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石破天驚

第10章 第九章

石破天驚 柳建伟 13347 2018-03-18
石萬山連續六天沒有回過房間,也沒有兌現承諾給妻兒打電話。妻子汪小青並沒有特別的擔憂,丈夫十天半月不打電話是常有的事,她早已經習慣了。兒子小山的暑期補習一結束,汪小青就帶著他登上了前往漢江的列車。漢江之行,她只告訴了朱彩雲。 四十來歲的汪小青高條瘦弱,長著一張中規中矩的臉,眼角眉梢都是隨和,長相便得三分笑,一看就是個靠得住的賢妻良母。十三歲的石小山靦腆害羞,瘦長得像根麻稈兒,眉眼輪廓幾乎是石萬山的翻版。母子倆拎著簡單的行李,從硬座車廂下車,在漢江火車站月台上四下張望。 “小青,我在這兒!”朱彩雲連連揮手從臥舖車廂那頭跑過來,親熱地拉著汪小青,“真是的,好賴也是個團長太太,連個臥舖也捨不得坐。”

汪小青溫和地笑笑,“能省點就省點吧。再說走的急,車站又沒個熟人,到哪兒買臥舖票啊。” 朱彩雲摸摸石小山的頭,“一年沒見,比你媽都高了,差不多長了半個頭。” 石小山憨憨地笑笑,撓著頭不說話。汪小青疼愛地拍兒子一巴掌,“連個人也不會叫了,越大越傻了?”石小山紅著臉,怯怯地,“朱阿姨好。”朱彩雲笑,“人家小山心裡記著朱阿姨就夠了。就這點行李呀?” 汪小青說,“這還多半是小山的課本,也沒啥好帶的。萬山說上個星期會打電話給我,誰知十多天過去也沒個音訊。給你打電話,你好像也不想跟我多說,我心裡不踏實,就來了,反正在放暑假。”朱彩雲說,“嫂子放心吧,你老公好著呢。” “真有什麼事,你肯定也會瞞著我。萬山也不喜歡我從別的地方問這問那。再說了,家裡沒安電話,學校的電話又是我管,也就我能打長途,花多了,村里有意見,自己更過意不去。”

“我現在可告訴你了,他們那裡出事了。” “啊?什麼事?”汪小青的臉一下失去血色。 “塌方,悶進去兩個人。石團長在坑道口坐鎮指揮,在坑道口住了整整七天。老洪怕你擔心,不讓我給你說。” 汪小青的聲音打抖,“傷人沒有?” “東國剛打電話來說人救出來了。咱們邊走邊說吧。” “怪不得我天天打電話屋裡都沒人。”汪小青松出一口氣。 “你沒他們值班室的電話?” “我以前打過一次,萬山罵了我,我就……” “你也太慣著他了!他又不是皇上,說話是聖旨呀?真是的,把男人慣多了,會慣出他很多毛病的!” 汪小青訕笑著岔開話題,“你兒子接來沒有?” “他爺爺奶奶哪會捨得!這不,又給他報了個美國夏令營,如今在地球那邊瘋呢。說是學外語,那隻是個幌子,糟蹋錢是真的。”

由於部隊的裁減縮編,漢江市區留下了一個空置大院,暫時由大功團借用,大功團修好“石破天驚”後再移交出去。石萬山在這兒分到了一套三室一廳。在朱彩雲的引領下,汪小青第一次來到新居,雖然屋子裡家具擺設都很簡單,但汪小青感到非常滿足。 “小青,隨軍吧,咱倆一起搞服務公司。把小山轉到漢江讀書,這裡的教育質量也不錯。” 汪小青仔細擦著窗戶玻璃,“現在我還不想隨軍。一是住個兩三年又得走,我怕把小山給耽誤了,他在縣一中成績不錯。再說我也走不開。學校剛剛分來一個女師專生,不大安心。六個年級五十多個學生,就我們兩個正式老師。我一走,她再一走,這個學校就辦不成了,而且我也不忍心丟下那些孩子。萬山又是個不顧家的,一年能回來幾回?隨不隨軍都一個樣。”

“長期分著也不是個事啊,你就不怕石團長……”朱彩雲探頭看看正在小房間裡寫作業的小山,趕快把房間門關上,壓低嗓門,“你就不怕他犯錯誤?” 汪小青笑笑,“有時候也怕過。可又一想,怕有什麼用?也就不怕了。反正他一不會搞破鞋,二不會找什麼小姐。他就是出事,也是個正經事。” 朱彩雲叫起來,“正經事?他要是愛上了別人,不要你了,這還叫正經事?這是最糟糕的事情!你知道嗎,韓國日本台灣的女人,都是寧可丈夫招妓女也不願意他找情人。” 汪小青有些臉紅,“如果他真愛上了別人,只要他過得好,我也樂意。彩雲,我沒法跟你比,你是大學生,有自己的追求和事業。我連高中都上不起,沒有石萬山,哪會有我汪小青的今天?再說我還有個很爭氣的兒子,我很知足了。”

“你真想得開。我就不行,我絕不允許老洪犯任何這方面的錯誤,連錯誤苗子都不能允許存在。”朱彩雲心緒複雜。她既感佩汪小青的賢惠寬厚,又覺得她未免太沒有自我;既為自己在丈夫面前的霸道有所內疚,又為自己馭夫有術而頗為自得。 幫汪小青收拾完房間,朱彩雲說,“你們在這兒住一夜,明天我找車送你們進山。我得走了,張營長家屬出了點情況,我著急找她。” 汪小青驚問,“麗美?麗美出什麼情況了?” “她可能要把孩子打掉。” “啊?”汪小青輕聲叫起來,“我也去吧。” 得知奄奄一息的魏光亮齊東平被平安送入南京軍區總醫院,已無生命危險後,石萬山才敢給鐘懷國打電話,說大功團總算邁過去了這個坎兒,我現在才敢給首長您打電話,因為之前我不知該對您說什麼才好;說謝老天爺關照我,要是光亮萬一光榮了,我石萬山可是活沒臉見您,死無臉見魏連長;說自己早猜到了魏光亮就是魏鐵柱的兒子,如果大功團沒把光亮鍛造成才,我石萬山解甲歸田!末了說,我一定遵照您的指示,永遠永遠把小尾巴夾好!

雙方都撂下了話筒,可鐘懷國的手一直放在電話機上,久久收不回來。終於,他站起身來,顫巍巍走出書房,來到存放魔鬼谷石頭的架子前,聲音喑啞如泣如訴,“鐵柱,我來告訴你,你兒子已經過了鬼門關。我這麼對待他,是真心為了他好,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和支持。石萬山處置得沒有錯,比我強。當年,如果我也能這麼冷靜,你們也就不會有事……” 說著說著,鐘懷國眼睛裡開始淚花閃爍。 石萬山擱下電話出門,恰好鄭浩迎面而來,鄭浩疾步迎上前,伸出右手,“石團長,請接受我真誠的祝賀。” 兩手相握,旋即又同時鬆開。石萬山佈滿血絲的眼睛依然炯炯閃亮,“鄭副參謀長祝賀我死裡逃生?” “祝賀你打了漂亮仗。我把情況都給《火箭兵報》總編講了,他挺興奮,說要派主力記者前來採訪,要大力宣傳當代導彈工程兵的風采。”

“謝鄭副參謀長美意。不過我石萬山本人不敢當。我記得有句話說,從光榮到可笑只有一步之遙,忘了是誰說的……” “應該是拿破崙說的。” “拿破崙真是雄才大略啊,文治武功,沒有他不行的,我真是五體投地地佩服他。我別的跟人家沾不上邊,倒是差點就淪為可笑被他說中了。” “老石,過分謙虛可就是驕傲了。斯大林說過一句妙語:成功者不受譴責。何況,大功團是英雄的群體,英雄的事蹟很能鼓舞士氣,值得大力宣揚。” 石萬山打一個長長的哈欠,“我真不是謙虛。有個哲學家說過,為救三千人,犧牲三百人是值得的。我想得很簡單:以少救多值,以多救少不值,我不能讓為救兩個人而搭上好幾個人的悲劇再次發生。這麼做很懸,弄不好我會輸個乾淨,幸運的是我贏了,如此而已。對不起,我睡眠嚴重不足,腦袋缺氧,失陪了。”

鄭浩恨恨地盯著他的背影。 一營衛生室門口,十多個在搶險救人中受傷的士兵在等著處理傷口。趕過來幫忙的周亞菲給一個上等兵包紮時殷殷叮囑,“你這傷口挺深,三五天內要注意別挨水。生薑要少吃,它不利於傷口癒合。” 上等兵認真地問,“生蔥生蒜能吃嗎?” “辛辣的東西都盡量少吃。好了,下一個。” 進來一個鼻青臉腫的小伙子,樣子顯得很滑稽。周亞菲笑了起來,調侃他,“列兵,鼻子麵積這麼小,那小石頭的眼力可真好啊。” 列兵受到“恩寵”,得意起來,“報告週醫生,搶險最後那天我當安全員,我一直抬頭看上邊,加上我的鼻子又長得好看,那小石頭嫉妒,所以就專砸它。” 周亞菲哼一聲,“就你這蒜頭鼻子,還好看?”

士兵們都笑起來。有人說,“本來就是蒜頭鼻子,再一破相,更找不到媳婦了。” 列兵瞪圓眼睛,“你才找不到媳婦呢!我愁什麼?初三那年,就有兩個女孩哭著鬧著要嫁給我!” 周亞菲拿藥膏蒙住他的鼻子,“別吹了!再吹,我給你嘴巴也貼上膠布。”列兵立刻老實起來。鑑於林丹雁和周亞菲在這次搶險救人中的出色表現,一口氣睡了十四個小時才醒來的石萬山,突然決定宴請二位女士表達謝意。菜由團部食堂供應,由石萬山自己掏錢;為了顯得隆重,石萬山把珍藏多年的茅台五糧液都擺上了。 諸事佈置準備妥當,石萬山開始修臉刮鬍子,又從抽屜裡翻找出一面破鏡子,對著鏡子左照右看。 洪東國一腳跨進門來,“消息蠻靈通嘛,接風家宴都備好了?喲,還照起了鏡子,真是難得啊。”

石萬山把鏡子收起來,“沒你老洪的份兒。” “我哪會這麼不知趣啊。給你說正經事來的。第一,人家鄭浩很誠懇,你連個台階都不給人下,以後還怎麼共事?瞅個機會緩和一下,畢竟是上下級關係。” “遵命,我的黨委書記!不過說實在話,我跟太聰明的人這輩子恐怕都處不好。老洪,我覺得他的意識有問題。” “又上綱上線不是?也沒見你的智商低過嘛。還有,《火箭兵報》宣傳的事,你不准唱反調。” “行,我不反對,但也不摻和。” “好,你不反對就行,我來摻和。第二件事,沒別的空房了,只好安排你家小山住公務員的房間,你沒意見吧?” 石萬山驚詫莫名,“小山?” 洪東國奇怪,“我們家領導剛才打電話說,他們母子馬上就到了。你不是連團圓飯都準備好了嗎?” 石萬山反應過來,嘴裡“噢噢”著,“瞧這笨腦瓜子,你還說我智商不低呢。”心裡叫苦不迭,“這可怎麼辦?” 說不清是什麼原因,或者根本就沒有原因,石萬山一直沒有對汪小青提起過林丹雁在七星谷。今天她們猛然相遇,而且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見面,會出現什麼樣的局面呢?汪小青會有什麼想法?林丹雁會是什麼態度?自己能對這場稀里糊塗的“烏龍宴”解釋清楚嗎? 石萬山真的頭疼起來了。 百花嶺上山花怒放奼紫嫣紅,使得林丹雁和周亞菲興奮不已,直到夜色開始籠罩大地,她們才頭戴花冠懷抱花束下山。快到團部廣場時,周亞菲突然發問,“丹雁姐,鄭浩有什麼不好?” 林丹雁莫名其妙,“瘋丫頭,怎麼會扯到他身上去?” “愛屋及烏嘛。他一直在追求你,可你從來都裝聾作啞的,我都不忍心了。” “去去去,胡說什麼呀,既然心疼人家,自己去啊。” “嘿嘿,人家看不上我。丹雁姐,你別跟我裝了,你也知道他很愛你,可他又怕花刺紮手,心裡一直很痛苦。” “好吧,我承認你觀察力一流。”周亞菲得意起來,“也不想想本人學的什麼專業!” “臭丫頭,別高興得太早,我還有話呢。可惜你的分析能力很一般。鄭浩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太要面子了,他不會做沒把握的事。對付太要面子的男人,裝傻就夠了。” 周亞菲怪叫,“喲,厲害,佩服!小妹又學了一招!” 林丹雁要打她,周亞菲又叫又躲咯咯地樂。 這時,朱彩雲汪小青她們乘坐的麵包車從她們面前一駛而過。麵包車停到廣場上,當汪小青鑽出車來、像故鄉遊子般深情地四處張望時,林丹雁猛然停住腳步,臉色驟變,嘴裡喃喃著,“鴻門宴,可惡!” 周亞菲回頭看她,“丹雁姐,你怎麼了?” 林丹雁迅速調整好面部表情,“沒什麼。亞菲,我們不回屋了,直接去。” “為什麼不換衣服了?咱們不是說好了,要讓團長暈菜嗎?” “團長夫人也就是我的恩人來了,你想讓他們家後院起火嗎?那樣的話,石萬山不叫暈菜,叫歇菜!” 周亞菲驚叫起來,“啊?怎麼辦?” 林丹雁沒好氣,“也不必這麼緊張吧?走,看看去。” 朱彩雲把汪小青石小山領進屋,“石團長,我把人給你送來了,請驗收。” “謝謝!辛苦你了。”石萬山重重地拍著兒子肩膀,“兒子,幹得不錯!有把握打進省隊嗎?” 石小山嘟囔,“市隊還沒進呢……” “要瞄準高目標。爸爸給你三年的時間,三年後,你把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金牌掛到脖子上讓老子瞧瞧。” 朱彩雲摟過小山,“得得得,一見面就給孩子加壓,真是殘忍。” “我一年才見他一兩回,不加壓,他還不放羊了?小山,你得多吃點,看你都快成豆芽菜了。” 朱彩雲看看小餐桌上的酒菜,“石團長這回表現不錯,刮了臉梳了頭還備了酒菜,而且是名酒!值得表揚。嫂子,這種規格的接待,你應該要求成為慣例。” 林丹雁和周亞菲邁步進屋。 汪小青一見到林丹雁,臉陡地紅了,嘴巴張了張,卻沒發出聲,想上前,腳步卻挪不動。石萬山更是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站在一旁手足無措。 林丹雁把花冠從頭上取下來,戴到小山頭上,再把花束遞給汪小青,“嫂子,見到你真高興。石大哥,你也太不夠意思了,嫂子和小山來七星谷,你也不提前通報一聲。” 汪小青恢復了常態,“不怪他,這次來我事先沒給他說。丹雁,你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謝謝嫂子誇獎。”林丹雁笑笑,回頭揪揪小山的耳朵,“小傢伙長得可真快,四年前還是個小不點,眨眼就成小伙子了。怎麼樣?市隊選拔上了嗎?” 石小山又是一聲嘟囔,“開學了才選拔。” 汪小青說,“如今聰明孩子太多了,人家別的隊員,暑假都聘了家教。” “沒關係,小山,丹雁姑姑給你當輔導老師。你同學沒誰有博士老師吧?” 石萬山終於插上話,“小青,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們團的周亞菲醫生。” 周亞菲越發笑吟吟,“嫂子你好。小山好。” “你好。”汪小青真摯地笑著,把小山拽到面前,“小山,快叫小周阿姨呀,你瞧週阿姨多漂亮,跟你丹雁姑姑一樣。這孩子,真不懂事。” 石小山滿臉通紅,越發叫不出口。 周亞菲笑,“嫂子,你饒了人家吧。” 石萬山對兒子說,“小周阿姨不僅漂亮而且能幹,把團裡的小伙子們治得一愣一愣的。” 周亞菲笑,“團長,今天的晚餐拿我當涮羊肉片開涮啊?” 朱彩雲叫起來,“團長,你的家宴是不是該開始了?菜都涼了。我告辭了。” 林丹雁趕緊說,“我和亞菲也告辭了。嫂子,改天我再來看你們。再見。” “丹雁,小周,再見。”汪小青送到門外,一直目送到她們身影消失。 這桌家宴,三個人吃得無聲無息。 到大食堂胡亂填幾口飯菜後,林丹雁回房趴到床上敲打著筆記本電腦。 “還在寫呀,到底是寫日記,還是寫長篇小說啊?”周亞菲把書一扔,舒服地伸個懶腰。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 “我有感覺,丹雁小姐不太開心。”周亞菲做個鬼臉。 “是嗎?我不開心嗎?我自己沒覺得啊。”林丹雁關掉電腦。 “好,你很開心。丹雁姐,我剛才看書看不進去,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就是他們在洞裡到底喝沒喝到牛奶?你認為他們喝到了沒有?” “哼,又想那個人了吧?” “又來了,又來了。我這是同志情,戰友情!” “行了,行了,我沒你那麼多情,懶得想那麼多。你想知道,打個電話問問他們不就行了。”林丹雁端著臉盆徑直出門。 周亞菲訕訕地自言自語,“算了,人家心情不好,周亞菲你別不識時務了。” 石萬山家裡的晚宴結束後,石小山去公務員房間睡覺,汪小青把家務收拾妥當了,開始給正在看報紙的丈夫搥背捏肩。她心疼地問,“這些天累慘了吧?” “還行,補了幾個覺,差不多恢復了。” “幾年沒見,丹雁一點都不見老,越長越耐看了。” 這個話題讓石萬山一愣,他把眼睛又埋到報紙裡,好半天才作答,“她還不到老的時候嘛。” “我以為她還在北京讀書呢,哪知道她也會在這裡。她讀了博士,幹嗎還要來這個山溝裡……” “小青我給你說,這個陣地是丹雁主持設計的。開春切口時悶進去八個人,上面很重視,派她來當技術總監。這之前,她再沒跟我聯繫過。你別東想西想了。” “我沒有東想西想呀!作為嫂子,我關心一下可以吧?她結婚了沒有?” 石萬山把報紙朝桌子上一扔,“能不能不說她了?” 汪小青順從地不說林丹雁了,卻又扯出魏光亮來,打聽他多大歲數,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大男子主義思想……把石萬山又問煩了,“你問這些幹什麼?” “你說他長得高高大大十分英俊,又是研究生,與丹雁不正好合適嗎?” 石萬山有些慍惱,“你煩不煩啊?跟個媒婆似的。魏光亮才二十六歲,光年齡就不合適!” “好好好,我不說他們了。你別說,我還真是個好媒婆。這兩年經我的手就撮合成了四對,光喜酒就喝了十回。這方面,我的眼力不差。” 石萬山奚落她,“人說律師好,吃了原告吃被告。我看媒婆也不錯,吃了男方吃女方。四對新人,喜酒最多只能吃八回嘛,你怎麼吃了十回?” “去年結婚的三對,有兩對當爹當媽了,又請我去吃了孩子滿月飯。” “小日子過得不錯嘛。哎,你可別拿人家的紅包啊,最苦的還是農村,農民太窮太難了。” 汪小青嗔怨,“連這點都信不過我!我還能真像個媒婆伸手要人家紅包嗎?吃了十頓飯,我倒給了人家十個紅包,一千塊錢沒了。一次一百不覺得多心疼,一算總賬就有些後悔。給五十就好了,真不該給你撐這個面子。唉,只是前面已經給了一百,以後也不好給五十了。” 石萬山感到一陣心酸,他抬手捋捋妻子的頭髮,“小青,別心疼了,這給我撐面子的錢,算我的。以後我每個月多給你寄兩百。” 汪小青抓住他的手摩挲著,眼圈紅了起來,“不行,我不同意。你一月寄一千,再加上我掙的六百多,足夠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男人兜里可不能沒錢。” 在石萬山洪東國再三催促下,張中原暫時不去想傷兵滿營坑道加固的事情,終於踏上了回家的路途。一路上,他腦子裡顛來倒去的都是石萬山洪東國的叮囑:該解釋的解釋,該檢討的檢討;你多呆上一兩天回來,天塌不了。 車到漢江,張中原等不及高麗美下班,直奔寰宇公司而去。進了公司大門,他打聽高麗美,有人指給他王輔文辦公室。 張中原敲門,王輔文頭也不抬,“請進。” 張中原推開虛掩的門,左右看看,“高麗美沒在這兒嗎?” 聽聞此言,王輔文抬起頭,很有些不悅,“高麗美怎麼會在這兒?!” “對不起,是別人要我上這兒找的。請問她在哪兒?” “她請病假了。你是……?” “我是她丈夫。打攪你了。再見。” 王輔文從皮椅裡彈跳起來,等他追出去時,張中原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電梯裡。王輔文站在電梯口發楞。黃白虹正好從電梯裡出來,下巴朝電梯一努,問王輔文,“那當兵的是誰?” 王輔文趕緊掩飾,“哦,他是高經理的丈夫。” “王輔文,以後高麗美丈夫再來公司,你一定要告訴我。另外,你接待他要熱情禮貌。高麗美呢?” “去銀行了。” “晚上公司有應酬,你帶上高麗美她們幾個年輕女性,七點半到漢江大酒店大堂等著。讓她化點淡妝,穿好看點現代點。” “好,我馬上佈置。” 下班後,王輔文驅車直奔漢江最高檔的商場,精心挑選出一條禮服式低胸黑長裙,又買上一串滾圓晶瑩的人工珍珠項鍊,一瓶法國香水,匆匆趕回高麗美的住處。高麗美已經做好了簡單的飯菜在等他,兩人還真像過起了日子。 “說了不准你幹活,你偏不聽,落下毛病怎麼辦?”王輔文半是疼愛半是責備。 “就這麼點活,不會的。只是飯菜太簡單,委屈你了。”高麗美心裡潮潮的。 “又給我說客氣話了,以後改正。麗美,咱們抓緊吃,等下有事。” 兩人匆匆吃罷,王輔文變戲法般把裙子項鍊香水拿出來,告訴她今晚公司高層有重要活動,黃白虹特別交代過要她們幾個年輕女性都參加,而且要穿得好看現代,讓她進屋把衣服和項鍊穿戴上。高麗美聽話地進到臥室,衣服一穿項鍊一戴,她立刻感到自己的氣質整個都變了。她盯著鏡子左看右看,幾乎不敢相信那就是自己。 王輔文在外面喊,“好了沒有?出來讓我瞧瞧效果。” 高麗美忸忸怩怩地出來,下意識地用手摀著胸部。 王輔文鼓掌,“太好了,好極了。把手放下去,自然點,對了。美麗,性感,高貴,安娜·卡列尼娜穿上她那條著名的黑裙子也不過如此。麗美,你以後要穿好點,佛要金裝人靠衣裝嘛。” 高麗美羞紅著臉,“好是好,就是領口太低了,我覺得彆扭。這裙子恐怕就得好幾百塊錢吧?” “裙子一千五,項鍊……你別管價錢的事。” 高麗美驚得嘴巴張得老大,“一千五?不行不行,還是把它退了吧,太貴了。” “別那麼多事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還只是公司的實習職員,這是你第一次參加公司高層的重要活動,如果不是機會重要,你這個身體,我會讓你去嗎?就穿這件,快弄弄頭髮,化點妝噴點香水,我去擦車等著你。” “錢,我以後還給你。”高麗美這話說得底氣不足。 “又來了,你煩不煩啊?以後別跟我提錢的事兒。” 高麗美的眼睛和心房都熱乎乎的。 與此同時,張中原正在家里呆呆地盯著被摔在地上的相框,任由朱彩雲和汪小青時而責備時而安慰,一聲不吭。 “夢巴黎”夜總會燈紅酒綠鶯歌燕舞。剛開始,高麗美還有些拘謹,隨著請她跳舞誇她漂亮的人越來越多,她越來越興奮,越來越放得開,越來越飄飄然,根本不顧自己劫後餘生的身體,滿場子陀螺般地轉。 看著跳得越來越瘋狂、攪得舞場風生水起的高麗美,黃白虹對孫丙乾咬起了耳朵,語帶譏諷,“高麗美的表現,你滿意嗎?” “一個人面獅身的動物。夢想脫胎換骨步入上流。她那個營長給你的感覺如何?” “只看到一個背影,個不高,看上去很結實。” 一聲怪笑,“結實?哼,光是高質量的性生活,滿足不了這個女人對人生的全部期待。” “你的話總是一針見血。” “不過,也要從另一方面去看問題。區區導彈工程兵師一個營長,而且還其貌不揚,能擁有這麼一個性感漂亮的妻子,自然相當滿足。給她把通信工具配齊,以後,所有高層活動都讓她參加,盡快讓她把全部的物質慾望都釋放出來。對她那個營長,同樣要下工夫,多找機會讓他多見識什麼才叫現代生活。” “他正好在漢江,要不,明天請他打一場高爾夫球,晚上再山珍海味歌舞昇平一番?” “操之過急了,不妥。下次再說吧。” 黃白虹看王輔文略有醋意地盯著蝴蝶般飛舞的高麗美,又問,“王輔文似乎對她很有興趣,要不要給他洗洗腦子,敲敲警鐘?” “敲什麼警鐘?眼下先讓他給高麗美洗腦吧。” 舞會結束,一切風流菸消雲散,但坐在王輔文車裡的高麗美,依然興奮得胸脯起伏,兩眼發光,直到小車停到她家門口,她才如夢初醒,“今天怎麼送我回這兒來了?早知這樣,我就把那邊的東西收拾好帶回來。” “你老公回來了。” “啊!你怎麼知道?”她的眼睛一下瞪得溜圓。 “下午他到公司找過你。” “你為啥不早說?現在我這個樣子上去,怎麼向他交代?我乾脆不上去了,還是回那邊去好了。”她又氣又急。 “麗美,我是一片好心,怕影響了你的情緒,免得你晚上掃興。回去吧,給他解釋解釋,衣服的事好說清,不回家住就說不清楚了。” “我現在也不想理他……”她抬頭看看自己窗戶前的燈光。 王輔文用飽含深情的目光看著她,語氣無比溫柔,“別任性,回去吧,啊?我也得回家啊。”他嘆口氣,“唉,咱倆真的是同病相憐。” 幾乎沒有經過大腦,高麗美脫口而出,“她對你不好?” “家醜不可外揚,具體的不說那麼多了,反正我們一直在冷戰。行了,現在不是跟你說這些的時候,你快回去吧。” 高麗美無奈,只好柔腸百結地下車,忐忑不安地上樓。同時她又叮囑自己:絕不能示弱,吵翻了也就算了。她敲開門,張中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打量陌生人一樣盯著妻子上看下看。 高麗美把坤包朝椅子上一扔,“看什麼看!不認識了?” 張中原厲聲問,“幹什麼去了?” “你還有臉問我?這些天,你幹什麼去了?”高麗美把眼一瞪。 “這些天我乾了什麼,能給你交代得一清二楚,現在你得先給我交代清楚:這衣服怎麼回事?為什麼化妝?還灑了香水!幹什麼去了,說!” 怒火轟地湧上來,高麗美氣極了:他不但毫不檢討自己,居然還這麼對我說話!我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嗎?我什麼也沒幹,他憑什麼!她咆哮起來,“張中原,你有什麼資格這麼問我?!穿什麼衣服,化不化妝,灑不灑香水,是我的自由,你管不著!” 張中原一下驚呆了,半晌,才傷心欲絕地說,“好,你個人的事我管不著,但孩子我總管得著吧?孩子呢?” “你說呢?” “什麼!你把他做了?” “沒錯,我做了人流,因為我不想成為被人欺騙的傻瓜,更不願讓我的孩子與陰謀有關。”她衝進臥室,又潑婦般探出頭來,“張中原,你以為你是誰?你他媽做的那叫人事嗎?你不仁我不義,是你先對不起我的!” 臥室門“咣”的一聲,鎖上了。 如五雷轟頂,張中原頓時被打蔫了。良久,他坐到椅子上,雙手抱頭,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天剛濛濛亮,幾乎徹夜未眠的他走出門,在街上一直徘徊到上班時間才往大本營去。 朱彩雲一大早看見張中原,感到很意外,“你怎麼在這兒?” “嫂子,今天有車回七星谷嗎?” 朱彩雲大惑不解,“今天就走?見到麗美了嗎?” 張中原點點頭,不說話。 “那你急著回去幹什麼?” “營里扔著個爛攤子,我放心不下。” 朱彩雲察看著他的臉色,“中原,你給我實話實說,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張中原依然沉鬱著臉,又不吭聲了。 “唉。好吧,午飯後有輛小麵包進去,你跟他們一起走吧。” 高麗美整個晚上也沒睡塌實。大清早,迷迷濛蒙中聽到張中原的開門聲,她一下清醒過來後就再也睡不著了。她想反正也追不上了,讓他吃點苦頭也好,他讓我吃了多大的苦頭!她就這樣躺著想心事,眼前一會兒是張中原,一會兒又換成王輔文。她心如亂麻,剪不斷理還亂,一直煩躁地翻來覆去。起床梳洗後,她穿上職業套裝,換上高跟鞋,對著精製的小化妝盒往憔悴的臉上撲粉。她拎著坤包要出門時,發現小飯桌上放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 幾天前,坑道出現了大塌方,昨天剛剛把人救出來,我實在沒法回來陪你,請你理解。你說得對,穿什麼衣服,化不化妝,用不用香水,確實是你的自由。昨晚我的態度不好,請你原諒。不過,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你是軍嫂,要注意維護軍嫂的形象。昨天穿的那條裙子,以後就別穿出去了,好嗎? 愛你的中原。 高麗美一時愣神,心裡有個聲音卻在叫著,“淨是些屁話!”猶豫一下後,她開始撕紙片,再把碎紙片朝門邊的簸箕裡一扔,咯噔咯噔出門。 一上班,高麗美就被叫到黃白虹辦公室。黃白虹坐在老闆桌後,手裡把玩著一桿鉛筆,“你的交誼舞跳得這麼好,我以前還真沒想到。” 高麗美受寵若驚,“謝謝黃總鼓勵。以前在廠里工作,太閒,就報了國標舞培訓班。不過好幾年沒跳了。” “你唱歌怎麼樣,會唱流行歌嗎?” “五音還全吧,比黃總肯定差遠了。” “沒事在家練練,練熟個十來首,用得著。” “我一定努力。” 黃白虹從桌子下面取出一個盒子,推到高麗美面前,“孫總對你的表現感到滿意,特別交代我,今後公司高層有活動都讓小高參加。喏,這是我給你配的手機,為了以後聯繫方便。你每月可以報銷三百元話費,多出的自理。” 高麗美喜出望外感激不盡,“謝謝黃總,謝謝孫總。謝謝。” 黃白虹表情不變,“在寰宇這種跨國公司,只有業績才有發言權,以後你表現出色的話,會有更高獎勵。” “我一定努力!” “我已經通知財務部,從這個月起給你正式員工待遇。” “謝謝!謝謝!” 黃白虹把手機盒子又往高麗美面前推推,“拿去吧。”似乎不經意地隨口問道,“聽說你丈夫回來了?” “是。”高麗美雙手捧起盒子。 “哪天你請他來公司參觀參觀,孫總還想認識他呢。孫總年輕時很想當兵,可惜家庭出身不好沒當成。但他一直有軍人情結,所以喜歡與當兵的交朋友。” 高麗美心裡暗暗後悔,只好說,“不過,早上他又走了。” “走了?” “坑道塌方了,工地離不開他。” 黃白虹忍不住露出失望的神色,“太遺憾了。下次你丈夫回來,你一定記得給我說一聲,孫總請他吃飯。” “好的。謝謝。” 黃白虹轉動一下轉椅,“沒事了。你去吧。” 高麗美心情茫然地出門。她想不到孫丙乾居然會想認識張中原,而且還要與他交朋友。一時間,她五味俱全。 南京軍區總醫院一間整潔的病房裡,魏光亮忙上忙下,兩個皮箱被他翻得亂七八糟,皮茄克、高級西服、名牌領帶、名牌襪子和品牌襯衫等扔得滿床都是。 魏光亮隨手扯出一條領帶,非要齊東平系上,無奈,齊東平只好笨手笨腳地折騰一番,頭上汗滴直滾,總算把它係得像個樣子。 “打得還行,送給你了。”魏光亮誇上一句,又從箱子裡拽出一套灰色西服扔給齊東平,“穿上試試,合適的話就是你的。” “老魏,這可不行。這樣吧,領帶我收下,謝謝了,衣服我絕對不能要……” “幹嗎?又不是舊的。四年前我媽在日本訪問時給我買的,我穿小了些,就一直壓在箱底。” “我不是這個意思。” 魏光亮上前來扒拉他的衣服,“大男人,就別婆婆媽媽了。我讓我媽帶過來就是準備給你的,估計這型號你肯定合適。咱哥們兄弟,患難之交生死與共,還用那麼多客氣嗎?”齊東平沒辦法,“你別說了,我穿。”西服領帶一襯,齊東平頓時精神了許多,魏光亮兩眼放光,“太好了!跟比著你做的一樣。哼,這麼酷斃帥呆的小伙,姑娘見了肯定要主動往上撲,何患無妻?” 女護士小吳正好進屋,聞言笑罵,“人模狗樣的,就是狗嘴裡老吐不出象牙。” 魏光亮一把扯過她,“我不怕你罵,正盼著你來呢。你看我們東平帥不帥?小吳,嫁給這樣的小伙子不冤。” 齊東平急得抓耳撓腮,“老魏!你別胡說。” “我可不是胡說。小吳我告訴你,最遲年底東平就會變成一毛二,也就是我們共和國的陸軍中尉。” 小吳是個見過世面的姑娘,她不羞不惱,“你這叫狗拿耗子多管閒事,皇帝不急急煞太監!” 魏光亮嬉皮笑臉的,“太監當然急了,他不急,皇帝會打他板子。哎,我建議你們兩位互相留個地址,好建立聯繫增進了解,怎麼樣?咳,也許我這才叫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呢,誰知道你們背地裡是不是早就勾兌好了。” “老魏,你別胡說八道了!”齊東平恨不得拿毛巾去堵他的嘴。 小吳臉紅了紅,仍哧哧地笑,“行!衝著他的臉還會羞成豬肝色,我不反對。如今,到處都是老魏這種討厭的厚臉皮,靠得住的老實男孩比大熊貓還稀少。” 魏光亮立刻掏出筆,從電話本上撕下一張紙,龍飛鳳舞地寫下大功團地址,塞到小吳衣服口袋裡,“你的紙片一飛到東平床頭,我們肯定會高呼小吳美眉萬歲。” “幹什麼幹什麼。”小吳半推半就地出門。 “老魏你太不像話了,弄得我都下不來台。”小吳一走,齊東平開始責備魏光亮。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你覺得小吳人怎麼樣吧?” “挺好的。熱情,開朗,心眼好。” “不夠漂亮嗎?” “也漂亮。” “這不結了?後天咱們就走了,不搞閃電式進攻行嗎?我早看出來她對你有好感才這麼幹的,你以為我就不怕挨耳光啊。等《火箭兵報》記者一到,我再把你的英雄事蹟大吹大擂一番,你一出名,咳,你們這事兒就更有戲了。嘿嘿,到時候吃水可別忘了挖井人。” 在鄭浩的邀請下,《火箭兵報》派出三名精兵強將分赴兩地採訪。白主任和李記者赴七星谷聽取洪東國等介紹情況,鄭浩和石萬山都找出理由來躲避採訪。朱記者下南京採訪魏光亮和齊東平兩位當事人。 胖胖的朱記者愛開玩笑,飯桌上妙語連珠,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葷段子不斷。在他的影響下,原本挺拘謹的齊東平完全放鬆了。陪著吃飯的小吳紅著臉,不時笑得跟下蛋的老母雞般。魏光亮則有如老友重逢無拘無束,不斷與朱記者唇槍舌劍,兩人嘴皮子貧得難分上下。 菜足飯飽後,朱記者正式進入採訪程式,魏光亮和齊東平開始你推我讓,吵得不亦樂乎。魏光亮說,沒有齊東平我就死定了,朱記者,他在危難之中救戰友的細節你一定要突出,要濃墨重彩地寫,全篇都寫他,我來告訴你,他在地洞裡有多麼鎮靜機智勇敢。齊東平說,朱記者,你知道,我們工程兵救戰友不是什麼稀罕事,這樣的人和事早就有很多,你們也宣傳報導過了,倒是老魏作為清華大學的研究生,名牌大學教授的兒子,咱們部隊中將的外甥,竟然來到一線部隊當排長,這才值得大張旗鼓地宣傳報導。 魏光亮直瞪齊東平,“寫我這些,豈不是哪壺不開偏提哪壺?你別跟我搗亂行不行?小吳還等著看你的英雄事蹟變成鉛字,指著你扛一毛二呢……” 朱記者被他們吵得昏頭漲腦,把筆往桌子上一拍,“餵,我說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你們都這麼見榮譽就讓,是高風亮節,可害苦我了知道嗎?我到底怎麼寫?寫誰?寫什麼?” 齊東平不吭聲了。魏光亮突然一拍大腿,“有了!寫我就寫我喝尿,其他的都寫齊東平。東平身上有十六處傷,掛彩的次數全團第一。老朱,怎麼樣?” 齊東平趕緊解釋,“朱記者,我不是第一。我們營長負傷次數最多,團長第二多,我只是第三多。” 魏光亮不服氣,“我也沒說錯嘛。他們現在都是領導幹部,你不能跟他們比。” “好了好了,沒說上兩句就又吵開了。光亮,你還真喝尿了?什麼味道?喝得下去嗎?”朱記者有些不相信。 “當然喝了!為了活命,什麼不能喝下去?”魏光亮得意起來,“至於味道嘛,我崇拜的那個人說過,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親口嚐一嘗。”三個人放聲大笑。馬上就要離開南京了,魏光亮說要讓齊東平多開開眼界,抓緊在南京的最後兩天時間,體驗一下在酒吧一條街喝酒的感覺。入夜,兩人換上便裝閒散地往外走,齊東平一路上都責怪魏光亮把他吹得天花亂墜,說自己很不安也很不自在。 魏光亮滿不在乎,“你有什麼可不安的?我說的哪件不是事實?現在媒體造假的多啦,你可是貨真價實的爆破英雄。雷鋒活著時,誰把他當英雄看了?別謙虛了,提了乾再謙虛吧……” “你是為我好,我知道,可是太誇張了……”齊東平低聲嘀咕。 兩人穿過一條弄堂,“迷你美容院”、“浪潮洗浴中心”之類的店舖一家緊挨一家,五光十色的霓虹招牌令他們目不暇接。齊東平不解,“有那麼多人要美容嗎?幹嗎都不在家裡洗澡,要跑這兒來?” 魏光亮哈哈大笑起來,“東平,你真是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低級趣味的人,快趕上白求恩了。我特別欣賞你這一點。” 兩個裝扮妖冶的女子黏了過來,眼神放蕩,“大哥,需要服務嗎?” 齊東平的臉頓時紅得像關公,很難為情地說,“老魏,咱們回去吧。” 魏光亮一副見多識廣的樣子,“不搭理她們就沒事的。我們不過開開眼界,了解一下世間百相。告訴你吧,她們來自五湖四海,為著共同的掙錢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我的一個哥們,博士論文就是寫她們的,他尊稱她們為地下性工作者;那些肩上掛坤包的單身女人,哥們管她們叫游擊隊員。這哥們用了一年時間,跑了八個大中城市,調查了一千個女人,發現沒有一個不賣身。有的地方,這種人服務一次只收幾十塊錢。這些人的組成十分複雜,主力軍由三部分組成,一是在校學生,二是失業無業人員,三是農村進城的打工妹。這三支主力,由打工妹組成的這一支最龐大。她們中間,有一年掙幾萬幾十萬的白領,也有剛能解決溫飽的……” 他賣弄得得意,根本沒有註意到齊東平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齊東平突然駐足,語氣很衝,“你看吧。我回去了。” 魏光亮詫異,“怎麼了?不去酒吧一條街了?” “我不舒服。想去你自己去吧。”齊東平扭頭就往回走,腳下越來越快。 魏光亮追上去拉住他,“好好好,不去就不去,你以為我喜歡這種場合啊?還不是想讓你開眼界。咱們現在就回去,你別拉臉子給我看嘛!”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