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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塵世浮生 方荻 12316 2018-03-18
孫梅完全變了,就像在巨大的災難面前,有的人會一夜之間生出滿頭白髮一樣。孫梅在經歷了第二次被拋棄以後,徹底變了。 首先是她的心,在郴州之夜遭遇趙建華的拒絕後她對全部男人生出了巨大的仇恨。這種仇恨,使得她再也不相信愛情,不相信男人。如果她是暴力之徒,她相信會像有些電影中描寫的那樣,變成個仇殺男人的惡魔。只是她是女人,是個母親,她不能這麼做,她還得活下去,特別是完成培養兒子的任務。 在心改變以後,是她整個人的徹底改變。在這之前,作為一個要強的女人,她一直努力保持著有修養的形象,並且費盡心機地尋找各種延長青春的方法,以維持正在逝去的美貌。而當對男人的所有夢想破滅之後,她一下子覺得再也不想那麼累了。從郴州回來的當天中午,她便睡下了。這一覺躺下去,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儘管這期間並不完全是睡眠狀態。她發現自己難過得再也不想起床,不想出門,甚至不想上班。所有時間,她幾乎一直都在想著如何報復男人,報復范正章,報復趙建華,報復所有男人。就這樣,直到餓得躺不下去了,她才起床。這時她才發現不知道吃什麼了。她坐在床上整整想了一個小時,然後去了一個極為奢華的酒店。她在那裡點了五個大菜,直吃得肚子圓鼓鼓的,就像兒子小時候吃飽時一樣,再也無法裝進任何東西的時候,她才回了家。

這是一個意外的發現,她回到家以後,發現一下子平靜了許多,幾乎從郴州之痛中擺脫出來了。特別是那個夜晚,在她看了一個小時的電視躺下後,迅速睡著了,而且連個夢都沒做,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上班時間。起床後,她不但能像往常一樣正常上班,而且一整天也不再糾纏郴州之行了。在思考再三沒有其他答案以後,她便把這個情緒好轉的原因歸結到了那頓豐盛的晚餐上了。 從此,她迷上了大吃大喝。她除了自己到飯店大吃大喝外,還頻繁請客。她不但在外邊酒店大吃,回家也經常買來大量的零食和飲品,坐在沙發上瘋吃狂喝。隨著這種沒有節制的飲食,孫梅發現苗條的身材在這種瘋狂的自虐中迅速膨脹起來,就像發起的麵包一樣,很快變得讓人難以認出了。她第一次引起熟人的吃驚,大約是在三個月後的街上,有個朋友突然大聲問她,是不是孫梅,怎麼幾個月不見,突然變成了這樣?那天,從街上回家以後,她脫光衣服,對著鏡子,第一次審視著水桶般的身材,哈哈地笑了一分鐘,直到臉上流滿了淚水。然後,她告訴自己說,我又不需要取悅什麼男人,幹嗎苦自己的胃呢?人生苦短,我要吃,吃遍天下美食,享遍天下美食,永遠不需要那些該死的男人們看我一眼。

在找到“治療”心裡傷痛的辦法——大吃大喝以後,她還找到了失去男人的替代品——汽車。不久,她突發奇想,花十幾萬元錢找行家幫她買了一輛白色寶來轎車。這輛轎車幾乎使她傾囊而出。是啊,男人丟了,汽車這個巨大的東西,可以說在空洞的心理上彌補了某種空缺,起碼暫時轉移了注意力。當她第一次坐入這個美麗的轎車裡時,她一下子發現自己如同新婚的女人一樣快樂和安全起來。只不過這個新郎不是男人,而是這輛體型巨大、材質鋼硬的汽車。在許多孤獨的周末,痛苦的時刻,還有寂寞失眠的深夜,她都會駕著心愛的轎車,駛入陌生的街道、郊外、甚至城市,從陌生的人群,陌生的風景,陌生的街道和馬路上揮灑著迷茫和徬徨。她不知道應該駛向何處,奔誰去,更不知道是為誰在奔馳,生命和生命的意義對於她,已經變得不太重要了,她感到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理由就是撫養兒子。因此,除了每天對兒子盡職外,她能做的所有活動就是吃和睡。只是大多時候是睡不著的,因此吃完以後,開車兜風成了她生活的重要內容之一。只有坐在車裡,她才感到安全,感到平靜,感到舒服。這狹小的空間,幾乎成了她排解痛苦和寂寞的最好場所和手段。

從最初的一周兩次駕車閒逛,到後來發展成三次、四次,甚至有一周的所有晚上她都喜歡這種在街道瀏覽的生活。為了保證兒子的規律生活和夜間安全,她乾脆將媽媽接到了家裡,專門陪同兒子。到此時,她發現自己一下子恢復到了做姑娘時的感覺: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只是心裡多了一份說不清的空虛和失落。這種沒有目的的閒逛,直到她偶然在一個深夜看見自己單位一位一向以正人君子被人稱道的領導與一個年輕女人以一種曖昧的姿態從某個酒店出來,她才發現閒逛還有著這種難以言表的快樂。從此,她一發不可收拾,迷上了在街道、酒店、咖啡屋、酒吧、甚至公園等附近道路上的穿梭和逡巡。每到夜晚心情煩躁或者難以入眠的時候,她便從家裡悄悄溜出,駕車徜徉在這些場所之間。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經過她無數次的來回往復,她發現自己對整個城市的所有街道,包括街道邊的酒店和各種娛樂場所已經爛熟於心。伴隨著這個意外的收穫,她還發現了新的隱私:一個是她的一位中學女同學在深夜與一個男人從一個酒吧出來共同租車而去,一個是她所住樓裡的一個女人——范正章同事的老婆,在深夜的街頭與一個男人拉扯。

這世界太不真實了,當深夜裡的故事一次次刺激著孫梅的時候,她對這個世界感到了一種強烈的虛幻感覺。為什麼太陽下的東西總是那麼美好,而夜幕下那麼多的人會變成另一個樣子。孫梅記得她的那位男領導幾乎與正人君子畫等號,她記得她的那位中學女同學的婚姻堪稱絕配,幸福得令人嫉妒,而范正章那位同事的太太更是公認的名門淑女和賢妻良母。她實在不明白,這樣的深夜,為什麼他們會發生一些如此令人難以置信的故事。到底是陽光下的人是真實的,還是夜幕掩蓋下的人才顯露本色。到這時,她不得不承認,人永遠都無法彼此認識,就像她與范正章生活這麼久,覺得對范正章瞭如指掌的時候,卻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對范正章根本不了解。而趙建華,當他們在一起快樂得瘋狂時,她從趙建華的表情舉止里分明感覺到了真實的情感,而現在一切都成了過眼煙雲。人的世界也許永遠都別想弄明白,對於人也許你永遠都不要太相信了。這是孫梅這段時間的感觸。

在這種閒極無聊的閒逛中,她一直希望能在某個深夜的某個街頭,與范正章和阮蓉那對狗男女狹路相逢,她幾乎準備好了幾種作戰方案,其中之一就是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將車撞向他們。但是一天天過去,所有的期待最後都落空了,別說遇見他們兩個在一塊,就連其中單獨的一個也沒遇到過。在初冬到來的時候,她開始慢慢將陣地轉移到郊外,因為對范正章等待的耐心沒有了,對城市夜幕下的悲歡離合看煩了,在她的駕駛技術越來越純熟後,她開始醉心於飆車。在深夜的城鄉接合處的公路上,將車速放到一百四十甚至於一百五十邁以上,看身旁黑黝黝的風景像影子般掠過,聽耳旁沙沙的車胎壓路聲震動著耳膜,會恍惚置身於某種控制時空運轉的轉換器中,身心產生的快感,使她嚐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樂和刺激。

在飆車累了的時候,或者心情不適宜飆車的時候,如果還不想回家,有時她會仍然“重操舊業”,到那些歌舞昇平的場所尋找新的意外和收穫。所謂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一個初次降溫的深夜,她終於有了一個與以往不同的發現。因為這次不再是與她毫無關係的人,而是讓她頗為關注的,直接關係她的家族的人身上的隱私。特別讓她感到惶恐的是,那既不是范正章,也不是阮蓉,也不是范正紋,而是范正紋的女兒——嚴嚴。 那夜,氣溫初降,天空有飛舞的雪花夾在細密的冷雨中,在擋風玻璃上不停地落下。孫梅不得不打開雨刷,一遍遍掃開玻璃上的水漬。由於無法飆車,她在一條繁華的街道瀏覽了約半個小時而沒有任何有趣的事情后,再一次流落到了那條不太繁華的街道。在這條約八百米長的街上,零零散散分佈著兩個大型酒店,三個小咖啡屋和一個酒吧。孫梅在經過一間不大的咖啡屋時,像過去一樣再一次無意識地被咖啡屋的廣告牌所吸引,上邊有一個時尚女孩正在一杯咖啡旁凝神遐想,而咖啡屋的“咖啡”兩字採用了美術字體,使兩個字看起來又像杯子,又像字。這使孫梅每次路過這兒,都有一種進去喝一杯的慾望。只是這種慾望她從來都沒有付諸實施。

車駛近,又開始駛離,就在這時候,咖啡屋的玻璃門開處,一對青年男女正低頭走下門前的兩個台階。孫梅按著以往的慣性又多掃了兩眼。只見男孩又高又壯,女孩卻是又高又瘦,從身材看蠻般配的。孫梅在心裡不自主地對這對兒少男少女給予了這樣的評價。這時車已經駛了過去,而女孩最後的一個動作卻留在了孫梅的眼裡。女孩在下完兩個台階的時候,一抬手將額前掉下的一縷頭髮抹到了耳後。就這個動作和這一剎那的抬頭,孫梅一下子哆嗦了一下,並將車迅速停在了路邊。 是嚴嚴!孫梅打開車門,將頭探出去,透過霓虹燈光下正在飄落的細雨和雪花,用力辨別著那個背朝她行走的身影。姑娘依在小伙子的肩膀旁,被小伙子的手緊緊摟著,正沿著街旁幾個打烊的店鋪行走。孫梅急忙將車調過頭來,緩緩跟了上去。從倆人的背影,孫梅能感覺到倆人親密的關係,因為他們完全不顧天空飄過的細雨和雪花,甚至不理會路旁的一切行人和車輛,只是喁喁私語。前邊是一個大型展覽館,巨大的建築物在夜色中披著一層朦朧和神秘面紗,靜靜盤踞在繁華的夜市外。這對男女顯然已經覺出了寒冷,他們突然縮緊脖子向著這個龐大的建築物跑去,一眨眼便隱身在了一根巨型圓柱後邊。

孫梅將車駛向便道,從另一個方向駛向展覽館,然後向嚴嚴隱身的圓柱靠近。在大約二百米處,孫梅將車停了下來。透過模糊的車窗,在雨刷來回搖晃的間歇中,她終於看見一幅如醉如痴的接吻圖。最讓孫梅吃驚的是,她看見男孩的手正在女孩的衣服內游移和撫摸。 孫梅的電話打來時,范正紋正在為工程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她一方面急迫了解調查工程事故的工作人員,又無法直接接觸他們。好在萬長青的秘書已經在私下場合,對有關市裡領導進行了暗示。由此市裡領導在處理這件事上,也定了基調,並且指示下邊說,一定要遵照保護幹部的原則,避免事態擴大化。上邊的調子既然定了,下邊的工作自然就謹慎了。與此同時,報社領導也已經將事態控制在了最小的範圍和最輕的程度。范正紋又不斷從幕後利用錢財和關係打通各個環節。對於范正紋來說,這是一件太難把握的事情。不能太關注,又必須特別關注。否則,就有可能弄巧成拙。本來人人都想不到她在這個事故里的角色,如果把握不好分寸,倒有可能被人搞到頭上。這使她變得如一頭關在籠子裡的狼一樣,出不得,打不得。隨著時間的一天天過去,在她與弟弟的努力下,事態開始一天天向好的局面轉化。因此,接到孫梅的電話,她雖然嚇了一跳,由於眼下全部心思都牽在了前途上,因此對孫梅提到嚴嚴的事情,她在思考再三後,決定暫緩一下,等工程事件過去,再騰出足夠時間計劃和處理。

上邊緊鑼密鼓地化解工程事故的時候,下邊活動的卞成龍經過一番打探和辛勤奔波,也找到了包工頭。卞成龍之所以如此賣力,一是因為自己的罪行暴露以後,的確被嚇破了膽。到如今,他在范正章面前是罪人,在蔣德仕面前更是罪人。因此,鑑於蔣德仕的心狠手辣,他決定還是投靠范正章。二是因為包工頭的確是經他的手才承攬的工程。只有他才有條件找到包工頭,這一點他非常清楚。特別是看在阮蓉的面子上,他願意為阮蓉做任何事情。這也許就是他這種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特殊心理吧。包工頭被帶回華陽後,范正章約見了這個男人,按照原來的計劃與這個男人達成了協議。范正章姐弟與阮蓉以及卞成龍共同拿出十三萬元,其中八萬元賠償死亡家屬,兩萬元用於為傷者治病,另外三萬元用以賠償單位的損失,除此之外,范正章再另付他一萬元,讓他將所有問題全部承擔下來,並一起編織了一套可以交代過去的謊言。比如進料沒有細心驗收,施工操作不規範,至於他承包工程時的標價他必須按照原來的數額講。為了讓他放心,范正章特意告訴他,上邊的事情他都已經打點好了,只要他按照范正章說的做,一切都會沒事的。

包工頭自從出事後,早嚇得魂飛魄散了。不說工程還沒把錢賺到手,事故的死傷者就需要一大筆錢。如果從此他躲起來,不知道這樣躲藏的日子何時會罷休。因此,這些天他也一直為這件事惶恐不已。當卞成龍找到他把范正章的意思說出時,他一直不相信。是啊,有谁愿當這冤大頭,替他出這錢呀!但當范正章與阮蓉詳細地告訴他這個計劃的時候,精明的包工頭終於明白了。這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投資。就像現在這對男女願意幫他還債一樣,那是因為在這個工程裡他們吃了回扣,因為他們要保烏紗,所以才以錢保官。想到這裡,他一下子釋然了。這是一個一舉兩得的事情。他們出錢保官,他出力保人身自由和自家錢財。於是這樣一個計劃神不知鬼不覺便實施了開來。 經過姐弟倆上下運作,紀檢和檢查部門在走過一個過場後,終於下了結論:即包工頭購貨不仔細驗收,施工操作不規範,缺乏安全措施,單位監管不力等等。最後的收場是報社對工程監管人員扣罰獎金,包工頭向報社賠償三萬元損失而結束。至於其中各個環節的貓膩,就像不曾存在過一樣被一筆勾銷了。而工程中除三萬元賠償以外的損失,則只有報社的領導和有關人員了解了。 事情終於可以緩口氣了。當這塊巨石從范正紋心裡移開的時候,范正紋才感覺到心裡那塊脆弱的地方正在隱隱作疼。那是與女兒嚴嚴的矛盾所撞擊出來的。自從前一年夏天嚴嚴在一個夜晚失踪以來,范正紋感到與女兒的距離已經走得很遠很遠了。雖然幾經努力,多次巴結,她發現嚴嚴對她的態度不是冷若冰霜,就是若即若離。她知道是那張照片惹的禍。雖然知道嚴嚴已經懷疑她對歐陽旭的所作所為,她卻不知道如何與嚴嚴解釋這件事情。在歐陽旭的事情上,她有著嚴重的心理障礙,就像一塊好容易遮蓋起來的醜陋疤痕,她無論如何說服不了自己重新揭開它,尤其是讓最心愛、最在乎的女兒來看。這是一件無法啟齒的事件,是一個說了女兒恨她,不說也讓女兒恨她的事件。因此,時間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而她在女兒面前卻越來越像一個犯錯誤的人,時刻在逃避著面對。當孫梅帶著天塌下來的聲調告訴她女兒談戀愛的事情后,她知道已經無法逃避了。 她把這個重要的談話選在一個週末的下午。為了這次談話,在星期五她一直工作到晚上十一點才把所有事情處理完,而周末所有的應酬也全部推開了。星期六一早,吃完飯,她約女兒一起逛商場遭女兒拒絕後,她便按原計劃獨自到商場為女兒買了一件漂亮的外套,一雙名牌運動鞋。為了討女兒的歡心,使接下來的談話不顯得生硬,她又特意把中飯選在了女兒最愛吃的一家海鮮城。 這是一個四人座的小型雅間,范正紋坐在裡邊一邊等著姍姍來遲的女兒,一邊複習著準備談話的內容。對於這次談話,范正紋可以說是經過了反复推敲,尤其是前一天晚上,她幾乎是徹夜未眠,制定了幾套計劃,直到黎明的時候,經過一遍遍篩選才定下。對於女兒即將做出的反應,她也做了不同的準備。 中午快十二點的時候,嚴嚴終於出現了。她穿著一件大紅色的羽絨服,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顯得清純活潑。到此時,范正紋才發現女兒不知何時已經長成大姑娘了,青春美麗,成熟可愛,像春天盛開的桃花鮮嫩美艷。望著女兒平靜淡然的臉頰,她頓時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內疚:對女兒的確太疏忽了。起初嚴嚴臉上還一副冷漠的神情,像往常范正紋習慣的一樣。但幾秒鐘後,嚴嚴的臉上已經展露了笑容。因為范正紋買來的那雙鞋將她的注意力全部引了過去。那是一雙雪白的耐克運動鞋,配著二三條湖藍色的曲線,整雙鞋子時尚、朝氣,而且具有高貴的品質。范正紋記得嚴嚴曾經提起過班裡某某穿了一雙五百塊的白色耐克運動鞋,漂亮極了。所以上午,范正紋一咬牙也買了來。看來這一招很奏效。嚴嚴兩步躥過去,雙手一拿將鞋抱在胸前,換上一副興奮的神情,充滿期待地問: 是不是我的? 范正紋微笑著點了點頭,很滿意自己的這個主意。 是不是特別貴呀?嚴嚴大睜著眼睛,盯著范正紋的臉喜悅地問道。 范正紋再次微笑點頭,接著一扭身又提來一件白色的休閒棉服。嚴嚴一看,又衝到跟前,一伸手捧起掛在衣服上的牌子,然後再次高興地說,呀!是國際大品牌! 一切按著范正紋的計劃進行,范正紋看著女兒喜悅的臉色不由得自信起來。是啊!女兒在媽媽面前永遠都是孩子呀!她們怎麼能一直仇視呢? 兩件東西的作用顯然非常奏效,直到坐在范正紋面前,嚴嚴仍然掩飾不住內心的高興,嘴裡一邊嚼著菜,一邊不停地向范正紋詢問衣服的價錢和有關購買的情況。兩個熱菜上完以後,嚴嚴一邊吃著范正紋給她挑來的白嫩不帶刺的魚肉,終於向媽媽表示了久違的熱情和親暱: 媽媽,謝謝你! 時機成熟,范正紋等的就是這句話。她迅速抓住機會,臉上堆起一副內疚的表情,開始將自己的計劃付諸實施: 嚴嚴,其實媽媽今天看見你進門的一剎那,心裡難過極了。 這一句話顯然引起了嚴嚴的好奇,“為什麼?”她大睜雙眼,看著范正紋,以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等著下文。 范正紋緩緩地說著,眼睛裡已經升起一片霧氣,這使接下來的談話顯得煽情起來: 嚴嚴,你剛進門的一剎那,媽媽突然發現你長成了大姑娘,而這一過程媽媽竟然沒有感覺。媽媽對你太忽略了,媽媽太不稱職了。說到這裡,范正紋頓時想起由於工作忙碌,甚至與女兒一起吃飯的機會都很少,不由得眼睛潮濕起來。 沒什麼,嚴嚴的聲音有些低沉,顯然范正紋的這個話題說到了嚴嚴的痛處。她將目光從范正紋的臉上收回,低垂著眼睛開始在盤子裡翻找。范正紋揀起一塊較大的魚,將刺挑淨,夾到嚴嚴的碗裡,輕聲說: 嚴嚴,媽媽今天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正式向你道歉,希望你原諒! 嚴嚴仍然低著頭專心吃魚,像沒有聽見范正紋的話似的。范正紋此時心裡已經開始發毛了,她已經判斷不出女兒的這種反應是好兆頭還是壞兆頭。但不管怎樣,既然已經開始了,她都準備試著將這個談話進行下去,並且最好能觸及到最敏感的問題。因此,她繼續以一副歉疚的聲調說: 媽媽知道自己過去做錯了許多,也許現在還有些地方做得很不好,因此我一直在努力改正和彌補,當然也希望你能原諒我,並且幫助媽媽一塊改正好不好?范正紋在說這些的時候,她是明白無誤地告訴女兒,她對歐陽旭的事情是一個錯誤,希望女兒原諒她。 嚴嚴不置可否,仍然沉默地在菜盤子裡扒來扒去。 范正紋突然感到被動起來,只好一副低聲下氣的樣子,對女兒說: 嚴嚴,媽媽很需要你,我希望我們不僅是母女,也是朋友。今天媽媽就是想與你敞開心扉,說說我們平時沒有時間說的話。如果你對媽媽有什麼意見,更希望你能直接告訴媽媽好不好? 嚴嚴在范正紋滿是期待的眼神裡終於抬起了頭,讓范正紋吃驚的是,嚴嚴的臉上已經重新換上了一副冷得要結冰的表情,而她接下來說出的話更使范正紋難受得無以排解。嚴嚴說:媽媽,我先回答你最後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對你沒有什麼意見。至於你所說的我們平時沒有時間說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是什麼問題。 范正紋心裡一陣陣發緊,只能硬著頭皮聽女兒說下去。 嚴嚴咳嗽了幾聲,好像吃嗆了似的,范正紋像女兒小時一樣習慣地將手伸到她的背後,準備拍兩下,卻被嚴嚴毫不猶豫地擋了回去: 媽媽,其實你不需要打掩護,你沒時間和我談的問題,不就是我談戀愛的問題嗎? 范正紋的心裡好像被重重地砸了一錘,她感到心開始流血。事情發展得已經出乎范正紋的意料了,本來她想委婉地提出這個敏感問題的,但不等她進行到這個階段,嚴嚴卻毫不留情地說了出來,她甚至不管范正紋臉上呈現出的灰暗土色,一味冷冰冰地說: 媽媽,我今天接到你約我到飯店吃飯的電話,就明白了這頓飯的內容。包括那兩件衣服,更讓我堅定了我的想法。只不過我一直抱著一種僥倖,希望你只是出於母愛,只是這單純的目的才這樣對我好的。到現在我明白了,我從你這裡得到的永遠只是忙碌,而這些意外的東西永遠都是糖衣砲彈。所以,你失望,我更失望。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我戀愛了,我需要關懷,需要有人疼我,有人愛我。你不能給我的,我可以從別處得到。好在這世界上除了母愛還有別的愛。所以我現在不孤單,也不需要你。而你更不需要我,你只需要當官就行了。 在女兒面前,范正紋被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她完全失敗了,局面也完全失控了。她不知道應該難過,還是應該憤怒,也許二者兼而有之。她為最初的準備和計劃一下子成了泡影而沮喪,為女兒絕情的表白而痛苦,一個做宣傳工作多年的宣傳部長,在早戀的女兒面前竟然手足無措。最痛心的是,她不能打罵,也不敢憤怒。殺死歐陽旭這件事情,終於成為她一生都無法正常面對女兒的結,也成為她一直無法在女兒面前行使家長權利的原因。 嚴嚴絲毫沒有顧忌范正紋的反應,她嘴裡一邊說著,卻一邊咀嚼著,與此同時,手中的筷子在盤子裡不停尋找著,眼睛也跟著筷子不停地盯著桌上的盤子。上邊這大段的表白說完後,她正好夾起一顆核桃大的海螺,然後一伸手戴上一隻一次性手套,又拿起一支竹籤將螺肉挑出吃掉了。直到此時,范正紋還沒有捋清思緒,她不知道如何接上計劃好的談話。而嚴嚴卻出其不意地一抹嘴,站了起來,然後直奔自己的外套,一邊打著招呼邊說: 媽媽,謝謝你的中飯,不耽誤你時間了。我也與男友約了看電影。 你……你……面臨突然終結的談話,范正紋一下子語無倫次起來,她想發火,又沒敢發出來,而緩和口氣顯然無法轉彎。她下意識地站起身,走到門口,試圖攔住女兒。 媽媽,你不用送了,如果你不反對的話,這雙新鞋與新外套我也拿走了。嚴嚴不等范正紋做出什麼反應,已經提著東西迅速從門裡鑽了出去。 深紅色木門關上了。兩分鐘後,站在門後的范正紋眼裡流出兩行清清的淚水。 晚上,范正紋的家裡終於爆發了一場空前的戰爭。 下午,范正紋從飯店回到家裡整整想了一個下午,都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直到快天黑時,她始終都沒有鼓起與女兒進行“鬥爭”的勇氣。她感覺自己在女兒面前短處太多了,她害怕聽到女兒毫不留情的“揭露”。但是女兒早戀這件嚴重的事情既然已經被戳破,那麼就必須趁熱打鐵解決。最後想來想去,她還是將弟弟范正章搬了過來。 范正章正在市裡,晚飯後便趕了過來。嚴嚴自從中午離開范正紋後,一直到晚上八點多才回家。她已經換上了范正紋新買的外套和新鞋,在踏進客廳的時候,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當她看見客廳西側沙發里的舅舅時,臉上立即顯出一副譏諷的表情,對著范正紋說:媽媽搬救兵啦!然後又看著范正章半冷不熱地叫了聲舅舅。 范正紋已經不像中午那樣惶恐了,她表情鎮定,以一副辦公室裡部長辦公的樣子低沉地說,談不上救兵,嚴嚴,我們只是想跟你坦率地交流和溝通。 交流吧!嚴嚴脫下外套,換上拖鞋,往沙發中間一坐,看熱鬧似的將眼睛對準了對面的范正紋姐弟。 范正章看著嚴嚴進門、落座這一系列動作和言談舉止,心裡很沉。他感覺到這次談話將是一個極其困難的過程,幾個月不見,這個少女已經變成了一個問題孩子。對於這樣的孩子和這樣的談話,他與范正紋一樣既沒有經驗,更沒有把握,他甚至有些後悔沒有提前做一些準備,比如找專家諮詢一下什麼的等等。但現在既然已經坐在一起,他也只有硬著頭皮進行下去: 嚴嚴,既然你是個磊落的孩子,我們也不繞彎子,開門見山吧! 好吧,嚴嚴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乾淨利索地答道。 聽說你談戀愛了? 是。 為什麼要談戀愛,你是學生呀? 我是學生沒錯,但我孤獨! 孤獨就要談戀愛嗎?有許多父母忙碌的孩子都與你一樣有孤獨的感覺,但他們中許多人並不是靠談戀愛來解決孤獨的。 每個孩子解決孤獨的方法都不一樣,我的方法就是談戀愛。嚴嚴振振有詞,絲毫不隱諱地說,自從戀愛後,我不孤獨了,我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快樂。 你難道不覺得丟人嗎?看著女兒毫不在乎的樣子,范正紋一著急忘了遵守范正章談話時讓她保持沉默的約定,脫口說了出來。 有什麼丟人?嚴嚴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聲調立時高了起來。我一沒偷,二沒搶,有什麼丟人? 你……范正紋氣得嘴唇發紫,用更重的口氣重重地說:丟人現眼! 你才丟人現眼呢!嚴嚴突然翻臉,大聲對著范正紋喊道,你以為你人模狗樣就不丟人啦,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幹的那些事嗎?如果你認為我談戀愛丟人的話,我好歹還是一個單身女孩,沒有做道德約束外的事。你呢?你一個有夫之婦,與上司不清不楚,現在又被人傳說靠上了省級領導,你以為我不為你丟臉嗎? 范正紋的臉已經扭曲,她站起身向嚴嚴逼近,嚴嚴似乎要應戰一樣,騰地站起身來,與范正紋像兩隻公雞一樣支棱著身子對峙著。一場鬥爭眼看已經拉開序幕。 范正章一看情勢不妙,急忙將范正紋拉到臥室裡,然後過來以一副長輩的口氣責備嚴嚴說,你怎麼這樣說你媽媽呢? 嚴嚴已經不買舅舅的賬,她大聲地喊著,似乎有意讓臥室裡的范正紋聽見一樣,我這麼說她怎麼啦,你難道不知道她怎麼做的嗎?既然做了就不要怕人說! 范正紋果然又衝了出來,范正章再一次把范正紋推了回去。重新回到嚴嚴跟前,范正章終於忍無可忍,大聲而嚴厲地對著嚴嚴說: 嚴嚴,你必須向你媽媽道歉,太不像話了。談戀愛已經不對,對媽媽這樣不尊重更是錯上加錯,簡直不可容忍。 我不會道歉。 必須道歉。 不可能,我憑什麼聽你的。 因為我是你的長輩。 你……嚴嚴冷笑一聲,把接下來的話咽了回去,只是說,我不認為我應該聽你的。 范正章為自己的長輩尊嚴受到挑戰而惱羞成怒,他大聲衝著嚴嚴說,想不到你會變成這樣! 嚴嚴眼睛一瞪,顯然范正章的話再一次激起了嚴嚴的憤怒,她大聲嚷著說,我變成什麼樣啦,我不就是談了戀愛嗎,你們不是都在談嗎?好歹我還沒有影響別人,也沒有背著人與別的人鬼混,身上也沒被寫上字! “噹啷”、“嘩啦”接連兩聲,把屋內所有人都嚇得止住了聲。范正紋站在客廳的中央,淚水像兩股小溪在鐵青的臉上不停地淌著,在她前方的地上一片白花花的花瓶碎玻璃渣子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五彩的光芒。 時間一剎那像結冰的河水凝住了,三個人像定格的畫面一樣也處在靜止狀態,屋內靜如真空。一秒鐘,二秒鐘,一分鐘,兩分鐘過去了,嚴嚴第一個反應過來,她從沙發邊一腳邁了出來,沖向客廳門旁的衣櫃,一看就是準備穿衣出去。范正章終於明白了事情的嚴重性,也想起了當初的計劃——絕不能發火和動怒。他迅速走到嚴嚴身邊,竭力壓抑著內心的激動,裝出一副平靜的聲調對嚴嚴說: 嚴嚴,你不能出去,我們的談話還沒完呢? 嚴嚴不說話,也不抬頭,繼續在櫃子裡找衣服。 范正章再一次對嚴嚴誠懇地說,嚴嚴,我希望我們能夠重新坐下來談話,剛才我們都太激動了,應該說這個發怒的源頭是你媽媽,希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諒你媽媽這一次。你媽媽不容易,你應該知道的。而你呢,說話實在太傷人了,你難道不覺得嗎?如果你覺得我說得還算公平,希望你能重新坐下來。 也許是范正章的提醒,讓嚴嚴感到自己的話太傷媽媽和舅舅了,也許是被舅舅的誠懇和拳拳之心打動了,嚴嚴終於扭過頭來,用盛滿淚水的眼睛向舅舅表示了默許。 重新坐回沙發,三個人之間的上空已經籠罩上一層悲傷和沈重的氣氛,嚴嚴也不再像剛才那樣劍拔弩張了。范正紋一邊難過地想著嚴嚴的變化,一邊判斷著女兒得到有關范正章婚外戀情消息的出處。范正章慢慢喝了一杯茶水,用以平靜情緒。五分鐘後,他終於能夠找回最初的感覺了,他輕柔而緩慢地說,嚴嚴,我們重新我們的談話好嗎? 嚴嚴既不像最初的無所謂態度,也不像後來的滿身是刺,而換上一副誠懇的樣子答道:好吧! 你知道這個年紀談戀愛的壞處嗎?范正章以一副長輩的聲調,語重心長地問道。 知道,嚴嚴低沉地答道,她像背老師的教導一樣,說,早戀會影響學業,而且由於判斷不清,認人不准,容易上當受騙,影響身心健康。 你學習成績是不是下降了? 是,但是不太多。 你了解那個男孩嗎? 基本了解,嚴嚴抬頭看了舅舅一眼說,反正我也沒打算結婚,因此談不上上當受騙,更談不上影響身心健康。 到此時范正章發現又進了死胡同,不知再如何進行下去。他扭身看了一眼范正紋,看見范正紋的臉上已經由最初的一臉哀容變成絕望。看來接下來的談話仍然需要他出面進行,他知道這樣的談話一定要掌握住分寸,控制情緒,尤其不能再發生爭吵。他喝了一口茶水,平靜了一下情緒,表現出一副欣賞的樣子說: 嚴嚴,從剛才我們爭吵後的和解,我發現你仍是個懂事的孩子。這一點,從你很小我就發現了你的這個優點,高興的是你這個優點現在仍然沒有改變。從剛才的談話裡,舅舅覺得你不但是一個光明磊落的孩子,而且是一個絕頂聰明的孩子。憑這些,你應該有好的前途。再加上你媽媽通過這麼多年的艱辛奮鬥,為你換來的生活環境和社會背景,如果你能利用好,你將是一個不可估量的女孩。可現在你的早戀很可能使你將來的所有美好前景徹底改變,你將來的事業,將來的社會地位,甚至將來的家庭,都有可能從此完全改變。難道你不可惜? 不可惜!嚴嚴的臉上已經換上一副堅定的樣子,似乎她早已想好了這些後果。 為什麼?范正章與范正紋同時將全部精力集中在嚴嚴的臉上。 嚴嚴站了起來,到廚房冰箱裡取了一罐可樂,一面喝著重又走了進來,看來嚴嚴已經徹底從剛才的爭吵中走了出來。雖然如此,她在走進客廳的一刻,范正章還是從嚴嚴極力掩飾的表情裡發現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憂鬱。他知道這個女孩心裡裝了太多的東西,她也許需要時間調整,或者適應。對於嚴嚴曾經出走的原因,范正紋早已經告訴了范正章,因此范正章同樣不願意太難為這個承受太多痛苦的女孩。他沉默地等著嚴嚴接下來的話。 嚴嚴咕咚咕咚喝了兩口,重又坐到了原位置,然後清了清嗓子說: 兩個原因。第一個原因是我不稀罕你們所謂的事業有成,更不稀罕什麼社會地位和榮華富貴。我希望將來是一個普通的老百姓,沒有什麼輝煌事業,以及人人羨慕的社會地位,僅僅像姥爺姥姥,以及許許多多街頭百姓們那樣普普通通地生活就行了。 范正紋再一次按捺不住,壓抑著心中的無奈問道,能過好日子,為什麼要過清貧的日子? 嚴嚴斜了媽媽一眼說,我過得差不多錦衣玉食了吧,許多同學對我羨慕得不得了,其實誰也不知道我心裡的痛苦。還有陽陽,你們也不知道吧,他心裡苦著呢?他曾經告訴我他不希望爸爸當場長。因為自從舅舅當了場長以後,他就見不到爸爸了,他覺得家裡也開始不快樂了。所以我不希望我的孩子重複我和小陽陽這樣的生活。我只要一份較為固定的工作和收入,一個愛我的丈夫,一個和美的家庭,然後給孩子一個溫暖的家庭就夠了。我想這比什麼都重要。我不稀罕你們所說的東西。 范正紋與范正章恍然大悟,看來范正章的事情,兩個孩子早已通過氣了。尤其是范正章,聽說兒子陽陽心裡也很苦,他感到心被抽得一緊一緊的。范正紋張嘴剛想說什麼,被范正章遞來的眼神制止了。只聽范正章耐心地對著嚴嚴繼續問道,第二個原因呢? 嚴嚴一副凝重的表情,顯然她是認真的:如果說第一個原因是為未來做打算的話,那麼這第二個原因就是為眼下做打算了。第二個原因,說俗了就是我渴望溫暖和關懷。而這種渴望已經超出了我為未來打算的慾望。你們誰都不會切身理解一個處在孤獨中的孩子的想法的。我曾經想自殺。 范正紋姐弟的臉色同時變得發白,他們一下子意識到嚴嚴這個想法的源頭——嚴嚴發現歐陽旭死亡的真正原因。他倆緊張地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屏息靜聽著嚴嚴接下來的話。 你們一定明白我為什麼這樣難過。那個夜晚我真不知道是應該自己殺死自己,還是應該去殺死別人。最後我誰都沒殺死,我只是在網上找了一個新寄託,一個吸引我注意力的網友。從他那裡,我才從死亡的邊緣走了回來,也才從對你們的痛恨中解脫出來。因此,我想,能夠救我於深淵的人或事,肯定不應該被否定。如果讓你們選擇,你們希望我死呢,還是希望我談戀愛呢? 范正紋姐弟如墜迷霧大夢,面對嚴嚴提出的問題,倆人面面相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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