見瘟疫一樣,連忙端起臉盆擠進另一邊的人堆中。陳順娃的腮幫顫抖著,低下腦袋,不看周圍的人。 沙學麗卻來了勁,在家里當大小姐時我行我素,自由慣了的,她故意走到陳順娃身邊,小聲逗這個憨厚的男兵:“餵,我說你也是,你看她有什麼看頭,我的樣子比她更好看,你看我呀……咦,你不看我,是瞧不起我怎麼的?”

陳順娃雙手撐著水泥台邊沿,俯著頭,口出大氣,緊咬嘴唇,一聲不吭。 王川江幾步跨過來,向沙學麗橫眉立目道:“滾你的蛋,他就是犯了死罪也是我的兵,沒你們起哄的份!”女兵們一伸舌頭,趕緊走開。 一滴眼淚流在陳順娃淒苦的臉上,他直想跪在地上,叫王川江一聲爹。 這是一個週末的日子,初夏天氣。滿城的法國梧桐伸展出巴掌大的綠葉,一條條的大街上車水馬龍,一派繁華景象。鐵紅是第四次回家了,可還是像第一次出營門時一樣興奮,高牆外面的世界原來覺得稀鬆平常,如今怎麼會看也看不夠? 家裡的爸媽也高興莫名,照例是雞鴨魚肉置辦一大桌,父母輪番往她碗裡挾菜,好像她是從餓殍地獄裡放出來的囚犯。吃飽喝足,鐵紅俯在沙發上,媽媽憐愛地給她捏腰搥背,一按她的腰,她就叫一聲,在廚房裡洗碗的父親就驚得一抖,一隻瓷碗就打得粉碎。

“你們娘倆發什麼神經,”爸爸在廚房裡喊道:“要把吃喝的家甚都報銷才行啊!”媽媽反話道:“你才在發神經。”她一揭女兒的衣服,嚇住了,鐵紅的腰上背上青一塊紫一塊,貼滿了傷濕止痛膏。媽媽傻眼道:“老天,這麼多傷哪來的?啊,隊伍裡跟人打架啦?”鐵紅趕緊把衣服遮住,大半年兵營生活,她已有所成熟,她要寬媽媽的心,強笑著道:“沒的事,媽你別往那方面想啊。” 爸爸揩著手上的水走出廚房,問他最關心的問題:“寫入黨申請書沒有?”鐵紅道:“寫了,還沒交。” “怎麼不交呢?領導對你的印象好嗎?” “不會不好吧,我又沒犯大錯誤。” “這就不行了,”爸爸大不以為然道,“這是低標準低要求。不光不應有大錯誤,小錯誤也不能犯,特別是看到領導來了,你就是要累斷氣了,也要做出一個拼死不怕亡命的樣子,等領導走了你再偷姦要滑不遲。”鐵紅道:“爸你這思想不好也,部隊裡不興這一套。”

“興哪一套?我不信到了部隊那當官的就不喜歡聽人說好話,就不爭個權奪個利,當小官的就不想當大官,當了大官的就不想當全國的總大官?”鐵紅道:“反正我沒看見。我們那兒,做苦事,難事,抓壞人,有大危險,那是入了黨的沖在前面,當了官的沖在前面,老兵沖在前面,而沒當官沒入黨是新兵的,反而受一些照顧,跟地方上不一樣呢。所以我想不忙交申請書,看一看再說。” “你想受照顧啊?” “想啊。”爸爸一拍沙發背,嚇了娘倆一跳,他說道:“那我們家永遠沒有出頭之日,永遠要受街上那些小黑社會的欺負。孩子啊,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少小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呀。” 媽媽不滿意了:“你沒有看紅兒身上的傷,你要看了,你就不叫她再吃苦了。那特警隊的苦,是凡人能吃下來的?”父親疑訝地起身道:“真的?我看看。”媽媽打一下他的手道:“老不正經的,女兒那麼大了,是隨便給你看的嗎?”

爸爸道:“我生了她養了她,看一眼都看不得了?老妖怪。” 這一家子其樂融融,享受天倫之樂時,一身軍裝的耿菊花卻是一人走在繁華的大街上,她看著街兩邊花花綠綠、琳瑯滿目的櫥窗,覺得眼睛都不夠用了,唉,要是山里的哥哥能到這裡來過上一天好日子,可能叫他死他也願意了。 街邊一家服裝精品店裡的一個假人模特兒吸引了她,她注視著它身上那套高貴輕薄的時裝,痴痴地不動步,細瞧標籤上的價碼,著實嚇了一跳,我的娘老子呢,8888元! 兩個打扮入時的城裡小姐從她身邊經過,欣賞著耿菊花的傻相,摀嘴笑著走開了。耿菊花猛回頭,只聽到隱隱飄來一句評語:“傻兵……” 就像針在皮膚上紮了一下,耿菊花反抗般地猛地挺起了胸,她向前快步走著,心裡發狠地想道,別看你們穿得光鮮,不過是命好生在了城裡,脫了那身好衣服來比比身體,不定誰比誰傻呢。

看見一所小郵局了,她拐了進去,這是她請假上街的主要目的,她在匯款單的留言欄上一筆一劃地填寫:“給爸爸治腿病,給哥哥娶嫂子。”她把匯款單交進窗口,遞上幾個月來口攢肚挪存下的270元錢。 服務小姐讀著她的留言,好奇地問:“就寄這麼多?” “啊。” “270元又能給你爸治病,又能給你哥娶媳婦,你們那兒娶個女人這麼便宜嗎?” 耿菊花半天想不明白該如何回答這個提問,她囁嚅著,覺得臉上忽地一下燒起來。 另一條街上,用電話約了中學同學們的鐵紅與汪鵬一夥走得興高采烈。七八個現代派打扮的男女中,鐵紅的一身武警軍服格外醒目,她走路的姿勢也不再似過去,同學們蹦蹦跳跳地,什麼姿勢都有,就她一個人甩手挺胸,很像軍人,很氣派。 一個叫王瑩的姑娘圍著鐵紅打轉道:“我說鐵紅,你與過去硬是不同了呢。”她學錢紅走路的樣子,當然學不像,像跳舞。鐵紅有點詫異地看著自己道:“真的哎,我怎麼不覺得呢。”汪鵬評論道:“怪老氣的。鐵紅,拿出你以前的樣子,那才青春,才性感。”鐵紅試著蹦跳著走,自己都覺得不像:“哎呀,我走不來原來的路了。” 汪鵬去摟著她的肩,親熱地道:“完了完了!一個好端端的女孩兒被毀了。”鐵紅掙脫開他的摟抱道:“我穿了軍裝的。”汪鵬攤攤手,想說句什麼,又找不到詞兒,只好大聲嘆氣:“唉!” 他們走進一間迪斯科舞廳,五光十色的旋轉鐳射燈下,夥伴們盡情地跳開了。 汪鵬在狂舞的人群中喊:“鐵紅,來呀!”鐵紅從矮座沙發上站起身,在這群同學裡,原先她是蹦迪冠軍,然而一低頭看見自己的軍裝,立刻縮回去道:“不行,現在不行了。”汪鵬一頭汗水地回到小圓桌旁,猛灌一氣可樂,喘勻氣道:“我看你是完了,走路也不會走了,跳舞也不能跳了,當個兵,可憐喲。”鐵紅有點不高興了,汪鵬幾次說話都在傷她的自尊心,她不是不想反駁,只是沒能找出絕對有力的材料。 一首樂曲停,跳舞的同伴先後走回沙發,喝著飲料侃大山。 頭髮自然捲曲的張沛豐說:“我說鐵紅,你們特警隊,到底有什麼特殊的地方,是不是像電視上演的那些美國大片,進出都是直升飛機,渾身銅甲,人人都可以發射原子彈?”鐵紅尋到了為自己長勁的話把兒,馬上答道:“當然是,只是還沒訓練到這個科目來,以後肯定會。”張沛豐吹一聲口哨,表示驚奇。汪鵬道:“這個年代,我看當兵是傻到沒救的選擇。你看我,現在是日資福田藥業公司西南分公司的銷售經理,什麼香的沒吃過,什麼辣的沒喝過?什麼大賓館沒進過?連日本人投資開的高爾夫球場我都跟我們的總老闆去玩過兩次了,明年可能還要到歐洲去逛一圈。” 聽眾們一同起哄道:“啊呀汪鵬,看不出來,你娃長大了!” “那算什麼,”王瑩道,“我現在在搞仙妮蕾德產品傳銷,我只要肯動嘴肯講課肯拉人入夥,不出兩年,我就可以發展下線幾十層、幾萬人,我就成了金牌執行經銷商,我的個人月收入就是一兩百萬,坐名車,住豪宅,每年到世界各地去開我們仙妮蕾德的國際性年度大會,我就會成為貨真價實的世界國民!” 另一位把額前的一綹頭髮焗成金黃色的姑娘說:“你那還是慢,原先班上那個眼睫毛最長的劉君雅你知道嗎,上個月嫁了個億萬富翁,到法國去啦,一跟斗就栽進了富人窩,連一點毛毛汗都沒出。”汪鵬道:“所以鐵紅啊,你是一念之差走錯了路。不過後悔來得及,你辭職,到我這兒來,我們一起幹,我不信我們兩個的智商加在一起,還乾不贏王瑩的什麼仙妮蕾德。”王瑩道:“要死啊汪鵬!什麼你們兩個喲,人家鐵紅還沒有點頭,你就那麼巴結。鐵紅你給我們女同學爭個氣,把這罐可樂淋到汪鵬臉上去。”汪鵬道:“別鬧別鬧……怎麼樣,鐵紅,開個小差?擇業自由,雙向選擇嘛,時代潮流如此。主要的是,在這個機遇和享受並存的社會,一個人居然會去當兵,並且是一個女人,清清醒醒地去過那種修女一樣的苦日子,這尤其讓我們活著的人感到不可思議。” 鐵紅的怒氣終於被汪鵬的譏刺點燃了,她在營房裡,也為當兵而後悔過,可不知為什麼,在這個圈子裡,在大家都以誇耀自身為榮的舞廳中,她卻沒來由地要為她所服役的部隊辯護,她將杯子一道:“汪鵬你少來油嘴滑舌,當兵的比你們所有的職業都有意義,它首先驚險,刺激,其次,整個社會離不了。你們的公司,你的福田,離了它,這個城市、這個社會照樣運轉,而離了我們武警,整個社會就會亂套。我們的武器,我們的新式裝備,不比外國人差,說出來嚇你一跳,你聽都沒聽過。” 汪鵬不願惹心上人真正發火,笑嘻嘻道:“那你說來聽聽,讓我們嚇一跳也當鍛煉鍛煉心臟。”鐵紅鼻子一翹:“軍事秘密,你還沒資格聽呢。”為了報復汪鵬對自己的職業的輕蔑,她偏要把自己的部隊誇到天上:“總之一句話,特警隊就是好,是地球上最值得人驕傲的職業!我們的老兵愛說一句話,'當了特警隊可能會後悔三年,但不當特警隊,你會後悔一輩子!'你們琢磨琢磨吧。” 年輕人們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回答。 這是一處兩居室的屋子,比較擠。教導員用鑰匙捅開門,屋裡妻子小林正在炒菜,三歲的女兒一個人在地上玩。教導員撲上去抱著女兒就使勁親,把小姑娘竟親哭了。 小林從小廚房裡伸了一下頭:“幹什麼幹什麼?一個星期落一次屋,回來就跟土匪一樣。”教導員趕緊丟開女兒,臉上賠笑道:“老婆哎,我把老強也拉來了,多弄兩個菜。”小林道:“那你來呀。”教導員趕緊去廚房解小林的圍裙,拴在自己身上,趁勢在她耳根上親一口。 強冠傑看著教導員怕老婆的樣子,暗自搖搖頭。小林在市第七醫院內科當大夫,對病人溫柔有加,對老公可是常作河東獅吼,也不知道教導員當初怎麼會愛上她。 小林在廚房裡小聲問教導員:“上次我給他說的我們單位那個小周,他感覺怎麼樣?” “沒感覺。”小林瞪他一眼道:“你就這樣關心你的戰友的?” “是是,是我不對,請你去多多關心。”小林一出門就分外熱情:“強隊長哎……” 吃飯時,主要話題就是小林提說強冠傑找媳婦的事兒。小林道:“我說強隊長,你打單身也夠意思了,四年前喝我們喜酒的時候,你就答應我要趕緊找一個,怎麼老是只聽打雷不見下雨啊?”強冠傑道:“我怕給人家苦受啊。” “李方沒有給我苦受嗎?我不照樣受下了?給當兵的做老婆,我不受苦誰受苦?” 強冠傑眼睛一亮,周身湧過一陣舒坦道:“有嫂子這句話,真想再一口氣連喝它五瓶。” 教導員趕緊去抓酒瓶子:“那就來啊。”強冠傑阻止道:“別,開玩笑。”小林耿直地道:“其實話又說回來,你別看平時我跟李方瞪眼睛,其實誰不知道,你們受的苦比我們多,我們多帶幾天娃娃,多洗幾件衣服,多守幾天空房,比起你們來,算個什麼。”這下輪到教導員興奮了:“有你這句話,這瓶酒一定要開了它!”小林又瞪眼了:“敢,順著竿兒就爬呀?放著。”教導員只好笑著鬆了酒瓶。小林道:“怎麼樣強隊長,還是說說你的問題。”強冠傑一愣道:“我、有什麼問題?”小林故作嚴肅道:“你問題大啦,問你,是不是想打一輩子光棍?” 強冠傑破天荒地有點忸怩:“這個……嫂子你問的啥喲。”小林窮追不放:“說哎說哎,不准躲藏!”強冠傑好不容易道:“當然不,我好歹也是個……人嘛。”小林手一拍:“哈,我還以為你是個石頭呢。那就說定了,有空主動給小周打個電話,人家是去年華西醫科大學畢業分到我們那兒的,還怕配不上你是怎麼的?哎,乾脆現在就打,叫她一起來聚聚。” 強冠傑慌得起身亂搖手道:“謝謝,謝謝,”一看表,“嫂子,我馬上要回去了。”小林叫起來:“今天星期日,不是有副隊長他們值班嘛。” “新兵剛適應部隊生活,還得抓緊。告辭了,嫂子。” “等等。”小林手忙腳亂地拉開櫃子,捧出幾盒補藥道:“把這些帶上,專治跌打損傷,養身健體的。”強冠傑推辭道:“留給李方喝,他身上的傷多。”小林瞪眼道:“他再多沒你多,他經常都這樣跟我說。拿著!”硬塞在強冠傑手中。 強冠傑望望小林,又望望她後面的教導員,教導員跟他擠了一下眼睛。強冠傑只好接了,心裡漫上一股對看似凶相的小林的深深的感激。 教導員送他出來,在樓梯下叮嚀道:“老強,我老婆給你說的話,別忘到後腦勺去喲,你不聽,她會向我算賬的,你想害我呀。”強冠傑苦笑笑:“老李你呀……”他低沉了聲音道:“我不能對不起那些姑娘。” “可——”強冠傑擺擺手道:“原先我的事情你都知道,好老李,你就饒了我吧。” 教導員心情複雜,想說什麼又無法啟齒,他略傷感地看著他的搭檔,搖著頭道:“你呀……”再也說不出話來。 鐵紅一路都在催促夏利出租車快跑,等一進特警隊大鐵門,看到羅雁等在衛兵旁邊,她心裡還是猛一沉,明白今天完了。她搶先堆著笑臉向羅雁問好,羅雁卻沒有對應的笑容,一指手錶道:“你超時了。”鐵紅知道此時已是傍晚六點,超過應該歸隊的時間一個多鐘頭,她笑得更燦爛道:“區隊長,你不知道路上堵車那個厲害。”她當然不敢講同學們拉著不讓她走,不敢講汪鵬在出租車裡一定要抱著她吻一個,不然就不准司機開快車。羅雁道:“你違反了條令,有一千個理由也是白搭。” 晚飯時,全隊士兵整齊地排列著,例行唱歌,晚點名,然後值班軍官向強冠傑報告畢,請強冠傑作指示。 強冠傑炯炯的目光威嚴地掃過全場:“同志們……稍息。今天,我就專門來說說請假歸隊的問題。請假出去的同志都能按時歸隊,比如一區隊一班的耿菊花,為節約車錢,來回都是跑路,到市中心看大世面,一往一返二十多里,跑得全身像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問她,她說就當是一個十公里越野訓練。對耿菊花的這種精神、這種自覺的時間觀念,啊,特在全隊提出表揚。”他話鋒一轉,“但是,同樣是一區隊一班的鐵紅,卻超時一個鐘頭歸隊。鐵紅!” 鐵紅全身一抖,中氣不足地應道:“到。”強冠傑道:“你說說為什麼沒有按時歸隊?” 鐵紅道:“我、我遇到了一幫過去的同學,我們談起了各自的工作,他們都誇自己的工作好,說我們特警隊不好,我很生氣,心想,什麼呀,我們哪裡比不上你們呀!我就批評教育他們,”她眨著眼睛,現編現說,“說我們這麼大一個國家,假如沒有我們特警為他們站崗放哨,他們各行各業怎麼能混下去,是不是?工人無法做工,農民不能種地,學生也不能安心上學,那些小流氓會到學校去鬧事啊。在我的啟發教育下,我那些同學的覺悟有了很大的提高,他們激動地說,啊,原來特警隊是這麼偉大啊,他們在平凡的……不不,在不平凡的崗位上,做出了更不平凡的事情。於是悔恨地說,原先對特警隊有那些糊塗的認識,真該自己打自己的耳光。有兩個女同學甚至流出了激動的淚水。看著這種動人的場面,我、我也高興得流出了激動的眼淚。” 下面的一些女兵嘻嘻嘻地笑起來。 強冠傑柔聲地:“表演完了嗎?”鐵紅愣了愣道:“什麼表……表演?” 強冠傑一聲大吼:“鐵紅,還好意思,你給我站好!啊,歸隊遲到,還會演戲。我看你不該當武警,你去當個說評書的倒還能賣出幾張門票。我們槍不扛了,崗不站了,勤務不執行了,都上街賣嘴皮子去,我們特警隊的名聲就出去啦?我告訴你,我們特警隊的榮譽,是在執行任務中,是在嚴厲地打擊罪犯、為四化建設無私奉獻、為祖國的繁榮強盛而流血犧牲中自然而然地建立起來的,而不是賣嘴皮子賣出來的。晚上班務會上,你好好向全班檢討,聽明白沒有?” 鐵紅沒精打采道:“明白。”強冠傑一聲虎吼:“聽明白沒有!” 鐵紅大聲道:“明白!” 炎夏時節,十幾個姑娘頹喪地散坐在城南郊一座空曠的舊倉庫台階上,有的還帶著被蓋卷,看穿著打扮,大多數是小縣城或鄉下來的。 幾個電台和電視台的記者正在採訪社會新聞,一張大廣告和一疊報名繳費單攤在一塊平整的地上,廣告裡“武林女將、武警女教官朱小娟”等字體格外醒目,一台攝像機吱吱轉著,記者拍了地上的東西,又忙著拍姑娘們的形象。一個乾練的女記者很專注地聽著愁眉苦臉的姑娘們的投訴,往小本上飛快地記著,案由一句話就能說清楚:這些農村和小縣城的姑娘看了報紙上能人保安學校的招生廣告後,交了錢,回家等到報到時間,拿了行李再到學校,結果這裡沒有任何負責人接待,所謂的學校乾脆就不存在了。 “記者老師你看,”一個激憤的姑娘抖著那張大幅的招生廣告,“這上面還說有女子特警隊的現役軍官擔任保安學校的教官,我們就是相信武警才報到的,難道連武警也和他們串通一起騙人?” 事情有些棘手,消息層層轉遞,當天晚上,一個女公安和武警總隊值政處的一位中校就來到女子特警隊,首先向知道此事的羅雁了解內幕情況。 “朱小娟確實不知道這件事。”羅雁與調查組的人坐在會議室裡,向他們匯報,“事情的全過程我都在場,我也沒同意那個學校用朱小娟的名字,後來他們把她打上去,純粹是私下行為,我們還可以告他們侵犯姓名權呢。” 女公安問:“能人公司的經理是不是叫張傑?”羅雁道:“是。”直政處的中校問:“是什麼人陪張傑到特警隊駐地來的?”羅雁有些遲疑。女公安道:“希望羅區隊長配合一下我們,謝謝。”中校道:“有什麼都講出來,這也是為我們武警的榮譽著想。”羅雁只好道:“是原先復員的戰友。”中校緊追著問:“準?哪年的兵?” 至此,羅雁只能和盤托出了:“93年的,張莉。” 通途保安諮詢公司租的是老城區的一個小院,東西廂房的屋門少不了掛著“經理室”、“業務室”等小牌。院子裡有點像運動俱樂部,散置著槓鈴、沙袋、單槓、健身器等鍛煉器材。羅雁去那裡的時候,幾個男職員正在院子裡練擒敵拳,動作很規範,一看就是有資格的部隊轉業兵。 羅雁坐進經理室,臉色不快地與張莉談話。其實張莉也是被騙者,那日從特警隊大門出來,張傑就說,管她們同不同意,他要直接在廣告裡打上“特聘武術指導——女子特警隊教官朱小娟”的字樣。張莉當時擔心,張傑寬慰她道:“沒有問題,這是宣揚特警隊的聲威,現在誰不知道包裝,特警隊不花錢就有人幫她們打廣告,她們高興還來不及呢。”張莉一想是這個理,再說張傑答應,學校辦好了二八分成,她張莉的小公司白撿這份紅利,何樂而不為?可現在出事了。 “我們是老戰友啊,”羅雁的話打斷了張莉的思緒,“現在社會上,人說只有兩種感情最真誠,最不帶世俗的商業味。”張莉道:“知道知道,那就是同學情,戰友情。部隊裡還加個老鄉情。”羅雁道:“那你為什麼還夥同你堂哥一起來騙我們?” “去他娘的堂哥,”張莉提到這一點就生氣,“他是我在生意場上認識的,我們保鏢公司開辦之初,是張傑幫著牽線搭橋,拉了幾位大客戶,幫我們賺了錢。他在外面混,關係很多。那次去特警隊,是他來找的我,說是我們都姓張,為了談生意方便,就裝作堂兄妹吧。我覺得反正是給你們揚名,所以就……”她不好揭出她還能分紅的底牌,“媽的想不到搞了半天,他是個大騙子!我們都是受害者,我也要找他算賬!” 羅雁沮喪道:“聽公安的人講,打著辦學賺錢只是他的大騙局中的一個,他還有好多欺詐行為,現在他的公司連租的寫字樓都退了,人毛都找不著一根。”張莉只能在屋子裡瞎轉圈:“孫子養的,狗日的孫子養的……”羅雁嘆氣道:“張莉呀張莉,你可把朱小娟害苦了。” 張莉敢做敢當地一揮手道:“得,你一定要為我擔待一下,向小娟解釋,我明天就要到深圳,是一個大富婆點名要我一路陪她,推都推不掉。等我回來,一定向小娟登門謝罪。” 朱小娟的日子卻沒有她們好過,就在調查組也找她問過話的第二天晚上,一個電話把她招回了家。 一進屋子的客廳,壁上的“雙肩扶社稷一劍定乾坤”的書法條幅、寬大的寫字桌、桌上的紅白兩台電話機,和略顯舊式的籐編沙發,就使人感受到一種含威不露的氣概。這是父親在家裡的客廳兼辦公室,朱小娟從小就對這間屋子心懷敬畏,如今已在部隊裡摔打了多年,大小特殊勤務也執行過幾十次了,可一踏進這間客廳的地板,心裡還是驀地掠過一陣膽寒。 至此,我們可以明白了,朱小娟出身軍人世家,父親是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現役少將,大軍區副政委。朱小娟從一出娘胎,耳裡聽的就是部隊大院裡早中晚有規律的軍號,呀呀學語哼會的第一支旋律,也是斷斷續續的起床號和熄燈號。由於環境影響,大凡軍營里長大的孩子皆逃不脫兩種面貌,一種驕橫跋扈,恃強凌弱,一種從小自律,不苟言笑。朱小娟在父親格外嚴格的訓導下成長,秉承的是後一種個性,這就很好理解為什麼在特警隊她會給人一種特別冷峻的感覺。她從不透露家世背景,特警隊的老兵和主官清楚她的個性,也輕易不向新兵講說朱小娟的老爸,因此鐵紅、沙學麗等姑娘至今不知道朱小娟的父母姓甚名誰操著何種職業。 朱少將上身著便服,下身是軍褲,站在客廳當中。朱小娟坐在籐編長沙發上,柔弱得像小姑娘一樣,乖乖地依偎在慈祥的母親懷裡,垂著頭,手中捏著一隻漂亮的塑料紅發卡,與在部隊裡是截然不同的兩種形象。 “你看你丟的什麼醜,”父親凝視她半天,終於說話了,“你把我們家的老臉也丟盡了。”媽媽心疼地要挽朱小娟的衣袖:“老朱你看看娟娟的身上,你好不容易要娟娟回一趟家,你就——” 朱小娟倔強地不要媽媽展示身上的傷疤。 父親瞪圓眼睛道:“我不看那些,身上有傷那是當兵的光榮。我問你,當軍人,最基本的一條素質是什麼?”朱小娟低著頭:“不怕死。”父親一揮手道:“好道。死都不怕的人,其它一切都是身外之物,國家有難,軍人當先。國家昌盛,軍人埋名。你就忍不住了,想出名想瘋了?我們當年參軍入朝時,想過什麼揚名天下、要人知道?不過就是鐵了心的想盡好自己軍人的職責,不讓外國佬打進中國來,讓人看看中國軍人是世界上最不怕死的軍隊。可你弄出的事,不是怕死,是怕出不了名,你說我原先跟你說的東西你都丟到哪裡去了?都當耳邊風了,打蚊子去了?” 朱小娟只埋頭,不辯解,不喊冤,在威嚴的父親面前,像個可憐無助的孤兒。 “老朱……”媽媽又企圖勸解了。父親一甩頭道:“你少開腔,都是你寵的!”視線一下落在朱小娟手裡的紅發卡上、他手一攤。朱小娟一驚,慢慢把發卡交出去。父親一把拿過道:“誰叫你把它找出來的?你翻過我的抽屜?”母親趕緊道:“是我是我,我是看她——”父親一下打斷道:“你不要給她打掩護。兵就是兵,如果老是念念不忘老百姓的玩意兒,就成不了合格的戰士,不管你外表上是不是穿著軍裝。沒收了。” 朱小娟抬起頭,臉上是服罪一般的表情:“爸,是我錯了,你罵得對。” 父親的臉色緩和了:“能認識就好。不要光想自己的委屈,要想到是讓整個部隊委屈了,整個部隊丟臉了,這是你一個人的委屈所不能代替的呀。娟娟,請你們部隊首長嚴格要求你,那是我的意思,你不帶頭誰帶頭?”朱小娟低聲道:“爸爸說得對。” “好,我再送你一句話,你給我記死了:軍人,流血犧牲是你的本分,而賣名字,那就是賣軍人的臉!” 朱小娟抬起臉,眼裡閃過異常明亮的光芒:“是。” “好,那你回去吧。”媽媽急了:“嗨嗨,飯都沒吃一口,水也沒喝,你你——”父親道:“就這樣。”朱小娟站起身,向父親莊嚴地敬個軍禮,然後向外走。 媽媽要追出去:“小娟,娟娟……”父親制止般地道:“於虹。”媽媽在門邊回過頭。 父親拉開抽屜,捧出厚厚一摞護膝、護肘:“去,拿給她。”媽媽悲酸地道:“老頭呀……”父親眼裡第一次流出慈愛的光芒:“別說是我給的,就說是你買的。” 看著妻子急急出屋,父親拿起那隻漂亮的紅發卡,凝視有頃,掏出自己的手絹,仔細地擦擦,包起來,放進辦公桌一隻抽屜,他的動作是那樣慈愛,與先前指責自己的女兒時完全是兩樣。 媽媽在小院裡追上朱小娟,遞上東西,千叮萬囑道。 “拿著,自己照顧好自己,那麼硬的水泥地,你就不要硬往上面摔呀。”朱小娟接過護具道:“謝謝媽媽。” “是你爸爸買的,死老頭子,還不要我對你說。” 朱小娟沒說話,眼裡忽然有一粒晶瑩的東西在閃,她一轉頭,快步走出小院。 三天后,處分決定下來,強冠傑集合全體隊員,在訓練場上講話:“我宣布一條上級指示。”他的眼光掃過釘子一樣立正站著的兵,唯獨不忍去看排在一班領頭位置上的朱小娟,“上級命令,因為女子保安學校的騙局在社會上給特警隊造成的不良影響,現決定,對女子特警隊一區隊一班班長朱小娟給予記過處分,並停止今年的優秀班長評比。” 男女戰士們的表情都有些驚愕,但朱小娟臉上風平浪靜,端莊肅穆。 強冠傑不作多的解釋,大聲道:“下面,各班帶開,訓練。” 正在進行的是繩降和攀登訓練,一個個男女戰士吊著繩子,從樓上飛身而下,像輕盈的燕子。另一些戰士在進行撐桿攀登,三四個男兵推著木桿一用力,就把上面攀登的女兵推送上了三層樓的窗口。 強冠傑趁人不注意,走到指揮女兵們操作的朱小娟身後,眼裡看著訓練的兵,嘴裡卻小聲道:“有情緒嗎?”朱小娟亦小聲:“請隊長放心。” “說是你爸直接給總隊首長打的電話,他們本來也不想這樣。”朱小娟眼望著自己的女戰士,似乎沒聽強冠傑的話,大喊著:“鐵紅,眼睛往什麼地方看?拉保護繩的,眼光隨時不要離開目標!” 強冠傑的眼神是很少有的關心,他再看一眼朱小娟,走向別的戰士身旁。 訓練完後,女兵一班的兵們東歪西倒地回來,沙學麗吹著胳膊上碰破皮的地方,哎喲喲地呻吟著。 朱小娟回來,從掛在牆上的挎包裡拿出一摞護具,一個個點著四個新兵的名字:“沙學麗、鐵紅、徐文雅、耿菊花。”四人刷地立正:“到。”朱小娟道:“拿去,一人一套。”徐文雅道:“班長你呢?”朱小娟道:“隊裡專門發給新兵的。”耿菊花天真地道:“那她們老兵怎麼沒有?”朱小娟冷硬地道:“叫你拿著就拿著,那麼多話!” 幾個女兵伸伸舌頭,高興地拿走,忙不迭地就往自己的胳膊上、腿上比試。 朱小娟脫掉髒衣服換乾淨的,沒帶任何護具的手肘上滿是青紫的傷痕,新傷復舊傷,不知道當特警的時光裡,看得見的傷去了又來,看不見的內傷又有多少。徐文雅偶爾轉眼看見,心裡不禁一緊,看著手上班長發的護具,動情地叫道:“班長你——”朱小娟快速穿好衣服,給徐文雅一個冷眼道:“洗澡去!” 徐文雅閉嘴了,心裡卻是深深的感動。 赤日炎炎中,幾個男女幹部和男女班長圍著強冠傑蹲在食堂前面的房檐下,女軍官們穿的是作訓服,但男軍官就有點奇怪,有的是作訓服,有的卻是老百姓的便裝。 強冠傑用手指點著地上的市區圖,佈置任務:“下午進行帶有執勤背景的運動擒敵訓練,九班長帶的人分成甲乙兩伙,每夥五人,在銀河酒樓假裝鬥毆……” 離他們不遠,戰士們在樹蔭下待命,女兵們軍容軍姿整齊,而一部分男兵也穿著五花八門的便裝。 女兵隊裡,鐵紅指點著前面的男兵道:“哎哎你們看陳順娃。”她周圍的女兵都順著她的指點往男兵隊裡看,陳順娃穿著花花綠綠的短袖衫,神情晦暗,也不跟周圍的男兵說笑。 沙學麗道:“有什麼看頭,一穿上那一身,男不男女不女的,更像小流氓。”鐵紅道:“老耿,待會兒接敵捕殲,你趁機把他往死裡揍。”耿菊花心裡像打翻五味瓶,什麼也理不清,慌亂間,趕緊埋下頭。 沙學麗來了瘋勁,亂開玩笑道:“對呀,最好打眼睛,誰叫那兩個玻璃珠兒把我們的菊花妹妹看他了啊。”聽到的女兵都嘻嘻嘻地笑起來。徐文雅卻不滿地瞪了沙學麗一眼。耿菊花咬咬嘴唇,腦袋埋得更低了。 半個鐘頭後,打先遣的九班率先進入鬧市區,王川江領著四個打扮成小流氓的戰士,提著一個密碼箱走進裝潢高檔的銀河酒樓大廳,除了陳順娃,都吵吵嚷嚷的,一副凶蠻相。 服務小姐扮著笑臉上來,微微一躬道:“請問先生們來點什麼?”王川江道:“什麼都不來,來茶。”小姐又鞠一躬,為難道:“對不起先生,我們這裡是餐樓,不單獨賣茶的。”一戰士把桌子一拍,眼睛瞪得溜圓道:“老子們是來這兒跟人講數的,少囉嗦,當心把我這位大哥惹火了,叫你從上到下找不到一塊好肉。” 小姐嚇住了,諾諾而退,到櫃檯處去向值班經理訴苦:“張經理,你看他們……”誰知值班經理含笑擺手,小聲告訴她:“沒關係的,他們的頭兒上午就聯繫過,他們才是我們的關公老爺,保護神。你給他們上茶就是。” 臨窗的一桌,有十來個男人坐著,空啤酒瓶從桌上堆到地上,不知已喝了多少,聽見王川江他們吵鬧,停了划拳,很注意地觀察著。其中一個頭目模樣的絡腮鬍子盯著王川江面前的密碼箱,做了個手勢,他身邊的人都把腦袋往他身前湊。 這邊,王川江小聲對陳順娃道:“嘿,把臉抬起來。蔫什麼勁?越是有委屈,越是做出成績叫人看看。只要幹得好,今年我們全班弟兄照樣評你當優秀士兵。”陳順娃抬起頭,感激地道:“班長” 又有五個男人進來,清一色的年輕小伙子,一個個也是橫眉立目,打扮花哨,他們都是特警隊的男兵,但現在裝作是凶煞下凡,唯恐天下不亂,用眼光找著了王川江的桌子,一人說:“在那兒!”就殺氣騰騰地往這邊走。 銀河酒樓外,三輛警用麵包車停在大酒樓斜對面一條小街的拐彎處,女戰士們坐在裡面,神色肅穆,表情莊嚴。 強冠傑所在的麵包車裡,沙學麗突然道:“報告隊長。”強冠傑示意她講。 “要是我們正在演習,公安的人突然衝進來,把我們的人當真的流氓抓起來怎麼辦?” “這種演習,早就跟當地公安部門打了招呼。還有問題嗎?”沙學麗伸伸舌頭道:“沒了。” 強冠傑的對講機響起來。 “隊長,隊長,我是九班長王川江,配手們全部進入位置,請指示。”強冠傑看了一眼車廂裡的女戰士:“好。注意,盡量少打爛人家的東西,要不然,我到時候只好扣你們的津貼來賠啦。按計劃向外面打,到街上來打。開始。” 銀河酒樓裡,王川江把對講機一收,對後來的五個人道:“怎麼樣,貨都帶來了?”對方領頭的戰士道:“錢呢?”王川江向桌上的密碼箱一溜道:“還會賴你的不成?該驗你的貨了。”一那戰士翻臉道:“要貨沒有,要命有一條!上!”就去搶錢箱。 王川江一方的人虛晃一槍就退,雙方做出流氓鬥毆的架勢,又喊又叫,向門外打去,可他們沒走兩步,在經過絡腮鬍子身邊時,絡腮鬍子一伸腿把他們擋住了:“慢。” 全體戰士有點吃驚,這是預計之外的場面。 “幹什麼?”王川江警惕地問。絡腮鬍子說:“兄弟,上山打獵,見者一半,有什麼拿出來,哥們儿也開開眼。”他盯著王川江做道具用的密碼箱。王川江身邊一個戰士火了:“怎麼,黑吃黑啊!”絡腮鬍子的人早有準備,成半月形把十個戰士圍住,跳起來吼道;“識相的他媽的把箱子留下!不然爺爺們生起氣來,給你們來個三刀六個洞!”陳順娃上前一步道:“你們是乾什麼白勺?” 絡腮鬍子拍他一下,得意地道:“幹什麼的?說出來嚇你一跳。小子,你聽好了,我們是——特警隊。”這就好笑了,李鬼遇到了李逵。是真是假,攪到了一口鍋裡。 櫃檯邊,張經理在向服務小姐得意地眨眼睛,下巴向這邊一揚道:“怎麼樣,知道他們是乾什麼的了吧?等會兒他們一架打起來,我就向他們的隊長打電話報警。”小姐道:“拍電視嗎?”張經理賣弄道:“你才土喲,拍什麼電視,這叫假想敵訓練,不懂了吧,很專業的。” 一轉眼,那邊好像就要打起來了。張經理趕緊摸出一張紙條,照著上面的號碼就撥。 餐桌邊王川江的隊員躍躍欲試,嘿,今天演習好玩,看來輪不到與女特警對練了,先得收拾眼前這幫小流氓。王川江趕緊用眼光制止他們,他得聽強隊長的命令。 “諸位,”王川江道,“有話好說,我們到外面去講。”他的意思是弄到強隊長面前再說,強隊長總會有辦法處置意料之外的特殊情況。絡腮鬍子道:“外面,他媽的我們就在裡面說。把密碼箱打開!”一個戰士捏緊了拳頭道:“憑什麼?”絡腮鬍子說:“特警隊例行檢查,看是不是毒品。”王川江道:“我們要是不干呢?”絡腮鬍子一使眼色,大吼道:“那就叫你們知道馬王爺長著幾隻眼!” 他把手裡的啤酒杯往地上一摔,小混混們便刷地拔出武器,有匕首,有菜刀,還有三截棍。 外面麵包車上,強冠傑正拿著對講機佈置演習事項:“各小組注意,聽我口令,二、三組分別實施抓捕後向南側撤離,一組實施掩護,行動!”話一落音,三輛麵包車的輪胎尖銳地摩擦著地面,急轉出街口,向銀河大酒樓開去,在大門台階下還未停穩,女戰士們已像脫弦利箭一樣射出。 銀河酒樓內,兩邊的人已打了起來,王川江在陳順娃背後向著對講機急呼:“隊長!遇上一夥真正鬧事的流氓,真正的!”對講機里傳出強冠傑輕鬆的聲音:“那才好呢,把他們引出來,叫女兵們好好收拾他們!”王川江道:“明白。” 王川江快速向自己的兵們使個眼色,男戰士們佯裝力不能支,向外且戰且退。 張經理看著打爛的桌椅,百思不得其解地嘀咕:“說的不打爛我的東西啊。”他一把拉住狂喊著經過他身邊的絡腮鬍子道;“首長首長,我的這些椅子桌子怎麼辦?”絡腮鬍子一啤酒瓶敲在他頭上:“就他媽這麼辦!”張經理歪倒在地上。 服務小姐們一片尖叫,抱頭亂竄。 大廳外階梯下,強冠傑抓緊時間給車裡的女兵做戰前動員:“九班長報告,我們遇上了真正的歹徒,這是求之不得的好機會,平時我們的訓練如何,每個人的技戰戰術動作如何,全在實戰中檢驗。同志們有信心沒有?”女兵們的心裡襲來一陣莫名其妙的興奮,可著嗓門尖叫道:“有!”徐文雅激動地道:“真刀真槍的都打過了,對付這些街頭小混混,簡直小菜一碟!”耿菊花只是激動地暗自運著氣,兩眼閃光。鐵紅卻有點緊張,左右轉著頭,也不知對誰說:“今天沒帶槍,今天沒帶槍……”沙學麗卻老練多了,逞強地向空中打著空拳道:“哈,我這次一點沒有要拉尿的感覺。” 眨眼間,王川江率領他的男戰士先退了出來,後面是絡腮鬍子的人狂叫著猛追。 強隊長大喝一聲:“特警隊,上啊!” 女兵們像下山猛虎一樣衝上去,王川江的男兵也反戈一擊,向衝到街上的流氓橫掃,流氓的隊伍一下亂了套。 圍觀的群眾立刻把一條街包圍得水洩不通。 徐文雅與一個瘦猴子似的男子對打,一腳一個跟斗,踢得瘦猴分不清東南西北。鐵紅和沙學而兩人對付一個粗壯漢子,前後夾擊,雖然打得壯漢子難顧左右,但各自也挨了兩腳。急切間不能取勝。朱小娟制服了自己眼前的一個對手,趕來支援沙學麗和鐵紅,她的組合擒敵拳又重又急,打得壯漢連連後退,壯漢一跤跌在一個賣花的平板車旁,他抱起一個花缽就要向朱小娟摔去,誰知朱小娟比他動作還快,飛起一腿,花缽被她的鐵腿凌空踢碎。 圍觀的群眾為朱小娟的硬功叫好,不由鼓起掌來。壯漢呆若木雞,沙學麗和鐵紅趁機撲上前,一人“拉肘別臂”,一人“折腕擰指”,霎時將壯漢壓在地上。 王川江與一個大個子搏鬥,他空手奪匕首,身手乾淨漂亮,一個扛摔,把大個子打趴下。強隊長一連打倒兩個,第三個看著他來了,坐在地下連連後退,一迭聲告饒。 絡腮鬍子被耿菊花纏著搏鬥,一看形勢不好,向一條小巷逃竄,耿菊花窮追不捨。陳順娃打倒了一個歹徒,他的眼睛不自覺地隨時注意著耿菊花,看見她追絡腮鬍子進了小巷,馬上跟踪過去。 小巷裡的一道鐵柵欄門攔住了被追者的去路,耿菊花隨之趕到,又封死了絡腮鬍子的退路。 “放下刀子,”耿菊花胸脯起伏,大喝道:“跪倒!”絡腮鬍子果然把刀丟了,耿菊花正要上前,豈料他猛地抽出一個東西,原來是一支鋸短了把柄和槍管的霰彈槍。絡腮鬍子道:“小妞,給老子閃開一條路,不然老子的槍子不認人。”耿菊花鼻子呼搧著,兩眼盯著那支槍,嘴裡只是本能地喝道。 “放下槍,不然你罪加一等!” 一陣腳步聲,是陳順娃跑了上來,一看情形,趕緊厲聲喊道:“放下武器!”絡腮鬍子獰笑道:“你不要老子活,老子也不要你們生!”向著耿菊花,突然抬手就是一槍。 說時遲那時快,陳順娃飛身撲到驚呆的耿菊花前面,一掌將她推開。槍聲同時響了,一團濃煙裹住了陳順娃。 更多的特警隊員衝進小巷,耿菊花瘋了一樣問被打倒在地的絡腮鬍子撲去,亂踢亂叫道:“你殺死了陳老兵,你拿命抵,啊!!……” 陳順娃上半身沾滿鮮血,左臂的骨頭都露了出來,昏倒在地,王川江把他緊緊抱在懷中,大聲喊著他的名字道:“順娃,順娃,我是你的班長,你娃答應一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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