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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

紅領章 陈怀国 10225 2018-03-18
胡小梅確定轉業的消息一傳出,通信連一片惋惜之聲。平時和胡小梅關係不錯的女兵們都想為她做點事情,她們找到劉越,這個說,排長,我們拉上胡技師到街上轉轉,逛逛商場,好不好?那個說,就那麼個小城市,兩個破商場,有啥好轉的,胡技師不會去的。第三個說,要不,我們拉她去打排球。第四個說,哎,我們拉他到森林裡採蘑菇,好不好? 眾人七嘴八舌,不斷地出主意,想法都是一致的——讓胡小梅快樂一下。最後劉越把她們的意見都否定了。劉越思索著,說,你們的主意都好,但是胡小梅未必喜歡。她說走就走,這樣吧,走之前我看還是安排她到機房值一次班吧! 劉越把她的想法給杜連長說了,杜連長同意,吩咐劉越給胡小梅排班。杜連長原先是她們的排長,是親眼看著劉越和胡小梅這批兵長大的,她深知胡小梅的性格,知道胡小梅決定永遠離開部隊的同時,內心裡是深深眷戀崗位,眷戀連隊和戰友的,而劉越的安排恰恰符合胡小梅的想法。看來,劉越是真正成熟了,胡小梅也是真正成熟了,遺憾的是,她卻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杜連長不覺傷感起來。 連隊的文書小邵把值班表送給胡小梅時,胡小梅不相信似地望著那張表,小邵說:“真的,胡技師,杜連長和劉排長親自為你排的班,今天下午兩點至六點。” 胡小梅感激地點點頭,接過值班表。小邵走了,她久久地端詳著那張表。雖然仍顯憔悴,皮膚不像以前那麼光滑了,但她此時卻變得更剛強了。 吃過中午飯,胡小梅就坐在桌子前,對著小圓鏡,精心打扮自己。她往臉上抹雪花膏,整理睫毛,精心梳理髮辮。然後,她把洗得乾乾淨淨的軍帽、軍裝用盛滿熱水的茶缸燙壓平整,穿戴上,還特意在領子上露出一個漂亮的領花。一點半時,她扎上皮帶,穿上一雙嶄新的膠鞋。陽光照射進來,鏡子裡,她重新變得漂亮了,容光煥發。她對著鏡子,開心地笑一下。

一點四十五分,傳來集合的哨子聲,接著是劉越的聲音:“值中班的,下樓了,動作快點啊!” 胡小梅最後望一眼鏡子裡的自己。劉越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小梅,集合了。” 她說:“來了來了。”她打開門,劉越愣一下,望著她,彷彿不認識似地打量著她。她們開心地一笑。這一笑,融進了多少內容啊! 一點五十九分,胡小梅莊重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戴上耳機。面前的信號燈頻繁地閃爍著。一側,劉越不時地望她一眼,彷彿是一種鼓勵。胡小梅融進了這種親切的、熟悉的氛圍中,她聚精會神地接轉電話,一切都是那麼神聖、莊嚴和投入。 “您好,請問要哪裡?好,請稍等……”她的聲音多麼圓潤啊!這個時刻,她比唱歌時還要投入啊! ……她熟練地操作著,似乎忘記了一切……

她不知道,這個時候,在大青山通信站,方敏正帶著一個女兵和一個男兵在查線。他們來到荒原上的一根電線桿下。方敏對照著手裡的小本子,眼睛一亮:“對了,就是這裡!” 女兵問:“方技師,還要爬上去嗎?” 方敏說:“要上。” 男兵說:“方技師,我來上!” 方敏不容置疑地說:“還是我來吧!” 方敏拿出爬杆用的工具,套在腳上,開始爬杆子。她身子骨弱,可干起活來,不比任何人差。她很快就爬到了頂部,拿出工具,緊了緊螺絲。接上耳機,試了試,通了,故障排除了! 下面的兩個兵仰臉高興地望著她。她向遠處張望著。師部就在太陽西斜的方向,胡小梅要轉業的事,她早就听馬春光說了,此刻,她突然想和胡小梅說幾句話。於是,她對著話筒,要通了師部通信連的電話。

機房裡,劉越最先接到了方敏的電話。劉越聽出了方敏的聲音,眼珠轉了轉,沒有叫出方敏的名字。方敏說:“我是大青山,請幫我找一下胡小梅技師。” 劉越示意身旁的胡小梅接這個電話。胡小梅插上塞子:“餵,你好!” 方敏驚喜的聲音傳來:“小梅!是你!我是方敏呀……” “方敏……”胡小梅渾身一震。 “小梅!是我,你好嗎?” “方敏,我還好……你在那邊,好嗎?” “小梅,我這邊什麼都好,吃呀,玩呀,都好。經常能吃到野味呢!星期天還可以爬爬山,山上有小松鼠、野兔、野雞,野雞羽毛好漂亮呀……好玩吧?就是有點寂寞。特別想听你唱歌,看你跳舞……哎,小梅,真希望你能到大青山來散散心,什麼時候,我們再到一塊?……”

胡小梅哽咽著,說不出話來了。 “小梅,你可要堅強呀!以後不管到了哪裡,都得堅強,只要心是堅強的,就什麼也不怕了……” 胡小梅再也克制不住,眼淚滾落下來,她淚流滿面了。 胡小梅是1977年霜降那天離開部隊的。一大早,晨曦初露,白霜遍地。院子裡靜悄悄的,還不到起床時間。杜連長一個人陪著她站在宿舍樓門口等車,她不想讓任何人送,因此便選擇一大早離開。她穿著便服,外面披一件軍大衣。她突然說:“連長,走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要求。” “小梅,你說。” “我走之後,請連里把方敏調回來!” 杜連長鄭重地點點頭,答應了。 一輛吉普車駛過來,無聲地在她們面前停下。司機下車,把胡小梅的行李裝好。她與杜連長握一下手,然後上車。

吉普車遠去了,杜連長眼裡噙滿了淚。 吉普車駛過營門口。值勤的哨兵衝車子敬禮。車內,胡小梅無限留戀地望著面前的一切,她克制著,不讓淚水流下來。營外大道上,看不到行人和車輛,東方欲曉,廣袤的荒原像披上了一層柔曼的輕紗。吉普車孤獨地向前駛去,帶起一股煙塵。她坐在車裡,久久沉默著。突然,一陣口琴的聲音飄過來,她渾身一震! 前方,有幾個熟悉的影子出現了。是馬春光、趙海民、劉越、黃小川和李勝利五個人在路邊等她。本來前幾天已經告過別了,誰知他們又來這里送她。馬春光在輕輕地吹著口琴,琴聲如訴…… 司機望她一眼,她點點頭,示意小戰士停車。吉普車在馬春光他們面前停下,胡小梅下車,幾個人圍過來,劉越拉住她的手,說:“小梅,以後多保重,啊?”

胡小梅動情地點頭。 趙海民來到她面前:“胡小梅,不論到了哪裡,不管到啥時候,都不要忘了,這裡有一群你的戰友!” 胡小梅笑盈盈地頜首。 趙海民向她敬禮,她用微笑代替還禮。 趙海民退後兩步。李勝利走到她面前:“胡小梅,咱們握個手吧!” 她燦爛地一笑,伸出手來,兩雙手握到一塊。 黃小川上前敬禮:“胡小梅!我祝愿你永遠漂亮!” 大家都輕輕笑起來。 人們把目光一起望向馬春光。馬春光上前兩步,掏出一條乾淨的白手帕,仔細地把口琴包好,雙手捧著,遞給胡小梅:“拿著,做個紀念吧。它也許能讓你想起軍營,想起我們以前的時光……” 她顫動著手,接過。他們默默地對望著,眼睛裡都有了滄桑。 在大家的注目下,胡小梅眼含熱淚,最後向這些親愛的戰友們展露一個甜美的微笑。然後,她緩緩地上車……吉普車緩緩地開走了……眾人緩緩地揮手告別……

突然,劉越想起什麼,追著吉普車跑幾步,把一個手帕從車窗裡遞進去:“小梅,拿著!” 朝陽初露,大地燃燒著。天空中,一群大雁飛過。坐在顛簸的吉普車裡,胡小梅的耳邊漸漸響起口琴聲,那是她初戀的聲音啊……她顫抖著手,打開那個手帕。展現在她面前的,是一副嶄新的領章、帽徽。她頓時熱淚盈眶,深情地把領章、帽徽抱在胸前。耳邊,琴聲繼續著,憂傷而深情的旋律掠過荒原,掠過丘陵與河流,飛向遼闊的藍天…… 吉普車最終消失在荒原深處。 北京牌吉普車走了,解放牌大卡車開來了。 還是在那條公路上,馬春光向遠方瞭望著。黃昏,一輛解放牌卡車在地平線上出現,他輕鬆地一笑。卡車駛來,漸漸進了,鳴一聲喇叭,在他身邊停下。車門打開了,方敏笑著,跳下車。兩人久久地對望著……

駕駛室內,老兵司機搖搖頭,微笑著,探出頭說,方技師,我先把你的行李送到連里去了啊?不等方敏回答,老兵鳴一聲喇叭,把車開走了。 馬春光朝前走兩步:“方敏……” 方敏也往前移兩步:“春光……” 方敏眼淚下來了,兩個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黃昏來臨,夜色籠罩了荒原,兩人長久地擁抱著,從今往後,他們再也不會分離了。 入夜,天空似明似暗,二人席地而坐,方敏緊緊依偎在馬春光寬厚的肩膀上,突然傷感地說,春光,不知胡小梅現在怎麼樣了。 馬春光輕輕嘆息一聲,將方敏的手緊緊握在手中。 “就這樣離開部隊,小梅她一定很難過。青春、理想,一生中最美好的年華都留在這兒了,噢,還有愛,沒有得到的愛……”方敏不禁傷感起來。

“方敏……你不恨胡小梅吧?” 方敏搖搖頭。 “方敏……跟我到草原去吧,去看看我的老額吉,她肯定想念我們了。” 方敏動情地點點頭,馬春光緊緊地攬著她,他們靠得更近了…… 馬春光和方敏在很短的時間裡把結婚手續辦妥了。二人商量,他們就不舉辦婚禮了,他們不想聲張。馬春光打算和方敏一起請假到內蒙大草原去,就當是旅行結婚吧。方敏同意了,補上一句,看望過老額吉,最好再去無錫看望外婆,外婆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退休之後,外婆閒不住,替人家看小孩。馬春光說,一個月的假期,至少要拿出半個月陪外婆。方敏笑了。 劉越得知馬春光連婚禮都不想舉辦,不干了,對方敏說:“那可不行!大夥都等著好好熱鬧熱鬧呢!再說了,馬春光那麼一副驢脾氣,我們娘家人還準備敲打敲打他呢!讓他給我們下保證,今後不准欺負你。就這麼稀里糊塗讓她把你領走了,沒那麼便宜!” 方敏很幸福的樣子,說:“劉越,放心吧,馬春光會對我很好的……哎,劉越,別光替我操心了,你和趙海民還拖什麼?” 劉越苦笑一下,立即沉默不語了。趙海民對他們的事情不冷不熱,她能有什麼辦法?只是能拖著吧,事情總會有個結果…… 不辦婚禮,喜糖喜煙卻是不能少的。馬春光選個日子,帶著方敏來到偵察連。連長林勇,新來的指導員朱瑞,還有趙海民、李勝利,一同陪著馬春光和方敏,到各班和大家見面。原來的範指導員到師衛生隊當教導員了,朱瑞是從防化連調來的,他個頭不高,四川人,說話嗓門很大。 在四班,方敏一邊發喜糖,一邊對戰士們說:“馬春光脾氣不好,平常沒少訓你們吧?” 一個新兵說:“沒事嫂子,只要我們排長在你面前脾氣好就行。” 馬春光笑著:“嗬,這馬屁拍的有水平。” 一個老兵說:“嫂子,我們排長說他是烈馬,你是馬籠頭。他還向我們保證,今後對我們也像對你一樣溫柔。” 人們哄笑。馬春光拍他後背一巴掌:“你小子,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 又有一個兵說:“排長,啥時候給咱們添個小偵察兵啊?” 馬春光一巴掌呼嚕到他頭上:“李四平,文明點!” 惹得眾人哈哈大笑。 方敏又走進五班,發煙發喜糖。馬春光和趙海民、李勝利站在門口。李勝利羨慕地望一眼方敏,回頭對馬春光說:“就在連里舉行個儀式,把通信連的干部戰士都請過來,一起熱鬧熱鬧,多好!我來張羅,把俱樂部收拾收拾。” 趙海民讚賞地點頭:“春光,就按勝利說的辦吧。” 馬春光看一眼屋內,目光裡帶著柔情:“不辦儀式,其實是方敏的意思……她雖然沒明說,但我知道,她覺得胡小梅就這樣走了,她心里挺不是個滋味,要是在連隊大張旗鼓地搞結婚儀式,反倒容易引起大家內心的傷感,我和她心裡也過意不去……她到連里來,和戰士們認識認識,我再到她們連隊看看,然後我們就走了,帶她先去內蒙,到我插隊的地方,看看老額吉,看看我的那些一塊插隊的老朋友,回來後再去無錫看望方敏的外婆。” 趙海民、李勝利都理解地點點頭。 從偵察連出來,馬春光又跟著方敏來到通信連她的宿舍,準備和通信連的人見面。剛進宿舍,劉越就在外面敲門,方敏打開門,馬春光起身相迎。劉越說:“馬春光、方敏,我來送給你們一件有意義的紀念品。” 馬春光說:“看你神神秘秘的,什麼紀念品呀?” 方敏似乎預感到了什麼,緊緊盯住劉越。劉越從一個精緻的皮夾裡,拿出一隻襯領。方敏的眼睛猛地亮了。 馬春光卻說:“嗨,我還以為什麼好玩藝呢!” 劉越說:“你不懂。方敏,你該認識它吧?” 方敏驚訝地說:“劉越,你這是,哪來的?” 劉越笑而不答。 方敏明白過來了:“好啊!當時我扔掉的,你給揀回來了,對吧?” 劉越高興地說:“對啊!那時我就預料到,你們兩個一定能夠走到一起的。還是我有眼力吧?” 方敏接過襯領,貼在胸前:“劉越,太謝謝你了!這個紀念品,太有意義了!” 劉越說:“馬春光,這下你該明白了吧?當時,這本來是方敏要送給你的信物,可是……” 方敏趕緊使眼色制止劉越往下說。馬春光已經全明白了:“這不是完璧歸趙了嗎?好啊!” 劉越說:“哎,大夥都等急了,想給新郎倌說句話,你們跟我到大房間去。” 馬春光撓頭:“還真有點不好意思呢。” 方敏拉起他:“見見我們娘家人,有啥不好意思的?走吧走吧!” 劉越陪馬春光和方敏來到一個大房間,立即被女兵們包圍了。女兵們七嘴八舌說起來沒完—— “馬排長,不許欺負我們方技師啊!” “他敢!欺負方技師就是欺負我們通信連!” “馬排長,再背一下方技師讓我們看看吧?” “現在,才不光是背呢!” ………… 女兵們嘻嘻哈哈,馬春光不好意思地連連招架。方敏出來打圓場:“哎哎,大傢伙別說他了……在偵察連,人家的兵都沒說我。” 女兵們立即不干了,火力馬上對準了方敏—— “喲,方技師,這會就向著偵察連了!” “馬排長,你看我們方技師多賢惠啊,還沒嫁,這就向著女婿了!” “馬排長,以後在家表現好點啊!” “對!得掃地、做飯、洗衣服!” “將來還得洗屁布!” 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杜連長笑著進來,摸出哨子,一聲哨響,微笑著:“全連集合!” 大夥嘻笑著跑到宿舍樓門前的空地上,隊伍很快集合好了。馬春光和方敏並排站在杜連長身邊,面對大家。漂亮的杜連長說:“同志們,馬排長和方技師要辦喜事了,今天,我們大家都很高興,我就代表連里講幾句話。軍人結婚辦喜事,向來簡單,易風移俗嘛!但意思不能少了。方敏同志從入伍就在通信連,我們通信連就是她的娘家!方敏是個好軍人,為人善良,工作好,能吃苦,品行好,我相信她會是一個好妻子!” 人們熱烈地鼓掌,方敏臉一直紅著。馬春光很大方地衝方敏鼓掌。杜連長轉向馬春光:“馬排長,我們方敏是個值得愛的好姑娘,我們把她交給你了,希望你好好愛她,好好照顧她!” 氣氛一下子凝重了,人們全都望著馬春光,馬春光莊重地說:“請大家放心,今後無論在什麼地方,無論在什麼情況下,無論發生什麼,我馬春光這一生都會好好地愛護方敏!我馬春光是個軍人,不會說花言巧語,我就用我們軍人最莊嚴的軍禮來承諾吧!” 說完,他轉向方敏,緩緩地舉起手。方敏也緩緩地舉起手。兩人久久地互致軍禮。 杜連長帶頭鼓掌。馬春光和方敏又一起半轉身,向著全體女兵敬禮。掌聲中,有的女兵眼睛濕潤了…… 幾天后,馬春光帶方敏坐火車來到內蒙古大草原上,來到老額吉的家鄉。方敏欣喜地看到,這里天高雲淡,面前一望無際,羊群、馬隊、牧民、高吭的蒙古歌曲,都太讓人驚嘆了,難怪馬春光念念不忘這個插隊的地方。 老額吉堅持要按蒙古傳統和習俗為馬春光和方敏舉行婚禮,馬春光和方敏拗不過,只得聽從老額吉的安排。辦婚禮那天,老額吉親手為馬春光、方敏穿上蒙古族新郎新娘的服裝。牧民、知青、老額吉在帳篷前簇擁著馬春光和方敏,所有的人們都甜美、幸福地笑著。人們向新郎新娘獻上哈達。馬春光、方敏向眾人鞠躬致意。人們舉起馬奶酒,開懷暢飲。氣氛熱烈,新穎別緻的婚禮令方敏興奮不已。 到了晚上,天空星光閃爍,草原的月亮又大又圓;地上,篝火熊熊燃燒著,人們圍著新娘、新郎,盡情地舞蹈、歌唱,馬頭琴的聲音傳得很遠。在知青們的慫恿下,馬春光展開歌喉唱歌,方敏動情地望著他,有節奏地鼓掌…… 新婚之夜的甜蜜,已經無法用文字來形容了。二人長久地擁吻,一直到天明…… 白天,馬春光領著方敏來到草原深處。這里風吹草低,牛羊成群。馬春光打一聲口哨,一匹黑駿馬朝他和方敏跑來,停在他們面前,他把方敏扶上馬,然後,騰空飛上馬背。黑駿馬馱著他們奔向遠方,他們的笑聲在草原上迴盪…… 不久之後的一天深夜,劉越在通信機房值夜班,突然,她面前綠色信號燈一閃,是軍區一號台的電話,她麻利地插上塞子。對方值班員說:“軍區劉副司令電話,請接你們師偵察連。” 劉越一笑:“爸?我是劉越!” 電話那頭,劉孟達並沒理會劉越,而是嚴厲地:“給我接偵察連!” “是,馬上給您要,請稍等。”劉越迅速地插上一個塞子。偵察連那邊是睡意朦朧的聲音。劉越說:“偵察連,請接軍區電話。”同時,她牙一咬,繼續監聽著電話。這是違犯紀律的,但那邊是父親,這邊估計是黃小川,算是家裡的私人電話吧,如此一來,罪過就小多了。 父親威嚴的聲音:“我是軍區劉副司令,讓黃小川馬上接電話!” 朦朧的聲音頓時清醒了:“是!請首長稍等。” 慌亂的腳步聲,開燈的聲音……一陣安靜,又一陣緊張的腳步聲,黃小川激動的聲音:“餵,我是黃小川,是劉伯伯嗎?” 短暫的停頓後,卻是一個顫抖的聲音傳過來:“小川……我是爸爸……” 劉越一驚——黃炳耀叔叔解放了!她心跳得厲害。 偵察連連部裡,連長林勇,指導員朱瑞衣服都沒穿好,緊張地望著雙手緊握話筒的黃小川。 “爸?……”黃小川淚如雨下,“是您嗎,爸?我是小川!我是您的川兒……爸……” 林勇、朱瑞似乎意識到什麼,互相對視著。趙海民一邊穿衣服,一邊往連部跑來。他看一眼黃小川,馬上就明白了。 黃小川泣不成聲,林勇等人想說什麼,趙海民示意他們別動。 通信機房裡,劉越也是淚水滾滾了……她緩緩地摘下耳機。 是的,黃小川的父親黃炳耀官復原職了!壓抑了七年之後,黃小川終於可以昂首挺胸了! 和父親聊了一會,黃小川就放下了電話。他的父親黃炳耀先從青海的家裡打電話找到了劉孟達,劉孟達立即把電話轉接到了偵察連,這樣黃家父子才在第一時間里通了話。 剛放下電話,劉越又把電話打了進來,說她該下班了,約他到操場上去。林勇、朱瑞痛快地同意了,但提出讓趙海民陪著去。這正中黃小川下懷,在他最幸福的時刻,應該與這兩位他最好的戰友分享快樂啊! 明亮的月光下,營區大操場一片寂靜,趙海民陪同黃小川往操場走。劉越遠遠地跑過來了,黃小川探詢地看一眼趙海民,趙海民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道:“小川,去吧。” 黃小川迎著劉越跑去。兩人近前,緊緊地、長久地擁抱在一起。黃小川抽泣著:“小越姐……這一天真的來了……我就像做夢一樣啊……” “小川,這下好了,這下好了,終於盼到了……”劉越替小川抹淚,自己的淚水洶湧地流下來,她也顧不上擦。 趙海民遠遠地望著他們,眼裡也閃著淚光。後來,黃小川和劉越朝他走來,到近前,黃小川喊一聲“海民”,又和他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接下來,好事不斷。幾天后,劉越又把黃小川約出來,告訴他,她剛接到家裡電話,小川的爸爸媽媽要來部隊看望他。黃小川立即跳起來:“太好了!” 劉越說:“你好好收拾一下,打扮打扮,讓黃叔叔和阿姨好好看看你。” 黃小川靦腆地說:“我都快記不得他們什麼模樣了……這兩天高興得頭都昏了。” “哎,小川,你頭髮長了,該理髮了。” “對,我這就去理。” “嗨,你就別去理髮店了,我來幫你理吧。” “你會理髮?” “不信?”劉越調皮地望著他,“我經常幫女兵剪頭髮,我的手藝正經還不賴呢!” “我不相信你,還能相信誰?小越姐,走吧!” 來到劉越的宿舍,黃小川好奇地打量著劉越的房間。劉越整理著理髮用的工具,說:“小川,我搬到這個房間來以後,你還沒來過吧?” “沒有。” “你沒來過,趙海民也沒來過。你們呀,好像都在躲我。” “不是的,怎麼會……”黃小川辯解。 劉越打斷他:“好了,不說這個了。來,把外衣脫了。” 黃小川順從地脫下軍裝外衣,坐好,劉越給他圍上披巾、毛巾,定定神,開始理髮。理了幾下後,劉越停下來:“感覺怎麼樣?” “挺好的。” “不是騙你吧?” “不是。你怎麼會騙我。” “我一當兵就學會理髮了。” “你以前從沒給我講過,要不我每回都找你理。” “以後我包了。” 透過掛在牆上的一面鏡子,二人不時地交換著眼神。黃小川專注地、迷戀地,然而又是羞澀地不時望一眼劉越。突然,二人的目光相遇了,是那種複雜的、帶著深情厚誼的目光。然後,都把目光移開了。接下來,二人都沉默了。理髮推子接觸頭髮的聲音清脆、響亮,像秒錶的響聲。頭髮一層層飄落於地面…… 理得差不多了,劉越放下推子,默默地把熱水倒在臉盆裡,給黃小川洗頭。黃小川像個聽話的孩子那樣,配合著。無言的對視,默默的交流,每一個動作都折射出濃厚的情誼。整個過程就像在完成一個莊嚴的儀式…… 黃小川眼睛突然濕潤了,他看不清劉越的臉,只看到劉越胸前的那兩片紅領章,它們紅彤彤的,閃閃爍爍的,朦朦朧朧的,佔滿了他的眼睛…… 劉越也有些動情,她用微笑掩飾著內心的酸楚。 理過發後,黃小川煥然一新了。二人相對而坐,黃小川欲言又止。劉越道:“小川,想說啥你就說吧。” 黃小川嘆了口氣:“小越姐,這幾天,我想了很多事情,想到了很多人。我想,我這輩子最感激的人,可能不是父母。不錯,是他們生了我,給了我生命,但小時候,他們工作忙,根本顧不上我,我的童少年時代是孤獨的。後來,他們落難了,突然從我眼前消失了,一直到現在。我呢,四處流浪,無家可歸……” 劉越認真地聽黃小川講述。 “我第一個要感謝的,是劉伯伯——你的父親,如果不是他老人家把我想辦法弄到部隊藏起來,我可能早就被人打死了,或者是餓死了……第二個要感謝的,是你。是你大姐姐一般的關懷和愛護,使我度過了漫長而艱苦的歲月,一步步堅持著走了過來……” “小川,我本來可以做得更好,但我前些年也還是個孩子,不大懂事,對你,想的不是太周到啊!” “不不!只要看到你,我心裡就踏實。小越姐,你可能意識不到,你對我的影響,是終生的……” 劉越心裡一熱:“小川,別說了。” 黃小川固執地:“我要說。我第三個要感謝趙海民。是趙海民的良苦用心,是趙海民榜樣的力量,使我學會了堅強,學會了忍耐,學會了勇敢,最終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一個真正的軍人!但說到底,我要感激部隊,感激這所軍營,永遠地感激!對於我來說,軍營就像母親懷抱一樣,接納了我,保護了我,錘煉了我。不論到何年何月,不論何時何地,我都無法切斷與軍營的這份聯繫了……” 他的眼裡噙著淚珠。 劉越扭過臉去:“小川,我們都是一樣的,都是部隊養大的……你看,你都當上班長了,當初誰能想到?……” 燦爛的陽光下,一輛麵包車停在師部小招待所門前,從車裡走出劉越的父親劉孟達,黃小川的父親黃炳耀以及隨行人員,黃小川的母親趙冉再也站不起來了,她坐在輪椅車上,隨行人員把她和輪椅一塊從麵包車上搬下來。 傍晚,趙海民、劉越陪同黃小川急匆匆來到招待所門前,趙海民、劉越停下來,黃小川看一眼劉越,激動地跑向招待所門前的父母親和劉伯伯。他先和父親擁抱,再與輪椅上白髮蒼蒼的母親擁抱,他說:“媽媽,你的腿怎麼了?”母親說:“孩子,是坐牢時摔的,現在沒事了。”兩位老人眼裡淚花閃閃,但兩位飽經滄桑的老人很快克制住了。黃小川卻哽咽不已。在場的人都受到感染,眼圈紅紅的。 劉孟達聲音宏亮地說:“小川,今天不許哭,爸爸媽媽這麼遠來看你,要像個戰士!” 黃小川立正,抹一下淚,向劉孟達致軍禮,眼淚止不住地流。劉孟達揮了揮手:“小川,你是我的兵,在我面前更不許流淚……小川,抽空陪爸爸媽媽看看你們連隊,和戰友們認識一下。” 黃小川一個勁地點頭。 這時,劉越走過來,向黃叔叔和趙阿姨問好,二位老人端詳著劉越,不停地誇獎她漂亮,劉越臉紅紅的,回頭看時,趙海民已經不見了。父親問她,剛才那個小伙子是誰?她說,他過去是小川的班長,現在是小川的排長,他對小川的幫助,遠遠超過了我。父親點點頭,沒說什麼。 第二天上午,黃小川陪同父母親來到偵察連,先到了三班宿舍,三班的戰士們熱情地迎接兩位老人。黃小川把輪椅上的母親推到自己的床舖前,說:“媽、爸,這是我的床。” 黃炳耀深情地望著兒子的床鋪……被褥已經發黃,但異常的整齊;趙冉伸出手,撫摸著兒子的床鋪和床板,手微微地顫抖著…… 從三班出來,林勇、朱瑞又陪同兩位老人到食堂參觀。李勝利興奮地給他們講解道:“伯父,伯母,你們看,這二十多種小菜都是我們炊事班的同志自己動手醃製的。” 兩位老人很感興趣地往大缸裡看。李勝利喜形於色:“您看,我們都有食譜,每天午飯都不重樣;每週只吃三頓粗糧,其它時間都能保證吃上細糧;每兩天就能吃上一次肉。” 黃炳耀和趙冉讚歎著。李勝利又說:“還有,我們都記著每個戰士的生日,到時候就為他們做生日飯,小川的生日是7月5日,對吧?” 這一回,黃炳耀和趙冉真的是放心了,他們的兒子在部隊沒受一點委屈。黃炳耀對林勇說:“林連長,朱指導員,我想看看全連的同志。” 林勇高興地說:“好,我馬上去集合隊伍。” 幾分鐘的工夫,全連在門前小操場上集合完畢了,黃小川推著母親在前,父親緊隨其後,在林勇、朱瑞、李勝利陪同下,走向偵察連的隊伍。隊伍裡,馬春光帶頭鼓掌。士兵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遠方的客人。林勇說:“黃副書記,請您給我們的士兵講幾句話吧!” 黃炳耀激動地說:“同志們!我心中有千言萬語,只說一句話——這麼多年來,你們這個連隊幫助、關心、愛護了黃上川,他就是在這里長大的!我作為一名紅軍老戰士,代表全家,謝謝你們了!” 黃炳耀彎腰鞠了一躬!人們更加熱烈地鼓掌,黃小川看到,母親淚水盈盈。在掌聲中,父親緩緩地、深情地舉起手,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林勇有些慚愧地說:“首長!我們做得不好……我們一直不了解黃小川的身世,所以……” 黃小川打斷他:“連長、指導員,戰友們,在這裡,我要向大家道個歉——是我隱瞞了身世,這麼多年沒向大家說實話,真是對不起大家了!” 人們再次熱烈地鼓掌。 把父母親送回招待所,黃小川才發現,整整一天幾乎沒見到趙海民了。他幹什麼去了?黃小川不放心,趕緊回到連隊找他,好不容易在武器庫裡找到了他。原來他不想湊熱鬧,躲在這裡,用一天時間,把一百多支槍全擦了一遍! 黃小川感慨地說:“海民,陪我到招待所見見我父母吧。他們願意見見你。” 趙海民說:“小川,昨天,我已經見到過兩位老人了。這麼多年了,你們好不容易團聚了,肯定有很多話要說,你還是快點去招待吧,好好陪陪爸爸媽媽,啊?” 黃小川知道他拗不過趙海民,只得點點頭。 趙海民又說:“對了,抽空你給老班長、何濤他們寫封信,告訴他們,你找到父母親了,讓他們放心。” 黃小川鄭重地點一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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