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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七章

普通女人 方荻 8323 2018-03-18
“五一”長假已結束兩天了,人們的情緒還沉浸在節日氣氛裡。同事不停地嘮叨著出遊見聞、趣事以及哪家飯店好哪家飯店哪種菜好,絮叨著孩子如何淘氣,如何玩得開心,丈夫如何勇敢,如何負重等。我沉默的情緒使幾個女同事不斷好奇地向我注視著和觀察著。 終於熬到下班了,同事們像離弦之箭衝出了辦公室。耳邊頓時平靜如不驚的水面。我已經猶豫兩天了,幾次撥丈夫的電話,都沒敢撥出去。我想今天我一定要找到他,與他見見。我希望他能原諒我,我仍然不想失去他,因為我覺得我在深深地愛著他。 撥完號,對面傳來佔線的嘀嘀忙音,他還在。我突然心裡嘭嘭跳了起來,拿電話的手也不自然地開始發軟。放下電話,我摀著胸口,長出一口氣,然後又按了重撥鍵,電話一聲長長的鈴聲,然後間斷一下又是長長的鈴聲,通了。接著話筒傳來熟悉的聲音,當他剛剛“餵”了一聲,我竟然眼睛潮濕起來,喉頭開始哽咽。

又傳來丈夫的聲音,請說話。 我囁嚅著,是我。 什麼事,簽了字了嗎? 丈夫的聲調一下子似突然降溫後結了冰似的,一股冰冷直浸肌膚與骨胳,頓時使我有一種掉入井底的感覺。我又一次覺得自己像一隻井底醜陋的賴蛤蟆,自卑、畏縮。原先在丈夫面前的任性和刁蠻早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得踪影全無。我怯怯地說,你能不能回來一次。 沒有必要,他的聲音冷得讓人害怕,我希望你能早日簽字。然後是嘀嘀的忙音。 看來丈夫真是鐵了心了。我坐在桌前感到心灰意冷,百無聊賴。午後的陽光仍然嫵媚亮麗,有幾束光線從窗口的玻璃上反射進來,恰恰照在桌上的玻璃板上,明晃晃的玻璃板又將它折射到了對面的牆上。由於玻璃板下所壓的各種各樣的紙片以及照片的緣故,使那折射的影子顯得斑剝而模糊,像陽光下樹葉篩出的影子。偶爾伏案低頭時,那束強烈的光線便從我的臉上躍過,眼前一片耀眼的光芒,似置身於一片光的海洋。

我知道該回家了,但是回家做什麼呢?丈夫不在,孩子仍然在奶奶家不願回來。我突然很想念孩子,便決定打個電話給婆婆想接她回來。當我剛提出接孩子時,婆婆神秘地小聲說,讓孩子再住幾天吧,也讓老頭子有點事做,不然他天天不出門…… 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好吧。便掛了電話。公公身體不大好,醫生多次叮囑多活動,但老頭子就是不聽,婆婆這次可是給內向的公公找了一件接孩子的任務,我不由得為婆婆的詭計苦笑起來。 可是我怎麼辦呢?我仍然不願回家。因為那裡除了寂寞便是無望的等待。我搜遍腦子找不到可去的地方,也找不到可以說話的朋友。只有在腦子深處,在一個隱秘的角落,我知道有一個人一直被我收藏,被我惦記著。那是司馬嘯,我的情人。幾天來,我的所有意識和所有理智都使我不敢想他,不敢找他,甚至不敢打開電腦看他的信。但我知道我每時每刻都沒有停止對他的思念,即使懷著對丈夫的歉疚和對這份感情的悔恨,仍然止不住想念他,想念他的一切。想到這裡,我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待在辦公室了,我迅速收拾好東西,走出屋門,好像害怕自己的隱私被辦公室偷窺似的。

家裡仍然一副紛亂景象。自從丈夫離開家後,好像家不再成為家似的,使我再也沒有心情整理了。地上那兩張丈夫的留言和協議仍然東一張西一張靜靜躺著,我突然想起一樣東西,一樣我幾天來一直不敢想不敢看不敢摸的東西——戒指。我的眼睛不由得四處張望著,那天晚上所有的景象依稀似一場模糊的夢境,使我憶不起最後我將它丟到了哪裡。只記得丈夫砸向我,只記得那枚美麗的戒指的耀眼的光芒,以及粉色紙團上小楷字:給我永遠的愛人,嘯。 我覺得有淚水盈在眼眶裡,因為痛悔自己對丈夫的背叛,但又抑制不住對司馬嘯的一片柔情。 我不停地尋找著,終於在茶几的下層,我看見那枚精緻的小盒子無聲無息地擠在兩個茶杯的中間,像一個被懲罰的孩子般受盡委曲。我小心翼翼地拿起它,打開,那枚小小的戒指仍然無辜地釋放著他的光芒,像一個漂亮的被人藏起來的見不得陽光的情人在她的空間裡仍然美艷妖人,那個揉得皺皺的粉色紙團倒似兒時遞過的紙條,讓人產生無盡的聯想。翻開它,重新讀起那行小楷字,一種對司馬嘯的思念之情使我感覺柔腸寸斷。我拿起這枚小小戒指,腦子一直在猶豫著是否戴上它,但是最終我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這雙手從嫁給丈夫那一刻起就只能戴丈夫送的戒指了。除非丈夫不再要我,除非……

我不能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在背叛丈夫。我還愛著他,他也在深深愛著我,即使現在我殘忍地傷害了他,我相信。 我慢慢收起那枚戒指,就像收起自己這段傷情故事一樣,將她藏了起來,藏在一個隱秘的角落裡。或許哪一天,丈夫確實從我的生活中遠離的時候我會重新拿起它。我想,我粗心的學者也許永遠不會想到送我這枚戒指會讓我產生如何的痛苦,而戴在我的手上又會讓我產生如何的自卑。我的粗心的學者啊!我不禁唏噓感嘆道:你現在怎樣了?你是否會因為沒有我的消息而著急?你是否在等著我的信件? 我習慣地走到電腦前,手伸向開關,但是心裡卻在猶豫著。我知道一旦打開信箱,我將不能控制自己,我對他的激情將又會重燃,如果……上蒼如何再把丈夫還給我呢?我不能失去他,這麼多年來,惟有他是我依賴的人,而他也是我最最放心不下的人。如果沒有我,不知他會不會過好?我要喚回他,我要接受懲罰,贖清我的罪過。

儘管我一遍遍地在良心的遣責中悔過著,儘管我一遍遍地祈求著贖罪,但我仍然感到內心深處正在湧起一種強烈的渴望,特別是面對那台笨頭笨腦的電腦,我幾乎難以控制自己伸出的手。或許對丈夫無望的等待和企盼使我感到自己越來越無能為力,這種無奈更加深了那種孤獨的痛苦,而這種深切的孤獨和對婚姻前途的擔心卻又使我越來越壓抑不住自己對司馬嘯的思念。就在我坐在電腦前在這種矛盾的痛苦中掙扎的時候,電話響了,我猶如從夢中醒來一般,急急沖過去。我想或許是丈夫回心轉意了,但事實馬上就否定了這種想法。電話里傳來司馬嘯柔情的聲音。當我剛聽出是他時,我腦中生出的第一個想法便是“心有靈犀”。這讓我再一次感到我們是有緣份的,並為這種遲來的孽緣而淚水盈眶。

我壓抑著自己的情緒,聽到他焦急的話語:我已完成論文了,我很想你。你怎麼啦?我寫了好幾封信,你為什麼不回信?手機也總關著?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我很想你,我總覺得你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他一連串兒說了一堆話,我不知道回答哪個問題,只有忍住哭腔,簡短地說著,沒事,只是有點忙。我聽到他說沒事就好。最後他掛斷的時候說,別忘了給我回信啊。 一直壓抑著的渴望終於崩潰了,我不顧一切奔到電腦旁將它打開。在電腦啟動程序的運行中,我竟然有一種遇見親的人感覺。我坐在那裡,淚水盈眶,聽著那久違的熟悉撥號聲,似乎又回到了當初與他相遇,與他自由交流的那些日子,當初的那些歡樂,那些敬仰以及那些思念都隨著那叮叮咚咚的網絡連接聲音飄浮過來,而且越來越清晰。當那個神奇而又該死的網絡終於展示在我的眼前時,我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在膨脹:我要看他的信,我要給他回信,我要感覺到他,我不要他在等我的信裡受到煎熬。信箱裡有他的信:

我哭了,淚水一串串嘀噠在鍵盤上,濺起成群的小小的水珠。我為他在論文撰寫中想念我而心疼,我為他在半夜三更因思念而給我寫信而感動,我為他在如此的成就高峰裡牽掛我這樣一個普通的中年女人而委曲。他那麼出眾,有學識,有地位,有金錢,還有堂堂相貌,一切女人喜歡和崇拜的東西在他身上都完美無缺地應有盡有,他憑這些盡可以擁有年輕漂亮的女人,而他竟對我——一個不太年輕又不漂亮的女人如此在意。於是心中原本存有的那份深厚的感情又加上了無盡的感激,這種混和的激情鼓舞著我,使我意亂情迷,使我至瘋至狂。我心裡只有一個強烈的念頭:我要回信,我要告訴他,我想他想他,與他一樣! 我想你!想你千遍萬遍!日里想你,夜裡想你,風裡想你,雨裡想你,睜眼想你,閉眼想你。想你的淚水流成河,窗外的風可以作證;想你的思緒釀成災,天空的星星可以作證。如果你問我想你的痛苦有多深,我可上天入地,為你找來上帝作證。

如果時間重來一千遍,我仍然無怨無悔!如果時光能夠倒流,如果我可以重新回到冥界,我將願意跪在上蒼的面前,那怕一千年一萬年,那怕錯過許多精彩的人生,那怕受盡所有的孤獨和寂寞,只要他讓我與你早日相遇,只要他讓我化作一個美麗的女人,只為來生能與你結下塵緣,只為能讓我無愧擁有你。 我為自己對情人的一片真摯的感情哭得淚流滿面,像陽光下一堆溶化的雪人般,滿身是淚,虛弱不堪。當我將信發出去後,當情緒慢慢平靜,理智重又尋回,我知道我又錯了,錯得沒有廉恥,沒有道德,沒有品格。我悔恨難當,但我知道自己面對這種瘋狂的激情,我沒有能力控制我自己,更沒有能力約束自己的感情。我是一個沒有道德的女人,因為我同時愛著兩個男人,並且我對他們都有著一份真誠的愛和情。

從網上下來,對自己極度失望的感覺將我徹底打倒。我仰身躺在寬大的床上,茫然無措,心灰意冷。我知道我又一次在感情上背叛了丈夫和婚姻,這一次正是在我盼望丈夫回心轉意的時候,在我等待丈夫原諒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簡直無藥可救。 電話聲又在寂靜而黑暗的屋裡響起,原來我一直沒有開燈。我擦著眼淚,急忙將燈打開,接了電話。是王真強。 他說,準是你一個人,而且還沒吃飯。 我很奇怪他的自信。 他說,我就在你家樓下,我看見你家一直關著燈呢。 他說他很擔心我的情緒,明天要離開燕城,今晚想與我一起聊聊。我猶豫著,不知是否應該答應。他說別一人悶著了,走吧。我都在你家樓下了。我感到自己在此時此刻真得希望有人與我說說話,此時此刻我也真得有點害怕孤獨。但我又一次猶豫了。他好像猜到我心思似的,笑了起來,又怕我非禮你?這讓我想起坐他車時的那句話,我不由得心情輕鬆下來。在扭怩和稍加推辭一番後,便答應了。

走出樓門,看見王真強的車停在我的單元門口。他一副紳士風度,看見我走出來,已經將一個車門打開了。當我鑽向車裡的時候,正有幾個同事走來,他們好奇地向我這裡註視著。我有點做賊心虛,佯裝著沒有看見低頭坐在車裡,任同事看著王真強漂亮的小車將我帶離他們的視線。王真強在返光鏡裡瞧著我說,想去哪裡吃飯?我仍然說隨便。因為我實在對飯店沒有什麼研究也沒有什麼要求。 穿流在一片燈的海洋,整個城市在星星點點的各種固定的變換的霓虹燈以及各種流動的車燈的照耀下,呈現出一片繁華和紛雜,反襯著落寞的我更淒楚可憐。王真強的車最後停在一家市內小有名氣的飯店門口。我們在一聲歡迎光臨中走進寬敞明亮的飯店大廳。他輕車熟路地帶著我跟隨服務小姐進了一個小包間。 短暫的交往,我發現王真強是一個極聰明的男人,他能恰到好處地應付各種情況,能恰如其分地與人結交,並能讓人的情緒跟隨著他的調動,這一點我是越來越佩服。他要了兩扎啤酒,在他的影響下,雖然有些扭捏,我還是喝去了將近一半,而且感覺很好。沒想到,我自己竟然喜歡上了喝酒。這讓我在內心再一次產生了一種自卑。因為我一向認為喝酒抽煙的女人十個有八個不是好東西。於是我不由得想,看來我的偏見並不是偏見。我就是證明。我在骨子裡不折不扣是一個壞女人,原因之一是喜歡喝酒,原因之二我還有情人。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裝出一副淑女狀,不再喝酒了。他不再強求說,吃完飯,我領你去一個地方放鬆放鬆。 或許是我喝了酒的緣故,我竟大膽地跟著他走進了一家酒吧。我對酒吧所有的認識都來源於文學以及電視作品。我一直認為那是一種不適合我們這些中年女性而是男人們尋歡作樂的地方。酒吧內燈光迷迷離離,朦朦朧朧,浸透著某種神秘的慾望、大膽的想像,以及各種不安的騷動。在這樣的一個環境裡,我剛才畏懼的心理開始變化,因為這裡的燈光似乎沒必要害怕有人會認出你,我不自覺地挺直了胸膛,自如地與王真強坐在了一個僻靜的角落。 王真強要了啤酒、飲料和果盤。在這種昏暗的光線下,對面的王真強變得不真實起來。我不知道我在王真強的眼裡是否也是如此。所有周圍的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實,似一個朦朧的夢境。頭頂上吊著水晶燈,在昏暗的光線下,水晶玻璃閃出的光亮似黑暗的天空裡的繁星點點,輝映著牆壁上幽暗的紅紅綠綠的彩燈,交織出一副五彩斑瀾的虛幻世界。我拒絕了王真強要我喝飲料的要求,坐在那裡,在王真強半虛半實的聲音裡,喝著泛著彩色泡沫的啤酒,我自己越來越產生一種輕飄飄的感覺。我覺得靈魂或者是意識吧,似一隻輕靈的蝴蝶開始游離於我的身體,慢慢升上空中,我看到她輕輕地在空中各種燈光交織的世界裡游閒地徜徉著。 或許我本來就是一隻蝴蝶吧。我想起莊子的夢蝶故事,我說。 黑暗中的王真強一怔,明白過來後,便笑了起來,或許吧。於是,我望著彩色光線中彩色蝴蝶般的靈魂說,如果我不是一隻蝴蝶,或許就是一隻蜜蜂,一隻鳥,一隻獸,一個外星人,一粒塵,一粒沙等,我在沉睡中,在夢裡,我才變成如此的一個叫做人的生物。這個夢或許就要醒了,或許還要做下去,但只要是我醒後,這個夢就不值一提了,像無數個睡眠中的夢一樣。我會仍然是蝴蝶或蜜蜂或鳥或獸或外星人或塵或沙。既然如此,今生做什麼,今生活多久又有什麼關係呢?於是我端起酒杯,說喝酒吧,為夢乾杯!昏暗中的王真強說好,喝吧,人生本來就是一場夢。他伸出酒杯,黑暗中頓時傳來叮噹一聲,很舒服的聲音,然後我們幾乎同時咕咚咕咚地喝乾了。他又倒滿酒杯,說,為蝴蝶乾杯吧!為不真實的世界喝酒吧,夢裡的世界本來就是不真實的,因此沒有必要追究什麼對與錯,也沒有必要對自己對他人問一個為什麼了,對不對?我覺得他說得太好了,於是隨著他咕咚咕咚地喝乾了。 對面王真強的聲音飄飄幽幽的,似從一個遙遠的角落傳來。我望過去,王真強的臉掩藏在一片昏暗中,只有眼睛翼翼閃著兩點光芒。我突然又產生了一種感覺,那種感覺就像第一次在樓道里相遇時一樣——我又覺得我見過他,或者在夢裡,在前生,在什麼地方。我不禁脫口而出,我肯定見過你。 我看見對面的王真強笑了起來,他的兩排白白的牙齒在黑暗中發出美麗乾淨的光澤,在哪兒?在夢裡?不,在我還沒做夢時候,在我是一個蝴蝶的時候。我腦子感到特別的清醒,繼續邊想像著邊說著。等我醒來,一隻蝴蝶醒來時,我會發現你是我同班的蝴蝶或者同事蝴蝶或兄弟姐妹蝴蝶,也許是我的父母蝴蝶。 我再一次舉起酒杯說,為我們醒來後的蝴蝶乾杯吧。我看來是瘋了,我就想喝酒,那種飄逸的感覺讓我著迷。我又咕咚咕咚喝乾了。 既然我是一隻蝴蝶,既然我會醒來,說不定哪天會醒來,或許一會兒就醒來呢。我幹嘛要追究那麼多呢?我做錯了又有什麼關係呢?夢裡做的事,醒來都是空的,對不對?就算我有個情人又怎麼啦?就算丈夫要離婚又怎麼啦?反正現在什麼都不存在了對不對? 昏暗裡我已看不清王真強的表情了,或許他已化成一隻蝴蝶醒來了呢?我覺得腦中有一種衝動,一種止不住的衝動。我不管對方你是誰,是王真強也好,是蝴蝶也好,是我前生或者夢裡見過的人也好,我是什麼樣的人,你知道又會怎麼樣呢?對面伸過一隻拿著餐巾紙的手來,我無意識地接過來,這時我才感覺到有淚水已流到嘴裡,鹹鹹的。還有的從下巴上流了下去。但那又怎樣呢?我哭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是一個壞女人又怎樣了呢?我喝酒,找情人,今天又泡酒吧。我愛兩個男人,我是一個奇怪的女人,我是一個可惡的女人,對不對?你是不是也討厭我了,你是不是?你說,你如果討厭馬上就離開我。我不需要任何假惺惺的言語和陪伴。 我說你是不是討厭我了。他說,沒有,沒有。我竭力睜大眼睛,想看清他的眼睛和他的神情,但我什麼都看不清。我伸出手指向昏暗中的王真強,似乎要用手感覺到他的心似的。我仍然說著,你騙人,你不敢說實話,你虛偽,這樣的女人你竟然說不討厭?那你是不是也是壞人?只有壞人才同情壞人。 我又端起酒杯,然而當我將嘴對準酒杯喝時,才發現裡邊已經沒有酒了。我說酒呢?我聽見對方說,喝點茶吧,你已喝不少了。 我非常生氣,人們總自以為是地認為別人喝多了。其實只有喝酒的人才知道多不多。我腦子極清醒地說著,你看見我胡說八道了嗎,你看到我暈倒了嗎,你看到我打架罵人了嗎?沒有,我腦子比你還有條理,比你還清醒。我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做的是什麼。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情緒不好嗎?今天我不過是喝點酒壯壯膽告訴你罷了,你就認為是我喝多了。你又不是我,你怎麼知道我喝多了。說到這裡,我突然又想起莊子一句話,便說汝非魚,焉知魚之樂乎。汝非我,焉知我之醉乎?我為自己的幽默大笑起來。對面的王真強絲毫沒有領會,在昏黃的燈光下,一片沉默。我仍然大笑著,笑得前仰後合,眼淚順著面頰似決堤的河水傾洩著。我看見有服務員走來,彎腰在王真強的身邊,兩人說著什麼,我仍然笑著,管他們呢。服務員扭著屁股走了,一轉眼扭著胯又來了,端來兩杯茶。王真強不斷地勸我喝一口茶。但我看見對面王真強杯子裡還有啤酒,我伸過胳膊將他的杯子提了過來,並大口地喝了下去。 或許我咽的太急了點,啤酒沒有按事先的道路進入胃里而是嗆進了氣管。我一下子感到氣管壁上似乎有無數隻小毛爪在刺癢著,一時難受的上不來氣,像要窒息似的,便大聲咳嗽起來。眼淚鼻涕都加大力度地衝了出來,我一邊接著對面王真強遞來的餐巾紙,一邊不停的擦著。胃裡一陣翻滾,我覺得要吐了。我像一隻瘋狂的猴子般,彎著腰從椅子後面往外猛擠,當椅子在我的身體旁邊晃晃蕩盪要倒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好像頭重腳輕似的也在往前栽。 王真強衝了過來扶著我,扶正了椅子。他拽著我一溜小跑,把我推進了衛生間。我跌跌撞撞從兩個女人中間衝過去,一頭扎到洗手池邊。潔淨的洗手池在我的眼前晃著,水籠頭粗粗的急急的水流不斷衝著我胃裡倒出的各種各樣的東西,我感到鼻腔和嘴巴里充滿了酒味、食物因胃酸而腐蝕的酸臭味。胃裡不停地翻滾,像有一隻長長的手或者是一個長柄勺子在一下一下往外掏似的,攪得胃裡一片疼痛,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那隻長柄勺子終於將胃裡掏空了。我用清水開始洗臉、洗口,一種清爽的感覺慢慢從臉上浸到心裡。我慢慢仰起頭,看見一副狼狽的面容,慘白、悲傷、自卑和絕望橫七豎八地寫在臉上,眼睛裡除了淚花點點就是一片空茫。我難過地閉上了眼睛。我想我真是自作自受。洗手間的門又被撞開了,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姑娘也捂著嘴衝了進來,我急忙閃開了身子。她整個上身俯在洗手池上,長長的頭髮披在臉兩旁,將臉全部擋上了。她不停地咯咯著從胃裡向外一咕嚕一咕嚕地釀著各種雜物,並伴隨著難聽的聲音,像一隻正在打鳴的公雞似的。我剛才肯定也是這樣子的。我想。看來這裡聚集了一批各種各樣的痛苦,我並不是惟一。 我慢慢地走出衛生間,看見王真強高高的身影還站在附近。我很感激地走過去,他一副沉靜的神態,說好點沒有?我點點頭,隨著他走迴座位。 當再次面對他時,我竟有一種坐立不安的感覺。我感到很難為情,便低著頭說對不起,你是不是認為我是一個壞女人?他說,沒有,真的。他的聲音輕柔舒緩,似正在播放的一首輕音樂。人是一種複雜的動物,這種複雜性在某種意義上就體現在人的感情上。因此不管什麼樣的感情,我們都應該理解。其實像你這樣的情況在現實社會中已經很普遍了,沒有必要過分自責,關鍵是要處理得當。 可是,可是……我抬起頭,看清了他的眼神,他一臉真誠。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辦?事情糟糕透了。我又想起丈夫絕望的眼神,淚水瞬間蓄滿眼眶了。 人的感情總是在一些時候會出現一些偏離,比如遇到優秀的人會產生新的激情等。但是如果事情像你這樣鬧到離婚的地步時,你就需要冷靜一下考慮婚姻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丈夫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以及你與丈夫的感情,是否值得你捨棄。其實,在這種情況下,你必須下決心捨棄一方。但一般情況下,人們都是更看重婚姻的。除非情人與你能有結果。他慢條斯理不慌不忙地說著。 我們不會有結果。我已經泣不成聲了。因為我知道我和司馬嘯的感情純粹是情人,而且不管如何發展我們都不會有結果。這一點我覺得我與司馬嘯都深信不疑,即使他有一個夢,即使他希望那個夢裡有像我一樣的女人,我相信他也僅僅認為這只能是個夢。 我含著眼淚,哭泣著說著,我不知道如何放棄這段感情,我很愛他,而且深深地愛著。我也很愛丈夫,我更不能失去他。當我說出這句話時,我的羞恥感使我自卑的心緊縮成一團,臉上越來越燒,我真希望地下有縫隙能讓我迅速消失掉。 但你現在必須作出決定,要丈夫還是要情人。如果你還要丈夫的話,你必須作出努力。聽我的,既然這份感情已經傷害了你很在乎的家庭和婚姻,那麼就放棄他吧。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因為放棄他就是傷害他,我恐怕辦不到。你或許不會體會到,我每想到與他訣別,我覺得心都快裂了。我一邊說著,肝腸寸斷。我的學者啊,你一定正在埋頭寫論文,或者正在給我寫信,但你怎麼知道無情的我正在準備與你訣別呢。想到他一往情深的樣子,我的淚水又洶湧而出。 但你必須試試,必須放棄。這種傷痛讓時間來治愈吧。 可是,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丈夫是否會回心轉意?是否能原諒我? 也讓時間來治愈你給他的傷害吧! 我被他說服了。我抬起掛滿淚水的臉,看見對面的王真強模模糊糊的臉,以及模模糊糊的輪廓。讓我試試吧!我聲音低得連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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