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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五、冷冰冰的銀行行長

供詞 阿真 18812 2018-03-18
這天傍晚時分,王景方突然回到了金玉花園3號。他身穿一件米色毛料風衣,腋下夾著一個黑色公文包。頭髮吹得一絲不亂,烏黑油亮;腳上的皮鞋也是光可照人,一塵不染。在於小蔓看來,他不像是在外面工作了一天,風塵僕僕回到家裡的男主人,卻更像是一個到這裡來會見外賓或是什麼高貴客人的大領導。 王景方按響門鈴時,於小蔓正端著一大盆白菜、豬肉燉粉條,胳膊上挎著一個裝滿熱饅頭的大塑料袋往二樓上走。門鈴一響,她就站在樓梯上大聲問了一句:“誰呀?”在那一刻,她的腦子裡飛快地閃過好幾個人的面容:阿慧、劉麗萍、唐老師、王亮……她最希望站在門外的人是王亮,但回答她的卻是王景方很有威嚴的聲音:“是我。” 於小蔓不由哆嗦了一下。但她還是急中生智地衝門外喊了一聲:“是大叔。你稍等。”說著,就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了二樓,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飯菜一股腦地塞進了床下,末了,又整理了一下床罩,見沒什麼破綻,才關上房門,急急地又是輕手輕腳地跑下樓開門。

於小蔓打開門後,也許是因為開門晚了的緣故,走進門裡的王景方始終用一種狐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而於小蔓見到衣冠楚楚的王景方,也不由驚訝地多看了幾眼。 就這樣,兩人不約而同地對視了幾分鐘後,王景方仍舊用很有威嚴的語調問:“你在忙什麼?” 於小蔓忙回答:“收拾廚房裡的鍋碗瓢盆。” 王景方的目光迅速地掃視了一下光線幽暗的客廳,隨手打開了電燈。然後,又緩緩地踱著步子,來到沙發前,脫掉風衣,搭在沙發背上,慢慢地坐了下來。 這會兒,乖巧的於小蔓早已為他端來一杯白開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在廚房裡倒白開水的一剎那間,於小蔓曾猶豫過是否放些茶葉,但為了不惹麻煩,早點把這個不速之客打發走,她就打消了泡茶的念頭。

坐在沙發上的王景方,眼睛仍四處看著,看得站在一旁的於小蔓心裡一陣陣慌亂。 “你們吃晚飯了嗎?”過了一會兒,王景方收回目光,看著於小蔓問。 “嗯,吃過了。” “她還是吃漢堡包?” “嗯,漢堡包。” “她現在每天能吃幾個?” “十幾個吧。有時多一點,有時少一點。” “她最近怎麼樣?” “還那樣。” “喊餓嗎?” “有時喊。” “其他方面,她還能自己去衛生間嗎?” 於小蔓決定把謊言繼續編下去:“她在地上爬著,很吃力。” “哦,等她爬不動的時候,你告訴我。”王景方就像一個問病聽診的醫生那樣,一句一句地問個不停。 聽著王景方近似冷漠的話語,於小蔓的額頭上漸漸地滲出了汗珠。雖然她對王景方的問話對答如流,但心裡卻很害怕,擔心自己萬一說錯了或說漏了哪句話,會引起王景方的懷疑,甚至招來一頓訓斥。直到現在她也弄不懂這位姚秀花的丈夫是希望妻子好起來,還是希望妻子死,或者兼而有之,要么早點好起來,要么早點死。但有一點她心裡是清楚的,那就是她必須接受上次的教訓,不能把姚秀花的現狀如實相告。其實,在她看來,被宣判為不治之症的肥胖病人姚秀花正在一天天地好起來,先是她開口講話了,說是要回家;緊接著,於小蔓發現她多次爬到走廊上,抓著衛生間的門框,吃力地試圖站起來了。她早就不喊餓了,而且吃起東西也很有節制。儘管飯量依然比一般人大很多,卻不再那麼狼吞虎咽了。更重要的是,在姚秀花那雙死羊眼裡,出現了從未有過的光亮,當她醒著的時候,那雙眼睛會久久地凝視著天花板,裡面時而會流露出感傷或是欣喜的表情。她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做一個很不現實卻是十分美好的白日夢。她的這些變化是明顯的,也全都被於小蔓捕捉在眼裡。遺憾的是於小蔓無法弄清這是“迴光返照”還是真的在一天天地好起來。因此,她不敢把這些“假象”講出來。她想,假如這是死前的掙扎,那就讓她自消自滅吧,就當沒有那麼一回事;如果姚秀花真的要起死回生了,那也要隱瞞下去,等姚秀花真正能站立起來的那一天,還給她丈夫一個驚喜。

由於講了謊話,因此,於小蔓在回答王景方的問話時,情不自禁地低下了頭,兩眼只盯著自己的腳尖。一開始,她只是感到緊張,但隨著王景方一句接一句的追問,她就有點招架不住了,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你坐下吧!”大概王景方也看出了她的局促不安,就用命令的口吻說,同時,抬手指了指對面的單人沙發。 於小蔓像是聽到了大赦令。無論怎麼說,坐著答話要比站著輕鬆多了。 “你認為她的病比以前是輕了還是重了?”待於小蔓坐到沙發上後,王景方又斟詞酌句地問。 “時好時壞吧!”於小蔓長舒了一口氣,她對自己這種可進可退的回答感到滿意。 王景方“嗯”了一聲,端起茶几上的水杯,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水。 趁著他喝水的當兒,於小蔓偷偷覷了他一眼。在這張像是戴了面具的臉上,除了冷漠,你什麼也看不到。彷彿他根本就沒有七情六欲,對這個世界上的萬事萬物,他所能感應到的除了冰冷還是冰冷。這張面具不會喜悅,不會悲傷,更不會流淚,無論他面對的是死亡還是新生,他的這張臉都將是像鐵板一樣漠然。這是因為病人的長期拖累所致,還是他天生就是個冷血動物?他的這副面孔是僅對家人,還是面向全體世人?倘若他在那個大銀行里,也這樣面對他的下屬,以及天天同他打交道的秘書,那些人的日子會是多麼難熬啊!幸虧他不常回家,否則,於小蔓真的不知道是否有勇氣天天面對這樣一張面具。

王景方喝完水後,並沒把杯子放到茶几上,而是拿在手裡,陷入了沉思之中。他不講話時,臉上的神情讓於小蔓更加膽怯。坐在偌大的客廳裡,她卻感到了憋悶,彷彿空氣要爆炸了似的。她偷看了一眼擺在牆角的電視機,要是這會兒電視機開著,也許她會覺得好過一點。可惜她不敢把這個想法說出來。為了緩和一下這莫名的緊張氣氛,她沒話找話地說了一句:“大叔,你覺得阿姨的病會好起來嗎?” “唔,我不知道。”王景方微微搖了搖頭。 “我會好好照料阿姨的。在老家時,我聽人說過,只要心誠,就能出現奇蹟。”於小蔓用試探的口氣說。 不料,王景方卻非常不屑地抬起頭瞪了她一眼:“出現奇蹟?恐怕這是天方夜譚吧!難道你連一點醫學也不懂。難怪劉麗萍說以後要送你去學校唸書,看來你真應該好好學點文化知識,不然的話,恐怕連做保姆也不夠格。”王景方把手裡的杯子重重地放到茶几上,繼續用教訓人的口氣說道,“無論什麼事情都要講究科學,僅僅有好的願望是不行的,也是愚昧無知的。有些病在醫學上已被判了死刑,比如癌症,比如艾滋病……”

“可肥胖病不是癌症,更不是艾滋病。”於小蔓被他那教訓的口氣和嘲弄的神情給激怒了,於是,她天性中好強爭勝不甘受辱的一面便不加掩飾地暴露出來。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王景方的話,搶著說道,“我從電視上聽過講座,專家說肥胖病是可以治好的。” “哼。”王景方從鼻子裡冷笑了一聲,“是電視裡這樣說的嗎?好,很好!那你就創造個奇蹟給我看看。” “當然!奇蹟肯定會出現的。阿姨的病已經好多了……”急於爭辯的於小蔓真是昏了頭,竟說出了令她後悔不迭的話。但要想補救已來不及了。 聽她這樣說後,王景方霍地站了起來:“走!跟我到樓上,我倒要看看你創造出了怎樣的奇蹟。” 於小蔓真想大喊一聲“不”。因為她真的不知道姚秀花現在是睡著還是醒著,還是正在走廊的衛生間門框上“鍛煉”。當然,如果姚秀花正在做著這一切,恰好能證明她於小蔓是創造出了奇蹟的。糟糕的是,剛才她向王景方隱瞞了事實真相,講了謊話……看著王景方一步一步走上樓的背影,聽著王景方的皮鞋重重地踩著樓梯的聲音,於小蔓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心都要跳出來了。她怔怔地呆立在客廳裡,心情沮喪到了極點。此刻她擔心的不是被辭退,而是害怕背上一個“欺騙”的罪名。無論怎麼說,劉麗萍和王景方都是信任她的,他們把這個家和一個病人交給了她,她的良心不容許她說謊。可是……她沒有退路,也沒有時間多想了。

此時,王景方已走到了二樓的樓梯口。於小蔓絕望地一咬牙,一跺腳,跟了上去。 走廊上黑漆漆、靜悄悄的,惟有暖氣片發出輕微的吱吱聲。這使站在樓梯口的於小蔓的呼吸一下子變得順暢起來。最起碼,王景方不會看到正在“鍛煉”的姚秀花了。 走在前面的王景方順手打開了走廊上的電燈。死一樣寂靜的走廊在幽幽的燈光下,顯得寬敞而又清冷。 王景方依然走在前面,於小蔓跟在他的身後,一步一步地走近姚秀花的房間。 在姚秀花房間的門口,王景方停下了腳步,回過頭對於小蔓說:“她在睡覺。” 果然,於小蔓也聽到了響亮的打鼾聲。 “你不是想看看她嗎?”這會兒,於小蔓反而來了精神,大膽地往前走了一步,帶著挑釁的意味,推開了關著的房門。

“不要開燈,讓她睡吧!”王景方低聲說,這聲音裡第一次沒了威嚴。 “我想讓你看到,她的確是好多了。”於小蔓用報復的口吻說著,伸手就要開燈。 “別胡鬧了。你會吵醒她的!我已看清她是什麼樣子了。”王景方有些生氣了。 於小蔓這才縮回了手。藉著走廊上射進來的燈光,她看見姚秀花正仰面睡在床上,像是睡得很沉的樣子,一隻粗大的胳膊垂在床邊上,嘴大張著,堆著贅肉的下巴一抖一抖地,口水順著嘴角流下來,喉嚨裡還不時像豬一樣,發出一陣陣呼嚕。這睡態看上去令人作嘔。 是的。奇蹟並沒有出現,睡在床上的姚秀花依然是那個肥胖病患者,依然是那個神誌不清的女人。可對於小蔓來說,這也是一個奇蹟。因為,往常的這個時間,正是姚秀花大吃大喝的時刻,填不飽肚子,她是不會睡覺的。

謝天謝地!於小蔓在心裡念叨著。 “你幹得不錯!”回到一樓,王景方穿上風衣,邊繫著風衣上的釦子,邊對於小蔓說。 “可是……”聽了他的話,於小蔓有點不知所措地嘟著嘴。從王景方那冷冰冰的語氣中,她弄不清這是一句表揚的話,還是一句帶有警告性的反語。 “我會讓劉麗萍給你加薪的。”王景方很利落地把公文包夾在腋下時,又補充了一句。 於小蔓越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我一直是按著你和劉姐說的去做的。”她委屈地說道。 王景方沒有理睬她。他看得出於小蔓錯誤地理解了他的意思,卻不打算給她解釋清楚。因為,在他看來,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單純如水的鄉下女孩,恐怕永遠也弄不懂他的心思。善良,當你用它去對待一個同樣善良的人時,兩顆心能碰撞出智慧的火花;而當你錯誤地用它去衡量一個心地陰暗的人時,它就變成了愚蠢的代名詞。此時,於小蔓在王景方的眼裡就變成了這樣一個傻瓜。儘管他那張戴著面具的臉上依然是冷冰冰的,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心卻在得意地竊笑。現在,妻子姚秀花早一天死還是晚一天死,對他都沒什麼相干,重要的是,她不能站起來走動,還有,她的神誌不能清醒。只要這個女人始終躺在床上,依然不停地喊餓,依然吃飽後就昏睡,他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即使她活上一萬年,又有何妨呢?他不會讓她拖累太久的,總有一天,他要擺脫她,何況,這一天已變得不太遙遠……

像是有什麼急事似的,王景方從漫無邊際的遐想中突然醒來,匆匆抬起手腕,看了看閃著銀光的大羅馬錶:“我該走了。你鎖好門,看電視吧!”他帶著些許的憐憫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惴惴不安的無辜羔羊,語調中甚至有了一絲溫柔。 隨著砰地一聲響,屋門被重重地關上了。 懵懵懂懂地立在屋中央的於小蔓這才發現王景方已經走了。於小蔓跑到廚房的窗前,站在黑暗中,窺視著窗外的動靜。她看見王景方邁著四方步,走向停在草坪前的汽車,看到他打開車門,鑽進了駕駛室,車燈亮了,車子發動起來……於小蔓一直看著王景方駕車駛出金玉花園大院。這位金玉花園3號的男主人又一次消失了,可於小蔓仍然心緒不寧。她琢磨不透王景方的心思,因此也就無法界定男主人的話是真心還是假意……她很後悔自己頂撞了他,人的性格真是太難改變了,雖然淪落到這種地步,但在她的心底仍有一團火倔強地燃燒著,不甘就此熄滅。她可以吃任何苦頭,但不容許自己的心靈受一點點委屈,更不能忍受那些帶有侮辱和嘲諷的言詞。她曾告誡過自己,要學會忍耐和忍受。只是,一碰到實際問題,那壓抑的個性立刻便張揚起來。就像今晚,她的本意是想討好男主人,不料,結果卻是這樣的——你幹得不錯——我會讓劉麗萍給你加薪的。這話是什麼意思?在那張假面具的掩蓋下,她陷入了雲裡霧中。如果他是在發火,講的全是反語,那明天就是她被解僱的日子。在這寒冷的天氣裡,她將被趕出家門,流落街頭……驀地,她感到了一陣難以言表的恐慌。從槐樹鎮爬上汽車的那一刻,她曾暗下決定要在城裡好好乾,要掙許多錢,可迄今為止,大半年過去了,她手里居然沒攢下一千塊錢,就連這點錢,其中還包含著姚秀花的一部分飯費。如果細算算她每個週末為王亮的到來花去的那些錢,她已遠遠地超支了自己的保姆費。她原想用這筆錢還上所欠姚秀花的飯費,從而求得一份心靈上的寧靜和安怡。自阿慧把她“貪污”飯費的事挑明了以後,她一下子看清了自己處在怎樣的危險境地,這實質上是一種喪失理智的行為。為了一點小利,欺騙一個躺在床上失去了發言權的人,她的父母儘管很窮,卻不齒於做這類傷天害理的事情。如果任其發展下去,其後果是不堪設想的。為此,她感到了後怕。雖然當時她對阿慧充滿了怨恨,但事後想想,那何嘗不是一種提醒呢?這些天來,她努力地去補償自己犯下的錯誤,盡心盡力地照顧著姚秀花。王景方和劉麗萍可以對她不滿意,也有權辭退她,但她心裡是無愧的。讓她萬分擔憂的還是錢的問題。也就是說,倘若明天她真的被劉麗萍趕出家門,她是住不起旅館的,哪怕條件再差,價格再低廉的旅館,她也住不起。她能去哪兒呢?誰會收留她呢?吳婧、唐老師、江梅朵……這些人她只是認識而已,人家是決不會給她一個容身之地的。而在沒有找到新的雇主之前,她必須有一個住的地方。還回白雲大學嗎?去找王亮?可王亮已很久沒有消息了,自那個刮著沙塵暴的夜晚離去後,他就像在這個地球上消失了一般,沒了音信……

“叮鈴鈴——”客廳裡突然響起來的電話鈴聲,將於小蔓從難以自拔的痛苦中驚醒了。 她跑回客廳,一拿起聽筒,裡面便傳來阿慧帶著哭音的聲音:“小蔓,小蔓,你快來呀!快來救救我……” “你在哪?”於小蔓心裡一驚,忙問。 “我……我在派出所。” “你不是開玩笑吧!”這一刻,於小蔓反倒冷靜了下來,她想,這一定是阿慧的惡作劇,說不定她正在電話那邊偷著樂呢! “都什麼時候了,我還能開玩笑!我……今天下午就被弄進來了……”阿慧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這時,於小蔓聽到電話裡一個男人的聲音催促說:“快點,你哭有什麼用!”她還沒來得及細問,阿慧又邊哭邊說:“你能藉我五千塊錢嗎?是罰款。他們說只要我能交上一萬塊錢的罰款,就馬上放人。” “我……”於小蔓躊躕了片刻,她本想說自己手裡只有一千塊錢,這還要算上自己和姚秀花的飯費。但一想到阿慧正可憐巴巴地等著自己幫忙,她便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從某種意義上說,她們有著共同的命運,那就是只要一離開主人家,在這個城市里便成了一無所有的流浪者。此時的阿慧,除了她於小蔓,又能指望誰呢?眼下於小蔓還無法弄清阿慧被關進去的原因,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阿慧不敢向劉麗萍和錢哥求助,因為一旦讓他們知道了這件事,她就會被辭退,今晚就無家可歸了。 不等於小蔓回答,阿慧又央求說:“小蔓,你一定要想辦法弄到五千塊錢啊!要不,我今晚還得被關在這裡。我知道你手頭沒有這麼多錢。你跟院裡的人借,金玉花園住得全是有錢人,即使你跟他們藉十萬塊錢,也不會太困難的。今晚我一出去,就還你錢,一分不會少的。” “好吧,讓我想想辦法。”於小蔓為難地說。 “小蔓,你可要快呀!不管用什麼辦法,你也要藉到錢。那人要利息也行,只要今晚你能把錢拿到手。” “你讓我把錢送到哪個派出所?”於小蔓問。 “南堂路派出所,在紅星禮堂旁邊。你出門上9路車,坐七站到南堂路站下車。要不,你打出租來吧。越快越好,我出去後,會付給你打車費的。”阿慧急三火四地說。 不用問,這一刻阿慧真恨不得於小蔓馬上出現在面前。然而,放下電話的於小蔓卻一下子變得一籌莫展了。她到哪裡去弄五千塊錢啊!可她是答應了阿慧的,她不能讓阿慧眼巴巴地干等著。雖然她從沒有過被關進派出所的經歷,但她知道那不是正常人呆的地方。在那個地方,是沒有人格和尊嚴可講的,更嚴重的是,也許還會挨打受罵。這些,她在電視裡看到過無數次,不管多麼有能耐的人,一旦被帶進派出所,就沒理可講了,先是讓你貼牆兩手抱頭蹲在地上,只要你有一點點不服,或是試圖反抗,便是一頓拳打腳踢。阿慧已被關了一個下午,也不知挨打了沒有。 其實,不用問,於小蔓也知道阿慧是為什麼被關進去的。自從阿慧說她“貪污飯費”以後,她就不再動用姚秀花的錢了。她不想給阿慧留下任何把柄。這期間阿慧來時,她只用白開水和米飯、清炒白菜招待阿慧。她告訴阿慧,她曾藉用過姚秀花的飯費,不過遲早會還清的。阿慧嘲笑了她的怯懦,她自己卻覺得一下子變得坦然多了。就在她開始精打細算地花錢時,阿慧卻一下子變得大方起來,不時給她帶來新花樣的小食品,雖然數量有限,但這對小氣的阿慧來說,已是很難得了。那時,她就猜想阿慧大概是發了不義之財,已成功地從錢哥或是馬艷芳那裡弄到了錢,因為阿慧前不久穿上了一條名牌的斜紋牛仔褲,而且還買了一隻萊爾斯丹的手提包,米黃色的,棱型的造型,非常別緻。當阿慧把它拿給她看時,她曾悲哀地想,自己恐怕這一輩子都買不起這樣一隻手提包。因而,她對阿慧已“敲詐”成功,更加堅信不移。不過,阿慧對“敲詐”的事卻閉口不談,彷彿她從來就沒跟於小蔓提過那一大沓詩稿的事。但她又很難掩飾內心的喜悅,老是情不自禁地向於小蔓展示著自己的勝利成果。當然,在這沾沾自喜的背後,她可能也隱隱地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和擔心。她不講這件事,於小蔓也就不問。不過,錢是從哪裡來的,兩人都心知肚明。現在,阿慧突然被弄進了派出所,而且還被罰了款,肯定與“敲詐”有關。雖然她對阿慧的做法一百個反對,但事到如今,說什麼都已經晚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想法借到一萬塊錢,把阿慧領出來。阿慧已在派出所關了一個下午,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在那樣的地方過夜。再說,時間長了,劉麗萍就會知道,那阿慧的處境就更不妙了。 於小蔓知道不能再拖延時間了,她必須盡快弄到五千塊錢。於是,她撥通了唐老師給她留下的那個電話號碼。 電話鈴只響了兩聲,便傳來唐老師那一字一頓的普通話:“這裡是吳總裁家,你是哪位呀?” “唐老師,是我,我是於小蔓。”於小蔓急急地說道,但唐老師卻並沒被她的焦急所感染,依然是不緊不慢地說:“哦,是小蔓啊!你有吳婧的消息嗎?” “沒有。我老是想抽空再去她那兒一趟,可最近太忙了。你有她的消息嗎?”於小蔓雖然心裡很著急,但她知道要想藉到錢,必須耐著性子和唐老師談吳婧的事。這也許會讓唐老師想起曾欠過她的情,從而把錢借給她。 “沒有。我去和平路看過她幾次,但都是站在馬路對面從窗外往她家裡看的,只看到了她的背影,我不敢去敲她的門,聽到我的聲音,她是不會開門的,我不想讓她難堪,也不想讓她給我難堪……”唐老師這樣說著的時候,喉頭就有些發緊。 蔓便安慰她說:“她住的那座房子條件很差,連暖氣也沒有。等到了數九寒天,她就會搬回來了。要不,在那麼冷的屋子裡,怎麼畫畫呀!” “你說的也是。可眼前我該怎麼辦呢?我總不能老是瞞著她爸爸,瞞著朋友和熟人啊!” “吳婧爸爸不知道她已搬出去了?” “吳總裁整天忙得要命,哪顧上問她的事啊!” “你應該告訴吳婧爸爸。也許他有辦法讓吳婧搬回來住。” “我不能那樣做,我不想讓他為這事分心,影響他的工作。你知道吳總裁有多忙嗎?他一個人要管理一萬多人的集團,還有設在中國、外國的分公司,他常常忙得晚上都回不了家……對了,小蔓,哪天你有空了,去和平路5號,幫我送點錢給吳婧。她從家裡走時,帶走了大概有一兩千塊錢。這麼長時間,也該花得差不多了。她從小手裡就沒缺過錢,從來花錢都是大手大腳。在學校唸書那會兒,每個學期我都給她一張一萬塊錢的牡丹卡,可花上兩三個月,她就會給我打電話要錢……” 見唐老師談到了錢的事,於小蔓不由長舒一口氣,她一邊答應著去給吳婧送錢,一邊就把談話拉到了主題上:“唐老師,我給你打電話,是想求你一件事,你能藉給我五千塊錢嗎?” 聽於小蔓說完這句話後,唐老師像是從夢中剛剛醒來似的,立刻變得警覺起來,語速也不由地加快了:“你藉這麼多錢幹什麼用?” “我有急事。今晚就得把錢拿到手。明天一早我就可以還你。” “你到底有什麼急事呀?” “是為了幫一個朋友。” “你那朋友家裡出什麼事啦?” “我能不說原因嗎?” “啊……當然。” 話說到這兒,像是一根正在彈著的琴弦突然斷了,電話兩邊都沒了聲音。唐老師大概在猜想著於小蔓借錢的原由,而於小蔓則在挖空心思地想著怎樣才能把錢借到手。 談話中斷了足足有兩分鐘後,還是於小蔓先開口了:“唐老師,你能把錢借給我嗎?” “小蔓啊,我不是不想藉錢給你,可你實在是給我出了個難題。你知道,吳總裁每月掙那點薪金,還不夠他家的七大姑八大姨瓜分的。俗話說,樹大陰涼大,凡是沾點親帶點故的,誰不想到吳總裁這棵大樹底下乘涼啊!人怕出名豬怕壯嘛!就連吳婧奶奶也不肯饒過自己的親兒子,隔三差五地就來要錢。唉,為錢的事我真是傷透了腦筋。吳總裁的薪金打發完了,剩下我自己的這點工資,支撐這麼大個家,水費、電費、煤氣費,還要加上一筆鐘點工費,可就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了。一般情況下,我每月只留三五百塊錢做家用,其餘的全存在銀行里,準備給吳婧出國留學用……” 唐老師仍在電話那邊鰓釋著什麼,但於小蔓已沒時間再聽下去了。她打斷唐老師的話,草草說了聲“再見”,就放下了電話。於小蔓呆呆地看著電話機,不知下一個電話該打給誰。現在她手裡除了劉麗萍的電話號碼就剩下吳婧的了。可事情明擺著,吳婧是拿不出這麼多錢的。再說,即使吳婧有錢,也不一定肯借給她。因為她跟吳婧只是見過面,相互還很不了解,根本就談不上有什麼交情。 那麼,她又到哪裡去藉這五千塊錢呢? 於小蔓憂慮地抬起頭,看著電視機上方掛著的方型電子表,大大的白色錶盤上,黑色的時針已指向8點40分。她久久地盯著那黑色的指針,看著它飛快地向前移動,這使她彷彿看到了阿慧那雙望眼欲穿的黑眼睛。是的,在這個城市,沒人能幫助阿慧,除了她於小蔓。如果她再不伸出援手,阿慧就全完了…… “9點之前,我必須弄到錢。最遲10點,我要把錢送到派出所,一定要把阿慧弄出來,不能讓她在那種地方過夜。”於小蔓在心裡下著保證。 於小蔓幾乎是跑著來到10號別墅的。她就這樣身上繫著圍裙,腳上穿著拖鞋,走出了家門。她沒有多少時間可浪費了,在這最後的時刻,她索性豁出去了,她打算厚著臉皮向所有見過面的人求援,直到把錢拿到手為止。她甚至想到了田姐。她堅信如果田姐手裡有五千塊錢,肯定會藉給她的。但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一來,她不知道田姐住在哪兒,手裡又沒有田姐家的電話號碼;二來,她心裡清楚,田姐根本就沒有五千塊錢。就在前幾天,田姐還告訴她,想給念中學的兒子買台舊電腦,可惜總也湊不夠兩千塊錢。孩子不懂事,根本不知道大人的難處,天天為買電腦的事慪氣,埋怨父母沒本事。田姐說到這裡,還流了眼淚,“這孩子才多大呀,就看不起自己的父母了。唉——” 肯幫你的人沒有錢,有錢的人又不肯幫你。面對眼前的一切,於小蔓又一次體味到人情的冷暖。但不管怎樣,為了今晚能把阿慧領出來,她只能繼續碰運氣了。 在10號別墅的大門前,於小蔓按了兩下門鈴,便忐忑不安地站在樓道的暗影裡等候。樓裡樓外都靜悄悄的,從外面看,別墅的窗子沒有一絲絲光亮。如果江梅朵不在家,那借錢的事就徹底沒了希望。 “誰呀?”就在於小蔓心灰意冷之時,從門里傳出一聲柔柔的帶著幾分庸懶的聲音。 “江梅朵!她在家!”於小蔓在心裡喊著,彷彿溺水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誰能說這根稻草不能救命呢?她簡直有點欣喜若狂了。 “是我!江梅朵,我是於小蔓!”她大聲說。 “噢,是小蔓啊!”江梅朵說著,門裡就傳出開鎖的聲音。 門開了,一縷亮光從客廳裡射過來。內穿粉色絲綢長睡袍、外披寬大的粉色羊絨披肩的江梅朵出現在門口。她像是洗過澡,平時總是高高地盤在頭頂的髮髻散開著,濕漉漉地披在肩上,還留有一股淡淡的洗髮香波的甜味。這使她看上去更加風姿綽約,美麗動人了。燈光下,從不施粉黛的她,皮膚更顯白裡透紅,長長的黑髮閃著亮光。當她伸出戴著銀鐲子的左手,熱情地把呆立在門口的於小蔓拉進門時,於小蔓又被她的纖纖玉指給震住了,她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手指,細細的,長長的,就像一段段嫩嫩的小蔥白兒,柔軟、細膩、光滑,還帶著溫暖的氣息。 客廳裡燈光幽暗,音樂低迴,空氣中飄著玫瑰花的香味。 走進門的於小蔓低頭看著客廳裡鋪著的深藍色紅花波斯地毯,又看看自己腳上的肥大的塑料拖鞋,不由駐足在走廊的邊緣。 “進去坐吧!”江梅朵仍是很熱情地說。 “不啦!我來找你,是想求你幫——幫個忙。”於小蔓有點結巴地說。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氣氛裡,在這個天使般高貴美麗的女人面前,她真不好意思談借錢的事,可她還是不得不開門見山地直奔主題。在她的心中,那個底盤是白色的電子表上的黑色時針正一刻不停息地旋轉著。留給她的時間的確不多了,哪怕是一句客套話,她都沒工夫說。如果江梅朵拒絕了她,下一步她該怎麼辦呢?她只有逐一去敲開金玉別墅那些亮著燈的人家的門了。不管門裡等待著她的是責罵還是冰冷,她都得這樣做。 “你找我幫忙?”江梅朵邊驚訝地問著,邊順手打開了走廊上的景泰藍雕花壁燈。 當於小蔓在泛著幽光的壁燈下,再次打量著全身上下都透著高貴和典雅的江梅朵時,她又一次怯懦了。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赤裸著身子的骯髒乞丐,站在那兒,向人搖尾乞憐。尤其當她窺見到江梅朵那張容光煥發的臉上畫出的大大的驚嘆號時,她的心裡就像針扎一樣難受。她彷彿又回到了槐樹鎮中學的教室裡,彷彿又站在了那個紅鼻子頭班主任面前……她不想不願開口借錢,她惟一的念頭就是馬上逃走,只有這樣,才能給自己保留一點顏面。然而,心裡這樣想著的於小蔓兩腳卻像是紮了根似的,站在那裡沒動。這時,她聽見阿慧在耳邊喊著:“救救我!救救我,小蔓,你不能走,你不能走啊——” 江梅朵見她遲遲不開口,就又問道:“你找我幫什麼忙啊?” “我——我想跟你借錢——五千塊錢,行嗎?就在今天晚上——現在——”於小蔓終於語無倫次地說了出來。說完這些話後,她就像一個犯了重罪的囚犯一樣,低垂著腦袋,滿臉通紅地等待著法官宣布判決結果。 “是五千塊錢嗎?當然可以。” “因為今晚我有急用。明天早晨我就可以還你,我保證!”儘管江梅朵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但於小蔓還是喋喋不休地做著解釋。 “你沒必要急著還我。不就五千塊錢嘛。你等著,我這就去給你取來。”江梅朵說著,就轉身向臥室走去。 “我得救了!阿慧得救了!而拯救我們的人卻是天使,真正的天使。”聽著江梅朵穿的軟底絲綢拖鞋踩在地毯上的嚓嚓聲,於小蔓高興得就差沒喊出聲來。 在城市的萬家燈光變成一個個黑漆漆的洞穴時,南堂路派出所內卻是燈火輝煌。這是一座新建的兩層樓房,一樓是副食商店,二樓從副食商店的一側另建了一個外樓梯,直通派出所辦公室門口。 正像阿慧期待的那樣,於小蔓是搭出租車到派出所的。儘管她很心疼那二十塊錢的出租車費。但這座城市對她畢竟是陌生的,何況,夜晚的白雲市,社會治安已糟糕到了極點,電視上經常有下夜班的女孩子被強姦或是搶劫的報導。因此,身上帶著五千塊錢的她,為了安全也為了節省時間,一走出金玉公寓門口,就攔了一輛出租車,坐在了駕駛室司機的旁邊。不過,她開口說去南堂路派出所,卻把開出租的司機師傅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個二十多歲的小伙子愣是斜眼看了於小蔓半天。後來,還是忍不住了,問道:“你這麼晚了,去派出所干什麼?” 在陌生人面前,於小蔓倒是沒什麼可擔心的了,於是,就說了實話:“我的一個親戚給弄進去了,我得去把她領回來。” 小伙子一聽有人進去了,立馬來了興致:“男的女的?” “女的。” “做三陪的?” “你扯到哪去了?”於小蔓見司機光往歪地想,就生氣地嘟著小嘴不吱聲了。 可小伙子好奇心太重,出租車開出有兩公里的當兒,他瞅瞅路上車輛不多,就掏出一支煙,點著了,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拿著煙,邊吸邊又問道:“女的不是作三陪,能犯什麼事?其實,你用不著遮遮掩掩的,這年頭乾什麼也不丟人,給逮進局子也沒什麼了不起。我專開夜班車,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沒見過。如今世道變了,不管你用什麼手段,能弄到錢就是爺就是奶,沒錢啊,走哪兒都受氣,讓人瞧不起。沒聽說嗎,掃大街的進賓館去找個人,讓門童直接就給攔在門外,當成了叫花子,死活不讓進;可那些吊膀子的'雞呀鴨呀'全是大賓館的坐上客。人家賓館的保安和附近的派出所搞成了聯防,專門保衛這夥人。你那小姊妹可能沒什麼靠山,要不,不會給逮進局子的。” 於小蔓見這司機越說越離譜,一下子變得惱怒起來,這一晚上心裡窩著的火,全噴射了出來:“你閉嘴吧!你胡說什麼呀?你把我們看成什麼人了?你再胡說,我就下車了。”於小蔓聲嘶力竭地嚷著,嚇得小伙子直吐舌頭。其實他也是隨便說說,倒也沒什麼惡蒽。 小伙子見於小蔓真火了,又厲害得嚇人。就猛吸幾口煙,打開車窗,把煙蒂扔出窗外,專心開起車來。 出租車開到派出所門前,停了下來。於小蔓把二十塊錢扔給小伙子,連聲謝謝也沒說,就氣呼呼地下了車。氣得那小伙子在她的身後直吹口哨。 於小蔓走上二樓,只見派出所的門大開著,裡面有五六個民工模樣的青年正兩手抱頭蹲在牆角,這些人全都灰頭土臉的,目光呆滯,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和骯髒不堪的沾著泥水的鞋子,像是從建築工地上直接給帶來的。一個身穿警服的矮胖青年,嚴肅地站在一張辦公桌的後面,生氣地說著什麼,雖然眼前的情景於小蔓在電視上見過多次,但面對如此真實的場景和人物,她還是感到了一種說不出的惶悚。她被嚇壞了,兩腿跟釘住了似的,怎麼也邁不動了。就在於小蔓僵立在門口的當兒,一個女人哭哭啼啼地走上樓來。女人四十歲左右,頭髮被風吹得亂糟糟的,面龐黝黑,身上穿著一件過時的化纖料紫色茄克衫。女人走到派出所門口,朝里望了一眼,就又哭著走了進去。 於小蔓這才如夢初醒地跟在女人的身後走進了派出所。 正在說話的矮胖警察和蹲在地上的民工見有人進來,不由一齊扭過頭,看著門口。 “又是你!”矮胖警察衝著哭啼的女人說。 女人便用力地吸著鼻涕說:“你把我的烤爐和三輪車還給我吧!我承認錯了還不行嗎?” “不行!”矮胖警察說,“你的膽子也忒大了點,敢在大街上賣烤地瓜。” “我不是故意的,我確實是不知道整頓市容的規定!”女人抹開了眼淚。 矮胖警察說:“你看我正忙著呢!今晚不解決你的問題。” 女人生怕把他惹火了,小心問道:“那我的事什麼時候能解決啊?” “你回家等著通知吧!” 女人的臉上露出茫然的神情走了。 矮胖警察回過頭來走到躲在一角貼牆站的於小蔓跟前,問:“你有什麼事嗎?” “我……我來接阿慧出去。” “你是阿慧的什麼人?” “我……是她妹妹。” “錢帶來了嗎?” “帶來了。” 於小蔓從褲袋裡掏出一個信封,交到矮胖警察的手裡。 矮胖警察從信封裡抽出錢,走到辦公桌前認真地數了起來。然後,他把錢又放回信封裡,從腰間拽出一串鑰匙,打開辦公桌中間的一個抽屜,將信封放了進去,又鎖上了。 “好啦,你可以把你姐姐帶回去了。往後要多提醒著她點,規規矩矩老老實實地做人,別光想些歪門邪道。”矮胖警察跟於小蔓說這話時,因為於小蔓看起來還是個孩子,語氣緩和多了。 大氣不敢喘的於小蔓,此時只有點頭的份兒了。 這當兒,蹲在地上的民工開始互相傳遞著眼色,臉上那驚恐的表情變得輕鬆了些。有兩個膽大的,還抬起頭,偷偷看了於小蔓一眼。 於小蔓很想知道他們做錯了什麼事,犯了什麼王法,為什麼給帶到了這兒。但她得厲害,連動都不敢動一下,更別說隨便問話了。 好在也就是三五分鐘的工夫,矮胖警察就帶著阿慧進來了。 “小蔓!”阿慧見到於小蔓,就像是見到了久別的親人,驚喜地喊了一聲,便泣不成聲了。 “你還哭什麼!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快跟你妹妹走吧!”矮胖警察勸告著阿慧說,“你可要記住了,回去以後要是再不老實,就不是這麼處理了。” 阿慧只是抽泣著,什麼也不說。 於小蔓這才大著膽子走到阿慧身邊,拉起她的胳膊說:“別哭了,我們走吧!” 她們走到樓梯口的拐角處,見那個女人仍站在牆邊哀哀地哭著,一邊哭,一邊嘴裡還念叨著什麼。 於小蔓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走到女人面前勸說道:“阿姨,恐怕今晚你是要不回你的工具了。快回家吧,都快半夜了……” “你是怎麼回事?”阿慧也湊過來問。 女人努力止住哭,抬起淚眼望著於小蔓和阿慧說:“要不回烤爐和車子,我可怎麼辦啊!五口人五張嘴,全靠我賣烤地瓜養活啊!你倆說說,人不窮到這份兒上,誰大冷的天出來幹這苦營生啊!成天擔驚受怕的。這麼大個城市,沒我一個賣烤地瓜的呆的地方,工商趕,稅務查,公安抓……唉,叫我們下崗的人怎麼辦啊……”女人說著,又哽咽起來。 “這麼說是他們扣了你的烤爐和車子?”阿慧忿忿地問。 於小蔓趕緊回過頭推了她一把:“別說了!”接著又扭過頭對女人說,“阿姨,不管怎麼樣,你也得回家啊!天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呆在外面,家里人多惦記你呀!” 女人大概也知道今晚是沒指望了,便在於小蔓的勸說下,移動了腳步。不過,走下派出所的樓梯後,她又哭了。她說她很害怕回家,因為烤地瓜的工俱全是從親戚那裡借錢買來的,回去怎麼向丈夫交待啊。 “自從廠子關門以後,他的脾氣越來越壞,當年工傷殘了一條腿,廠子倒閉,就這麼給扔了出來。誰肯雇個瘸子做活。找不到活他就拿孩子老婆撒氣,成天在外面喝得醉熏熏的,回到家裡嘴裡就罵罵咧咧的,橫豎都不順心,稍有一點事看不上眼,就摔盤子砸碗、打人……” “那你還跟他在一塊過呀?”阿慧打斷女人的話說。 “我能怎麼樣呢?這能全怨他嗎?才四十幾歲的大男人,就沒了工作,等著老婆賣烤地瓜養活他,他心裡的滋味好受嗎?有時,他把我逼急了,我也喊著要和他離婚,可還沒等我喊第二聲,公公、婆婆還有孩子,就哭成了一團——這一家子人,全指靠著我,你說我能一抬腿走人嗎?” “是呀,阿姨,你可真難啊!”於小蔓同情地嘆了一口氣。三個人邊相互安慰著,邊往車站走去。 路上,女人告訴她倆說,下崗前,她在地毯廠工作,十八歲那年進的廠。那時,工資雖然不算高,但手頭緊巴著點,也夠吃夠用。重要的是心情舒暢,每天上班下班,騎車和同事們走在大街上,覺得很自豪,覺得這個工廠,這個城市是自己的。可後來,廠子和別的廠子合併了,成立了什麼集團,就全變味了,也不知是怎麼搞的,那廠子三變兩變,就成了經理自家的了,一會兒搞競爭上崗,一會兒又是擇優上崗。今天裁人,明天減員,裁來減去,最後,跟經理不沾親帶故的人,全沒了飯碗。 “你們說這合理嗎?那廠子明明是我們大伙的,怎麼就成了他自己的?他這個經理是競爭得來的嗎?過去,我們總說外國的資本家怎麼剝削工人,可人家那些資本家畢竟還有些資本在裡面,哪像我們現在這些廠長經理,一毛不拔就把我們工人幾十年的血汗給獨吞了。我們工人淪落到我這份兒上,可廠長經理們坐著豪華轎車,懷裡摟著小姐,吃飯進大飯店,休閒去歌舞廳。你們沒聽說嗎,前幾天公安在皇室歌舞廳抓賭,幾十口子人,全是廠長經理,沒收的賭資上千萬。皇室的一個小姐一晚上都能掙到上千塊錢——我想不通,真是想不通啊!一想起這些事,我心裡就窩火,就覺得咽不下這口氣,我甚至想到過死……”女人像是終於找到了傾訴的對象,嘴裡滔滔不絕地說著,恨不能把自己長久以來憋在心裡的憤懣和不解全對著這兩個陌生的女孩子講出來,她越說越氣,嗓門也越大,及至後來,嗓子都有些沙啞了。 聽著女人的傾訴,不知為什麼,這使於小蔓突然想起了母親,想起了母親那讓人心悸的死。她已很長時間不去想這些事了,母親這個字眼幾乎在她的心裡快要被驅除掉了。她恨母親,恨她的冷酷和絕情,為此,她曾以為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原諒母親。可現在,面對著另一個女人的窘境,她覺得心底的堅冰正在一點點融化。母親最終選擇了自殺的道路,也許,她的處境要比眼前這個女人難得多,無論怎麼說,這個女人還有丈夫,還有愛她的公公婆婆和孩子。可母親到死時,卻是什麼都沒有了。包括惟一的親人——女兒的愛,也被貧困給蕩滌得一干二淨。因此,面對著債主盈門,面對著槐樹中學老師們的白眼和冷諷熱嘲,尤其面對著女兒的不滿和哀怨,無處可傾訴的她,只有一死了之。人是需要傾訴的,越是在痛苦無助的時候,越是需要把它說出來。無論你面對的是自己的親人,還是陌生人,只要把痛苦講了出來,痛苦也就減輕了一半。然而,於小蔓卻沒給母親這樣一個傾訴的機會,她從來不想知道母親在想什麼,母親有些什麼痛苦,她對母親除了埋怨就是仇視。而剛強的母親也從不向女兒低頭請求給她一個傾訴的機會,假如她能像這個女人一樣,把窩在心裡的話全講出來,不管是講給女兒還是講給集市上的陌生人聽;假如於小蔓聽了母親的苦訴後,理解了母親,寬容了母親,從而和母親一起去渡難關,那麼,母親還會去自殺嗎……但讓於小蔓至今無法理解的是,母親為什麼要那麼狠心地毒死所有家養的牲畜。平時,她是愛它們的,愛它們甚至勝過了愛自己的女兒,因為是它們給了她一點還債的指望……她為什麼要把它們帶走呢?是因為愛嗎? 於小蔓搖了搖頭,重新把“母親”這個字眼從自己的大腦中趕了出去。一想到那些躺在院中的牲畜,她的心就一抽一抽地疼。她不敢再想下去,她不敢面對那一幕慘烈的景象。因此,心底好容易開始融化的冰塊,又開始凝成了冰疙瘩。 女人就這樣一路走著,一路說著。她也不管身邊的兩個女孩是不是在聽,只是自顧自地說下去。 而阿慧和於小蔓已好長時間不插話了,兩人似乎對女人的話都有所觸動,只是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 但坐上口路末班車的女人在和她們分手時,還是一遍又一遍地說著感謝的話:“謝謝你們倆,謝謝你們倆聽我嘮叨了一路,我現在心裡感覺輕鬆多了。”女人說。女人坐在車上,從車窗裡向她倆招手。 車開走了。她們誰也沒有問彼此的姓名。從此,她們又成了陌路人?但她們都在心里為對方祝福著。 於小蔓和阿慧祝愿女人今晚不會挨丈夫的打,明天一大早能取回她的烤爐和車子;女人卻在心裡祝福她倆能快快樂樂地生活,能自己做自己的主人。 車站上只剩下於小蔓和阿慧兩個人了。藉著燈光,她們仔細地看了看站牌,見各自回家的末班車還有半個小時到點,這才放下心來。兩人坐到候車棚的長椅上,緊靠在一起,說起悄悄話來。 “阿慧,這麼晚了,你回去怎麼對錢哥和劉姐說呢?”於小蔓不無擔心地問。 阿慧一抿嘴,這表情也不知是出於無奈還是故作滑稽:“剛才我給你打電話之前,已偷偷地給錢哥打了個電話。我說我的一個安徽老鄉病了,正在醫院搶救,我得陪著她,也許要到很晚才能回去。我這個人沒多少文化,幹別的不行,就會編故事。” 阿慧笑了,於小蔓也忍不住笑出了聲。 “對了,他們為什麼把你關進去?”於小蔓看看周圍沒人,才小聲問。 “為什麼?還不是為那些詩。我拿著那些複印件去馬艷芳家啦!頭一回她挺客氣,對我一口一個小妹妹喊著,倒茶讓座的,還請我吃哈密瓜。一開始,她只是和我拉家常,拉錢哥家的事。到後來,她才含含糊糊地為自己辯護了幾句,說那些詩稿是她寫出來後,讓錢哥幫助潤色的,因為她是初次學著寫詩,有些句子講不通,錢哥就在原稿上改,改來改去,錢哥見原稿給改亂了,便重抄一份。不過,那些詩的確是她自己寫的。這個馬艷芳不知是說謊慣了,還是天生有應變能力,反正她看了我手中的那一疊子把柄,一點也不驚慌,就像她自己說的全是真的似的,操著個公鴨嗓子,一句接一句地解釋著。她像是根本沒把我手裡的把柄放在眼裡,我要離開時,她從錢包裡抽出一沓錢給我,說是搭車的費用;又送給我一個鑲鑽石的戒指,不是為了和我交換那些詩稿的複印件,而是為了友情。她說錢哥和劉姐是她的朋友,而我是錢哥劉姐家的人,第一次登她的門,是稀客,所以,她一定要表示自己的心意。她還說她手裡有的是錢,當年她丈夫在世時,一張畫就能賣到兩萬塊錢,所以,她從來不拿錢當回事兒。她最看重的是友情,因為友情是錢買不來的。她說我既伶俐又可愛,在錢哥家見到我的第一眼,她就喜歡上我了。她要我以後常去她家玩,做她的妹妹。” “這個馬艷芳不是挺好的一個人嗎?”於小蔓說。 “可她是個大騙子!她騙了我。回來後,我拿著她給我的那個鑽戒到美達珠寶店去鑑定,人家說那是個假的,在小攤上只賣五塊錢。” “興許是別人騙了她呢?” “你總把人往好裡想。可這城里人真是太壞了。昨天下午,錢哥和劉姐都不在家,我瞅空拿著複印的詩稿和假鑽戒去找她。我氣壞了,一進門就告訴她,鑽戒是假的。如果她說'怎麼會是假的,我花了多少多少錢買的,這麼說我也讓人給騙了',我就準備原諒她。誰知她竟變了臉,變成了一個潑皮模樣的女人。她既不給我讓座,也不給我倒茶,只是冷冷地看著我說,你還指望我送個真鑽戒給你?你憑什麼啊?就憑你會敲詐?於是,我便跟她吵了起來,我罵她是個地地道道的大騙子,把別人寫的詩署上自己的名字,騙讀者,甚至還騙來了一個二級作家的職稱,真是天下最大的醜聞,連悼念自己丈夫的詩也敢造假,讓別人代筆……我們爭吵中間,她家的小保姆走進來,她朝小保姆指了指客廳裡的電話,小保姆就到別的房間去了。但只過了有十幾分鐘,那個矮胖警察就來了——我這才明白自己是中了她的圈套。” “不會吧,警察怎麼會聽她的?” “她不是有錢嗎?有錢使得鬼推磨唄!” “你的意思是說,馬艷芳給了矮胖警察一些錢,矮胖警察就成了她一伙的?不會那麼容易吧!他們事先總得有些交情,要不,像你和我,犯了事兒,想拿錢通融,也不知道該塞給誰呀!” “你說的也是。對了,你這麼一說,讓我想起來一件事。那個矮胖警察姓錢,我聽見派出所有人喊他小錢,也有人喊他老錢。你說他會不會是錢哥家的親戚?要真那樣,我可就慘啦!” “哪會這麼巧!”儘管於小蔓心裡也覺得有點不對頭,但她還是安慰阿慧放寬心,“你不是說錢哥這人很善良嗎?” “可他和馬艷芳的關係不一般啊!他要是像小狗一樣躺在那女人的懷裡,什麼事還不得聽人家的。” “你別瞎說了,錢哥可是劉姐的丈夫呀。劉姐哪點不比馬艷芳強。你不是說那女人又老又醜,還是公鴨嗓子嗎?錢哥圖她什麼?” “錢哥圖她什麼?圖點安慰唄!你說對了,劉姐哪點都比馬艷芳強,可劉姐是天上的月亮,恐怕錢哥是只能看,不能動的呀!” “你又胡說了!” “我怎麼是胡說呢?你不懂,小蔓,對男女之間的事你還太嫩。像錢哥這樣的窩囊男人,劉姐是不會真心愛他的,別看有時他們也成雙成對地在一起,那是為了做樣子給別人看。一般女人是不會愛上錢哥這樣的沒血性的男人的。就是馬艷芳和錢哥攪和在一起,也不是為了狗屁愛情,他們兩個人是在互相利用。錢哥替馬艷芳寫一首詩,馬艷芳就讓錢哥躺在她懷裡一回……” “你別說了,這真讓人噁心!” “這是我親眼看到的。就在我家樓上錢哥的書房裡,馬艷芳坐在長沙發上,錢哥就躺在她的懷裡朗誦他替她寫的詩。那會兒,我就手拿抹布,趴在門縫往裡瞧。也許是做賊心虛的緣故,他們一直不敢大白天把門關緊,但也不敢大敞著門幹這種事,所以,我便常常偷看。開始我以為錢哥是在讀自己寫的詩給馬艷芳聽,後來,當我發現了那些詩的底稿和發表在報紙上的署名後,才明白了這一對狗男女的骯髒關係。我發現這件骯髒事已經很久了。有一回,我還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把劉姐引到了樓上……這大概就是每次錢哥和劉姐吵架時,沒有底氣的原因。……好啦,我不說他們了。反正我今晚無論如何也得回那個家。”阿慧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於小蔓見阿慧的情緒如此低落,就想再安慰她幾句,可沒等她說下去,末班車就開過來了…… 午夜時分,於小蔓驚恐萬分而又疲憊不堪地回到了金玉花園。下了9路公共汽車後,她幾乎是一路小跑著往家裡趕的。但就這樣,走到路邊一家店名上的日本料理的門口時,還是被一個講著半生不熟的中國話的日本老頭兒給攔住了。一開始,她還以為這個穿戴整齊的老頭是問路的,就停住了腳。不料,那老頭開口便稱她小姐,問她想不想玩玩,並從衣袋裡掏出錢包,朝她晃了晃,說“我這裡錢大大的有”。那當兒,於小蔓的魂都要嚇掉了,她朝那老頭兒唾了一口,就發了瘋般地奪路而逃。 當她打開3號樓的屋門,走進溫暖的客廳,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時,那種有家的安全感讓她差點哭出來。這使她霍地又記起了王景方臨出門時說的那些話:“你幹得不錯——我會讓劉麗萍給你加薪的。”她呆呆地瞅著靜靜地趴在茶几上的電話機,心裡思忖著,不知自己走後,劉麗萍來過電話沒有。 要不是窗外突然傳來一陣發動汽車的聲音,於小蔓還真不知道自己會在沙發上坐多久。 這個大院的夜晚要比白天吵得多,寧靜的夜晚,開進開出的汽車的聲音顯得格外刺耳,於小蔓多次從夢中被這可惡的聲音驚醒,於是,她也就多次躺在床上詛咒這些該死的開車人,多次漫無邊際地猜測這些人深更半夜地開車進出,都乾了些什麼,是不是像電視上演的那樣,有女人開車外出作三陪,也有男人開車把三陪女帶回家的。反正深更半夜還如此精神的人,是不會幹什麼好事的。但猜測歸猜測,於小蔓卻一次也沒有勇氣從床上爬起來,到樓下廚房的窗前去看個究竟。這會兒,坐在沙發上愣神的她被這聲音驚醒後,竟突發奇想,情不自禁地走近了廚房的窗前。 乍看上去,金玉花園的夜晚還是相當安靜的。花壇、假山和草坪,都在沉睡,除草坪上有幾盞幽暗的落地燈外,夜色一片灰濛蒙的。 但於小蔓知道這只是一種假象,在這寧靜的後面,卻隱藏著許多不可告人的秘密。於是,她把臉貼在窗玻璃上,四下瞧著,想揭開這秘密的所在。 其實,並沒用她費多少時間,那輛車就開過來了。是輛紅色寶馬車,是江梅朵的車,是於小蔓見過多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那輛車。 於小蔓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她像是害怕江梅朵會發現自己,趕緊把貼在窗玻璃上的腦袋縮了回來。她站在黑暗中,心怦怦地跳個不停,她說不清是在為自己的偷窺害怕,還是為江梅朵擔心。她只是覺得渾身顫栗不已,陷入了莫大的恐懼之中。 今晚,不,現在零點已過,應該說是昨晚了。昨晚她敲開江梅朵的門時,江梅朵身上穿著睡衣,剛剛洗過澡,分明是要睡下的樣子。可才幾個小時過去,她一個女人卻在夜深人靜時,開車出門了……難道她……田姐曾懷疑她是做“二奶”的,可於小蔓不相信,不相信這樣一個十全十美的天使般的女人,會與那些齷齪事有染。可這麼晚了,江梅朵會開車去哪兒呢?這可真奇怪啊,即使她是那種被男人包了二奶的女人,也不應該深更半夜地往外跑啊。她自己住著那麼大的一幢別墅,她是自由的,她想讓男人甚麼時候來都成,為什麼還要在這種時候開車出門……於小蔓真的不敢往下想了。當她轉過身,走出廚房時,不經意間一腳踩在了放鍋的鐵架上。她這才記起姚秀花還沒有吃晚飯。 於小蔓一拍腦門,趕緊拖著沉重的步子往樓上走。不管明天會怎樣,今晚她還是得盡保姆的責任。她想,藏在自己臥室床下的飯菜早涼透了,應該重新放到鍋裡熱一熱,再讓姚秀花吃下去。這會兒,姚秀花也許已經睡著了,可她得把她叫醒,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她餓著肚子過夜。 然而,這個“多事之秋”的夜晚真是讓她感到可怕又震驚。就在她推開自己臥室的門,扭亮電燈時,又一個意外出現在她的眼前:在臥室的地板上,放著空空如野的菜盆和同樣是一無所有的空塑料袋。這飯菜去了?難道在她走後劉麗萍來過了?可劉麗萍總不會把飯菜倒掉後,再把空盆和塑料袋拿到臥室裡來呀!那麼會是誰幹的?該不會是老鼠幹的吧!天哪,老鼠,一隻大老鼠——於小蔓飛快地來到姚秀花的房間門口,藉著走廊上的燈光,她看見這隻大老鼠睡得正香,不過,在她的下巴上,還留有白菜的湯汁……“我的天哪!”於小蔓忍不住在心裡驚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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