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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女子特警隊 谭力 13524 2018-03-18
徐文雅在被窩裡打著電筒記完每天必記的日記,愜意地籲出一口氣。春天到來了,她覺得最困難的時期已經過去,擒敵拳、繩降、戰術、排爆、駕車、射擊等等,她都是優秀,無線電和外語更不在話下,是新兵中的尖子,她感到她在向自己選擇的人生接近,她在用自身的鍛鑄,實踐著要為徐家的歷史畫上一筆鮮紅色彩的目標。就是由於這個目標的時時激勵,什麼苦啊累啊,什麼險啊難啊,她才能以超常的毅力忍受下來,彷彿這是在為歷史上當過叛徒的爺爺替無辜犧牲者還債,天經地義,應該如此的。 她滿足地閉上雙眼,剛進入似夢非夢的模糊狀態,窗外尖厲的哨音劃破夜空,值班軍官的大嗓門喊了起來:“各區隊全副武裝,緊急集合!” 徐文雅一跳就彈下床,宿舍裡已經亂了,只聽沙學麗在問朱小娟:“班長,又是演習?”朱小娟道:“趕快,不要囉嗦!”

在大操場上集合完畢,徐文雅一看疾步走來的強隊長和教導員都戴著鋼盔,而且一排運兵的汽車正在大鐵門那邊發動,她雙眼興奮地一亮,小聲向身邊的耿菊花道:“真要打仗了!”耿菊花的身子明顯地一抖,但還是興奮地“嗯”了一聲。鐵紅和沙學麗也聽見了徐文雅的話,表情上都有點不知所措,嘴裡機械地重複道:“是真、真的打仗了……” 強隊長全副武裝站在隊列前講話,“同志們,”他目光炯炯,環視著他的兵道,“接上級通知,群昇街發生一起銀行搶劫殺人的特大案件,命令我部,馬上出發,配合公安,實行設卡堵截抓捕任務。各區隊的任務,一會兒我具體佈置。現在,各班領取彈藥、警械、給養物品和戰傷自救用品,準備通訊工具及攀登、堵截器材,檢查手中武器,進行戰鬥編組。各班班長,聽明白沒有?”

隊伍中的各位班長大聲回答:“明白!” 強隊長道:“好,全體幹部,馬上到我這裡開個會。” 半個鐘頭後,領到任務的特警隊一區隊一班的女兵已開赴城東高速公路三號橋的執勤地域,公安方面的一個刑警小組與她們一起。在朱小娟和刑警隊戚副隊長的佈置下,一套八八式阻車路障傲然橫在橋北路當中,停在一旁的警車頂上的警燈閃爍,堵截組的士兵隨時準備堵截可疑車輛,掩護組的士兵伏在公路兩側的有利位置上,隨時準備火力支援,而檢查組的士兵警惕地執行著檢查使命,向過往車輛的發令聲短促而威嚴。 然而在這些威嚴而忙碌的身影裡,卻看不見一班四個新兵的身姿,原來她們被副班長帶領著,坐在離一班的值勤地域兩百米遠的一座公路小山包後,擔任機動。老兵都知道,分派給新兵這個任務,實際上含有照顧意思。

徐文雅、沙學麗、鐵紅、耿菊花,還有帶隊的副班長,五人頭戴鋼盔,荷槍坐在地上。副班長的對講機裡不時傳來朱小娟的聲音,詢問幾個新兵的情況,副班長的回答總是老一套:“101,這裡一切正常,一切正常。” 沙學麗突然舉手:“報告班副,我要放便。” “又來了,”副班長嘀咕,這已經是沙學麗第三次上廁所了,“好,快去快回。”沙學而向樹叢後跑去。 鐵紅也慌慌地舉手道:“報告副班長,我、我的……也脹了。”副班長不滿意道;“這麼點情況,就把你們嚇成這樣。等她回來再說。把你們安排成機動組,已經是給你們留面子了,還這個熊樣子,也不想給自己爭個臉。” 耿菊花拿著吹管,痴痴地把玩著,不知在想什麼。 沙學麗在土坎後一聲尖叫。副班長趕緊跑過去:“怎麼,怎麼了?”沙學麗心慌萬狀地跳著腳道:“一個東西,跳到我屁股上來了!”耿菊花跑來,一手從沙學麗肩上抓到一隻螞蚌,兩指一捻,捏成肉漿。沙學麗既佩服又膽怯,眼睛都不敢看一下。

回到大家蹲坐的地方,副班長問:“剛才哪個還說要放便的,去。” “我現在,”鐵紅忸怩道,“拉不出來了。”副班長厲聲道:“真是!你們也該給自己爭個臉呀。” 徐文雅偶爾一低頭,發現鐵紅的褲腳管在微微抖動,她一低頭,發覺自己的褲腳管也在抖動,再一看沙學麗和耿菊花的,都各有緊張的抖動。她的視線轉到副班長的褲腳上,令她大為驚奇的是,副班長的褲腳管也有微微顫抖,原來她與她們一樣緊張。 徐文雅突然開口:“有一個人,有一天被傳喚到法院,因為他罵鄰居是豬,被罰款200元。”副班長莫名其妙道:“等等等等,你幹什麼?”徐文雅一笑:“報告副班長,我給大家講個笑話。”副班長想了想:“那就……繼續。” “那個被罰款的人不服,他說,法官大人,上次我同樣罵別人是豬,你只罰了我150元啊!法官說,很遺憾,這我無能為力,因為豬肉漲價了,所以這次罰200元。”

除了耿菊花。所有的姑娘都笑起來。 耿菊花痴痴地:“罵一句豬就罰那麼多啊,我們鄉下經常罵豬呢,那可永遠富不起來了。” 眾人又大笑,緊張的情緒無形中得到緩和。 副班長笑著看一眼徐文雅,終於明白了徐文雅講故事的用意,說道:“嘿嘿這辦法好啊,真好,可以使人不緊張。餵,誰接著再來?”鐵紅來了興趣,也道:“我也講一個,書上看來的。說是有個老公興高采烈地對老婆說,總統給我打電話了。老婆一聽都興奮得忘了自己姓什麼了,趕緊問,老公哎,總統都給你說了些什麼呀?老公告訴老婆,總統只說了一句話:對不起,打錯了。” 幾個姑娘,包括副班長,都笑得前俯後仰。 就在機動組的女兵們開懷大笑之時,搶劫群昇街銀行的兩名罪犯乘坐的出租車已向三號橋方向疾駛而來,高個兒的罪犯坐在後座,緊抱著裝在旅行包裡的347000元人民幣現金。矮個兒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用槍管抵著出租車司機的頭。通過車前窗可以看見,轉彎的路口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很快逼近。

可是一轉過彎道,兩個罪犯就明白前面是死路一條,就像先前他們在其他幾個方向遇到的一樣,只見阻車路障橫在公路中央,荷槍實彈的武警和刑警在各個位置上監視著,真是插翅難飛啊。 沒容他們想出對策,前方兩道車燈驟亮,紅光閃爍,晃得他們睜不開眼睛。兩名警察威武地站在路當中,舉著夜光指示棒高聲喝令:“停車檢查!” 出租車裡的罪犯無計可施,跑哪個路口橋樑都是這個陣勢,難道天要滅我嗎?副駕駛座上的矮個兒發瘋地大喊:“衝過去,沖不過去就他媽同歸於盡!” 後排高個兒的鼻翼邊顯出一絲陰險的笑紋:“不,我還不想拼他個魚死網破呢,誰說我們就一定會死?”他摸出一枚手榴彈,隨時準備向外邊投擲的樣子。 路障外,看著不聽命令的出租車,一個公安向天鳴槍:“砰砰!”出租車還是向前猛衝。朱小娟眼裡射著寒光,平端起微型沖鋒槍,一扣扳機,一個點射打出。

出租車的右前輪冒出青煙,砰的爆胎了,出租車向右一拐,顛簸著衝下公路。 戚副隊長一驚道:“糟了!”朱小娟向三輪摩托跑去,一邊大喊道:“你向指揮部報告情況!”戚副隊長道:“你呢?” 朱小娟不答話,發動摩托,一個急甩頭,尾隨著衝下黑暗的公路的出租車。 戚副隊長用對講機指揮著部隊:“女特警各組原地堅守,任務不變。刑警隊的上車!”兩輛警車呼嘯著,向山下飛奔而去。 距此兩百米的小樹林內,槍聲驚住了正在說笑話的女兵,不一會兒,朱小娟的命令也通過對講機威嚴而清晰地傳來:“罪犯順公路由北向南向你們的方位逃來,我命令,機動組做好戰鬥準備,隨時聽候指示。” 沙學麗和鐵紅緊緊地往副班長身邊倚。副班長道:“你們幹什麼呀,把我擠得都冒汗了。”兩個女兵這才發現自己的窘態,趕緊不情願地挪開。

鐵紅的聲音有點發顫:“真、真的向我們這兒來了!”沙學麗舉手道:“班副我尿又、又脹了。”副班長氣得大喝:“鐵紅,沙學麗!這是打仗,是真刀真槍的考驗,誰到時候要丟我們女兵一班的臉,我就叫準吃不了兜著走!聽明白沒有?” 女兵們一起;“是。”耿菊花的胸脯挺得最高。徐文雅沉著一張臉。副班長又道:“再檢查一次武器。”女兵們查看著槍械、警繩、彈匣、自救包。 沙學麗哆嗦著手,她也奇怪,怎麼平常靈活自如的雙手現在就是不聽使喚了。她在把一個彈匣往彈帶裡插的時候,不小心滑到了草叢裡,緊張萬分的她卻根本沒察覺。 朱小娟騎著摩託一路狂追,樹枝橫掃而來,她一邊避讓一邊通話:“機動組馬上向山下迂迴,在下邊公路七十五公里界樁處設伏攔截!”

副班長道:“是,在公路七十五公里界樁處設伏攔截。”她向部下發令:“間隔三步,成一路跟我來!” 五個人拉成一線,跌跌撞撞地向坡下跑去。 出租車在樹林裡顛簸著亂闖,車裡的人不時嘶叫著,一個險情接著一個險情出現,不是撞上石頭就是憑空騰飛,但車子仍在向下疾沿著。 朱小娟的駕駛技術高超,樹枝抽著她的臉,在幾個斷頭崖處似乎就要傾覆了,一瞬間後,卻被她甩在身後。 上山的公路上,飛馳著幾輛警車,強隊長坐在其中的一輛裡,拿著對講機喊著:“……你們一定要保證我的女兵的安全,拜託了!” 下山的公路上,也是幾輛警車亮著警燈在路上疾馳,戚副隊長向著對講機應道:“我一定盡力,請放心。”關了對講機,他向司機喊:“快點,罪犯有兩人兩槍,我們只有一個女兵班長!”

一個公安話裡有一絲妒意道:“威隊,人家是特警呢。”威副隊長道:“特警也是肉做的。”另一個公安也有大男人觀點,插話道:“何況是個女的,要是女的什麼都行了,要我們這些爺們儿幹什麼。” 戚副隊長笑了,他何嘗不認為男人比女人行,點頭道:“就是!” 跌跌撞撞的出租車終於一頭撞在一棵大樹上,一聲巨響,司機頭撞玻璃,伏在方向盤上昏死過去。兩個搶劫犯也撞得頭破血流,踉蹌著爬出車門。他們緊急商量,決定到下面公路上再攔截一輛車,說著話,連蹦帶滾往下跑。 十分鐘後,他們興奮地歡呼起來,天無絕人之路啊,那條救命的公路就在夜色的遮掩下靜靜地躺在山腳下。 可惜他們的興奮不能持久,一聲斷喝在寂靜中威嚴地響起來: “放下武器,站住!”是朱小娟隱在一株大樹後發令。兩個罪犯呆了。朱小娟道:“快,趕快!” 矮個兒嘀咕道:“怎麼是個女的?”高個兒向他使個眼色。兩人裝著彎腰放武器,突然一個滾翻,往兩個方向散開隱蔽。 “噠噠噠!”朱小娟的槍響了,封鎖了他們向下逃竄的道路。 在右面山坡上行進的五個女兵聽到槍聲響在附近,忽地一下全趴下了。副班長忍著緊張,小聲部署道:“以槍響處為目標,耿菊花沙學麗向下迂迴,斷敵人的退路;徐文雅佔領東側土坎,擔任火力掩護。鐵紅跟我來,正面搜索前進。” 四個女兵緊張得臉上肌肉發緊,小聲答應著副班長,按照指揮四面散開。 出事地點,朱小娟滾翻騰躍著,向矮個兒逼近,矮個兒向黑暗中胡亂開槍,都打在樹枝和石頭上。高個兒趁機隱蔽著往公路方向挪動,盡量不弄出一點聲音。 耿菊花和沙學麗迂迴到前邊,沙學麗一腳踩空,差點摔下土坎,她哇地叫一聲,耿菊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沒想到高個兒就在土坎那邊,以為已被發現,聞聲忽地躍起,甩手就是幾槍。 沙學麗嚇得失聲尖叫。 朱小娟聽到槍聲和女聲驚叫,一愣,立刻向高個兒這邊射擊,埋伏在上方的鐵紅也向這邊開了槍,高個兒趕緊龜縮到土坎後面。 矮個兒向朱小娟射擊,朱小娟又調頭壓制矮個兒的火力。矮個兒孤注一擲,將手榴彈甩向朱小娟,朱小娟看著冒煙的手榴彈飛來,跳起來,飛起一腳踢回去,恰好就在矮個兒側面爆炸。 矮個兒慘嚎著,被炸傷了手臂,手槍掉在地上。 沙學麗聽著彷彿響在頭頂一樣的槍聲和爆炸,緊緊閉住眼睛。耿菊花把她拉不上去,急得小聲喊:“你往上蹬啊,你也用勁啊!” “我,我是在蹬啊。”沙學麗回答著,可是她的腳亂動著,找不著支點。 高個兒慢慢地向山下磨蹭,他也無法向近在咫尺的沙學麗她們射擊,因為徐文雅的火力在上面壓制著他。 朱小娟已衝到矮個兒身邊,矮個兒伏在地上,朱小娟小心上前,副班長和鐵紅也包抄上來,鐵紅龜縮在副班長身後,槍口碰到了副班長身體,倒把副班長嚇了一大跳。副班長喘著氣道:“你要我的命啊!上前一點。” 朱小娟沒理會她們的爭論,她用槍去撥矮個兒的身體。矮個兒突然拉燃了剩下的一顆手榴彈:“老子與你們同歸於盡啊!” 就在副班長和鐵紅發楞的當口,朱小娟已一把將矮個兒的手捉牢,霎時間,只見她以嫻熟的動作,抓死矮個兒的手腕,將手榴彈往他懷裡一折,從下巴塞入他的衣領,然後使足力氣,一腳把矮個兒踢向坡下。 “轟!”坡下騰起一股火光,矮個兒的慘嚎在爆炸的瞬間戛然而止。 土坎這邊,爆炸響起的時候,耿菊花驀地看見高個兒趁機在土坎那邊跑了,她一激動,忘了抓著的沙學麗,操槍就打。 沙學麗失了牽拉,尖叫著滾下土坎,正好滾到了高個兒的前面,剛一坐起,就看見向這個方向跑來的高個兒,她顫抖著,橫槍就是一梭子,子彈不知打到什麼地方去了,一直聽到槍機的空響,她才明白子彈打完了,她哆嗦著手去換彈匣,臉上一陣迷惑,怎麼子彈帶裡是空的? 就在這時,高個兒從她前邊不遠處一躍而過,跑向山下。 警車轟鳴,從四面八方駛到山腳的公路下,朱小娟和副班長等人衝來,看著坐在地上的沙學麗,再聽著下面響起的槍聲,然後是一個男人的嗓子在黑夜中欣喜地大叫:“戚隊,王頭兒,我把他抓住啦!” 朱小娟狠狠地盯著沙學麗,一屁股坐在地下。 這是一個春陽暖和的上午,特警隊食堂前的空地上,炊事班長王貴領著兩個部下在綁一頭大肥豬,豬叫聲淒厲,一柄長長的殺豬刀在王貴手中映著日光,格外明亮。他看了看自己一手餵大的白毛豬,默默念了幾句請求豬大爺原諒、趕緊轉生投胎的禱詞,憋足勁,大吼一聲,眼看一刀就要捅下。 教導員恰恰適時趕到了,趕緊道:“停停,停。刀下留豬。”王貴奇怪道:“每星期都是今天殺一頭啊。”教導員道:“強隊長等會兒有用處。” 營房前的水泥路上,特警隊集合完畢,強隊長領頭大呼:“我們心裡想著誰?”兵們雄壯地吼道:“我們想著張海萍!” “我們都要學習誰?” “我們學習張海萍!” “好,”強隊長眼鋒激烈地向著女兵站的地方一掄,見幾個新兵都耷拉著腦袋,特別是沙學麗,一副沮喪的模樣,他更加有氣了。 “我先給你們說幾句好聽的,啊,新戰士裡表現突出的,像一區隊一班的徐文雅、耿菊花,都很不錯,非常非常不錯,第一次參加戰鬥,就顯出了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鬥、特別能忍耐的三特精神。而有的人,”他的臉瞬時黑下來,“下面自高自大,特別愛嘲笑農村來的戰友,這也看不起,那也瞧不上,可關鍵時刻你的彈匣掉了。那我倒要問問你,你是一個什麼樣的軍人,啊,你說呀!” 全隊默然,有人偷偷看沙學麗,沙學麗咬著嘴唇,出氣很響。 強隊長道:“一個罪犯,又沒有經過特殊訓練,竟在我們五六個兵的眼皮底下跑掉了,說起來還是特警隊,還是警中之警,花中之花,結果讓人家公安的弟兄抓了個俘虜,還是在你們的眼皮下,你們心裡怎麼想啊,我都替你們害臊!本該立的大功滑手而過,如果不是關鍵時刻這麼大一個失誤,我們女子特警隊本可以全殲罪犯,我們的功勞就不是現在這個小小的嘉獎了。這是給特警隊的榮譽丟臉,是對特警隊這個大集體的怠慢!有的人平時自尊心很強嘛,不錯,自尊心越強越好,可不是在比一支歌唱得好不好,在特警隊,你的自尊心應該表現在軍事技術好上,表現在政治素質好上,表現在關鍵時刻敢打敢拼、能一個人抓五六個壞分子,而不是五六個人抓不到一個壞人,啊!” 強隊長講話期間,鐵紅不時偷看一眼沙學麗,臉上有對自己的慶幸,也有對別人的幸災樂禍。 沙學麗的眼裡包著淚水,她喉頭嚅動,將不平狠狠吞進肚裡。 “你不是怕血嗎?”強隊長繼續吼著,“不是怕殺生嗎?好,今天我偏要讓你破這個膽!昨天一班擔任機動的幾個新兵出列……目標,食堂,齊步走!其餘的人,解散!” 男兵們一哄而上到操場上踢足球去了,羅雁看見朱小娟一人咬著嘴唇繞著跑道走,她跟上去,與她並肩,她先嘆了一口道:“其實,強隊長應該給她留一點面子,畢竟是新兵,又長在那樣一個有錢的家裡。”朱小娟冷冷地唱反調:“所以更該給她重重一擊。” “唉,但願她受得住。” “受得住要受,受不住也要受。不然別當軍人。” 羅雁看著她道:“你呀,與強隊長像是兄妹,說話的表情味道都一樣。”朱小娟不知在想什麼,喃喃地:“像他就好了,可惜……”她不說了。 羅雁探究地望著這個堅硬的女戰友的側影,莫名其妙地嘆了口氣。 食堂前面,王貴遵循強冠傑的命令將大肥豬鬆了綁,肥豬眼看有獲得新生的希望,更是又蹬又跳,四個女兵八隻手按住它,形勢仍然險惡,似乎它隨時都可能從這幾個又怕又激動的女兵身下翻身逃竄。 強隊長和教導員站在旁邊,特別是強隊長,與在隊列前發火時已經判若兩人,氣定神閒地擔任著場外指揮道:“鐵紅你不要扯尾巴,你壓住它的後腿呀!” 豬被四個人壓得死死的了,強隊長從王貴手裡要過殺豬刀說:“誰來,啊?報名。”四個女兵不知該怎麼辦。徐文雅想接刀,猶豫了。耿菊花也是如此。強隊長掂著刀,譏諷道:“怎麼,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這還不是見人血呢,這是見豬血,也蔫了?” 耿菊花到底是農村出生的,她不太堅決地看著強隊長道:“我、我試試。” 誰知強隊長卻不把刀給她,眼光瞟著沙學麗道:“還有沒有啊,今天敢用刀尖捅這頭豬的心臟,明天上戰場就不會看著對手而腳下篩糠。還有人嗎?果然都比不贏耿菊花嗎?”沙學麗忽然倔強地昂起頭,手一伸道:“給我。” “好,”教導員微笑著道,“就要有股不服輸的勁。都是同一年的兵,人家耿菊花能,你一個沙學麗。比她又少不了一個零件,怎麼就不行了?”沙學麗與誰賭氣地叫道:“我就要比她行,我不是膽小鬼啊!”話落刀起,雙眼一閉,一刀砍向大肥豬的脖子根。 然而不知是豬皮太厚還是力氣太小,刀尖在豬皮上打著顫,卻不往裡面進。 沙學麗收回刀,也愣了,然後更大地吼一聲,圓瞪雙眼再次砍向肥豬。刀子仍然迸不去。強隊長大聲發令道:“四個人一起,上!” 徐文雅和耿菊花幫著沙學麗握住刀柄,鐵紅還是在後面壓住豬的后腰,前面三個人一起抓住刀,同時大吼,同時閉眼,同時向豬脖子捅去。 血一噴就出來,但刀身只吃進去一半,血濺了幾個人一臉,她們害怕地一齊丟了刀,尖叫著跳起來。 大肥豬脖子上帶著刀,滿地亂吼著,灑著血,在院子裡瘋轉,女兵們四散奔逃。 但沙學麗突然站住了,她側過頭去,感到強隊長的目光錐子一樣盯著她,似是指責,又似是鼓勵。剎那間,自尊心復甦了,我憑什麼要被人小覷,當兵前從來沒人敢瞧不起我。還有隊長的眼光,看似嚴厲,可里面彷彿還有別一層意思,什麼意思呢,一時不能說清,可是罰唱歌那晚上,那聽帶著強隊長體溫的可口可樂卻如一段溫馨的樂曲從空中飄來,浸進血管,流向四肢,給周身以溫暖和力氣。 大肥豬跑到踢足球的男兵中去了,只見場邊的朱小娟風一樣衝上去,只一腳,將豬端倒,半跪在豬身上,正要順勢一掌壓向刀柄。 就在這剎那間,只聽一聲尖厲的吼叫,沙學麗衝上來,手掌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型,越過朱小娟的肩頭,猛地拍在刀柄上,利刃刷地陷進豬脖,只留下一截刀柄,肥豬倒地死去。 沙學麗站起來,一頭的鮮血,迷惘地看著天上一輪溫和的春陽,春陽眩目,晃花了她的眼睛。 圍觀的男兵齊聲喝彩,一些調皮的喊著:“好樣的,女哥們儿!”幾個女兵身上也沾著鮮血,靜靜地、呆呆地看著沙學麗。 強隊長盯著他的見了血的女兵,眼裡漫上了一絲笑意。 趁午睡時間,司務長一間間寢室地給兵們發當月的津貼,他走進一班,把門口一張床鋪當辦公桌,一個個叫著女兵的名字,領到錢的女兵就彎腰趴在鋪上簽字,數錢。 領了錢的耿菊花迫不及待地坐在地下數起來,一共只有43元,四張10元的,一張2元和一張1元的,她數了幾遍,數一下沾一下唾沫,非常仔細小心。 沙學麗躺在自己床上,自己給自己捶腰,瞟一眼耿菊花,對農村女孩對錢的如此小心頗覺新鮮。 “再數也是每月43,別數了。”沙學麗道。耿菊花不好意思道:“我、我怕多領了,我好退給管理員。”沙學而驚奇地笑起來,一點不信的樣子。 羅雁卻沒有午睡,她的小寢室裡很熱鬧,除了坐在床沿上的朱小娟,還有去年退伍的一班的張莉,張莉穿著得體的職業女裝,描眉塗唇,微施粉黛,頸上掛了項鍊,手上箍了戒指,不可與當特警隊員時同日而語了,她現在地方上從商,她身邊坐著的男士著西裝打領帶,面相誠實,她給昔日的戰友們介紹這是她的堂哥,叫張傑,某大公司經理。其實張傑哪是她的堂哥,不過是生意場上認識的朋友,但這樣求老戰友辦事方便。 羅雁給大夥兒沏茶削梨,張莉則手舞足蹈,很活躍地跟兩個老戰友侃侃而談。 “你們問我那個公司,”張莉道,“叫作通途保安諮詢公司。通途,是天塹變通途的意思,給你們說,這個公司名字,是我爸從毛澤東詩詞裡一句詩中找來的,哪個客戶只要找到我的公司,我保證他水路旱路樣樣通,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羅雁遞給她一個梨,懷疑道:“哎哎張莉,你就憑給人家諮詢一下保安器材,還有什麼設計單位防盜圖紙,就一定能天塹變通途?”張莉打著哈哈道:“哪能呢,你也是被這個鐵打的營盤關迷糊了。我呀,表面上是諮詢公司,實際上是租借保縹。” 羅雁和朱小娟有點吃驚,一齊道:“租借保鏢?” “沒聽說過了吧?”張莉得意道,“我的公司職員,招的都是退伍兵,特別是從咱們武警部隊退伍的男弟兄,”她興奮地比劃起來“那擒拿格鬥、那一招制敵,是不是都是好樣的?嗨,現在搞商業的人,尤其是一些大老闆,攜帶貴重財物或者巨款,天南海北地流動,放不放心?有時不放心呀,怕碰上車匪路霸呀,搶了巨款不說,有時連腦袋都保不住,那損失就大啦!於是就有了僱請保鏢護他們出差的需要,而我這個公司,就是給他們保駕護航的。我們與廣州的、南京的同類公司都有業務聯繫,我們也是一張小小的網。”羅雁道:“成了古時候的鏢局了?”張莉一拍大腿道:“正是這個意思,我原來就想乾脆叫通途鏢局的,可工商不給登這個名,說沒有先例。管他娘的名不名,只要咱幹的是這個實事就成。” 朱小娟突然冷冷地插言道:“一些壞分子來找你保命你也乾,只要給錢?” 張莉大不同意:“說啥呀!本公司的原則是:走私販毒、違法犯罪的,一律別想求得本公司的合作,不管你給多大的佣金。咱武警出身的人,這點最起碼的覺悟還是有的呀,最恨的就是他娘的給法律搗蛋的人!”朱小娟硬硬地道:“那還差不多。” 張莉一下攬著朱小娟的肩道:“好了好了,該說說你們了。一班長你呀,還與那些亂糟糟的男人一樣,就不知道溫柔一點?你要是這樣抹點口紅,眉毛這樣這樣淡淡地勾一勾,哈,你也是個美人胚子啊。我們特警隊出美人啊。”朱小娟不笑,古板地說道:“那是老百姓的事。”張莉道:“我說小娟,你就真不考慮一下找男朋友的事。你看人家羅雁,原先咱們都是一年的兵,現在人家又是乾部,又有了當主任的老公。我呢,不瞞你老姐們儿,都處了三個男人了,有什麼辦法,當了一個小公司的頭兒,那男人就漲潮一樣湧著來,這第四個正在考察,這戰術叫作'全面接觸,重點選拔',哈哈。你呢,你不著急我們為你急呀。餵,羅雁,她有了嗎?”羅雁笑著搖頭道:“還不知養在哪個老人婆的肚子裡喲。” 張莉很體貼地湊近朱小娟的耳朵小聲道:“是不是想著強隊長呀?”朱小娟當年的心思有的老隊員知道,但由於朱小娟冷硬的個性,沒人敢當面提這個話題,張莉現在復了員,自然有一種局外人的灑脫。朱小娟果然硬了臉道:“不要亂說,我是戰士。” “喲喲,你是戰士怎麼了,假如不是你老爹故意整你,你說不定肩上都一槓兩豆了,比羅雁還要高一級。你爸也真是,這都什麼時代了,還像學雷鋒一樣。”朱小娟站起身道:“張莉你在這兒玩,我走了。” “哎哎,這麼較真呀,不說了不說了。” “我真的還要熟悉教案,晚上是手槍三練習,夜間目標。” 羅雁道:“手槍一和手槍二,她的班都是優秀。”張莉真心道:“這沒說的,你看這是誰在當班長呀。”朱小娟拉門出去,丟下一句話道:“再見。張莉常來玩啊。” 朱小娟一走,張莉一屁股挪到羅雁身邊,終於說到中午來探訪姐們儿的目的了。 “咱真人面前不燒假香,”她向羅雁說,又向張傑眨眼睛道:“哥,你自己說還是我幫你說?” 張傑趕緊向羅雁躬了躬身道:“我說我說。羅隊長,我要辦的這所女子保安學校,是我的能人公司新開的業務,城裡都有兩所了,有一所還是挂靠的公安局,牌子硬呀。我想與它競爭,就得想幾個辦法。最重要的是,要弄幾個貨真價實的功夫高手在招生廣告裡,這才能照亮報名者的眼睛,多收幾個學生。羅隊長的大名是如雷貫耳,我堂妹,”他指一下張莉,“經常在我耳朵邊誇耀你們。其實她不說我也知道,你在幾年前圍捕'二王'逃犯時就被報紙吹出了名,你的同年戰友又應聘到毛里求斯去當人家的女子警察部隊的總教官,那是何等風光響亮,操到國際上去了啊!所以今天登門,借我堂妹的光認識你們,是想專門聘請羅隊長當我們即將成立的女子保安學校的兼職教練,把你的照片印到我們的招生廣告中去。女子特警隊現任女軍官,多麼威風!” 沒想到羅雁一口拒絕:“那不好。”張莉道:“你別忙著搖頭,改革開放,部隊裡也要搞創收,我知道。” “那是前兩年,現在不准了。當兵就要當個正二八經的兵,又兵又商,確實不像樣子。”張傑謙恭道:“我們也不是真要你來上課,只要你同意廣告裡打你的名字,我們就按月給你付酬,我們的工資很高的。”羅雁道:“那更不行,我是現役軍人,軍隊有軍隊的紀律。”張傑沉吟道:“如果羅隊長不方便,那希望你給我們重新推荐一個,也像你一樣在社會上有影響的。” 張莉一拍沙發,神情大振道:“朱小娟就行嘛,她一個班長,又不是乾部,沒人抓她的辮子。而且她的擒敵硬功,我們那一批老隊員那是人人佩服。哎哎,上個星期的電視才播了的,追捕搶劫銀行的罪犯,她親手打死一個,社會知名度大喲。” 張傑興奮地拍自己的頭道:“對啊,我這個腦袋……報紙上也登了她的名字嘛!到時候,我把報紙上關於她的那一段剪下來,複印在我們的招生廣告上,一定會吸引很多的人!”羅雁阻止道:“恐怕不好吧,朱小娟的脾氣……”張莉右手爽快地往空中一抓,彷彿大局已定地道:“不管她,有什麼我擔待。這是往人臉上貼金的好事,又不是往人身上潑大糞。” 羅雁收斂了笑容,“不,”她堅定地說道,“朱小娟知道了要生氣的。” 此時的朱小娟剛走到一班宿舍門邊,聽見裡面似乎有吵鬧聲,她的眉頭刷地擰緊了。 原來就在五分鐘前,發津貼的司務長點到沙學麗的名字,要她到鋪邊來簽字,然後給她數了四張10元的,一張5元的鈔票。沙學麗奇怪怎麼多了2元,司務長說是沒零錢,接著問其餘的女兵道:“誰有兩元的小票?”耿菊花不明究裡從鋪上站起道:“我有。” 司務長從耿菊花手裡接過2元錢,然後告訴她,等沙學麗有了零錢再勻給她2元,說完,收拾起賬本錢袋到二班去了。沙學麗更爽快,抽出一張10元鈔票,塞進耿菊花的手道。 “拿去,不用找了。”耿菊花認真地翻著自己的衣兜道:“我要找,要找你8元哩。”沙學麗回自己舖裡躺下,順手從床下摸出一袋包裝精緻的肉鬆來吃,搖了搖一根手指道:“不要。”耿菊花認真道:“要。等我有了小的,一定給你。8塊錢很大的,我們山里可以買十多斤鹽巴,或者幾大瓶煤油了。” “我要什麼煤油鹽巴?”沙學而覺得受了寒磣,“我連這40元都不要。”她揚著腦袋向鐵紅道:“給你了。”把錢一拋。鐵紅趕緊接住,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管它的,錢總是錢,一分一厘都是人民的血汗,隨便拋撒是看不起人民。”耿菊花的臉一陣紅一陣白,她從沙學麗的目光、動作、語言裡感受到明白無誤的欺窮,她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眼淚在眼眶裡打著轉,大喊一聲道:“你們是看不起人!” “叫什麼叫,”沙學麗不緊不慢吃著肉鬆道,“誰看不起人了?我這是看不起錢。”一直躺在鋪上讀《世界特種兵戰例集萃》的徐文雅實在忍不住了,虎地一下撐起身道:“沙學麗,你不要欺人太甚!” 朱小娟就是這時候跨進來的,戰士們一見她的面,立刻躺在鋪上裝午睡,朱小娟連問兩遍誰在吵什麼,沒有一個人開腔,她只好冷著臉躺回自己的床鋪。 然而事情沒有至此結束,晚上吃了飯,離手槍三的夜間練習還有一個小時,徐文雅在小道上叫住了端著臉盆要去浴室的沙學麗,沙學麗回頭一看就明白事情有異,只見耿菊花哭喪著一張黑臉,被徐文雅拉在身邊。 徐文雅做個手勢,三人走到訓練館後面的背人處。耿菊花拿出8元錢,眼睛盯著沙學而道:“給,找你的8塊。”沙學麗看看徐文雅,再看看耿菊花道:“呵,請了個保鏢的。”徐文雅道:“別說那麼多,這是你的8塊錢。” “我不要。8塊怎麼了?800塊、8000塊、8塊我都看不上。”沙學麗說完轉身就走。 “站住!”徐文雅一把抓住她的左手腕,“今天就要你拿著!”將8塊錢從耿菊花手里奪過,啪地拍在沙學麗的洗臉盆中。沙學麗發火了,逼視了徐文雅兩秒鐘,放下盆子,刷刷幾把將錢撕成碎片,咬牙切齒道:“老子就不要!我不是沒見過錢的鄉巴佬,我看著這東西就煩!” 徐文雅比她更火,從來沒看她發過這麼大的脾氣,她五官歪扭,雙拳反復一緊一鬆,似乎隨時準備向誰猛擊過去,她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向耿菊花一揮手道:“你先走!走開!” 耿菊花不知所措,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 沙學麗看著徐文雅一付要吃人的模樣,心裡發怵,但嘴上不鬆勁;“怎麼?一對一,要打架?”徐文雅壓抑住大幅波動的胸脯,說道:“打架我嫌髒了手。我告訴你,不要以為你有一個有錢的爸爸,你就忘記了自己姓甚名誰!” 沙學麗轉身就走。 但徐文雅不饒她,追著她的屁股在她耳邊吼:“你以為耿菊花從農村來,從貧窮中走來,你就可以小看她,你就以為你比她高出了許多?其實把你們的爸爸排開,把你們的出生排開,人與人都一樣。她沒見過800塊、8000塊、8塊,你見過,可你見過的絕不是你掙的,你爸有能耐不等於你有能耐!古代的秦始皇有能耐吧,整個中國都是他的了,他的兒子秦二世有錢吧?豈止有錢,連整個國家都是他家的,可又怎麼樣,秦二世照樣把江山丟了!這就叫不肖子孫,這就叫錢不能使人偉大,而只有人格才能使人偉大。你家有錢,但你的人格隻及耿菊花的百分之一,你比起她來,只是一個小拇指!” 沙學麗的鼻翼急速擴張,她站住腳,可是竟不能找出反駁徐文雅的話,只好轉身又走。 徐文雅還是跟著她:“怎麼,不服氣?說到底,你也沒見過多少錢。你爸有多少?1000萬?2000萬?可你見過1億嗎?見過10億100億嗎?你要真的見過,就不會對現在的一點家私沾沾自喜,就會面對所有的錢,不管是5元還是5億,都超然而平靜。正是沒見過大錢的暴發戶,才會對突然有了一筆小錢而津津樂道,並由此忘了自己還是一個用嘴巴吃飯用屁股拉屎的普通人。其實你很可憐,你反映出的小人物習氣,比沒見過1000萬2000萬的耿菊花還要可憐萬倍。” 沙學麗而色蒼白,只感到太陽穴的血管跳得腦袋發暈,她大叫道:“徐文雅,老子跟你拼了!”徐文雅卻變得平靜了,道一聲再見,轉身走開。 沙學麗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想罵什麼,卻罵不出來,她倚著旁邊戰術訓練用的障礙牆,生著自己的氣,一腳一腳踢著地上的沙土。徐文雅話醜理端,沙學麗長這麼大,在優游裕如的富貴日子裡輕鬆生活,第一次聽到有人對她如此透徹地講到對錢對人的態度,她覺得有一種醍醐灌頂的大悟。但理智是理智,感情上卻難以一下承認失敗。耿菊花,她心裡不甘地咒罵著,你走路撞車! 耿菊花沒有走路撞車,一件突發的事件使她哭進了比撞車還羞人的境地。 星期四的晚飯前,訓練結束了,一身泥汗的兵們到浴室洗澡,陳順娃端著臉盆,在男浴室的矮牆後磨磨蹭蹭,老是不進浴室。王川江提著塑料水桶從浴室出來,拍他一掌,把他嚇一大跳。 “幹什麼?”王川江道,“中央情報局的探子似的?”他四面看看,並沒發現什麼。陳順娃憨笑道:“我、我……”王川江也不多說,敲他一下:“有病。”哼著什麼調子走了。 耿菊花端著臉盆匆匆來了,一身泥點,累得像散了架子,急急地往女浴室走去。陳順娃忽然從隱身處斜插上來,經過耿菊花身邊時,偷偷向裡面扔了一個東西。耿菊花覺得臉盆一動,她猛回頭,陳順娃慌慌張張從她身邊離開,她疑惑地低頭,臉盆裡的毛巾上多了一管嶄新的黑妹牙膏。耿菊花的臉騰地紅到脖子,她幾曾經過這樣的事,她喊道:“哎哎,你你……” 陳順娃慌裡慌張地往男浴室一鑽,耿菊花傻眼了。 大半個鐘頭後,耿菊花從蓮蓬頭下走到衣櫃前,她這幾天來月經,為了不讓戰友看見她用舊報紙墊內褲,她磨蹭到最後一個,她光身子站著,用毛巾揩乾頭髮,然後開櫃門拿軍裝。 就在偶一抬頭之際,突然從斜上方的氣窗外閃過一個人頭,耿菊花發出一聲淒厲無比的慘叫,凳子上的臉盆砰地摔在硬硬的水泥地上。 外面剛出去的幾個女兵又衝進來,她們看見耿菊花用衣服胡亂掩著赤裸的乳房,蜷縮在浴室一角,嚶嚶哭泣。 女兵們七嘴八舌發問:“怎麼啦你?” “病了嗎?” 耿菊花抽泣著,半天才吐出兩個字:“流氓……” 浴室外,陳順娃恰好從男浴室後邊的矮牆後走出來,扶著耿菊花走出女浴室的女兵們,刷地一下把視線集中到他的臉上。 陳順娃心虛著,以為普天下都知道了他偷偷給耿菊花送牙膏的秘密,他的臉刷地紅到耳根,看了橫眉冷目的女兵們一眼,脖子一縮,趕緊向遠處走去。女兵們越發懷疑地看著他鬼鬼祟祟的背影。 這件蹊蹺事馬上報到了隊裡的主官耳裡,十分鐘後,教導員和強冠傑把九班長王川江傳到教導員的寢室,教導員坐在藤椅上,強冠傑則在屋裡來回踱步,像一頭囚在籠裡的猛獅,向著王川江大發雷霆。 “啊,你看看你帶的什麼兵,啊?!”強冠傑怒吼道,“你看你有什麼臉去面對那些女兵!有骨幹向我反應,你們班的陳順娃,啊,一貫對耿菊花眉來眼去。他他他,就那麼沒見過女人,啊?!我們特警隊,有男有女,是男女混合編制,大家都是兄弟姐妹,上級最擔心出的也就是男女之間的問題,政治部門的,這個這個,把這個也抓得最嚴。你,限你三天,給我查個水落石出!” 王川江臉色灰白,雙腳一併:“是!” 教導員卻是另一番善後,他把失了精神的王川江帶到營區小徑上散步,今晚有月亮,月輝給營房建築抹上一層銀白的淡妝。教導員和王川江一起沐著月輝走著。不遠的操場上,戰士們在做手槍夜間練習,教官的口令聲不時傳來。 “不要把他嚇著,”教導員道,“要有證據,要弄清動機。注意,雖說有了問題我們不能護短,但也絕不能隨便冤枉一個好戰士。”王川江撓頭道:“這個工作,我還是第一次遇到。”教導員道:“要多遇到幾次這個事,那還是特警隊?”王川江噗地笑了:“那就成了老百姓亂七八糟的迪斯科舞廳了。” 強冠傑不知從哪裡一下鑽出來了:“九班長。”王川江趕緊雙腳一併道:“到。”強冠傑走近他,臉上已沒有雷霆萬鈞的震怒,而代之以一種沉思,他小聲道:“你,每天洗澡的時候給我派一個兵,專門在女浴室後面那堵牆下埋伏。” 王川江眼珠一轉,明白了強隊長的意思,這說明,隊長也懷疑此事不一定是陳順娃所為。王川江再一次應命:“是。”他有了一絲解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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