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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五章

普通女人 方荻 7592 2018-03-18
回來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因為我們打車花費了一段時間。在打不著車的那段時間裡,我們倆像兩個年輕的學生一樣,在路上對著月亮大聲唱著《莫斯郊外的晚上》,剛才那些傷感的情緒完全被這種心身的放鬆和快樂所淹沒。 坐電梯的時候,裡面有一位小姐模樣的女子濃妝豔抹,依偎著一位大腹便便的男子似乎剛吃宵夜回來。小姐身上的濃烈的香氣似一陣陣旋風翻捲衝來,直頂我患有鼻炎的鼻子,我不禁連打兩個噴嚏,不由自主倒退了一步,站在了司馬嘯前邊,司馬嘯順勢擁住了我。大腹便便的男子皺了皺眉頭,下意識地在小姐頭上低頭嗅了一嗅,小姐也一臉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我不好意思地將眼睛移向旁邊,對面鏡子裡正好映出司馬嘯怔怔的眼神,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對面那對男女。

回到房間,我開著玩笑說,你是不是很羨慕那個男子。他瞪大眼睛,一副不解的樣子,為什麼?我說他很風流啊!他哈哈大笑:誰更風流?是我!他在羨慕我!他在嫉妒我!他一伸手將我抱了起來,然後說,看看他風流還是我風流!然後將我放在床上,迅速地一面解著我的衣服,一面吻著露出的肌膚。一種癢酥酥的感覺在膚肌上慢慢蕩漾開來,伴著他硬硬的鬍子還有一種扎疼在隱隱地跳躍著。他柔軟的手在我的衣服上顯得笨拙而慌張,他不斷地催促著,快點告訴我如何解開你的裙子,快點告訴我如何打開你的胸衣…… 這個學者的笨拙以及似童男般可愛的神情使我對他的愛憐不斷復加。我的母性在體內開始變得活躍,我丟棄所有的害羞幫著將我們的衣服褪盡了。 在充滿月光的屋子裡,我們像神話中兩條光溜溜的美人魚發著聖潔的光澤。他輕輕地抱起我走向衛生間,我聽見我的心與他的心在一起咕咚咕咚地跳著,沉悶而有力。

司馬嘯摟著我一起站在噴頭下,溫熱的水流似一根銀白的柱子從上落下,落在我們相貼的胸上,似輕輕的電擊,讓人舒服而激動。然後在我們的身體上被擊成若干股小小的閃著白光的水流從四面八方瀉下。整個衛生間很快地瀰漫了一層霧氣,對面的鏡子在瞬間也似蒙上了一層白紗開始變得模糊起來。司馬嘯慢慢在水流中將頭低下來,帶著飛流而下的水柱吻向我的嘴唇。一種不曾有的顫栗似乎在水流的衝擊下衝進了我的身體,我大聲呻吟起來。司馬嘯仍在不停地吻著我,從嘴唇到脖子到胸到腹,不停地吸著我身上的水珠。我感覺自己要死了,我的腿因激動而哆嗦著,整個身體也似乎受了電擊似的激烈地顫抖著。當我覺得自己再也不能支撐自己時,司馬嘯突然抱住我,一起躺了下去。池水頓時被濺出許多,流了一地。

我在司馬嘯的瘋狂擁抱下,感到浴盆裡的池水在不停地晃蕩著,並在我們的身上湧來湧去。激動使我全身處於一種顫栗中,感覺好像坐在一隻不斷搖擺的船上,行駛在風浪顛簸的大海上。漲潮的聲音呼嘯著捲著厚重的霧氣不斷在耳邊吼叫著,一浪高過一浪似乎有著無盡的力量。 我竭盡全力地劃著小船,身心充滿著靠岸的慾望。海水無邊無際,越遠越深,與天連成一片。恍惚中我看見不遠處有個巨大的生物在沉浮著,它美麗的體形在它跳躍而起時在空中瀟灑地畫著完美的弧線。潮水在巨浪的飛奔中湧到船裡了,我嚐到了海水的鹹鹹的腥味。我還看見那條巨大的魚正在靠近我的船。我拚命地劃著,用盡平生力量,然而我仍然看見那條大魚衝了過來,我甚至在恍惚中看見了他張開的大嘴。也就在這一霎那,我看到了岸。我使出平生力氣,飛了起來,就在大魚閉嘴的一霎那,我跳到了岸上。然後意識一片空白,我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我清醒過來時,司馬嘯正將我抱離浴盆。在他的臂彎裡,我輕輕輟泣著。噢!我的學者!我愛你!我愛你! 與情人過夜的那天早上,我是在一片燦爛的陽光裡醒來的。當我揉著惺忪的雙眼明白自己睡在賓館時,才發現窗簾已經被拉在兩邊,窗戶也大開著。白色的真絲紗簾輕飄飄地在風中舞著,一縷一縷柔和的甜膩膩的晨風便隨之吹拂過臉頰和頭髮,渾身一陣愜意。衛生間里傳來刮鬍子的電動剃須刀聲。我不禁臉色開始發燒。我想起夜裡我們從浴室出來並肩躺在床上,司馬嘯問我感覺怎樣時我說的話,我說,我好像暈過去了,是不是好長時間?司馬嘯大笑起來,並且擰著我的鼻子說,小可憐蟲。 司馬嘯只穿件內褲走了出來,身體白白的,在早晨清新的陽光裡,泛著健康的光澤。我突然發現他的胸部中央部位竟然還稀疏地長著幾根黑毛,似光禿禿的平地上冒出的幾根亂草似的,使他儒雅的氣質里平添了幾分雄壯和野性。他笑嘻嘻地走到我跟前,將臉貼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說著,我的小情人還是個小懶人,竟在我醒來一小時後才睡醒。伴著他的聲音一股清香和爽涼的氣味不斷在我的身邊瀰漫著,並有細細的一小股曲曲彎彎地鑽向鼻腔,立時一種剌癢開始在鼻腔產生,我吸了幾下,噴嚏沒有打出來。司馬嘯嚇得也急忙直起腰來。看到我的樣子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怪不得這個可愛的小女人不擦香水呢!

這時,他突然拿出自己的領帶,說,讓我們做個遊戲。不容我的提問,他一下子將領帶蒙住了我的眼睛。我的眼前一瞬間黑了下來,不知他葫蘆裡賣得什麼藥。 他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地說著,寶貝,伸出你的手。我順從地伸出兩隻手,然後感覺到他為我戴上了一枚戒指。當他將領帶從我的眼睛上除去後,我的眼睛從模糊中先看到一道白白的強光。當再次看過去時,我看清了我的手指上戴著一枚漂亮的鑽石戒指,正在中指上耀眼奪目地閃著美麗的光亮,回映著窗外的燦爛的陽光。 這時,我也想起我為他買的禮物,於是拿了出來。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最終在我堅持下還是穿上了。非常合適,非常帥。我滿意地看著我打扮出來的情人,幸福而自豪。 大約十點鐘的時候,我們分別了,因為他晚上之前要趕回去。我從車站走出來,看著紛雜的人群,心裡卻似快樂的小鳥,走起路來竟然感到有飛起來的感覺。迎面一個小女孩頭髮蓬亂著,上衣一個衣襟長一個短,讓人感到滑稽而難過,她怯怯地將手伸向我,眼睛裡流露著滿是畏懼和自卑,我掏出五塊錢遞到她的手裡,換回她滿是感激的眼神。

半小時後,我已站在了家門口。當我打開家門時,我一下子愣住了:滿客廳裡都是煙霧,煙霧中的沙發上端端正正坐著面無表情的丈夫,嘴裡正向外吐著白白的煙霧,而前麵茶几上煙灰缸裡已滿是煙頭。他可是已經戒菸好幾年了。 僅僅一霎間,我剛才還一直無比快樂的心情被嚇得踪影全無,我似一隻突然被凍僵了的屍體,沒有語言,沒有思想,沒有表情,沒有動作。我聽到他低啞著的嗓子裡擠出的幾個字似冒出的火星一般噴了過來,幹什麼去了? 我心虛地不敢問他什麼時候回來,所以也只好含糊地說著與朋友在一塊。 什麼時候去的?與什麼朋友在一塊?他的眼睛充滿血絲,像從魚肚子剝出的還帶著血絲的魚瞟。我急忙躲避開來,將眼睛挪向對面牆上的婚紗照上,我看到那裡的我在甜甜地笑著。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因為我搞不清他知道了什麼。於是我只好愚蠢地像所有做賊心虛的傻瓜似的顧左右而言他,孩子呢?因為我一直沒有聽到孩子的動靜。 這一問不要緊,他的情緒竟然激動得更厲害了,他從沙發上“噌”地站了起來,然後在屋子裡像一隻被激怒的大猩猩般竄來竄去,嗓子驟然間提高了八度,他大喊著:你還有臉提孩子,你到底上哪去了?你配做一個母親嗎? 在他的激動的喊聲中,我終於聽明白了:昨天傍晚他們就回來了,因為孩子病了。他一直給我打電話,找遍了同學和親戚家,手機卻一直關著。而且我還明白了昨天夜里當我在郊外與情人共度浪漫黃昏時,孩子正在輸液。 事情糟了,而且糟得一塌糊塗。當我沖向臥室看見睡熟的孩子因發燒而紅紅的小臉時,我一下子似沉在水底的一塊石頭,覺得自己都沉重得不堪扶起。腦子裡迅速閃出一絲可怕的念頭:我做下的孽遭到了報應。孩子因他的喊叫被驚醒了,大大的眼睛因生病而顯得無精打彩,空洞洞的,一副茫然的樣子。當她看到面前的我時,竟一翻身半坐起來,摟著我的腰,抽抽嗒嗒地哭了起來,小小的鼻子一聳一聳的,淚水現成地流得嘀嘀噠噠,腦後的小辮子擰得亂七八糟,亂蓬蓬的,而且因為哭泣不斷抖動著。在女兒的哭聲中,我竟然想起火車站那個小女孩。我不禁鼻子發酸,眼睛裡一時淚水盈眶,為自己的不守婦道而懊悔。

下午又帶著孩子輸了一次液,到晚上孩子明顯好轉了,燒也退了。小姑娘便像一隻快樂的小貓似的開始歡快地在屋裡蹦來蹦去,嘴裡不斷地嚼著泡泡糖,含含糊糊地講著旅途的見聞,講見到的景觀,不時嘴裡冒出一隻大大的白色的泡泡,於是跑到我或者丈夫身邊炫耀著,然後讓泡泡變軟,再重新吃到嘴裡,咕嘰咕嘰地嚼著,並含糊地嚼著。而丈夫陰沉的臉始終沒有見晴。 晚上孩子看完電視,準備睡覺時,她不知什麼原因跑到了書房,並在裡邊喊了起來:爸爸,你還沒關電腦呢? 這句話最初並沒有引起我的注意,但是當女兒的喊聲再起時,我的心裡突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這使我迅速想起了“五一”節來臨時的那種不安。幾乎同時,我心裡升起一種可怕的預感。

我懷著一種忑忐不安的心進去準備關電腦,當我剛移動了一下鍵盤後,屏幕再次亮起。我嚇傻了:屏幕上是我的信箱,裡邊顯示的是收件箱裡有二十封信。 丈夫已經破譯了我的信箱密碼!他已看了我的信! 我的這個信箱是由丈夫設置的,我只是在認識司馬嘯後改了一下密碼。而密碼只是從女兒的生日換成了我的生日!我怎麼如此粗心!但惟一慶幸的是,這個信箱裡的信只是我與司馬嘯相識後的前二十封信。在第二十封信後,也就是我與我的情人在相聚的幾天前,我在學者的一再提醒下才重新設置了新信箱,而以後那些感情熾熱以及談論分別後的思念的信卻是在新信箱裡。但是雖然如此,那二十封信足以讓我的丈夫洞悉我們的感情和隱私了。 我知道我是在劫難逃了,我知道孩子睡著後,會有一場暴風雨來臨。

夜漸深沉,小姑娘終於進入了夢鄉。屋內那層厚厚的烏雲越積越多,越積越厚,壓得我幾乎窒息,我覺得自己像坐在針氈上一樣,渾身刺疼,心情慌亂。我不停地在調動所有的腦細胞尋找搪塞的藉口,尋找開脫理由,尋找脫身之計。最後我發現自己沒有想到任何好的計策和理由。我想自認倒霉呢,還是承認網戀呢。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我我只能承認網戀,只能坦白至此,而且一口咬定。 看著坐在沙發上一直拼命抽煙的丈夫,我心慌氣短。像所有做錯事後又想抵賴的人一樣,我愚蠢地決定,我還是先避開他吧,能躲一會兒算一會兒吧。 我輕手輕腳走過去,走過丈夫的身邊,像害怕驚醒一頭睡熟的獅子一樣小心翼翼。我準備先洗個澡,以此拖延時間。 當我將水龍頭打開,將頭洗完後,才發現我的潔面奶在包裡還沒拿出來,我只好裹著一條浴巾走進客廳。 我一面從包裡摸著洗面奶,並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在沙發上拼命抽煙的丈夫,然後顫顫驚驚地從丈夫眼前溜過。 真如人們所說的,越是怕什麼越會有什麼。當我竭盡所能不出聲地從丈夫身邊走過時,偏偏就發生了一件極為可怕的事情:我下意識地將手在包裡摸潔面奶,包卻因為盛東西太多隨著我的手滑出了一樣東西,那樣東西由於太輕也沒有什麼顏色幾乎沒有引起我的注意,當它從我的手背旁滑出並且引起我的注意時已經晚了,因為它輕飄飄地正好落在了丈夫的跟前:那是一隻避孕套! 丈夫看清腳前的東西後,愣在了哪裡,而我幾乎同時嚇傻了! 那是我在赴約前特意從家裡隨手裝了一盒中的一隻,因為這幾天是我的危險期,而我知道我的學者情人是不會顧及到這種事情的。我記得早上化妝時就發現那隻盒子已經開口,並且有的散落了出來。那肯定是前一天用時,拿出一隻後由於匆忙忘了合口。在片刻的驚嚇後,我的大腦立即進入了緊急動員狀態,我想我一定要闖過這一關,不管撒什麼謊都在所不惜。 我的腦子還沒有恢復清醒,面前的丈夫突然咆哮著站了起來,敏捷得似一條暴怒的野獸。他一下子揪住我,圓睜著雙眼問道:與什麼樣的朋友在一起需要帶這種用具?你的網友吧? 我覺得我的臉正在變得臘黃,但我仍然強撐著自己進行辯解。因為我知道我必須走過這一關,不然一切就都完了。我心驚膽戰,又卑鄙無恥地撒謊說,那是單位發的計生用品,我一直忘了放在家裡了。至於你看見信箱裡的信,我的確有個網友,但是我們也只是限於網上…… 丈夫打斷我的不堪一擊的解釋,猙獰著面孔大吼著,單位就發一隻?你們信中談的相聚也只限於網上嗎?我虛弱地繼續撒著謊,避孕套都在包裡呢,盒子可能壞了。而對於丈夫的第二個問題,我仍然在強嘴辯解著,我說,我們的相聚……只是……我無法說下去了,我不知道在下文裡如何繼續圓這個謊,我只好硬著頭皮,像一個無賴再一次愚蠢地胡說八道著,我們所說的相聚就是網上的……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小,簡直心虛得不敢讓丈夫聽見了。 你的臉皮可真夠厚,可惜你的水平太低了。丈夫在我面前揮舞著胳膊,臉色鐵青,大聲怒吼著。然後他突如其來伸過長長的胳膊將開著口的包從我的手里奪了下來。接下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便將包摔了出去。大張著口的黑色皮包從我面前一閃而過,像一隻黑色蝙蝠從眼前飛過,然後“啪啦”一下砸在了客廳的牆上,又迅速地翻轉掉到地上。而就在這一過程中,包裡鼓鼓囊囊的東西,潔面乳、面霜、粉盒、口紅等嘰哩咕嚕地滾了出來,噹噹啷啷地四處滾動著,還有幾隻避孕套不起眼地夾雜其中。 他一面瘋狂地喊著,騙子,婊子,一面惡狠狠地在我的面前來回竄著,憤怒地踢著眼前腳下的每一樣碰著的東西,當他一腳踢向地上的皮包時,新的危險又出現了。皮包再次騰空而起,在掉落的過程中,又從中摔落出幾樣東西,其中一個四方的很精緻的鍛面小盒子在地上翻轉了幾下後正好停在了我與丈夫的眼前。我們同時注意到它,我看見對面眼睛血紅的丈夫突然停下了正在活動的腳和憤怒的嘴巴。而我又一次嚇呆了。 我怎麼忘了它呢? !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個謊叫我怎麼說? 還未從驚魂的信箱和避孕套事件中緩過來,又面臨這樣的大禍。一時間我感到頭暈轉向,難以支撐。我只記得丈夫在那一刻停下了動作,記得他似乎忘記了避孕套的事情,還記得他全神心關注那個盒子的神情。然後記得的就是我清醒過來時的第一反應,那就是本能地、迅速地彎下身子去搶它。我想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或許在最後一刻我還想挽回什麼。但就在我伸手接近它時,丈夫卻一把將它搶了過去。 整個客廳的空氣似乎凝結住了,被一張巨大的網籠罩在一片可怕的沉默和安靜中。他的手因激動因憤怒或者因恐懼在不停地哆嗦著,好像手捧著的是一隻潘多拉盒子,擔心打開它時,所有惡魔將衝出來。 望著丈夫扭曲的臉,和手中那隻漂亮的盒子,我的心臟在狂亂地跳著,好像秋後寒風中樹梢上的一隻幾近掉落的葉子,隨時隨刻都會隨風而逝。 時間在一秒一秒中過去,丈夫似殺人殺紅了眼似的,臉和脖子也像染上紅顏料般通紅可怖。他將那隻精緻的小盒子在手裡轉動了兩圈,尋找著打開的暗扭。當他的手指按下蓋子時,我突然覺得虛弱得不能再站立了,我已經聽到我那奔到嗓子眼裡的心臟的跳動了,它好像是一隻拉滿的弓,只要稍微再用一點兒力或許就會崩斷。 我閉上了眼睛。 “啪”的一聲巨響,一種火辣辣的疼痛鑽心般傳到我的腦神經,然後,眼前一片混沌,我感到黑暗中正有無數色彩斑瀾的飛行物衝來,紅的綠的紫的黃的白的藍的綠的似蝴蝶似蜜蜂似蝙蝠似電腦屏幕保護的飛行windows似狂風中的葉子,從遠及近源源不斷地衝到眼前,我感覺自己好像正在被吸進去,並在黑色的混沌中迎著這些飛行物向前衝著,沒有盡頭沒有停止沒有時間也沒有變化,腦門上臉上頭上不斷碰觸著這些迎面而來的輕盈的飛行物,頭上臉上開始有些疼痛。我越飛越黑,越陷越深,那是一個無底的黑洞,那或許是宇宙沒有產生前的那個黑洞。我想。終有一天這個洞會爆炸會產生宇宙的,那時我也將爆炸成碎片,或許會產生巨大的能量而變成某個星球的。 就在我的混混沌沌中,我聽見又是“啪”的一聲,臉上那種尖銳的疼痛一下子將我激醒了。我竭力睜開眼睛,眼前閃有幾束美麗耀眼的光線,順著這幾條光線的聚合點,我看到了打開的那隻漂亮的盒子,看到了丈夫兩個手指捏著的一條粉色紙片,以及旁邊丈夫充血的眼睛和扭曲的臉。 丈夫伸著長長的手臂又一次輪了過來,我本能地雙手摀住了頭,迅速地蹲了下來,躲過了這第三次打擊。憤怒的丈夫將那個盒子用力砸向我,盒子飛旋著衝到我的胸前,落在了我的腿上,然後滾落在腳前的地上。有兩秒鐘或者更長時間,丈夫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我蹲在原地,雙手仍然抱著頭,傻呆呆地等著事態的發展。然而,沒有任何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畏畏縮縮地將頭從兩條胳膊裡抬了起來。我看到了一張絕望、悲傷的臉。然後,在我恐懼的目光裡,丈夫堅定地扭過身去,惡狠狠地將那張粉色紙片揉了幾揉向我猛地投來。 他衝進了臥室。 我蹲在客廳中央的地上,驚魂未定。而那隻鑲著鑽石的白得耀眼的戒指像個無辜的美麗少女無端受欺負似的不發一言,但是,儘管如此,那顆玲瓏的鑽石在光線暗淡的客廳裡仍以美麗炫目、晶瑩剔透的光亮佔盡風光,在它旁邊那團揉皺了的粉色小紙條,那是我的情人的留言,幾個遒勁有力的小楷寫著:給我永遠的愛人,嘯。 真得沒有想到,該來得這麼快就來了。一切都不用解釋了,更不用再撒謊,不用再掩蓋了。我頹唐地坐在客廳的地上,內心升起一種天塌地陷的感覺。 夜已很深了,四周一片寂靜,房間裡滔天的巨浪似乎也平靜下來,然而,我知道這種平靜裡正在醞釀著巨大的海潮。 臥室裡異常安靜,這種安靜讓我更加恐懼。在經歷了剛才的事故後,我像一副戰後被丟棄的盔甲癱在一個隨隨便便的角落,渾身已經虛脫。牆上的鐘錶仍在無情無義地自我走著,已經一點鐘了。 臥室裡突然有了響動,我聽到丈夫的拖鞋在地板上來回走動的聲音,沉重而鬱悶,然後是噼哩啪啦的聲音,最後我聽到拉拉鍊的聲音。我不知道丈夫在做什麼,但一種不詳的預兆已經將我徹底擊跨了。 丈夫終於走出來了,手裡提著一隻旅行包,似一隻受傷的狼,眼里和臉上寫滿了悲傷和絕望。我頓時蒙了,當我明白他準備離開我和女兒時,所有的自尊心、羞恥心在瞬間全部被深深的悔恨和極度的恐懼所代替。我不顧一切站起來,並衝了過去,發瘋似地抱住了丈夫的腿,淚流滿面。 他緩慢地掰開我的雙手,然後掙脫我的身體,繼續向前走著。當他拉開家門時,我不知那來的勇氣又一次撲上去摟住了他的後背。我第一次感到一種因為失去他而產生的恐懼。我可憐巴巴地阻擋著他,祈求著,不顧羞恥,不顧尊嚴。 我已顧不得那麼多了,因為我覺得我愛他,我愛我的丈夫,我愛這個男人,還因為我深深地傷害了這個愛我的男人。在他面前我無論多麼沒有尊嚴都是罪有應得。我用力抱著他,然而我像抱著一根粗粗的木樁絲毫沒有他的響應。我滿臉淚水地抽泣著。他就那樣站在那裡沒有聲音,沒有行動。 我愛你,別走!我愛你,愛這個家,我是一時糊塗,請你原諒我。我不知羞恥地訴說著,請你原諒我吧!我感到我抱著的身子微微抖動了一下,我想他終於有了反應,於是我繼續不斷地祈求著,我們還有孩子,還有十幾年的感情…… 這時,我覺得懷裡的這個樹樁開始輕輕的顫抖,然而只有那麼短,甚至不到一分鐘的時間,他突然挺了挺胸,掙脫了我。他拉開了門,不等我再次伸出手,連頭都沒有回就衝了出去。一陣蹬蹬的腳步聲越去越遠,漸漸沒有了聲息。 我的身體一瞬間似一堆剔光了骨頭的肉隨著他的腳步聲的遠去癱在了地上,沒有了絲毫的生息,甚至連眼淚都不曾有。而腦子空白一片,意識似乎已經隨著那扇門的開閉從身體裡飛出了房間,落在某個角落裡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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