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供詞

第7章 六、於小蔓的愛情與友誼

供詞 阿真 21502 2018-03-18
夜裡靜悄悄地落下了今冬的第一場雪。於是,在飄飄灑灑的雪花中,城市被包裹在銀色的世界裡。雪下得併不厚,有些地方一腳踩上去,就能看到灰青色的路面。但大樓的樓頂和街道及樹木花草都浸染在雪景的氛圍裡,顯得潔白而又純淨。這初雪使氣溫驟降,空氣變得清新而又凜冽,路上的行人都不約而同地戴上了毛線帽和皮手套,女人們穿著色彩艷麗的大衣,甚至還豎起了衣領,以防冰冷的雪花灌進了脖子裡。人們腳蹬皮靴,小心翼翼地在融化著的雪地上走著;汽車開得十分緩慢,輪子擦在積雪上,發出遲鈍的聲音。 這個雪天對於小蔓來說是猝不及防的。因此,她既沒為自己準備過冬的衣服,也沒為自己準備過冬的鞋子。三月裡,她穿著毛衣和單鞋來到白雲市,身上攜帶的也只是幾件學生穿的夏秋裝。自從王亮在那個刮著沙塵暴的夜晚將她摟在懷里之後,她就痴痴迷迷地徜徉在晚秋里難以自拔。回味王亮那些深情的吻,成了她的功課。無論是一個人走在街上還是獨自在廚房裡忙家務,只要想起王亮,想起他在黑暗中用力摟緊她,然後,將溫潤的嘴唇移到她的臉上、額頭上、嘴唇上……她的心就醉了。但也就是從那個週末之後,王亮突然消失了,不知是在故意躲避她,還是他真的去了什麼地方,反正她每次往白雲大學打電話,得到的回答都是:王亮不在。再問下去:知道他去了嗎?接聽電話的人則回答:不知道。有好幾次,她動了去白雲大學找王亮的念頭,但每每要付諸實施了,她便又猶豫了。如果王亮真的不在,她去找他就變得毫無意義;如果王亮在學校裡,只是不想再見到她,那她的出現就更是索然無味了。她有一種直覺,王亮是在躲避自己,否則,無論有多重要的事情,他都沒必要一走了之,而不想法通知她。從某種意義上說,王亮的確跟她無緣無故,王亮去也沒有必要跟她打招呼。可那些週末的歡聚,那些熱烈的吻,又該作何解釋呢?難道這一切,都沒有感情的成分,一個男孩子可以在感情零點的狀態下,去吻一個女孩子?可在吻過之後,王亮為什麼害怕再跟她見面呢?他為此感到內疚、後悔?還是感到難為情呢?於小蔓在回味著那些甜蜜的吻的同時,也被這些百思不得其解的苦惱死死地糾纏著。她那顆還顯幼稚的小腦袋,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這樣複雜的感情問題。她曾拿這個問題冒險向阿慧請教,果然,阿慧聽說一個大男孩子吻了一個比他小的女孩子之後,就失踪了,立刻驚訝地問於小蔓,這個女孩子該不會是你吧?阿慧的調侃,讓於小蔓窘得滿臉通紅,儘管她一再聲稱是從電視上看來的,可阿慧又追問她這部電視劇的名字。弄得於小蔓只好胡編了一通。不過,見多識廣的阿慧最後還是對她給以忠告:“如果那個大男孩子吻過一個小女孩子就溜了,那這個男孩子肯定不是個好東西。他是在欺騙女孩的感情。要是我,會恨他一輩子的。”於小蔓還想為王亮辯護幾句,就說:“他只不過是吻了她,女孩子又沒損失什麼,這算什麼欺騙啊!”阿慧卻不這樣認為:“怎麼沒有損失呢?一個女孩子可以隨隨便便地讓男人吻嗎?告訴你小蔓,我不懂什麼愛情。但除了同我訂婚的那個男人可以吻我,別的男人要是這麼乾了,我肯定要讓他賠償損失的。”於小蔓仍不願意將王亮給自己的吻抹上污點。就不甘心地又說:“也許那個吻女孩的男孩也是出於感情和愛呢!”阿慧馬上搶過話茬說:“如果真的有感情和愛,那他就應該和女孩訂婚,為什麼要溜啊?他簡直就是個流氓。”聽阿慧這樣說,於小蔓心裡就像打翻了五昧瓶一般百感交集。王亮不是這樣的人,王亮是因為愛才吻我的。她在心里大聲地反駁著。

然而,一個週末又一個週末地過去了,這個家卻再也沒有了王亮的影子。他彷彿從沒在於小蔓的生活中出現過,沒有留下一點痕跡。為了解開這個謎,於小蔓在給好朋友王波的信中,轉彎抹角地提到了王亮,斟詞酌句地寫道:自找到保姆這個工作後,我就沒有時間和你哥哥聯繫,也許他快畢業了吧!望告。但王波在回信中卻說:“我哥哥應該明年畢業,不過,他眼下正在準備畢業論文,功課忙得很,很少給家裡寫信。”從王波的信中,看不出王亮究竟是在學校,還是去了別的什麼地方,是給家裡寫過信,還是好久沒有音信。正是王波這封模棱兩可的信,讓於小蔓鼓起了去找王亮的勇氣。她想,她一定要找到王亮,問問他突然消失的原因。她要告訴王亮,她並沒有怪罪他的吻,更不會像阿慧說的那樣強迫他跟自己訂婚,她只想讓他知道,在他未畢業之前,這兒永遠是他的家,每一個週末,她都在盼望著他的到來。

經過了無數次的猶豫之後,在這個落雪的周末的清晨,於小蔓終於踏上了去白雲大學的路——天氣陰沉沉的,烏雲堆積得很厚,低低地垂著,彷彿要壓下來似的。空中仍飄著雪花,一陣陣寒風從遠處吹過來,掠起地上的積雪,凶狠地拋向人們的面頰,爾後,又匆匆地逝去。在這個隆冬的寒冷天氣裡,往日喧鬧的城市突然變得肅穆而又寧靜。所有的喧嘩都埋藏在冰天雪地中,行人只是盡力地縮著脖子趕路,就連汽車的喇叭聲也變得蒼白無力。 夾雜在行人中的於小蔓顯得非常特別。她上身穿一件單薄的磚紅色尼龍布茄克衫,淺淺的青果領口,使她的脖子顯得又細又長;破損的袖口要比她的胳膊至少短了三寸,沒有辦法,她只好讓裡面的一件同樣磨損得破了邊的灰色毛衣,探出頭來。這件早就該退役的外套她穿在身上又窄又小,身子只要動一動,帶鬆緊的衣襟就會躥到腰上面。因此,她一路走著,還要不停地用手往下拽這不聽話的衣服下擺。她腿上沒有穿毛褲,今天早上,她翻出從家裡帶來的那條舊絨褲往腿上套時,一不小心,掙開了長長的褲腿線,於是,她萬分惱怒地將它扔在了床底下。她只好在春秋褲的外面罩上了一條老掉牙的瘦腿彈力褲。這條褲子是大前年母親在集市小攤上買的處理品。如今,整個城市都在流行寬大的肥腿褲,因此,當高高瘦瘦的於小蔓穿著這身古里古怪的行頭,腳蹬一雙劉麗萍夏天時送她的淺口棕色皮鞋迎著寒風出現在街頭時,幾乎所有從她身邊走過的人,都情不自禁地伸出縮在大衣裡的脖子,驚奇地看她一眼。一群不知要到哪裡游蕩的男中學生,走到她跟前時,甚至齊聲唱起了“你就像那一把火……”

於小蔓只是快步地走著,她並不覺得有多麼冷,也感覺不到人們射向她的奇異的目光。她的身心沉浸在一種恍惚的夢境。從家裡到汽車站的這段路不算長,但她卻做了好幾個夢,一會兒,她看見自己站在白雲大學的校園門口,王亮興沖沖地朝著自己跑過來。像最後見他那次一樣,他頭上沒戴帽子,烏黑的短髮在風中上下跳動,黑亮的眼睛裡閃著欣喜的光芒;一會兒,她又看見自己孤獨地站在找工作的那個小廣場上,除了飛揚的塵土,周圍沒有一個人影;一會兒,她覺得自己正偎在王亮的懷裡,她哭著,眼淚流得又急又快,傷心欲絕,王亮用力摟緊她,在她的耳邊小聲說,小蔓,我再也不離開你了,今生今世,我只愛你一個人…… 一輛畫著康師傅方便麵廣告的雙層公共汽車緩緩地從於小蔓身邊駛過,濃重的汽油味將她從夢境中喚醒。她揉揉眼睛,慌忙退到了路邊砌著花磚的人行道上。

公共汽車站牌下站滿了等車的人。下雪天加上糟糕的路況,便成了公共汽車誤點的理由。人們不停地跺著雙腳,心情沮喪地看著車站上越來越多的乘客。終於,有一輛14路車開了過來,但車廂裡已是黑壓壓的一片。車門一打開,人們就像發了瘋似的往上擠。開始,於小蔓也被夾裹在人流裡,但三推兩擁,又被拋在了下面。公共汽車開走了,有人很無奈地向著開過來的出租車招招手,搭出租走了。於小蔓看看車站上並沒有減少的乘客,不由一陣陣心急火燎。 在這個世界上,人們無論做什麼事,都有一定的理由。這一刻,就在她等車的這一刻,也許就會成為她見不到王亮的理由。她想像著此時已吃過早飯的王亮正要穿上棉衣,準備外出。這只是早一步和晚一步的問題。如果她在王亮出現在校園門口時到達了那兒,今晚他們又會快快樂樂地在一起度週末了;如果她遲了一步,就會與王亮失之交臂,而他們的見面,也許會因此而變得遙遙無期。

於小蔓不由自主地把已凍得發紫的右手伸進了茄克衫的口袋裡,手指尖很快便觸到了那個捲成了紙筒形的百元鈔票。這是她準備回來的路上給王亮買晚餐食品的。她用手指在紙筒上撫摸了一下,就抽出了手。她捨不得用這筆錢去搭車,這不是姚秀花的飯費,而是她自己掙來的辛苦錢。於小蔓從衣袋裡抽出右手,用力地甩了甩,像是要把煩惱甩掉。她依然感覺不出有多麼冷。相反,心裡始終被一陣緊似一陣的焦急燒得灼疼。她從等車的人群中步出來,抻著脖子看了看杳無踪影的公共汽車,腳下不由自主地就動了起來。她很快地往前走著,腦子裡則在計算著從這裡到白雲大學要走幾站路。 “嘎——”的一聲,一輛紅色的小轎車停在了於小蔓的身後。她以為人家只是隨意停車,就不理不睬地繼續往前走去。但剛往前走了幾步,背後就有人叫住了她:“於小蔓!小蔓!”

是江梅朵。身穿淺灰披風式羊絨大衣、繫著一條同一色調的小格子羊絨長圍巾的江梅朵一手扶著打開的車門,站在車下,向於小蔓招手。 那一刻,如果地上能裂開一道縫,於小蔓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鑽進去的。可地上沒有裂縫,這條新鋪了柏油的馬路平展展的,從前有過的坑坑洼窪也被填平了,何況還蓋著一層雪。在尋找裂縫未果的情形下,於小蔓只得轉過身來面對著江梅朵。 “你要去哪?”江梅朵問。 “我——想去超市買點東西。”紅著臉的於小蔓隨口說道。 “上車吧,我送你去!剛好,我也想買點吃的。”江梅朵說。 於小蔓很想拒絕,卻又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她想逃走,兩腿又像是給釘住了,抬不起來。看來她別無選擇,只好硬著頭皮走了過來。

“你怎麼穿得這麼少。連手套也沒戴,你會凍壞的。”江梅朵為她打開車後門,上下打量著她說。 “我不怕冷。”於小蔓有些傻氣地說。 等她坐定後,江梅朵便發動了車子。 “你常去超市嗎?”車子開出一段路後,江梅朵無話找話地問。 “不。”於小蔓只回答了一個字。 “你家阿姨的病怎麼樣了?聽說她的神經不太正常。”江梅朵仍是有心無心地問著。 於小蔓聽她這樣問,心裡不僅有些納悶。在金玉別墅,還從沒有人向她問起女主人的病,就連無事不通無事不曉的田姐也像是對此毫不知情,從不與人交往的江梅朵怎麼會知道她家女主人的神經不正常呢?為了不引起江梅朵的誤會,儘管有點心不在焉,但她還是糾正道:“她得的是肥胖病。”

“肥胖病?那是很難治癒的啊!她的身體一定很龐大,你一個人怎麼能照顧得過來?” 於小蔓沒有回答。 此時的於小蔓真是恨不能鑽到汽車底下。眼下,她最害怕見的人便是江梅朵。 那天晚上,她十萬火急地敲開江梅朵家的門,借了江梅朵五千塊錢,並信誓旦旦地說明天一早就還給她。然而,從那天晚上到現在,一個多月過去了,她於小蔓卻沒還給江梅朵一分錢。 這該怨誰呢?能怨她於小蔓言而無信嗎? 是的,造成這樣的後果,並不是她於小蔓的錯。她太相信阿慧了,太同情阿慧了,當她把阿慧從派出所接出來後,甚至連提都沒提那五千塊錢的事,她只是關心著阿慧,竟把還錢的事給忘了。她是在那晚天快亮時,才想起還錢的事。但躺在被窩裡的她並不怎麼著急,她以為阿慧會記得這事,會在她起床後,把錢送過來的。因為阿慧在電話裡是這麼說的。阿慧在劉麗萍家做了三四年保姆,肯定也攢了不少錢,要還五千塊錢的債對阿慧來說並不是什麼為難的事。再說,做人就應該講信用,既然答應一大早就還錢,即使手頭沒那麼多錢,阿慧也會想辦法湊齊的。所以,那天早晨,當於小蔓躺在被窩裡想起那五千塊錢的欠債,心裡坦然自若,不急不慌。果然,當她穿好衣服,在衛生間梳洗的時候,門鈴就響了。阿慧真是個說話算數的人,竟來得這麼早。她心裡感到一陣輕鬆。手裡拿著梳子,就跑到樓下,連問也沒問一聲,便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滿臉怒色的劉麗萍。在於小蔓的印像中,劉麗萍還從未像今天這樣惱怒過,平日里總是含著笑的杏眼圓瞪著,柳葉眉高挑著,嘴巴使勁地抿著,鼻子裡呼呼地直喘粗氣。看上去就跟電視裡那些登門抓第三者的因吃醋而發了瘋般的女人一樣。 於小蔓不由一陣心慌。 劉麗萍的出現,使於小蔓猛然記起昨晚王景方臨走時說的話。她想,該來的終於來了,不用問,劉麗萍是奉旨來解僱她的。 “劉姐——”她不安地喊了一聲。她本想為自己昨晚在王景方面前的行為解釋幾句,但一看劉麗萍臉上的表情,就知道這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平日里總是和顏悅色的劉麗萍,此刻就像吃了槍藥一般氣勢洶洶,瞧那模樣,簡直是一分一秒都不容她於小蔓再呆下去了。人啊,有時就是這麼不講情面,才幾天的工夫,劉麗萍還口口聲聲地感謝她於小蔓為姚秀花所做的一切,要她學習高中的課本,要送她去學校唸書。頃刻間,她於小蔓的功勞便蕩然無存了,甚至成了這個家的仇人。面對著劉麗萍那張冷若冰霜的臉,於小蔓一咬牙,就不打算再說什麼了。在別人的高壓面前,她的倔脾氣立馬就起了作用。她索性橫下一條心,做好了被掃地出門的準備。這會兒,她最後悔的是昨晚從派出所回來後,沒把自己的東西整理好。那樣,不等劉麗萍開口,她就可以背上行李,頭也不回地走出去。然而,劉麗萍卻說了另外的話:“阿慧沒到你這兒來吧?”劉麗萍一走進門就問。

“沒有啊!” “這麼說她跑了。昨天夜裡就跑了。” 聽著劉麗萍的話,於小蔓只覺得頭暈目眩,眼前一陣陣發黑,要不是身子緊靠在門框上,她那發軟的兩腿幾乎就要癱倒在地上。 “她……昨天夜裡跑了。”於小蔓兩眼驚恐地望著劉麗萍,嘴裡重複著劉麗萍的話,嗓音顫抖得厲害。 劉麗萍氣急敗壞地坐到餐桌前的椅子上,臉色更加難看了:“只能是昨天夜裡。昨晚我陪客戶,住在賓館。剛才你錢哥就把電話打到我的手機上,說阿慧昨天晚上不知去了哪兒,回來得很晚。今天早晨,他下樓時見阿慧的房門大敞著,人卻不見了。打開她房間的衣櫃一看,裡面全空了,連床上的枕巾也拿走了。我讓你錢哥趕快檢查一下,家裡還少了什麼東西。唉,這個阿慧呀,真是沒良心。當年她在我家對面的日昇小吃店打工時,受得什麼苦呀,夏天睡在小吃店的廚房裡,蚊子叮蟲子咬的,那份熱就更別提了,臉上脖子上到處都是痱子;到了冬天,手上長滿了凍瘡,腫得像個大饅頭。我見她實在可憐,小小年紀吃那樣的苦,才帶她回家做保姆的,沒想到她恩將仇報,不打一聲招呼,就溜了。你說她這是怎麼一回事啊!這些年,我和你錢哥一直把她當成自家人,哪樣也沒虧待她,她怎麼能說走就走呢?讓鄰居們知道了,還以為是我們做了什麼對不住她的事啦……”劉麗萍不停地說著,越說越激動。 但她的話於小蔓卻一句也沒聽進去。她只是在心裡一遍又一遍地問著自己:阿慧為什麼要不辭而別?難道是為了逃避那五千塊錢的債務?難道她欺騙了我?在這樣問著自己的時候,於小蔓仍然不願相信阿慧會做出那樣不道德的事。她為阿慧開脫,猜想阿慧的出走,是發現錢哥知道了她被帶到派出所後的無奈之舉,幻想著近幾天阿慧會找上門來還錢。因此,當劉麗萍問她最近和阿慧見過面沒有時,她又說了謊。 “我好長時間沒見她了。” “你說她為什麼要不辭而別?”劉麗萍皺著眉頭,臉上是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神情。 “會不會是她家裡出了什麼事啊?”於小蔓支支吾吾地說。 “她家裡能出什麼事?她根本就沒有家了。她爹早死幾百年了,她媽過不了窮日子,跟人跑了,剩下她和姐姐,兩人都在外面打工,好幾年了,也沒見她姐姐有信來。看來她和她姐姐也失去了聯繫。” “有一回,我好像聽阿慧提過她有父親。” “她說她父親還活著?” “沒說是死還是活,反正她說她父親乾一年活掙不了多少錢。那意思好像她的父親還活著。” “她真是這麼說的嗎?可剛見面那會兒,她哭著告訴我,說她還不到一周歲,父親就死了,她連父親長得什麼模樣都不記得了。”劉麗萍想了想,又說,“你說阿慧會不會是為了讓我同情她,給我編故事?如果她對我講的都是假話,那她肯定是回安徽老家了。這個該挨千刀的,我還擔心她在外面流浪,上壞人的當呢!” “劉姐,你知道阿慧的老家在什麼地方嗎?”聽說阿慧回了老家,於小蔓先是一陣失望,但轉而想到有了阿慧老家的地址,就可以聯繫上,心裡又是一陣欣喜。 “我哪知道她老家在什麼地方啊!她只告訴我是合肥郊區的。合肥郊區大啦。” 聽著劉麗萍的話,於小蔓覺得自己彷彿掉進了冰窖裡,身上一陣陣發冷。但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問道:“劉姐,你說阿慧她還會回來嗎?” “誰知道呢?難說。按理兒她要是因為有什麼急事走了,該回來跟我說個清楚。可她要是在外面作下了什麼孽,是逃走的,可就另當別論了。”劉麗萍呆坐了片刻,又說,“她會不會是偷了你錢哥的錢,怕逮著,才溜的?阿慧最近買了一條名牌牛仔褲,那錢會不會就是偷來的?你錢哥是個馬大哈,錢包亂放,阿慧從中抽一沓錢,他也不知道。城裡常有這樣的事,保姆偷了主人的錢後,一走了之。前幾年,有個歌星家就被保姆偷過,那事鬧得沸沸揚揚的。我早就發現阿慧喜歡貪小便宜,讓她買菜,剩個三塊兩塊的,她就裝自己口袋裡了。可沒想到她會發展到偷的地步。當然啦,這事現在還不能肯定,可既然她是自己溜了,就一定有原因。” “是呀,肯定是有原因的。”在劉麗萍的啟發下,於小蔓霍地明白了阿慧出走的真正原因:阿慧欺騙了她。在藉債的當晚,一走了之,躲藏回老家,讓於小蔓無法追究。反過來,卻讓於小蔓無緣無故地背上五千塊錢的債務……“阿慧怎麼會這樣不講信用呢?”於小蔓忍不住自言自語地說道。 劉麗萍並沒理解於小蔓的意思,就按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唉,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啊!小蔓,要是阿慧給你打電話,你一定要問清她的地址和電話號碼,我有話要跟她說。我和她的事還沒完。” “恐怕她不會跟我聯繫了。”於小蔓懷著深深的絕望說。她不能把實情告訴劉麗萍,可她又能到哪裡去弄這五千塊錢呢? 劉麗萍氣乎乎地走了,她壓根兒就沒提昨晚的事,也許是王景方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也許是被阿慧氣糊塗了,她把那事忘到了腦後。 眼下,於小蔓也顧不上再去想被解僱的事了。那五千塊錢的債務就像一座大山壓在她的背上,讓她透不過氣來。她不得不相信命運了,她想這是命運在捉弄自己,讓她今生今世都無法遠離貧困。 無論她逃到哪兒,無論她如何想擺脫它的糾纏,都是徒勞的。她是躲不過去的,就像她死去的父母一樣,那頂沉重的帽子就掛在她的頭上,她一不留神就會掉下來,將她死死地扣住。 於小蔓欲哭無淚地坐到沙發上發楞。她不知道自己哪年哪月能攢夠五千塊錢。也許今天早晨劉麗萍真的把她趕出這個家門,她還有一個無家可歸的理由來寬慰自己,在心裡向天使江梅朵解釋。遺憾的是她依然留在這個家裡,所有的情形仍和昨天一樣,沒有絲毫的改變。這樣一來,她就無法逃脫道德的譴責了。不錯,她是被阿慧騙了,可反過來說,她不是也騙了江梅朵嗎?無論她有什麼理由,還不上五千塊錢,她就是騙子…… 一連好幾天,於小蔓都掙扎在這種自責和無望的痛苦中。該想的辦法她都想了,可哪一種也行不通。她想過向劉麗萍預支保姆費,但又害怕劉麗萍會刨根問底。更何況,自己能在王景方家幹多久還是個未知數。眼下劉麗萍被阿慧的事弄得焦頭爛額,一旦有了結果,轉過頭來就會跟她算總賬了。她想過去向江梅朵解釋,但又覺得自己的理由是那麼不充分。說我讓人給騙了嗎?這算什麼理由?一來人家不會相信,二來人家會說,你受騙你活該,錢總是要還的。她還想過把唐老師讓她轉交給吳婧的錢借來一用,先還給江梅朵,吳婧那兒再想辦法,至少可以拖一陣子。但她拿著那個裝著錢的沉甸甸的信封見到吳婧時,卻徹底破滅了借錢的念頭。 本來,於小蔓已下決心不再管唐老師的事了。這個自私而又吝嗇的女人大大地傷了她的心。然而,當唐老師再次登門,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向她絮叨著對女兒的思念時,她的心又軟了,她立刻接過裝著錢的信封,答應唐老師馬上就去送給吳婧。看著唐老師那張有了笑意的臉,她完全忘掉了唐老師曾拒絕借錢給自己的事,整個身心都沉浸在一種莫名的快樂之中。只是當唐老師一再叮囑她信封裡裝的是一萬塊錢,千萬別弄丟了時,她才隱隱地感到了一種不信任和人格的受損。但她還是無法拒絕唐老師的委託。 那天上午,當於小蔓把唐老師交給她的那個沉甸甸的信封裝進內衣口袋,準備去和平路5號時,心裡的確有過想入非非。儘管她跟吳婧只是一面之交,但由於彼此年齡相差無幾,而且還能談得來,她相信她可以把阿慧的事講給吳婧聽,吳婧不僅會理解她,而且也能接受她的“我被騙了”的解釋。因此,把錢借給她,恐怕也不是不可能的。 然而,吳婧對這一萬塊錢的態度卻一下子擊碎了於小蔓的夢想。 “你給她帶回去吧。我永遠都不會再要她一分錢了。”在冷若冰窖一般的租用房裡,吳婧聽於小蔓說明來意後,便冷冷地說,甚至拉住於小蔓的手,阻止她把錢從內衣口袋裡取出來。 “這會讓你媽媽很傷心的。她很愛你,真的,每次一提到你,她就哭個沒完。”於小蔓說。 吳婧的臉上露出了冷酷得與她的年齡不大相稱的表情:“她想過我的感受嗎?小蔓,我不知道該怎樣對你解釋才好。也許,你一直覺得我是個執拗得不近人情的女孩。可如果你了解了生活的另一方面,了解了我這樣做的背景,你對我的看法就會改變了。”吳婧拉她坐在嶄新的絨面椅子上,緩緩地說道。 “不管你媽媽有什麼錯,你從家裡搬出來就夠她受得了,現在,你又拒絕用她的錢,是不是太過分了?” “這過分嗎?我承認在大學畢業之前,我一直喜歡伸手向她要錢,無論要多少都不臉紅。那時,我在校園裡日子過得很闊綽,也很舒心。因為我僅僅知道我的父親是遠近聞名的企業家,一年能掙很多錢。大學畢業後,她說要送我出國,讓我不必找工作,只在家裡複習英語。於是,這個家的方方面面便無一遺漏地暴露在我面前。你來金玉花園多長時間了?”吳婧突然打住話頭,問於小蔓。 “快一年了。” “你見過我父親嗎?” “你父親?見過幾次。” “恐怕你也只能見過幾次。就連我,一年中與他見面的次數也是有限的。” 儘管於小蔓早就听田姐講過那個乾癟老頭的風流韻事,但她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這是為什麼呢?” “已經好幾年了,其實我上大學時,父親就已經很少回家了,但我一直被蒙在鼓裡。寒暑假,她總是給我錢,讓我到各地旅遊。我回家呆幾天,她就欺騙我說,你爸爸到外地開會了,要不就是你爸爸出國考察了。對此,我從沒懷疑過。直到我大學畢業,我一直以為我的父親很了不起,我為他驕傲,為他自豪。然而,實際上這個讓我感到'無尚榮光'的父親都乾了些什麼呢?在她的縱容下,父親變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淫棍,在賓館裡過著荒淫無恥的生活,整天和三陪女混在一起……”吳婧斟詞酌句地,把每個應該稱呼“媽媽”的詞,都變成了“她”。也許在她的心目中,那個叫唐淑媛的女人已不配做她的媽媽了。她停了片刻,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努力把這苦果嚥下去。在她的那窄窄的瘦瘦的臉上,籠罩著一片濃重的揮之不去的陰影。像是難以承受似的,她的頭無力地垂到了胸前。 於小蔓久久地註視著吳婧低垂的脖頸和彎曲的後背,心頭掠過一絲隱隱的痛。 “而她,早在事情發生的初期,就心明如鏡。”吳婧抬起頭,又接著說了下去,“開始,父親只是跟自己漂亮的女下屬有染,我的姑姑聽說了這件事後,曾找到她,求她跟父親好好談談,把父親拉回來。可她拒絕了。她說她管不了那麼多,只要父親不和她離婚,她什麼都不在乎。當時,如果她能負起做妻子的責任,拉父親一把,他也許就會懸崖勒馬,但她卻對此聽之任之,自己的丈夫在外面做出那樣的事,她甚至不聞不問。她只關心父親的錢,只要父親每月按時把工資交到她的手裡,她就心滿意足了。她的丈夫可以不回家,可以帶著所謂的女祕書出席各種本該是她出席的場合,可以與妓女們鬼混……這就是我的母親,我的為了錢可以出賣自尊和人格的母親。更讓我氣惱的是,至今她還掩耳盜鈴地欺騙自己,在親友們跟前炫耀父親的權利和自己的富有……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是一種怎樣的恥辱嗎?當我了解了事情的全部後,我覺得沒臉見人,甚至想到了自殺……我跪在她面前求她跟父親離婚。我哭著對她說:媽媽,跟他分手吧。他早就不愛你了,他早就對你沒有丁點兒的感情了。他除了製造醜聞,給我們帶來恥辱,哪有一點做丈夫和做父親的樣子?至少,我們得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個城市,到一個別人認不出我們的地方去生活?我會找一份好工作,加上你的退養金,我們能養活自己……我哭著求了她半天,她竟無動於衷。她冷冷地對我說:你想讓我放棄這座漂亮的大房子,放棄他的錢,放棄舒適的生活,跟你出去過窮日子?你不是在說胡話吧!你能掙幾個大錢?什麼人格啊,尊嚴啊,那都是空泛的虛榮的東西,而房子和錢才是實實在在的。你能住在貧民窟裡唱高調,我不能!人生就那麼幾十年,就應該追求實實在在的東西……為了錢,她變得冷酷而又無情,簡直不像一個女人了。我奶奶從幾千里外的農村來找她要生活費,她卻將奶奶趕出家門……我絕望了,我的心徹底涼了。要不是有一個人在愛著我,用他那雙堅強有力的手支撐著我瀕臨崩潰的心靈,我也許就活不到今天了。其實,我是下了很大決心才搬出家門的。家,那是你賴以生存的地方,那裡的絲絲縷縷都和你有著難以割捨的情意,一個人要走出家門,的確是需要勇氣的。但為了擺脫與影相隨的恥辱,我還是邁出了這一步。”說到這裡,吳婧那清秀的臉上露出了毅然決然的神情。 “可你住在這樣破爛的地方,也太苦了。”於小蔓同情地望著她。 “苦是苦了點,但這只是暫時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看,這兒現在已經比你第一次來時好多了。”吳婧的臉上有了喜色,“破沙發換成了絨面座椅,還買了新寫字台,安裝了電話。這些,都是我用賣畫的錢買的。牆面也粉刷過了,是我和男朋友一起粉刷的。我們忙了整整一天,弄得滿身滿頭滿臉都是白灰,幹完活後,他看看我,我看看他,他喊我是'白毛女',我叫他是'白鬍子老爺爺',兩人笑得直不起腰。”吳婧這樣說著的時候,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她笑的時候顯得很美,就像一朵嬌豔的小花,霍地在你面前開放了,讓你為之那份美麗心動。 “你覺得這樣——快樂嗎?”於小蔓帶著些許的好奇問。 “快樂當然談不上,不過,搬出那個家,我心裡一直很寧靜。”吳婧淡淡地笑著,“如果你生活在一個和美的家庭,是很難理解我的做法的。你愛你的父母嗎?”吳婧問於小蔓。 在吳婧的坦誠面前,於小蔓不得不講真話了:“愛過,也恨過。”她咬了咬嘴唇說。 “現在呢?” “沒有現在了他們都死了。” “對不起,也許我不該問這些。” “你儘管問好了。我不想對你隱瞞什麼。我父親是在挖煤時,瓦斯爆炸,被埋進了礦井裡……我母親是自殺的……為此,我一直恨她。”於小蔓的聲音有些顫抖,但說出這些後,她還是覺得心中輕鬆了許多。她終於可以對著另一個人傾訴自己始終壓在心底的隱秘了。 “為什麼……”吳婧忍了忍,最終還是問了一句。 “我想是因為貧窮。為了那總也還不清的債務。但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我,她和我之間怎麼也無法溝通,在父親死後,我們這對本該相依為命的母女從來沒有真正坐下來談一談,彼此的心裡都在怨恨著對方。我怨恨母親,是因為她沒有阻止父親去挖煤,當時,村里有不少人報了名,但大多數人在家人的勸說下,放棄了這種冒險的念頭。可我母親聽說下煤窯能掙到錢,便舉雙手贊成。就這樣,父親一去不回……是她讓我失去了父親。還有一個原因是,我從她那裡要不到補課費,使我在學校丟盡了臉;母親則認為是我上了初中後,不停地向家裡要錢,才使得她繼續債台高築,讓她顏面全失。那天,我因為三個月沒交補課費,被學校勒令停課,我回家同母親吵了起來……”於小蔓斷斷續續地說著,淚水先是在她的臉上打轉,繼而便淌了下來。 吳婧輕輕地把右手放在於小蔓的肩上,滿懷同情地望著她:“這太悲慘了。你家裡還有別的親人嗎?” 於小蔓搖了搖頭。 “你就是為這才出來做保姆的?” “嗯!” “你出來多長時間了?” “快一年了。” “那,你打算以後怎麼辦呢?就這樣一直做下去嗎?”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往前去想。我家男主人的表妹說等以後會送我去唸書。可這夢真是太遙遠了。” “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你,就發現你很聰明,你身上透著一股靈氣,你真的應該去學校唸書。” 聽著吳婧的話,於小蔓的心像針扎一般難受。 “別洩氣。先做幾年保姆,攢些錢,就去唸書。小蔓,我真希望你成為另一種人。一個人沒有文化知識,再聰明,視野也是有限的。尤其在城市裡,你會處處碰壁,會感到無助,感到自悲,會覺得自己很傻。有時,別人也會把你當傻子看。”吳婧站起身,來到寫字台前,拿起上面的一張報紙說,“近些日子,報紙上一直在報導這方面的消息。這些民工大多沒念過幾年書,就出來打工,結果呢,連一點法律常識都不懂,於是,工頭們就把他們當傻子,不簽勞動合同或是簽一些假合同,欺騙他們。到頭來辛辛苦苦地干了一年,竟拿不到一分錢。”吳婧想了想,又說,“如果你現在想唸書的話,也可以報名上電大或是夜大。有許多外地到城裡打工的年輕人,都通過這種途徑來充實自己。” 於小蔓的眼睛霍地亮了:“那需要很多錢吧?” “不太多。大概一學期幾百元錢就夠了。” “我……” “你如果想上電大的話,我可以幫你聯繫。我有一個高中的同學在電大當老師。”吳婧在講這些話時,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煩惱,只是用熱切的目光看著於小蔓。 “我……”在吳婧熱切的注視下,於小蔓進入了兩難的境地。一方面,她想唸書,想成為像吳婧一樣的自尊自立能掌握自己命運的人;而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考慮自己的經濟情況。現在,她已欠下五千塊錢的債,如果搭上了電大的車子,她又該上哩去弄這麼多錢呢?但她又不想讓吳婧失望,於是,她說:“等我回去跟主人商量一下,再給你回話,行嗎?” “行!我把我的電話號碼寫給你,你可以隨時跟我聯繫。不過,千萬別把這個號碼告訴她。”吳婧趴在寫字台上,匆匆把電話號碼寫在一張小紙條上,交給了於小蔓。 “謝謝你!”於小蔓在接過紙條時,由衷地說,“只是,我不能把主人家的電話告訴你。因為……” “我理解你的難處。小蔓,要說謝,應該是我謝你。可我不想說感謝的話,因為我已把你當成好朋友了。”吳婧的臉上露出開心的笑容。 於小蔓也忘情地笑了。她覺得和吳婧在一起,眼前就像打開了一扇窗子,讓她看到了生活中的亮色。但一走出門,她馬上又想到了那五千元的欠債,於是,心裡復又沉甸甸的。 “你好像有什麼心事?”江梅朵問。 此時,於小蔓正坐在江梅朵家雅緻而又溫馨的客廳的長沙發上,懷裡抱著個手繡的鼓鼓囊囊的大金魚靠墊,身上披著一件柔軟的米黃色毛線外套,腳上趿著一雙肥大而又舒適的長毛絨拖鞋。這是她走進門後,江梅朵送給她的行頭。江梅朵說她的衣著這樣單薄,看著真讓人心疼。 於小蔓順從地接受了江梅朵的禮物。自坐進寶馬車里後,她就像一個小布娃娃一樣,聽任江梅朵的擺佈。 她下了這麼大決心去白雲大學找王亮,結果,又半途而返。在百盛超市門口,她跟在江梅朵身後走向超市時,心裡曾盤算著編個什麼理由脫身。她實在沒有去超市的必要,口袋裡的一百塊錢就這麼隨便地花掉了,王亮來時,她拿什麼招待他呢?她深知超市的魔力,只要你走近琳瑯滿目的貨架,就無法拒絕那些物美價廉的商品的誘惑……然而,彷彿江梅朵對她施了魔法,她挖空心思地想了半天,腦袋裡卻是一片空白,人卻已不知不覺地進了超市。沒有辦法,她只好提著籃子在貨架之間轉悠著消磨時間,最後,將一支價格低廉的牙膏和一支牙刷放進了籃子裡。等她來到出口時,提著大包小包的江梅朵已在那裡等她了。 還好,江梅朵並沒有對她買的那點可憐的物品說三道四,或者追問她在這樣一個天寒地凍的天氣裡,步行到超市的動機。 於小蔓幫江梅朵把東西放到車上後,就順理成章地上了車。江梅朵直接把車子開到了10號別墅門口,她便又理所應當地幫著江梅朵把東西提進了廚房。當她站在那個像是從沒用過的潔淨的德國進口整體廚房裡,聞著一陣陣撲鼻而來的烤蛋糕的香味,強忍著飢腸轆轆,看著自己寒酸的衣褲,不知所措時,江梅朵已從臥室裡走出來,手裡拿著毛衣和拖鞋,笑吟吟地走向她。 “來,穿上吧!送給你的,都是新的。你穿得太少了,這麼冷的天,就不怕凍病嗎?”江梅朵柔聲細語地說著,就幫她披上了毛衣。於小蔓看了看江梅朵放在自己面前的拖鞋,有些猶豫。她的寒酸的衣著和欠對方的債務,都告訴她應該馬上逃離這兒。儘管,她是那麼渴望和天使江梅朵多呆一會兒。 “快把拖鞋換上。去吧,到客廳裡坐下,咱們一起吃烤蛋酥。”江梅朵這樣說著的時候,正手拿拖盤,用長柄不銹鋼夾從烤箱裡一個一個取出圓圓的金黃的烤蛋酥。 “我想,我該回家了!”於小蔓輕聲說。 “等吃完烤蛋酥再走吧!至少你得嚐嚐週阿姨的手藝。週阿姨是我請來的鐘點工,她真是個心靈手巧的女人,不管多麼精細的點心,一學就會,做兩次就能做得很好。”在自己家裡,江梅朵顯得熱情而健談。 此時的於小蔓已是身不由己。她再也沒有勇氣說出回家兩個字了。 她坐在江梅朵佈置得古樸而又典雅的客廳裡,驚奇地看著通向二樓的扶手帶有花紋鋪著藍色地毯的環形樓梯,看著掛在牆上的一方方帶有異國情調的手繡掛毯和各種木刻,看著雕花的高大書櫥內擺放的奇形怪狀的水晶花瓶和玉雕及陶罐,看著沙發上緊挨在一起的由動物組成的手繡靠墊,看著窗前擺著的一盆盆造型別緻的名貴花草,看著隨手扔在波斯地毯上的外國畫報,覺得就像是走進了一個小型民間藝術博物館。她的目光不管落到什麼地方,都有著令她心醉神迷的從沒見過的藝術品。所有這一切,看上去是那麼散淡閒適地湊在了一起,卻又分明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奢侈。這樣的藝術氛圍,只有江梅朵能營造出來,也只有江梅朵才配置身其中。 “喜歡嗎?”江梅朵邊問,邊將放著熱氣騰騰的果汁和烤蛋酥的拖盤擺到於小蔓面前的用深棕色大木雕做成的茶几上。 “喜歡。”於小蔓趕緊把目光收回來。自卑使她不敢在這些價格昂貴的民間藝術品上流連。這讓她再次感到了自己的卑微和寒酸。是的,這個客廳裡擺設的任何一件物品,都很難用錢去衡量它的價值,因為它們來自世界各地,天南地北,而且全是些在市面上從未見過的藝術品。但於小蔓知道每一件都價格不菲,也許遠遠地超過了五千塊錢……她覺得自己坐在這兒,就跟一個叫花子住進了宮殿裡一樣不倫不類。面對著這樣一些奇異的珍品,又像叫花子很難捧起皇宮裡的金碗吃飯一樣,她不知道該如何去談那五千塊錢的欠款。一方面是高貴典雅,另一方面卻是貧窮寒酸。這水火不相容的兩端又怎麼能攪和在一起呢。於小蔓覺得既無奈,又為難。從道義上講,今天她必須把欠款的事對江梅朵說清楚,她不應該繼續採取蒙混和逃避的方式。而這樣的氛圍,她又怎麼能說出口呢?然而,躊躇間,於小蔓還是感到了羞愧,感到了深深的內疚。她的兩手死死地抱緊懷裡的靠枕,似乎這是一塊遮羞布,一堵擋風的牆。她情不自禁地低下頭,把臉埋在鬆軟的靠枕裡,恨不能把整個身子都縮進去。 這一切大概江梅朵全看在了眼裡,於是,她關切地問這個看上去垂頭喪氣的女孩有什麼心事。 於小蔓吞吞吐吐了半天,還是說出了她一直不敢面對的事情。不過,在講到阿慧借錢的原由時,她做了一些刪改,她說阿慧是因為家裡有病人急等用錢,才向她張口的。她還說阿慧肯定會還錢的,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她吃力地編著漏洞百出的故事,只編得滿臉赤紅,呼吸急促。但她還是不願講出阿慧借錢的真相,不想把阿慧為逃債已出走的事告訴江梅朵。在江梅朵這樣全身上下都透著高貴的女人的面前,她拼盡全力想把那件恥辱的事情編得很美好。 在於小蔓吃力地編著故事的當兒,江梅朵卻沒有認真聽她講述。對於小蔓的故事,她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一會兒,她走進廚房拿來一盒紙巾,擺在於小蔓面前的茶几上;一會兒,她又進了另一個房間,打開了裡面的音響,於是,已故歌星鄧麗君那帶著幾分哀婉的歌聲開始在客廳裡低迴。此時的江梅朵與其說是在聽於小蔓的講述,不如說是在聽鄧麗君的歌。她把一塊雪白的小山羊皮墊放到地毯上,很隨意地坐到於小蔓的對面,頭微微朝一邊偏著,臉上依然帶著天使般美麗的笑容,神情卻是很專注地在聽著音樂。 如果是在其他場合,如果於小蔓講的不是這樣一個難以啟齒的故事,對方的走神會令她感到難堪的。然而,此時此刻,這個惟一的聽眾的糟糕表現卻讓她覺得輕鬆,彷彿真的有一塊遮羞布遮住了自己的臉。這給了她講下去的勇氣和編完故事的信心。 “噢,是這麼回事呀!你完全沒有必要把那點錢放在心上,我又不等錢用,你可以轉告你的朋友,她什麼時候還我錢都行。”等於小蔓講完故事之後,江梅朵才把目光轉向她,微笑著,用輕柔的語調說。 聽著江梅朵的話,於小蔓覺得肩頭像是卸下了千斤的重擔,又彷佛有人搬開了一直壓在她心頭的一塊石頭。她把頭從靠枕上移開,慢慢地抬了起來。繼而,又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 “謝謝你,江梅朵!我替阿慧謝謝你!”於小蔓由衷地說。 “我們別再談那點錢了,好嗎?來,咱們一起把盤子裡的東西吃光喝光!” 江梅朵並沒有過分地客氣,就像對待自己的家人一樣,她遞給於小蔓一杯果汁,自己則拿起另一杯,有滋有味地喝起來。 也許是因了飢餓的緣故,也許是江梅朵的“寬限”讓於小蔓不再感到拘謹,她開始大口地喝著新鮮的橙汁,狼吞虎咽地吃著烤蛋酥,這嬌小的又香又甜的點心讓她愛不釋手,眼看著盤子裡的烤蛋酥在一點點地減少,漸漸地露出了盤底,她這才戀戀不捨地縮回了伸向盤子的手。 “幹嘛不吃光呢?”江梅朵笑了起來,“看到你吃點心的樣子,讓我想起我自己。剛出校會兒,我見了好吃的點心,就這樣一副貪吃的模樣。”江梅朵說著,又把盤子往於小蔓的跟前推了推。待於小蔓吃光了盤子裡的最後一個烤蛋酥後,江梅朵便也坐到了沙發上,和她挨得很近。 “你很漂亮,小蔓,如果你能把自己打扮得時尚一些,就更漂亮了。”江梅朵用手撫摸著於小蔓腦後的小刷子說。 於小蔓簡直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迄今為止,除劉麗萍外,還從未有人說過她漂亮。而在她自己的眼裡,那個叫於小蔓的女孩不僅醜陋,而且土氣寒酸,永遠和漂亮也沾不上邊。可江梅朵這是第二次這麼誇獎她了。 “你不覺得自己長得漂亮嗎?”江梅朵見於小蔓不吱聲,就又反問了一句。 於小蔓趕緊搖搖頭,臉也騰地羞紅了。 江梅朵被她的稚氣逗得咯咯笑起來。江梅朵開心地笑時,就像一朵開放的玫瑰,生動而又嫵媚,光潔的皮膚熠熠生輝,黑亮的眼睛閃著光波,牙齒像一粒粒跳動的珍珠,美麗得讓人心醉。 “你在看什麼呢?”江梅朵見於小蔓的眼睛直直地盯著自己,就好奇地問。 “我在看你笑。你笑的時候就像天使。不,你不笑的時候也像天使。我從沒見過像你這麼美麗的女人。” 江梅朵又一次被於小蔓逗笑了。她把右手搭到於小蔓的肩頭,親呢地拍了兩下:“你這小傢伙嘴可真甜啊!對了,你今年多大啦?”於小蔓在江梅朵的笑聲中變得越發放鬆了,她越來越覺得就像是在自己的家裡,坐在自己的姐姐身邊,那般自由自在,那般天真無邪。可以任性,也可以撒嬌。因此,對於江梅朵的問話,她歪著頭,臉上是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猜猜看?” “十六?” “不對。” “十七。” “差不多吧!” “怎麼叫差不多呢?” “因為再過二十一天,是我十七歲的生日!” “你算得這麼精確!” “我打五歲時起,就記得自己的生日了。上學前,每到這一天,父親都會送給我一個他親手刻的木頭小鳥或是金魚、花籃什麼的。我父親的手很巧,在村里是有名的能工巧匠,他刻的那些小動物就跟真的一樣。我上學以後,生日這天,父親就會送我鉛筆盒或是我喜歡的其他學習用具。我父親很窮,但他從來沒有忘記過我的生日,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於小蔓說不下去了,喉頭哽咽著,眼裡註滿了淚水。 “你想家啦?”江梅朵用右手摟緊了於小蔓的肩膀。 “我已沒有家了。” “怎麼……” 眼淚從於小蔓的臉上淌了下來,江梅朵抽出一張紙巾,為她擦拭於淨。 於小蔓忍不住哭了起來:“我父母都去世了。”過了一會兒,她籠統地說。她不想講得太詳細,總覺得在這樣一個可以用聖潔來形容的女人面前,講阿慧的卑鄙,講母親的殘忍,簡直就是一種褻瀆。 “你為什麼要千里迢迢地來白雲市呢?你在這裡有親戚嗎?”當江梅朵提出這一疑問時,於小蔓才給她講了自己與王波的友誼,以及與王亮的交往。她甚至把自己為找不到王亮而苦惱的事,也一古腦兒倒給了江梅朵。 “你愛王亮嗎?” “不!”於小蔓淚眼迷離地搖了搖頭。 “可我覺得你是愛他的,否則,你就不會這樣苦惱了。” “也許是吧。可我配不上他。” “你是指文化程度方面?” “一切。所有的方面,王亮都是出類拔萃的。我和他比,差得太遠了。我看他時,就像看天上的月亮,而我算什麼呢?恐怕連一顆星星都不是。” “愛情則是另一回事。愛情是不講對等的。不過,對愛情你可別太認真了。太認真了,你就會受到傷害。人在情竇初開的時候,都有過為情所累的時光。那時候,你會為某個男孩神魂顛倒,要死要活。可當你走過來時,再回頭想想那段日子,就會覺得很可笑,很荒唐。真的,尤其當你看到你所愛過的人已和另一個女人走到了一起,看到他也很平庸,碌碌無為,過著和所有普通人一樣的生活時,你就會對自己曾經有過的癡情啞然失笑。”江梅朵那動聽的聲音就像是從天上飄來的仙樂,令人沉醉其中。 “你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嗎?”於小蔓被江梅朵的話深深地吸引著,情不自禁地問道。 “有過。當然有過。在我念大學二年級時,愛上了班裡的一個男孩。” “他長得一定很帥。” “其實,他長得很普通。可以說,比普通還普通,現在想起來就想笑,我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人呢?他個子高高的,人很瘦,瘦得可以用皮包骨頭來形容。他最顯著的特點就是皮膚白皙,臉上的棱角分明。不過,我讓他迷住的卻是他臉上架著的那副上千度的眼鏡,還有他那孤傲的離群索居的性格和郁鬱寡歡的神情。情竇初開的女孩子有時是很傻的。當她沉溺於愛情時,往往是想像多於現實,幻想多於理想。可以說,我簡直是把他在心裡又重塑了一遍,讓他成為了另一個人,另一個十全十美的完全附和我的要求的人。因此,我像著了魔似的愛上了他,覺得他很有風度,很斯文,很有書生氣。到後來,甚至到了神魂顛倒的地步,無論是上課還是下課,無論是在閱覽室還是食堂裡,我的眼睛都在追逐他。那年的期末考試我考得一塌糊塗,是全系惟一一個兩門不及格的女生……”江梅朵那雙美麗的眼睛久久地凝視著窗外,思緒已飛得很遠很遠。稍頃,她才回過神來,用手將飄向前額的一綹長發向腦後理了理,像是要把那長長的思緒拉回來。她把目光重新移到於小蔓的臉上,不無羞澀地對她淡淡一笑。 “他也愛你嗎?”於小蔓這才急不可待地問。 “當時,他究竟愛不愛我,我半點也不知道,因為在學校時,他從沒向我表達過感情。” “那麼,他知道你愛他嗎?” “知道。當我實在受不了愛情的煎熬時,便給他寫信,把那一封封追求他的信偷偷放進他偶爾敞開的課桌裡。” “他從沒給你回過信,或是向你表達愛或是不愛?” “沒有。他就像一根木頭似的對此無動於衷。甚至對我不理不睬,即使在校園外面偶爾碰上了,只有我們兩個人時,他也裝作視而不見,像遇見了一個陌生人一樣,與我擦肩而過。” “後來呢?” “後來我還是費勁地從這泥潭里拔出了腳。而他,卻和另一個女人結了婚。” “那女人是你們的同學?” “不是。她是一個與大學無關的女人。” “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他告訴我的。” “是他告訴你的?” “他來找過我。就在不久前,這個無恥的男人找到我家裡來了,告訴我他曾經多麼多麼地愛我。還說,當時在學校裡他所以沒有把心裡的話說出來,是因為感到自己配不上我這個外國語學院的高才生……上帝,你聽他都說了些什麼呀!不錯,如今他是成了美國公民,有了一張綠卡,可這算什麼呢?這樣他就可以配上我了嗎?他甚至對我指手畫腳,指責我所從事的職業……”江梅朵生氣了,那目光柔和的黑眼睛裡,開始閃著憤怒的光波,嗓音也在不知不覺中提高了八度,“我和他吵了一架,並把他的箱子扔出了門外。” “這件事我聽說過,我還以為他是你的丈夫。”於小蔓插話說。 “丈夫,他在我面前擺出的那副樣子,還真像我的丈夫。可我沒有丈夫,我從來就不知道那種叫丈夫的東西是何物!”江梅朵依然餘怒未息地說。 “是呀,這人也真無聊,他現在來找你,告訴你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江梅朵冷笑了一聲:“其實,他來找我的真正目的,是來教訓我,羞辱我的。” “他來教訓你?羞辱你?”於小蔓不解地望著江梅朵。 “是的,他認為我所從事的職業不高尚,不神聖,甚至還可以說是下賤的,卑俗的。” “他有什麼權力這樣做?”於小蔓也被惹火了,開始感到忿忿不平。 “大概是美國總統給了他這份權力。”江梅朵笑了起來,“每一個拿到美國綠卡的中國人,回過頭來,都要對自己的祖宗指手畫腳一番。他們自以為是一等公民,是上等人。可在我的眼裡,他們才真正地下賤,比大街上的乞丐還要下賤。大街上的乞丐是在自己家門口討飯,而他們呢,卻像哈巴狗一樣,跪在美國人面前搖尾乞憐。我在電視台做英語節目主持時,那個常到電視台客串角色的留學生尼克曾懇求我嫁給他,跟他回美國,可我拒絕了。我去哪兒乾什麼呢?我一不是專家,二不是學者,美國沒有我發展的天地。我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假如當時我隨他去了,結局會是什麼樣子?我敢肯定貧窮會像影子一樣地追隨著我。於是,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高立明。” “高立明?高立明是誰呀?” “一個台商。一個很有錢的台商。自從在一次宴會上與我相識之後,他就開始追我,就像我的影子一樣,與我寸步不離。他不要求我嫁給他,因為他在台灣有妻子和兒女。而我,也不想成為他的什麼人。我們只是同居,也可以說是比較短暫的同居,在他來白雲做生意時,我們就住在一起,離開後,我們又都是自由的。他為我買了金玉花園這幢別墅,為我買了寶馬車……高是個真正的好男人,他長得一點都不帥,也沒什麼風度,是那種典型的瘦小而又精幹的南方小老頭,我認識他時,他已是五十多歲了。可他愛我,有良心,不管是對我還是對他自己的妻兒,這就足夠了。如今,他因身體的緣故,已早早地退休了,白雲方面的生意全交給了別人打理。我們已有好幾年沒見面了,這以後,我又遇到了很多男人,他們中間有帥哥,有款爺,有對我一見鍾情想入非非的,也有對我慷慨解囊一擲千金的,可我還是常常想起他……一個富翁,一個捨得為漂亮女人花錢不計回報的富翁,這一切聽起來,真像一個美麗的童話,不是嗎?”江梅朵像是深深地陶醉在幸福的海洋中,嘴裡娓娓地傾訴著,臉上洋溢著甜美的笑容。 而聽完她這番“愛的表白”後的於小蔓,卻已是五官移位,驚得目瞪口呆了。她怎麼也不敢相信,眼前的“天使”竟會這樣對待神聖的愛情,會像電視劇中演的那些女人一樣,靠和有錢人同居生活。於是,她便以為江梅朵是在編故事逗自己樂,便用一種迷惑不解的目光久久地瞪著江梅朵,想從她的臉上看出破綻。 “你在看什麼呢?”江梅朵好奇地把臉湊近於小蔓,微笑著問她。 “你所說的這些,都是真的嗎?” “我幹嗎要騙你呢?” “我不相信你會這樣對待愛情。” “愛情,愛情是什麼?我說過我在你這個年紀時,也把它看得很神聖。可實際上,它一錢不值。真正值錢的東西是女人的漂亮,漂亮女人所得到的愛情是有價值的,這樣的愛情會使她幸福,享受豪華的生活。現代人來到這個世界上,除了金錢和享樂,其他一切都是虛幻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於小蔓搖搖頭。 “這實際再明了不過了。也就是說,漂亮女人要懂得漂亮的價值。比如你吧,千萬不要追隨王亮回到槐樹鎮去重複你父母所過的貧窮生活,王亮也一樣,既然念大學已付出了代價,那就要想方設法地讓這種代價得到補償。在我們這個時代,人們除了追逐金錢,已沒有任何其他目標。而在追求這一目標時,所施手段又各有不同。掌權者通過貪污受賄、買官賣官來達到這一目的,貧民百姓則不得不採取坑蒙拐騙燒殺搶掠等極端手段到達彼岸。女人呢?那些漂亮女人在獲取這些時,往往比較容易些。她們可以利用自己的美貌從男人那裡去換取金錢。這並不像你想像得那樣醜惡和骯髒。既然大家的目標都是一樣的,又何必在乎冠冕堂皇還是低俗卑微呢?與所謂的高尚愛情比起來,我更喜歡手裡有錢,喜歡住豪華別墅,喜歡買那些價格昂貴的東西。那些唱高調的人們把金錢是萬惡之源掛在嘴邊。在我看來,貧窮才是萬惡之源。誰會去恥笑一個富翁呢?而人們卻恥於談貧窮二字,因為它既不是一種榮譽,也不是一種可以向人炫耀的徽章,貧字自古至今就是同賤字連在一起的,只有窮人才下賤,這是天經地義的。所以,我以為人活在世上,就應該追求那些實實在在的東西,在得到了那些實實在在的東西以後,你才能去侈談愛情什麼的。難道不是這樣的嗎?尤其對於女人來說,這個原本屬於男人的尤物,一旦成了腰纏萬貫的富姐富婆,就可以搖身一變,成了男人的主宰,你可以玩弄他們,可以拋棄他們,可以讓這些男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像那些有錢的男人對待女人一樣,隨心所欲。到了那種境界,你再也不會因失戀而痛苦,因為你只要付出金錢,什麼都可以買到。” “金錢是不可以買到真正的愛情的!”於小蔓斷然地否定了江梅朵的理論。儘管,江梅朵的宏篇大論中也有一定的合理成分,但她的有關愛情的理論還是讓於小蔓無法折服。 江梅朵笑了起來:“你怎麼還是不明白呢?就拿你和王亮來說吧,假如你不是一個小保姆,假如你是一個款爺的女兒,或者你本身就是一個富姐,他會莫名其妙地離你而去嗎?事情明擺著,他馬上就要畢業了,他要找工作,要留在城裡,這些,都要金錢鋪路,而你卻不能助他一臂之力,儘管他很愛你,也不得不忍疼割愛,去尋找更適合自己的女人。” “可我不相信王亮會是這樣的人,會為了錢的事和我斷絕來往。”於小蔓的臉漲紅了,眼淚急得都快流出來了。 江梅朵再次像大姐姐那樣摟緊了她的肩膀:“生活是殘酷的,小蔓。你還太年輕,經歷也太簡單。不過,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人是複雜的,感情是複雜的,而生活更複雜。也許王亮真的愛過你,可他不能僅僅靠對你的那點愛或是你對他的那點愛活著,他必須在社會上找到一個支撐點,必須用金錢來武裝自己,否則,他那高大挺拔的身材和英俊的外貌就會成為一種資源的浪費。想想看吧,假如他被分配到槐樹鎮中學教書,或是被分配到你們那個小縣城里當工人,結局會是怎樣的呢?你不想讓他因此而毀掉一生吧!” “我不知道。”眼淚順著於小蔓的面頰流了下來。是的,她從沒想過王亮會是為了“前途”舍她而去。可江梅朵的點撥又分明讓她看到了事物殘酷的另一面。 江梅朵再次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滴:“這就是生活。小蔓。生活是不相信眼淚的,你沒有必要為王亮哭泣,沒有必要為任何一個男人哭泣。聽我一句話,不要再去找王亮了,連想也不要再想他。就當一個夢,一夜即逝,僅此而已!” “我恐怕做不到!” “你能做到!你當然能做到!其實在你的身上蘊藏著極大的潛力,等待你自己去開發。你能小小年紀,隻身來到白雲,就是一個很好的例證。我覺得你做保姆也是一種資源的浪費,你應該換一種工作,換一種能證明你自己的價值的工作。真的,小蔓,你是那麼漂亮、純情,就像一泓不曾經過污染的山泉一樣潔淨可人,你應該不失時機地充分利用這一點。難道你從沒想過要改變現狀嗎?”江梅朵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於小蔓,彷彿從她的臉上已看到了她的未來。 於小蔓終於聽明白了江梅朵的話。江梅朵的長篇大論和期待目光,都讓她感到了不自在。現在,這個坐在她身邊緊挨著她的女人,已不像天使那般可愛了,相反,她讓於小蔓覺得驚駭不已,甚至有了一種逃走的慾望。有那麼一會兒,她一言不發,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江梅朵算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外國語學院的高才生——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與有錢男人同居的富姐——不錯,她漂亮,熱情,應該說也很善良,樂於助人……可是什麼地方出了問題,讓自己突然對她產生瞭望而生畏的感覺。是因為她的有關金錢與愛情的理論嗎?也許不僅僅是這些……於小蔓剛才的美好心境全被打亂了…… “你不想改變自己的現狀嗎?小蔓,我在問你吶!” 隱隱地,於小蔓聽見江梅朵在說。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是嘟著小嘴,不停地搖著頭。 “你還這麼年輕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