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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塵世浮生 方荻 9368 2018-03-18
范正紋的工程事件解除警報之後,范正章便開始著手思索除掉蔣德仕的計劃。之所以下此決心,范正章早已經過了多日的思索:一是蔣德仕的人品太差,二是蔣德仕的貪婪成性極有可能成為范正章發展道路上的一顆地雷,這一點王虹揭露蔣德仕偷換牛奶的事情已經證實,三是蔣德仕竟然夥同卞成龍一起敲詐姐姐范正紋,這一點簡直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說前兩個理由是范正章有除掉蔣德仕起初打算的話,那麼後者則是范正章將這一打算付諸實施的堅定支持者和催化劑。 一旦做出這個決定,范正章便開始著手觀察蔣德仕的各種行動,同時開始做計劃。他首先將這個計劃告訴了阮蓉。沒想到,阮蓉對此表示強烈異議。她的理由是,一,蔣德仕既然是小人,就不要得罪,除了利用好以外,沒必要對過去的事情復仇。二,即使復仇得逞,難保以後不被蔣德仕掌握真相,到時再遭這個小人的暗算,得不償失。尤其是范正章現在前途不可估量,為這件過去了的事情去計較,甚至冒著付出代價的危險不值。雖然阮蓉的話有一定道理,但范正章覺得除掉蔣德仕的理由更充足。

除掉蔣德仕的時機在等待中慢慢來臨。而這一時節,范正章選擇在了元旦與聖誕兩節前後。 這是一個漫漫長冬,自從冬天降臨,幾乎沒有看見一片兒雪花,使這個冬天顯得越發單調和枯燥。因此,聖誕節與元旦兩節的到來無異成了這個季節送給人們最珍貴的禮物。范正章的郁香乳品也瞅准這個時機準備好好宣傳一下,在這個沒有亮點的季節裡,給全省人民送去一份感情和溫暖。范正章對這個計劃早已進行了周密的諮詢和安排。他首先向比較熟悉的廣告公司老總進行諮詢,對這次宣傳的報價、宣傳效果等基本情況做了了解,然後開始了計劃的實施。 在郁香乳品一年多的經營中,范正章已經發現蔣德仕與副場長韓之鳳之間嚴重的矛盾。蔣德仕利用與范正章的關係,一直不把韓之鳳放在眼裡。作為一個市場部經理,他幾乎超越了主管銷售的副場長韓之鳳的權力。韓之鳳早已懷恨在心,並且也在時時尋找機會,準備置蔣德仕於死地。這其實也是范正章所要看到的結果。所謂成事需要“天時,地利,人和”,前兩者范正章早已經等到,而這最後一項,“人和”的時機也已經成熟。

范正章首先約見了蔣德仕。這是一個星期三的上午,蔣德仕坐在范正章對面的沙發里,聽到范正章準備把有關雙節期間進行宣傳的計劃交給他操作時,幾乎眼睛都亮了。他知道,只要他稍一用心,一筆可觀的收入,將成為這個節日期間的外快。於是,他興奮地說: 範頭,你放心吧,這樣的宣傳,我有經驗和能力將它搞得熱火朝天。 范正章心裡樂開了花,他知道這個貪婪成性的傢伙已經在心里數起了錢。他壓抑著心中即將成功的喜悅,以一副低沉的腔調說: 老蔣,不是我提醒你,你一定得細心,用最少的錢辦最漂亮的事。我已經打聽過了,這樣標準的一個宣傳,大致需要十五萬。現在,我希望你能至少降到十三萬把這件事搞定。這就要看你的本領了。范正章在說這些時,耍了一個花招。其實,這個宣傳的費用,他已經從廣告公司渠道弄清,一般情況下,在十一萬至十六萬之間。這裡的費用是一個不完全確定的數目,這需要視宣傳的各個細節花費確定。范正章之所以報十五萬,是他已經料到,蔣德仕能夠將價錢降至十三萬或者十四萬,然後從中拿兩至三萬的回扣,而宣傳期間的各種細節方面,他會省略或者降低費用。這個貓膩,如果一般人不較真,或者不追究,往往是很難發現的。

範頭,放心,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和廣告公司的鐵關係,我保證將費用降到最低。蔣德仕坐在沙發上,正好被窗外斜射進來的陽光照得清清楚楚。在那一刻,范正章看著陽光下蔣德仕的嘴臉,第一次發現蔣德仕像個老鼠,而且是個賊頭賊腦的老鼠。 自從蔣德仕倒騰牛奶的事情被王虹舉報,又被范正章攔截下後,他的確對范正章充滿了感激。因此他做夢都沒想到,坐在對面的范正章正在處心積慮地為他設置一個陷阱和圈套。在他的感覺中,范正章的這一舉動,無疑是對他的信賴,說得再好一點,是給他的好處。他堅信,他已經是范正章的心腹。在他的人生哲學中,做到當權者心腹的位置,得到權力的各種好處是理所當然的。因此,對於這個宣傳活動,以及其中即將得到的好處,他認為那是與范正章心照不宣的。甚至在還沒有離開范正章屋子的時候,他已經開始計劃這筆收入到手後,如何與范正章進行利潤分成,來回報范正章了。

蔣德仕臨走的時候,范正章特意叮囑蔣德仕先別把這件事說出去,他說自己還沒有與韓之鳳商量。這一叮囑使蔣德仕對范正章的感激更增一層。 第一著棋按著范正章的思路,沒有任何誤差地運作起來。接下來,范正章將韓之鳳副場長叫了過來,研究雙節期間的宣傳活動。韓之鳳在范正章來農場之前,就在農場任副場長,自從乳品廠項目開始籌建以來,被范正章調來,負責乳品廠的市場營銷和推介。這是一個利索能幹、嫉惡如仇的女人,但有一個明顯的缺點,就是喜怒形於色。對於蔣德仕,韓之鳳早已是厭惡至極,多次找范正章提意見,要求將蔣德仕調走。只是沒有足夠的理由,范正章一時也沒有動。這一次,范正章決定利用韓之鳳,來個借刀殺人。 他首先將自己與蔣德仕所說的思路和計劃與韓之鳳說了一遍,之後,倆人就宣傳時間、宣傳經費以及預期目的,重新商定了一番。第三天,范正章再一次召集韓之鳳、蔣德仕,就這個計劃正式開會,並當場將這個計劃交與蔣德仕具體實施。

範頭,你放心,蔣德仕滿臉亢奮,就像吃了興奮劑。他一邊拍著胸脯一邊說,我一定能讓這個活動搞得有聲有色,有感情,有氣氛,使我們的形象再提升一步,讓全省的百姓更愛我們的郁香。 蔣德仕臨走的時候,再一次將滿臉的感激和巴結之情獻給了范正章,這讓旁邊斜眼觀看的韓之鳳頓顯滿臉憎惡。特別是蔣德仕對韓之鳳的無所謂態度,更讓韓之鳳氣憤不已。不等蔣德仕的腳步聲消失,韓之鳳便大聲對著並開半閉的門咆哮起來: 小人! 范正章心裡暗喜,只是表面裝作一副關心的樣子說,之鳳,可不能這樣說話。 場長,你不知道這是個小人嗎?韓之鳳一臉氣憤,扭過身對范正章說,你不知道廠里人怎麼說他。 怎麼說他?范正章一臉興趣地問道。

說他是只勢利狗。除了不咬有權力的人外,對誰都咬。 是嗎?范正章笑著問,你是副場長,他咬沒咬你。 他除了不咬你,誰都咬。 他還敢咬你副場長? 是啊,場長,你可得小心。我說句心裡話,韓之鳳一臉誠懇地說,也許我不該說,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一下,他倚仗是你帶過來的人,橫行霸道,你說不定哪天會吃他的虧的。 有這麼嚴重?范正章收起臉上的戲謔,認真起來,他知道他的計劃正在按著他設想的道路有條不紊地進行。 是的,也許比表面的更嚴重。韓之鳳嚴肅地說,據人們反映,蔣德仕不但有嫖娼行為,而且在外養女人,經濟上好像也不太清楚。 有這樣的事情?范正章的臉上罩上一層陰暗,這是他特意為韓之鳳準備的表情。 無風不起浪,韓之鳳仍然堅定地說,我還是比較相信人們的反映的。

有證據嗎? 現在沒有。 既然沒有,現在最好別亂說,你是場長,說話要注意後果,更要憑證據。范正章的話故意重了些,他了解這個女人,他知道這樣的話只會產生一個結果,那就是激起這個女人的行動——尋找證據。 我沒有亂說,場長,這個證據會有的。果不其然,韓之鳳扔下這句話,一扭身推開門走了。 范正章坐在辦公桌後,臉上展露出燦爛的笑容。 阮蓉在工程事件敗露,吐出三十萬回扣和三萬元賠款後,整整心疼了好幾天,才慢慢透過一口氣。對這件事的久久不能釋懷,使她對金錢的渴望心理越來越變得扭曲,她幾乎把所有時間都用來尋找掙錢機會上,似乎那三十萬塊錢本來就是她的,現在一旦失去,她要把這個損失彌補上似的。功夫不負有心人,一個偶然的機會,她聽說本省最大的農民企業家胡大拴喪妻三年,開始尋找結婚對象時,她立即產生了新的激情。對胡大拴,阮蓉不但早有耳聞,而且也有一面之交。這是一個做方便麵起家的企業家,現在家產數十個億。他本人除了學歷低以外,其他方面幾乎不比別人差。相貌堂堂,文質彬彬,思維敏捷,能言善辯,很招女人喜歡。據阮蓉的健身女友透露,如果阮蓉出馬,憑阮蓉的機智與美貌,馬到成功不成問題。如果阮蓉有意,女友可以引薦。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阮蓉回家後真動了心思。是啊,見一面又何妨,即使做不了夫妻,做個親密女友恐怕不在話下。 經過女友的從中運作,二十多天后,胡大拴終於發出了邀請。懷著滿心期待和美好希望,阮蓉經過一番精心包裝,瞞著范正章悄悄與女友奔向本省的海邊城市——海城。這一天正好是聖誕平安夜的前夕,阮蓉不知道胡大拴為什麼安排在這樣的一個時節,但不管怎樣,選擇這樣的日子肯定是一個好的兆頭,至少說明胡大拴對這次相約的重視。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有錢人的生活真是太令人嚮往了。按阮蓉的生活經驗,她並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女人,也不是沒享受過奢華生活的女人,但直至見到胡大拴,她才真正體驗到了什麼是一擲千金,什麼才是真正的榮華富貴。比起眼前的一切,比起眼前的男人,她才徹頭徹尾感到過去所滿足的那種生活也不過小康而已。大富大貴,與她所想的,所過的生活真是相差太多太多,太遠太遠了。看到胡大拴的生活,她才知道這麼多年,自己其實是一隻可憐的井底之蛙,更可笑的是,她還一直以一副貴婦的樣子自我陶醉,沾沾自喜。

胡大拴不像她過去交往和嚮往的男人一樣穿得滿身名牌。他的衣服,用品,在阮蓉的眼裡,似乎看不出什麼品牌,卻滿身自然地透著豪富的氣息。也許是他一擲千金的做派,也許是他價值幾十億的經濟後盾,罩在他身上的光環,使阮蓉無法看清這個男人的樣子。她只是覺得,在這個農民身上,從裡到外,她都感覺不到農民的任何特質。他沒有什麼學歷,但是他應付自如,自然大方,根本不像有些沒文化的小老闆,越在文化人面前越想掩蓋膚淺,便常常竭力拿剛學來的某種淺俗東西去顯示,因此倒常常出醜。也許這才是企業家。阮蓉發現在當天的酒宴上,她已經無可抵擋地迷上了這個男人。她說不清是迷上了這個男人本身,還是迷上了他用不清,花不完的金錢。 酒宴快結束的時候,阮蓉變得有些沮喪而憂鬱。因為她發現,自己越是迷戀他,越沒有自信,因而越顯得笨拙起來。這是從來沒有的事情。在與男人的交往史上,她歷來都是主動的,主宰男人的,從來沒有哪個男人能夠控制她。而在這個男人面前,她第一次馬失前蹄,手足無措起來。

美麗,才華,各種各樣出色的女人,胡大拴見得實在太多了,他對美麗可以說已經麻木了。因此,阮蓉起初那副外形幾乎沒有打動胡大拴。真正打動他的,應該是因為阮蓉後來的不自信和臉上的憂鬱,以及阮蓉本身所透露出的豐富內涵,使胡大拴在酒宴的最後時刻喜歡上了這個艷若桃花,卻透露著憂傷的女人。 第二天,女友知趣地不辭而別,直到行駛到半路上,才打電話給阮蓉與胡大拴,說自己家有急事先走了。並且特意叮囑胡大拴說,照顧好阮蓉。事情發展得如此快,已經出乎阮蓉的意料。那天中午,他們二人再一次相約聊天,這一次,胡大拴毫不隱瞞地說出了自己的煩惱,尤其是生活上的煩惱。他希望重新結婚,卻討厭那些成群的追逐者。他希望一切順其自然,包括交友,結婚。因此,他也希望與阮蓉的關係能夠像許多男女一樣,自然交往,坦誠相見,投緣便談感情,無緣便做朋友。至於結婚的事,更是水到自然渠成的事。 阮蓉也毫不隱瞞地說了自己的觀點。她本來想給自己一點時間表現矜持的,本來想淑女一點,穩重一點的。但是,她發現面前這個男人太聰明了,他不僅能看出人的虛偽,而且能看出在感情上所耍的任何花招。因此,她直言不諱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胡總,也許你看得出,我是一個不太淑女的女人。因此也許不是你喜歡的那種女人,當然更不適合與你談戀愛和結婚。但是,我敢說自己是一個坦率的女人,一個自然的女人。我很欣賞你所說的“自然交往,坦誠相見,投緣便談感情,無緣便做朋友”這幾句話。因此,儘管從昨天我已經,講得坦白一些,阮蓉說到這裡,臉上泛起一片潮紅,她故意稍微結巴了一下繼續說道,儘管從昨晚我發現自己不是你所喜歡的那種人後,我已經把自己放在你朋友的分上了,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也正因為這樣,我才敢直抒胸臆。 胡大拴很為阮蓉的撤退吃驚,他想不到這個女人在剛剛引起他的好感和興趣時,已經準備結束了。因此,他只好迅速接腔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我挺喜歡你的。 阮蓉剛才的一番撤退言論本來就是為了更大的進步,一看已經達到目的,尤其是逼著這個老闆說出喜歡她,她終於定了神。她知道,這個聰明的男人開始按照她的思路,走入她的甕了。她掩飾著心中的興奮和喜悅說: 我本來是抱著嫁你的想法來的,說實話我也像大多數的女人一樣,有一點兒愛慕虛榮,像大多數女人一樣,希望通過婚姻改變命運。但是,直到見到你,我改變了,我不是嫁金錢,也不是與金錢交朋友的。 一直平靜如鏡的胡大拴心裡有些意外,這個女人的這一番話,使他覺得自己除了金錢似乎什麼都沒有,他多年前曾經有過的自卑突然間慢慢浮現。 阮蓉已經從胡大拴的表情上看出了變化,於是話鋒一轉說,真沒想到,從昨天到現在,我試圖找到你作為一個農民企業家的缺點,好讓我有足夠的信心去贏得你的愛情,但是我失敗了。你不僅僅擁有金錢和成功,你還擁有一個成功企業家所具備的高素質,這與我過去交往過的成功男人,包括政界,企業界領導都不同,你是一個真正的企業家。所以你可能已經感到,在你面前,我開始自卑。這讓我越發覺得配不上你。通過這兩天的接觸,我知道我離你女朋友的要求差得太多,當然更不用說婚姻了。因此,既然我們都喜歡坦率,那麼,不妨有話直說,省得浪費時間,我有這種心理承受能力。 胡大拴本來是提心吊膽聽阮蓉嘲笑他的金錢的,沒想到聽到的是這樣的評論。從阮蓉的坦率中,他的的確確感到這個女人的直爽和坦率,因此等這個女人表示了不自信後,他的自信一時間迅速找回,對這個女人的好感又迅速升溫。他第一次將手伸過去,攥住了阮蓉的手說: 既然我們都很坦率,也不願浪費時間,那麼,我也坦率地告訴你,我喜歡你,願意與你交朋友。 五天相聚中,溫度迅速升高並逐漸白熱化,直到分手時候,款爺與美女已經如膠似漆。阮蓉來的時候乘坐的是女友的汽車,回家的時候,開的是胡大拴送她的天籟轎車。 嚴嚴談戀愛的事情,范正紋無論如何是接受不了的。只是由於目前尚無解決辦法而暫時擱淺。但她知道這件事的解決宜早不宜遲,否則,說不定會發生什麼樣的後果呢?就在她日夜思索尋找新辦法時,學校的電話打來了。這是一個下午,班主任張研老師以滿是擔憂的口吻向她匯報了最近嚴嚴的表現:獨來獨往,玩世不恭,經常遲到早退,三天兩頭請假,學習成績迅速下降,特別是最近有好幾個同學反映她與一個男孩來往極為密切…… 范正紋再也坐不下去了,與老師的通話一結束,她便決定立即採取措施。她整整苦思冥想一個下午,終於想出了一個迂迴策略。然後立即將孫梅約了出來。她的第一步計劃是讓孫梅以跟踪的方法查出那個男孩的底細,然後從男孩身上下手,中斷他們的關係。她想讓女儿知道,除了親情,少女少男之間的愛是最靠不住的。因為他們太小,無法判斷人和情感。她想讓女兒重新回到家裡,回到學生中間。 孫梅長時間以來夜晚無所事事的開車逛街,終於有了目的。她著實為這項重要任務激動了一番。從第二天傍晚,不到下班時間她就趕到了嚴嚴的學校附近,大睜雙眼開始了盯梢行動。事情出奇的順利,嚴嚴按時下學,隨著人流從學校門口走了出來。不過她沒有往回家的方向走,而是走向另一條道路的公交車站旁,坐上了一輛開往與家相反方向的公交車。半個小時後,孫梅跟著這個成熟的少女終於到了目的的——一個比較時尚的髮屋。 孫梅在外邊遠遠望著,隔著清晰明亮的巨型玻璃窗,可以看見髮屋裡輝煌的燈火,以及里邊人員的一舉一動,當然也包括坐在一個男孩理髮師旁的嚴嚴臉上燦爛的笑容。遙隔十幾米距離,燈光下的男孩顯得高大、健壯,唯有一頭淺黃的頭髮和腿上緊繃繃的牛仔使他顯出幾分時尚和灑脫。在他的手下,一位中年女性正在燙頭,男孩正在給這位女性插滿各種花花綠綠的髮夾。嚴嚴顯然在大獻殷勤,她不停地往男孩手裡遞著各種夾子,偶然咧開嘴哈哈大笑著。孫梅看著屋裡的一幕,心沉得很低很低。在她的印象裡,嚴嚴已經很久不在大家面前如此快樂了。這說明什麼? 孫梅等得肚子咕咕叫,一看表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就在她猶豫著是否離開時,對面的玻璃門突然打開,嚴嚴竟然像一隻快樂的燕子飛了出來。孫梅急忙調整髮動車輛,隨著在人行道上快步向前的嚴嚴向前開著車。直到嚴嚴橫穿馬路,向左邊奔去,孫梅的車不得不停了下來,因為前邊車輛不允許左轉。就在孫梅焦急地張望並尋找對策之時,她發現穿過馬路的嚴嚴正向一家麥當勞店走去。孫梅頓時明白了嚴嚴的目的。 十幾分鐘後,嚴嚴提著兩份外賣,已經回到了髮屋。孫梅也重新將車停在了髮屋對過的路邊。夜越來越深,孫梅的心裡充滿了惶恐。因為髮屋的客人越來越少,到最後其他服務員也都走光了。屋內的幾隻燈也陸續熄掉,只有屋頂一隻發白的熾光燈還在亮著,玻璃後的髮屋在這只燈的照耀下顯得越來越神秘而曖昧,孫梅不得不從車上走下來,來到髮屋附近,大睜雙眼,才辨清屋裡的嚴嚴正偎在男孩懷裡,一起看一本什麼書。 回到車上,孫梅迫不及待撥通了范正紋的手機,讓范正紋給嚴嚴打個電話,問一問她在哪,最好提議接嚴嚴。幾分鐘後,孫梅看見嚴嚴的確在接手機,與此同時正將書包背在肩上。孫梅以為她要走了,然而幾分鐘後,卻不見嚴嚴出來。她大睜雙眼向屋裡看去,發現男孩正摟住嚴嚴在熱吻。 第二天上午十點,孫梅特意請假來到了髮屋。她以顧客身份,選了一個女孩給她燙髮。整個燙髮過程用了近三個小時,在這三個小時裡,孫梅巧妙地搞清了小伙子的身份:原來小伙子叫孫大海,一直生活在五百里外的山溝。高中畢業考上外省一所大學時,因為家貧交不起學費而放棄學業。一氣之下,來到省城,先是在工地打工,之後又來到髮屋學技。他是一個不甘於貧窮的男孩,聰明好學,再加上敢於吃苦,很快掌握了理髮技巧,成為店裡最好的骨乾之一。在髮型即將做好的時候,孫梅還從女服務員嘴裡得知這個小伙子目前的家境:老父親癱在床上,老媽剛又得了眼病,而考上縣重點高中的弟弟還在等著他的工資交學費。 一個星期後,孫梅再一次以顧客身份來到髮屋,這一次她要求做一個頭髮養護,並且專門提出要孫大海做。與孫大海的直接接觸,使孫梅對這個男孩有了一個更全面的了解。在整個談天過程中,孫大海給孫梅的感覺越來越鮮明:這個男孩絕對不是一個甘於落後的男孩,特別是談到他的夢想——開一間自己的髮屋時,他的聲調裡充滿了渴望,以及因為難以實現而來的悲哀。在邁出店門的時候,孫梅靈機一動,腦海裡已經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用金錢收買他的愛情。 建議迅速得到了范正紋的讚同。兩天后,也就是禮拜五的晚上,孫梅便帶著范正紋,共同拿著六萬元走進了髮屋。這個時間孫梅選在了周末深夜——即嚴嚴從他這裡走後。 孫大海送走嚴嚴,嘴裡還帶著嚴嚴的餘溫,便看見站在門口的兩個中年女人——孫梅和范正紋,其中一個正在敲響他的髮屋門。他一邊示意已經不接待客人,一邊露出頭說要鎖門了。孫梅卻向他清清楚楚地叫了一聲:孫大海,你不認識我啦? 孫大海更莫名其妙了,他一邊用力辨認,一邊在腦海中搜索,最後不得不為難地說,我想不起來。 前天,你剛給我做過頭髮。孫梅仍然一臉笑容。 噢!孫大海好像想起了什麼,但轉念一想又不對,好奇地問道,你現在有什麼事嗎?我們已經不營業了。 我有事找你。孫梅與范正紋這時已經走進了髮屋,坐在了沙發上。 孫大海站在髮屋中央,等著孫梅的答案。 你也坐吧!孫梅反客為主,一邊示意孫大海坐,一邊出其不意地向孫大海展開攻勢:你認識歐陽嚴吧? 孫大海如夢初醒,臉變得發緊起來。他知道歐陽嚴的家人找上門來了。畢竟在社會上闖蕩了幾年,孫大海很快平靜下來,咳了一聲說,認識,你是……? 我是歐陽嚴的舅媽,孫梅一指范正紋說,她是歐陽嚴的媽媽。孫梅開門見山,先發製人,換上一副嚴厲的口氣說,聽說你正在與她談戀愛,是嗎? 孫大海毫不隱瞞地說,是,沒錯。 你知道她還是個學生嗎?你知道她才十六歲嗎?你知道她未成年嗎? 孫大海猶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與未成年人戀愛是否觸犯什麼法律或者條文。但想到學校的早戀現象學校和家人往往無計可施時,他斷定這種行為並不會構成什麼犯罪。於是,以孫梅同樣的腔調說,知道。 那為什麼還與她談戀愛,孫梅厲聲質問。 這是兩廂情願的事情,不是我勾引她,希望你搞明白好不好?孫大海口氣也硬了起來。 范正紋一直沒有說話,一看局面越來越僵,便以一副柔和的聲調,打斷倆人的對話,藉以緩和一下形勢:孫大海,我們今天來不是要找你算賬,或者與你爭吵的,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見孫大海與孫梅都停了下來,范正紋繼續說道:想必你能理解做父母的一番苦心。 孫大海點了點頭,這說明他理解范正紋的話。 范正紋繼續說道:既然今天我們能夠貿然前來,我們肯定是從側面已經對你做了一些了解。我們知道你是一個很上進的孩子,也是一個很優秀的理髮師。因此,出於對你和嚴嚴的愛護和負責,我們只是希望為你們各自選擇一條更好的道路。因為你們的戀愛不會有任何結果,也不會給雙方帶來什麼好處。 孫大海張開口,想辯解,范正紋一伸手,示意他先聽她說完:首先嚴嚴還是學生,我們希望她不要因過早戀愛而耽誤學業,從而耽誤前途。其次,嚴嚴太小,她幾乎沒有足夠的能力判斷自己的戀愛對象應該是什麼樣,因此,在這樣不成熟的心智下,所進行的戀愛想必是沒有結果的。因此嚴嚴需要停下這種行為。而你,也許是暫時的孤獨,喜歡上了嚴嚴。第一因為嚴嚴過於不成熟,注定你們不會有結果,第二恕我直言,因為兩家條件過於懸殊,你們的戀愛,很難成功。不要說什麼感情不講究門第,但憑嚴嚴本人,幾年之後,當她長大了,你能保證她還會像現在這樣嗎? 也許孫大海從來沒有想過未來,也許孫大海從來不想關心未來,當然還有當范正紋說起兩家的情況時,也許觸及了孫大海心頭的自卑,因此,當范正紋說了這番話後,孫大海沉默了下來。 既然什麼結果都不會有,甚至將可能影響兩個人的前途,為什麼還要繼續呢?孫梅看孫大海不說話,趁機敲打說。 孫大海也許對孫梅開始的嚴厲耿耿於懷,一翻眼說,結果,人永遠都無法掌握。 不要浪費時間,孩子,范正紋以一副長輩的表情和聲調,語重心長地說,我了解你目前的處境,別在嚴嚴這裡浪費時間,幹自己的事業吧!為了表示我們的歉意,我們決定拿出六萬元,幫你實現你的夢想——開一間髮屋。你看如何? 孫大海眼睛一亮,接著重又歸於暗淡,臉上同時出現了惱怒,他一梗脖子說,是買我的感情嗎? 不是,范正紋迅速安慰道,孩子,我們之所以給你這點幫助,是為了感謝你陪嚴嚴度過這段時光。確切地說,嚴嚴前一段時間,在家裡受了點委屈。因此才情感上出了岔。我們知道你是真心的,但我們也知道你的家庭困難,更了解你的夢想和苦衷。如果我們能為你做點什麼,我們會非常欣慰的。 那個深夜是一個不平靜的深夜,外邊的風一直呼呼作響,到後半夜的時候,雪花已經在天空飛舞得眼花繚亂。當范正紋與孫梅邁出髮屋,一腳踏進白白的雪層裡時,她們同時在心里長長出了一口氣。因為男孩不但答應從此不再與嚴嚴來往,甚至很細心地決定離開這個髮屋,在嚴嚴的生活中徹底失踪。他說他無法直接拒絕嚴嚴,對於他們來說面對面分手太殘忍了。 上車的時候,孫梅看了一下表才發現,他們的談話從夜裡十點半,一直持續到深夜兩點。孫梅回憶整個過程,也沒有搞清楚,到底是她們的話感動了孫大海,還是那六萬元起了作用。在她還沒有從這種勝利的興奮中回味過來時,范正紋的一句話卻讓她重新跌進更深的擔憂中。范正紋似乎傾進了全腔的愁苦,像吃了黃連一樣,將臉皺得醜陋不堪,她說的是: 嚴嚴會有什麼反應呢?就怕嚴嚴受不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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