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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十九章

執迷不悟 方荻 10984 2018-03-18
與袁一林的商談不了了之,我既沒有答應與他結婚,也沒有拒絕與他的交往,特別是接受他的幫助。因為當天下午,他便向我要來商報的電話,堅決替我辭了職,理由是我根本不具備那種營銷的能力。面對一個曾經被自己傷害過的男人,而這個男人還能夠如此一往情深的愛著你,關心著你,你如何拒絕呢?除了對他深深的感激,我想,我能夠給他的,便是愛的補償了。 我不知道這種想法是高尚還是可恥,在營銷領域經過一次重創後,我確實對自己的市場開拓能力失去了信心。當職業和收入再一次面臨危機的時候,我不得不聽從袁一林的意見,在他的一個軟件分店裡,擔任了一個經理職務,並拿上了一份不菲的薪水。面對陌生的行業和豐厚的薪水,雖然有時感到尷尬,但出於生活的無奈,以及由此而來的對金錢的需要,尤其是對沒有收入的恐懼,我還是難以暫時拒絕這份職業。

日子得過且過,我在苟安的生活中,與袁一林保持著秘密的暖昧關係。對於我們的未來,我們已經約好,要尋找一個萬全之策,不到萬不得已,不能搞得雞飛狗跳。儘管我非常希望迅速嫁給這個既有經濟實力,又真心愛我的男人,但不知什麼原因,只要提起與他的婚姻,我的心里便會產生極度的不安,就像頭頂上一直懸著一把達摩克利斯劍一樣,隨時都可能被一劍刺中。 這或許就是民間所說的“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處在危險境地裡的動物,或者抵禦能力差的動物,對危險的感應總是特別靈敏。我或許正因為這種婚外情的危險境地,對危險的感覺也變得更加敏感。在一個禮拜一的晚上,已經是夜裡十一點多了,兒子與父親都已經睡了。當我也準備睡覺時,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那是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聲音。我第一個反應就是婚外戀情露餡了。之後,我腦子緊張地轉動著,尋找著應付她的話語。 梁鳳葶似乎剛剛受到什麼刺激,她在接通我的電話後,第一句話便是,謝雨蘋,我恨你,恨透了你,我總有一天要殺了你……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還沒有找到合適的詞語去迎戰。她一面瘋狂哭著,一面大聲責罵著,你這個狐狸精,你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你也是女人,你也有孩子,你既然知道一個單身女人艱難,為什麼還要把我們娘倆置於這樣的境地? 我腦子已經亂成粥了,不知是她的提示,使我想起自己做為一個單身女人曾經有過的苦難,還是她的提示使我想像到了她們娘倆未來的生活。我清楚地記得最初失去自己心愛的男人後痛徹心肺的感覺,我當然也能想像到這個愛著丈夫的女人,將會面臨怎樣的痛苦。好在我已經熬過來了,而她卻要代替我熬這樣的日子。我是不是有點不道德?是不是太自私了?是的,我也是女人,我也有孩子,我……

到底怎麼了?我突然想起與袁一林曾經的約定。我記得我們相約,不在短期內做任何舉動的。為什麼今夜會成了這個樣子。電話里女人還在瘋狂地哭泣,不過已經從剛才的怒罵變成了哀求: 求求你,放過我們的家庭吧,我的女兒不能沒有爸爸,我也不能沒有一林。我真得愛他!面臨家庭解體的危險,她顯然已經崩潰了,她幾乎在語無倫次地哀求我,你已經單獨生活那麼長時間了,你有能力自己生活,可我沒有,我不能沒有他,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我拿著電話,已經被電話另一端這個無助的女人的哭聲憾動了。雖然她曾無情地傷害過我,傷害過我的兒子,但是,當她如此恐懼地求我放過袁一林,放過他們的家庭時,我還是為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愛,為這個女人的委屈所感動了。她愛她的丈夫,儘管這個丈夫一直在傷害她,儘管這個丈夫一直想拋棄她。但是,為了家庭,為了孩子,她仍然不能停止對他的愛,也不想停止她的愛,她甚至不惜向另一個仇恨的女人求告,這到底是一個女人的偉大?還是一個女人的悲哀?到底是一個母親的高尚?還是一個妻子的自私?在那一時刻,我真得難以分辨清楚,我只知道在她的哀痛中,作為一個女人,我已經在另一個女人面前徹底投降了。

我忍著同病相憐的情緒,以一副平靜的姿態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梁鳳葶聽見我平靜和善良的問話,一時間暫停了哭泣,她只說了一句,袁一林要跟我離婚,就又哭了起來。 如果平時,我想我會為這個消息而暗自興奮的,但是,今夜,在另一個如我當年一樣正在遭受滅頂之災的女人面前,我似乎因為自己與她同是女人而站在了一起,並且因為對這同一種災難的切身體驗而變得高尚起來。我說,你放心,我會勸袁一林回到你們家的,另外,我又半是決心,半是自欺欺人地說,我還請你放心,我不會拆散你的家庭的。 她這一次是真的停下了哭泣,以一種摻雜著懷疑的感激語氣,顫顫抖抖地問我:你說的是真的?你會勸他回家,是嗎? 我堅定地說,是!

她似乎更不相信了,再一次顫抖著聲音說,你剛才說你不會拆散我們的家庭?是嗎? 我仍然毫不猶豫地說,是! 那……她突然又帶了哭腔,聲音也低了下來,似乎害怕把剛才我的許諾嚇跑似的,說:那你,告訴他這些話,好不好?就現在。 好!我悲壯地說! 半個小時後,在我打電話實踐了對梁鳳葶的承諾半個小時後,袁一林憤怒地開著車跑到了我家宿舍樓下。我不得不悄悄地溜出屋門,飛奔著衝下樓梯。宿舍院靜悄悄的,偶爾吹來初夏的暖風,掠過院落裡一簇簇蔥蔥鬱鬱的花草樹木,帶著不知名的花香撲上面龐。路燈似乎已經睡著,從半閉著的眼睛裡閃出昏黃的光線,隨著夏風輕輕搖曳著一縷縷夜的氣息。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氣,為自己做出這個高尚的決定而自豪。一縷風輕輕吹來,我的一側衣角突然像一隻蝴蝶柔軟的翅膀,忽閃了幾下,我伸手撫平被風吹起的衣角,向著袁一林正在等候著的車走去。

為什麼突然做出這樣的決定?車駛出宿舍院,剛剛進入靜寂而寬闊的馬路,袁一林便憤怒地吼起來。 我能說什麼,我說梁鳳葶的求告,說她對他的愛,或者說我的高尚。我覺得說什麼都沒有用,我只想告訴他,不要甩掉一個愛你的女人,那太殘忍了。 不,你不明白!他斬釘截鐵地大聲說,你以為我不甩掉她,對她就不殘忍了嗎?你錯了! 夜在無盡無休地伸展著,像一團巨大的黑霧,將我們的車,以及周圍幾個厭厭欲睡的路燈緊緊圍裹起來。我坐在車裡,感到外邊這團巨大的黑霧就是罩在我們頭上的命運,不管我們如何飛跑,如何掙扎,都永遠無法逃脫出去。即使有白天,到頭來,黑夜仍會交替而來,最終我們都無法擺脫。袁一林已經不再說話,他只是陰沉著臉,飛速開著車狂跑。我想,不管你跑到哪裡,我們未來的命運,都不是我們自己做得了主的,你跑吧,等你跑累了,一切還是遵照命運所安排的回到原來的樣子。十幾分鐘後,袁一林終於停了下來,我發現我們又停在了那幢新房前。

想回身已經來不及了,我已被袁一林拖出來,向著幽靜的樓道走去。其實,自從初次在這間屋子裡發展了我們的關係,到今夜為止,我們這已是第四次來這裡了,不過這一次卻似乎與第一次來時的狀態更為想像。我們既不是來幽會,也不是來居住,但心裡裝著的是某種難以說清的複雜情緒。我想,既然事已至此,說說明白,做個了斷或許對大家更有好處。 幾分鐘後,我已經被袁一林緊攥著手,拖進了寬大的書房裡。他一邊走到寫字台後邊,一邊彎腰從一隻抽屜裡拿出一隻大大的信封,扔到了我的眼前。 我疑惑地看著眼前這個鼓鼓囊囊的信封,猜不透裡邊有什麼東西關係著今夜我們的談話。屋子裡靜極了,只有牆上乳白色的石英鐘兀自嘀嗒著。我伸出手,拿起信封,小心翼翼地打開。

原來是一沓已經發黃,破損不堪的黑白照片!讓我吃驚的是,那些照片都是我們上大學時一起拍攝的。 我抬起頭,想從袁一林的臉上尋找這些照片的涵義,但是袁一林沉默的臉上仍然掛著厚厚的陰鬱和惱怒,從中什麼都看不出。我只好再次低頭,看著這些曾經撕裂過,又粘起來的照片,琢磨著這裡曾經有過的故事。 其實,我並不想給你看這些照片。因為這些照片除了證明我們曾經愛過以外,便只能是我沒出息的見證了。袁一林終於抬起頭說話了,眼睛裡的淚水已經積成一潭,這不禁嚇了我一跳。在我的心目中,這個男人一向是樂觀和剛毅的,他不但很少流過眼淚,甚至連煩愁似乎都很少有。 在你絕情地決定跟於致時,我一氣之下將這些照片全部撕碎了。但是第二天,我便從拉圾筐里將它們又翻了出來。因為,失去你讓我心痛至極,而扔掉你的照片使我似乎又再次經歷著失去你的痛苦。就這樣,我又將它們翻了回來,我覺得那怕看一看你的影子,都會感到有一絲安慰。

你看我多沒有出息,我沒有像一個正常男人一樣去恨你,反而更加思戀你。我甚至在結婚的前一天晚上,還在翻看這些破損的照片。就因為這些照片,我的妻子曾經跟我吵了多少次,可我始終沒有辦法扔掉它…… 但凡對你的愛有一點點兒減少,我都會扔掉他…… 我終於隨著他眼睛裡掉落的一大滴淚水而感動得眼圈濕了。那些照片看來不只是撕過一次,而是至少有兩次或者三次,因為破裂的紋路除了撕開的痕跡,還有剪過的痕跡,我能猜想這個男人是在怎樣的情態下與他的妻子爭奪這些照片的,我也能想像出這個男人如何在獨自一人時,傷痛地粘貼這些照片的。我低著頭,羞慚而難過地註視著眼前這一張張黑白照片上的男女,似乎看見了青少年時期一幕幕歡樂的場景。在逝去的時光裡,那些場面就像窗外遙遠的星辰,模糊而憂傷地在遠處伸展和招手,我甚至感到已經消逝的年少時的情愛也正像窗外鋪天蓋地的春天氣息洶湧而來……然而,就像席慕容那首詩說的,我曾經答應過你,要一起走上那面山坡……

可是,如今在燈下,當我面對過去那個少年滄桑的臉時,我如何解釋,如何補償這些歲月裡的等候。我為眼前這個男人的愛情命運而傷感不已,更為他對我的這份情思傷痛滿懷。在慘白的燈下,面對眼前這個不惑之年的男人難解的初戀情結,我終於再次沖破內心深處道德的束縛,毫不猶豫地撕去剛剛喚醒的理智,張開胳臂,一把將面前這個癡情的男人摟在了懷裡。 讓一切見鬼去吧,我少年時的愛人,除了愛你,我已經一無所長,除了愛你,我沒有選擇。讓所有的一切懲罰都落在我的肩上吧:道德的詛咒,良心的遣責,社會的輿論,還有一切災難!我不怕。 我願做你的情人,我願給你我的一切。我不要名份,不要婚姻,什麼都不要,只要你需要我的愛,我會隨時給你,毫不保留地給你! 本來要與袁一林徹底斷絕關係的,當我面對他以往歲月裡的情感滄桑時,我再一次被感動了。像我這樣一個歲數的女人,除了一副衰老的面孔和經濟的負擔,我還能給人甚麼呢?在經歷生活的磨勵和婚姻的破滅後,這個男人還能如此一往情深地愛我。我想,如果這不是偉大的愛情,那麼世界上恐怕再也沒有什麼愛了。既然如此,我還有什麼理由再次殘忍地辜負這個男人,還有什麼理由再次絕情地放棄他!即使我答應過還他妻子一個完整的家,但是,那對他,對我都將是怎樣的不公平啊!在這種兩難的選擇中,最後,我只好痛苦地給自己定了位:除了袁一林本人,我再也不要袁一林給我許下的婚姻了。 我只做作他的情人! 一個中年女人,一個正在長大的兒子的母親,竟然在這樣歲數決定做一個情人,這不但荒唐,而且讓人覺得無恥。但是,在那種情景下,我被這遲來的激情搞得暈頭轉向,心智迷亂,我根本不想顧忌社會和道德的約束。作為一個女人,一個被深愛著的女人,我已經別無選擇。與其再一次傷害和辜負這個男人,不如以此作為對自己的懲罰。就這樣,那晚上,我以性命和尊嚴起誓,只作袁一林的秘密情人,別無他求。我既然不能實踐對梁鳳葶許下的諾言,給她一個完整的家,起碼能給她一個表面完整的家庭。而袁一林在最初的痛定思痛後,也無可奈何地同意了,為了我們家庭的安穩,為了我們各自的孩子,也為了我們最後那點可憐的面子,袁一林還答應了與妻子的暫時和好。 其實,在那種環境裡,作為他的情人,除了內心深處的自卑外,我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無恥。因為從那以後,我開始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幫助。就像自己的付出獲得的報酬一樣,我慢慢習慣了袁一林對我各種名目的贈與。有時,我也懷疑自己這樣的行為是否真得全部出於對袁一林的感激和愛惜,是否除此之外,下意識裡還有對袁一林經濟方面的需求。但是,更多的時候,我是不願意追究這樣的問題的。我情願稀里糊塗地、快快樂樂地做著袁一林的女友,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我的工作和生活漸趨穩定下來。自從被常天麗逐出研究所後,一直伴隨著的不安感覺,慢慢隨經濟情況的好轉而消失了。一切都變得正常起來,父親的病經過堅持不歇的口服藥物化療,越來越趨穩定,兒子在經過醫院的那次沖突後,雖然一度與我的關係緊張過,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也逐漸和睦起來。我與袁一林始終在極秘密的狀態下,維持著親密關係。除了偶爾產生的羞恥外,我與袁一林似乎煥發了第二次青春,我們簡直像一對熱戀的青年男女,每天渴望和思念著對方。我有時真的奇怪,於致曾經那麼深地打動過我,而且失去他時,也曾經為他那麼深地痛苦過。而現在,在袁一林溫暖的撫慰和灼熱的愛情燃燒下,於致在我的心目中不但變得遙遠,甚至開始看不清楚。我一直認為於致在自己心靈上刻下的痕跡太深了,深到永遠無法抹去,無法接受別的男人。到現在,我不得不承認,熾熱的愛情可以熔化一切,就像當初於致霸道的愛奪去我對袁一林的愛一樣,它也可以熔化於致烙在我心靈上的印跡。 我並不是那種得過且過的女人,除了本性的善良外,我有時甚至比許多女人更具備好強、好勝的心理。一旦從困境裡掙扎出來,我便開始在溫飽之餘想起以往的經歷,尤其是幾乎置我於死地的銷售非法出版物的敗露。因為那件事情對我生活的影響和打擊,幾乎摧毀了我對生活的最後信心,如果沒有對父親和兒子的責任,我真說不清,當時會落到什麼樣的下場。因此,儘管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對此事我仍然無法釋懷,甚至在更多的閒暇時間裡,我開始尋找各種線索和機會,查尋事情的來龍去脈。 從供貨商的判斷和提供的線索得知,這件事是由人舉報而敗露,這正好說明公安部門為什麼對書店的販黃事實,甚至對我們的藏書地點瞭如指掌。我一直在思考這件事的舉報人會是個什麼樣的人,調查了當初小服務員的經營情況後,我開始懷疑,這個舉報人不但是我們的顧客,甚至有可能做過我們的推銷員。事情就這樣擱淺在這裡了,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楊菴,這個結才有了一縷解開的曙光。 那一天,我正在店裡低頭盤貨,服務員正在接待偶爾進來的三兩個顧客。由於街對面便是一座商業辦公大樓,我們店幾乎將樓裡一大部分商業公司的應用軟件和硬件以及電腦維護全部承包了下來,生意很興隆。我不用做很多的市場開拓,只要維持原來的經營項目和規模,便有很可觀的利潤了。 店裡正在放著一首音樂,聲音不大,非常優美,就像門口吹來的秋風,輕柔而愜意。有一個穿西服的小伙子從門外進來,我沒有抬頭,只是用眼睛的余光,瞧了一個輪廓,然而這一瞧不要緊,我感到心裡一震,這個人是誰?我抬起頭,一眼看見楊菴正西裝革履地走進來。 我們幾乎同時看見了對方,並驚訝地打著招呼。原來,工業局正在對面商業樓旁邊的大廈舉行一次會議,他來為會議買一些辦公用品,還有李子峰吩咐的一盒磁盤。據他說,會議再有三天就結束了……對工業局——我過去單位的事情,不知為什麼,此時我沒有任何興趣,我所有的精神全部集中在我的書店被封事件上了。兩分鐘後,我將楊菴拉進了旁邊的小辦公室。作為當時書店裡的一個臨時推銷員,我想也許他能為我提供一點線索。 提起當時的事情,楊菴表示出一副痛惜的樣子,但有些作做的惋惜,卻讓我捕捉到了倏忽而過一絲尷尬痕跡。我突然預料到,楊菴肯定有一點線索,或者知道什麼。於是,我開始回憶當時的境況,當時的掙扎,當時的恐懼……就這樣,眼淚輕而易舉地流了出來。不知道是我的眼淚起到了作用,還是楊菴的良心發現了,他終於在沉默了幾分鐘後,一反常態,開始激動地向我訴說: 蘋姐,我對不起你,我一直想找你,但又怕你不原諒。 我抬起眼睛,裝出一副吃驚的樣子,為什麼? 那件事,我一直懷疑是我惹的禍…… 我更加疑惑地看著對面楊菴的臉,急切地尋找著真實答案。 楊菴低下頭,黯淡的眼神瞄向腳下光亮的地板,似乎在向我懺悔。有一次,我在下班時間看那套書,被常天麗看見了。她當時就問我是不是從你那裡買的,儘管我沒有承認,但我覺得她已猜著了。後來我發現,一個跟我一塊推銷書的朋友,竟然與常天麗鬼鬼祟祟地約會,我當時沒有多想什麼,後來你的書店出事,我才聯繫到這件事上。事情發生後,我曾經為這事特意找過這個朋友,從他的表情猜測,我想他很可能與這事有關。 ……… 我已經明白了,這個天大的災禍原來仍是這個心狠手毒的女人一手策劃的。當我再一次意識到我與常天麗的仇恨又添一層時,我沉靜的表面下已經開始燃起熊熊怒火,那種瘋狂的烈焰簡直蘊含著燒盡整個軀體,整個世界的能量。如果常天麗就在眼前,我想我會毫不猶豫地一口口吃掉她……一刀殺死她,太便宜她! 在遭受了這樣的陷害後,是可忍孰不可忍?我決定,再次舉起復仇之劍,向常天麗尋回一個平衡。 不久,機會就來了,我氣憤難平的心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四天后的一個晚上,我剛剛準備閉店,突然看見李子峰與常天麗一左一右從一個出租車裡出來,快步走向對面的賓館大廈。 儘管天已很黑了,但街道兩旁閃爍的路燈,還是柔和地照清了常天麗的白臉、紅唇和李子峰微亮的禿頂和腦後稀少的頭髮。我吩咐了一下店員,不加猶豫地尾隨而去。按那天楊菴所說,會議已經結束了,而這個李子峰竟然與常天麗在夜晚雙雙進來,看來一定是不正當的勾當。 街道上的人絡繹不絕,我穿過人群,穿過如流的車輛,一溜小跑衝進這座豪華的賓館,正好看見他們兩人隨著電梯的打開,齊肩邁進電梯間。我返回街上,用手機將電話打入賓館前台,訊問工業局的會議是否結束,在得到肯定的答復後,我再以李子峰朋友的身份,訊問以李子峰的名義登記的房間號碼。我說,我是李子峰的朋友,忘了他的房間號。 一分鐘後,我將1235房間號碼記在了腦海,然後興奮地回到了店裡。我坐在辦公桌前,興奮地思考著即將到來的好戲:今夜我也要像常天麗一樣策劃一台漂亮的舞台劇,我也要讓她身敗名裂! 三分鐘後,我打通了我的原先供貨商張誌有的手機,告訴了舉報我們的仇人,以及今夜我的打算。我請求他採用他的關係,動用警方,替我們報仇。十分鐘後,他將電話打了回來,同意了我的計劃,並說已將這件事告訴了他的警方朋友。 晚上,時間過得慢如蝸牛,我連飯都沒有捨得吃,只是一眼不眨地盯著賓館的出口,生怕漏掉他們的影子。我知道最好的辦法是在半夜,來個突然襲擊,將他們雙雙抓獲。到夜裡十二點以後,事態發展果真按照我所希望的在進行,他們中任何一個都沒有從賓館出來。我感覺心臟正隨著走向公用電話亭而猛烈撞擊著胸腔。 實施計劃的時刻到了。 風大了,有幾片紙屑夾著塑料袋在前面不遠處隨風飛起,伴著嘩啦的聲響,其中一片紙竟然翻捲著飛向旁邊昏黃的路燈,在撞到電桿後,又翻飛著向地面飄落。我收回眼光,低頭看著自己模糊的影子,似乎剛剛經過了蒸烤,渾身燥熱。 IC電話亭已經到了眼前,我心懷鬼胎地站在它巨大的陰影中,心慌意亂地撥著110的電話,感到渾身輕飄飄的,似乎要飛起來似的。在聽到對方的接應後,我壓抑著滿腔的激情,清晰地告訴對方: 在某某大廈1235房間有人在賣淫嫖娼。 在得到110幹警準備查證的許諾後,我感到自己奇蹟般地平靜了下來。然後,我又撥通了工業局保衛科值班室的電話,告訴值班員通報保衛科長,在某某大廈1235房間,工業局工作人員由於違法亂紀,已被公安部門抓住,請單位派人來處理。 回到小店,我在黑暗中通過窗玻璃,瞪大眼睛注視著賓館門口的動靜和來往行人,興奮地等著事態的進展。多虧我的小店採用的不是全封閉捲簾門,而是網格狀的保安門,這種安排似乎正是為我今天的行動準備的。看來今天發生的一切真是事事如意,我要詳細品嚐這一道美味大餐,親眼看見這兩個狗男女如何耷拉著腦袋被警察帶走的場面。 時間像輕盈的水汽一點點蒸發在黑夜裡,店前路上的安靜更像一片寧靜的天空,偶爾駛過的車輛有如一隻閃著寒光的刀,輕鬆地便將黑夜劃了一道口子,只不過黑夜的癒合能力太強了,幾乎不到幾秒鐘便不留任何痕跡地將裂口縫合了。我眼巴巴地盯著前面平靜的廣場,期待著那個時刻的到來。當眼睛變得酸疼時,終於有一輛警車停在了賓館門前。但是讓我失望的是,裡邊走出的兩個刑警,並不像電影中見到的抓歹徒那樣,表現得火急火燎,緊張利索,而是像兩個遊閒的客人,散漫地走進大廳。我真得很想跟進去,看看接下來這兩個男女面對警察如何解釋他們的行為。礙於還有本單位的人即將到來,我只好耐住性子。 大約十分鐘後,工業局保衛科長和一個乾事的身影,也進入了視線。他們是騎著一輛摩托車來的。我甚至還能看見保衛科長被風吹起的頭髮正豎立在腦門前,劇烈搖動的樣子。 該進去的都進去了,我無法看見裡邊正在發生的情景,是怎樣的令人激動。只好憑著猜測想像李子峰與常天麗這對狗男女,被當場抓姦在床時的尷尬場面……店裡的音響正在悄悄播放著我剛放進去的小夜曲,我帶著耳機,在輕柔的樂聲中,體驗著幸福的感覺。鬥爭是殘酷的,勝利卻是醉人的,尤其是經歷過激烈的鬥爭而取得的勝利更是如醉如仙。 十分鐘過去了,斜對面的大廳前仍然悄無動靜,十分鐘過去了,還是沒有任何異常。我猜測,時間越長,說明場面越複雜,一想到那兩個狗男女面對保衛科長時的樣子,更讓我興奮難耐。或許,過不了幾天,研究所女所長與副局長夜半被捉的消息將會傳遍全局,這多剌激!在乏味生活裡泡久了的人們,是多麼渴望這樣的調料啊! 大約半個小時後,大廳前終於有人影走了出來。是那兩個警察!只是沒有押著那對狗男女,這讓我既遺憾,又憤慨。我恨不得衝過去,問一問到底怎麼回事?兩分鐘後,保衛科長與科員也像兩條黑乎乎的影子,爬上黑色摩托車,繼那輛風馳電掣般消失的警車後,也呼嘯一聲狂竄而去。 我目瞪口呆,不停地思索著這件事情所遇到的各種情況:是不是他們沒住一個房間?是不是其中一個走了,我沒有看見?是不是警察不管? ……一個又一個問號在腦海中紛飛著,像一群被捅了窩的馬蜂亂飛亂撞,讓我難以理清思緒。在又等了兩個小時後,我終於懷著滿腹的狐疑和失望,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我便從張誌有那裡得到了準確消息:他們的確是同居一室,但至多算是通姦或者是談戀愛的行為,不屬於法律範疇。而且單位很快去了人,不但證明二人都是單身,還證明二人所說的正在談戀愛確屬實情。對於此類涉及個人隱私的事情,警察一般不便插手,因為搞不好會遭起訴的。 儘管如此,我還是為此興奮了好長時間。我沒有打聽單位裡的反應,但僅憑想像,我能猜測到這兩個人在單位裡將很難堪。如果比較當初常天麗貼我小字報,給我造謠時的情況,那麼,他們的處境其實還不如我當時的情景。畢竟,我是被蒙在鼓裡,不但自己沒做過,不用心虛,而且也沒有人敢告訴我,也不必面對丟人的局面。現在卻不同,他們被人當場抓姦,心虛和羞恥想必會給他們帶來極大的心理影響。 我繼續順利地經營著生意,不動聲色地為自己策劃的這場不出面的戰爭而驕傲。我沒有細想自己為這場胜利所播下的種子,是否會繼續發芽、成長,甚至結果。其實,我與常天麗從開始便不停地為對方種下各種仇恨的種子,然後不停地收穫各種苦澀的果實。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便是恰如其分的描繪。在這種連環傷害中,我們像兩個行走在懸空的鐵鍊上的人,身不由己地從一環走向另一環,只要一方放棄邁向下一環,便有可能從這個懸空的鐵鍊上掉下去。 一天,我剛剛從送貨小車裡搬完貨物,站在店門口與送貨司機招呼再見,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問候: 喲!這麼長時間不見,原來發大財了! 我還沒有回頭,身上便隨著這個聲音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脖後梗處甚至能感到一股襲人的涼氣正從聲音發出的地方直吹而來。我一咬牙,扭身回頭一眼盯在這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身上。 這可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常天麗穿著一件湖藍色的休閒風衣,脖子里松鬆地繫著一條柔軟的純白色絲巾,這兩種顏色鮮明的對比效果,就像一片蔚藍的天空裡飄著一團潔白的雲,其風情和風度仍然像當年一樣盡情炫耀著一個女性的優越和高貴。看著太陽下正瞇著妖媚的眼睛,一如當年正在盛開的花朵一樣的常天麗,我感到骨子裡極度的仇恨再一次排山倒海般奔騰而至。我恨她的虛偽,恨她的狠毒,恨她在仇恨的心情下還能保持的做作神態!太陽從身後照過來,將我的影子照在我們之間的空地上。我低頭無意中發現我的頭影正在她腳前二十厘米處,像一隻圓形的球。好像猜到了我的心思似的,常天麗突然隨著我的視線抬起腿,一腳踩到了我影子的頭上。 我心中一緊,頭好像被真得踩著似的,有一種突如其來的疼痛瞬間在腦中跳了幾跳,接下來我便意識到舉報嫖娼的事情被這個精明的女人掌握了。想到這裡,我感到立即緊張起來,像一隻已經上好子彈的槍,隨時準備著出擊。 哎呀!前一陣子,聽說你的書店出事了,憑我對你的了解,以為你會垮掉呢。沒想到,這麼短時間,你竟能東山再起,經營了這麼大規模的一家公司,還挺現代。 我恨不得衝上前去,打她兩個耳光。這就是我與這個女人的區別。在我恨一個人,或者不喜歡一個人時,無論如何不會裝出一副親切的樣子,我甚至連說話都不願跟他說。而她,不管她多麼恨,多麼討厭,她都能將自己的表情偽裝得一絲不露。這就是表演的藝術,而且精湛至極。我有時真納悶,她有這麼好的表演素質為什麼不去當演員? 我強壓怒火,仍然掩飾不住臉上的厭惡,只好陰陽怪氣地諷剌說:對於我沒有垮掉,你是不是有些失望?對於我今天的成績,當然了,如果你認為我今天這個樣子叫做成績的話,是不是也有些意外呢?不過,不管如何,我還是應該感謝你老的成全。不是你將我下崗,我哪能去賣書?不是你成全,我哪能開店。我幾乎說出了我開店全依賴她夥同別人舉報的事情。 她的臉絲毫沒有因為我的諷剌而惱怒,仍然偽裝出笑瞇瞇的樣子說,怎麼可能失望呢?對你今天的成績,我高興還來不及呢?看來下崗對於有些人並不一定是壞事,是不是? 我一秒鐘都不願再看見這副虛偽的嘴臉,只想迅速結束這場談話,結束這場不期而然的相遇。我一面繞過她的身體,在她那種討厭的香水味裡向店門口走去,一面表示著再見的意思:你如果沒有什麼事,我要工作了…… 看來她還有其他的目的,因為她不但沒有走開,反而跟著我向店裡走來。我只好扭身站在店門口中央,表示我不想請她進來的意思,一面說,你有事嗎? 她只好停在我面前,我們面面相覷。在這種對峙中,從彼此的眼神裡,我們無聲釋放著對對方的仇恨。 一分鐘後,常天麗打破了這種難堪的沉默,她重新浮出一臉的微笑說,是這樣,我要與李子峰結婚了。今天我正在購買結婚的東西,沒想到遇見你,也算是一種緣份吧!我大吃一驚,真沒想到,這件事的結果,反而成全了這對狗男女,使這對狗男女最後下定了結婚的決心。對於她所說的“遇見”,我想事情未必這麼巧吧!既然我們舊仇又添新恨,那麼,接下來,她將會施展什麼手段?我們還將以怎樣的方式較量?我已經難以預料。有一點值得肯定的是,她絕不會善罷甘休。 這是一張請柬,希望作為老同事,老朋友,你也能來捧場。 呸!老朋友?虧你說的出口!我在心裡瘋狂地怒罵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在這樣的深仇大恨後,她竟然還能用上“朋友”這樣的詞!可真是修練到家了。我接過大紅請柬,看著兩個仇恨的名字,以及醒目的日子,十二月十八日,直覺得牙齒咯崩作響。 我相信,李子峰也會希望看到你的。他也很想你! 說完這句話,她自我感覺良好地扭著豐滿的屁股,迎著太陽走了。我不知道她是藉李子峰暗示她知道我曾經與李子峰的關係,還是藉李子峰來羞辱我當年的婚姻之夢,或者是否暗示她與李子峰兩人共同等著與我的較量呢。 我將視線從她扭動的屁股上收回,一伸手將大紅請柬扔到了地上,然後一腳踏了上去,我真希望這張請柬就是這對狗男女,那樣的話我便能一腳踩死他們,“像碾死臭蟲”一樣,那多舒服。這是什麼樣的一個女人呢?竟然還能在這種丟人的事件後,大肆宣揚結婚的消息。真是無恥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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