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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塵世浮生 方荻 12314 2018-03-18
在范正章、蔣德仕、卞成龍和廣告公司經理玩到黎明六點鐘的時候,牌局終於因為身體的抗議散了,當然卞成龍需要交車也是主要原因。范正章、蔣德仕和廣告公司經理在旅店睡了,只有疲憊不堪的卞成龍急著換班交車去了。卞成龍本來是跑白天出租的,當他偶爾一次開夜間出租遇見一筆大生意後,他發現了夜間出租的好處。那是一個深冬的夜裡,大約兩點鐘左右,一個近五十歲的男人帶著一個年輕女人上了他的車,然後告訴了他一個地址,那個地址竟是蔣德仕老丈人家所住的宿舍樓。於是,他與蔣德仕經過細心密謀,將那個男人,據說是蔣德仕岳母已經退休單位裡的一個處級幹部,神不知鬼不覺地狠狠敲了一筆。初嘗甜頭的卞成龍從此便白班改成夜班,並與蔣德仕合夥開始了新生意。再加上蔣德仕在單位保衛科有一套監視設備,也成了他們賺黑錢的重要工具。在一次次生意成功後,他們還購買了更先進的攝像和攝影設備。卞成龍踩點,蔣德仕出謀劃策,共同實施,共同分成,他們成了一對密不可分的事業搭檔。

大約幾個月前,卞成龍又發現一個秘密。在他家對面的一座樓裡,一個漂亮的單身女人傍著一個開奧迪轎車的政府官員。從派頭、打扮,以及汽車來看,這應該是一個有相當級別的高官。這個官員來得很少,出入也很隱秘。當一個深夜這個女人和一個蒼白中帶有藝術氣質的男人相擁著從他的車裡走出後,他知道更大的一筆生意馬上就要到手了。但是,不走運的是,經過一個月的跟踪和監視,他幾乎再也沒有看見女人與這個男人來往,也沒有與別的男人來往。他搞不清楚是自己上一次判斷錯誤,還是這個女人太謹慎。不管怎麼說,他都無法放棄這筆生意。畢竟,只要成功,這塊肥肉便可以夠吃好長時間。因此,只要有時間他仍然不厭其煩地將高倍數望遠鏡對準那個窗戶。好在女人那麼漂亮,他監視起來還挺過癮。假如有那麼一段時間不觀望這個窗戶,他有時還真有些掛念。這個早上,當交了車後,他本想回家好好補一補覺的,但當他躺在床上時,卻無論如何睡不著。在大約躺了半個多小時後,他終於從床上爬了起來。他想,還不如看一會兒漂亮女人晨起梳妝呢。

擺上一個舒服的椅子,架起望遠鏡,卞成龍向那個熟悉的窗口望去。女人顯然剛剛起床,正在客廳裡做著簡單的健身活動。這確是個值得花時間的女人,卞成龍看著女人柔軟的腰身,美麗的身姿,禁不住想,這一輩子看來他是沒有福氣擁有這樣的女人了。 一刻鐘後,女人進了廚房。他看著空蕩蕩的鏡頭,只好四處瀏覽起來。他向樓下望去,看見一對老人正無聊地坐在沙發上;轉向樓上,一幅寬大的白色窗簾低垂著,遮蓋住了一切;再往樓上看,幾個男女正圍在一起,顯然是在玩麻將;再往上看,這家客廳裡空無一人,只有幾盆綠意盎然的植物在客廳陽台上沐浴著陽光;再往上,他把鏡頭停了下來,因為他正好看見一男一女正情緒激動地比劃和爭吵,雖然他聽不清說的是什麼,但從表情和身體姿勢看來,他們好像正在吵架。卞成龍最喜歡熱鬧,尤其喜歡打架。一見這個場面,他立刻感到興趣大增,隨手從兜里掏出一塊口香糖,興奮地大嚼起來。接著將鏡頭重新調了調,以便看得更清晰。一個穿著睡衣的男人和一個衣著整齊的女人正在吵架,不錯,就是在吵架。他甚至看見那個女的衝過去搶了一沓紙在撕,還看見那個女人沖向電腦要砸,“職業”的敏感使他立刻感到這有可能是一樁生意,而且是一樁大生意。在鏡頭里的男人大笑時,他迅速將長焦照相機對準那間客廳,將接下來看到的一切全部拍了下來。

半小時後,一輛“嗚”——“嗚”叫著的急救車從那幢樓開出。接下來,一個有著尖細腦袋、細長胳膊和走起路來有點羅圈腿的男人來到這座樓下的草叢處。從他低頭蹣跚的姿勢看來,分明是在尋找什麼。幾分鐘後,他歡呼一聲,撿起一隻白色小瓶子,然後,帶著滿臉的興奮,飛奔而去。 這是卞成龍。 卞成龍剛剛離開屋門,范正章、蔣德仕和廣告公司經理便像死豬一樣倒在了牌桌旁的床上。此時,范正章既不知道孫梅已經回家正在到處尋找他,也不知道姐姐范正紋正遭遇著一場前所未有的災難,他已經沉入遙遠的夢鄉,正在無憂無慮地飄蕩。等他一覺醒來,他腦子裡想的除了牌桌上贏來的五百元錢外,便是如何消費這筆錢。在洗了把臉,與蔣德仕和廣告公司經理坐車離開旅館的路上,他還在盤算做什麼是最佳的選擇:寫論文?帶兒子出去玩?請朋友吃飯?還是……就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時候,車外一片熟悉的風景——紅磚綠瓦、清新幽靜的林子花園小區突然映入眼簾。一分鐘後,他不假思索地撇下蔣德仕他們下了車。

已經快十一點了,他看了看表,希望今天能夠有好運氣碰上阮蓉。畢竟贏來五百元是一個好兆頭。不過有句話叫情場得意賭場失意,反過來,也許他賭場得意,情場會不順呢。不管這些,他想,畢竟他路過這裡,順便碰碰運氣,即便碰不上也不損失什麼。同時,他也打定主意,若今天仍然無緣相遇,他決定從此忘掉這個女人。 在等了大約半個小時,正心灰意懶,開始琢磨要不要回去時,他卻等來一個女人尖著嗓子呼喚他的聲音。在他突然聽到這個聲音時,他幾乎嚇得一哆嗦,因為他第一意識是阮蓉來了。但當他辨清聲音後,他沮喪地感到阮蓉已經遠去了。 聲音是姐姐范正紋發出的。范正章循著聲音看去,范正紋正關上一輛白色小轎車的車門,一路小跑著過來。風吹起范正紋的短髮,在頭上一跳一跳晃動著,她整齊的套裝襯托著良好的修養,使她看起來更像大家閨秀。范正章一向為姐姐驕傲,他認為他們姐弟倆經過自己的努力,已經從社會的底層爬了出來,他們不僅走入了社會的主流階層,而且脫盡了身上小市民的習氣。

等姐姐站在范正章跟前時,他才從姐姐的表情中看到了一種罕見的恐懼。那種表情是范正章所不熟悉的。他所熟悉的是姐姐在官場中多年來養成的鎮定、理智以及知識女性的寧靜和涵養,另外還有女性天然的和善和寬容。至於這種恐懼,范正章的腦子裡猛然跳出童年的一件往事,那時姐姐似乎曾經有過這樣的表情。不過那太久遠了,久遠得好像一種幻覺。當時他好像上三年級,姐姐上五年級。有一天他正上自習課,姐姐突然跑來,神秘地把他叫了出來。他記得當時她臉上就是這樣一種恐怖的表情。 她說,我要出事了。 范正章一聽這話,再看看姐姐的惶恐神態,頓時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一時間就連說話都結結巴巴起來,他說,怎——怎麼啦?那種虛弱的語氣,似乎他已經沒有勇氣聽姐姐說發生的事情。

姐姐說,我把楊玉蓮的連衣裙染上了一大片黑墨水。 楊玉蓮是姐姐的同班同學,多次拿他們的父親掃廁所的工作來嘲笑他們,甚至說他們身上有臭味,教室裡有臭味。這一天,班裡組織看電影,看見楊玉蓮新穿的漂亮連衣裙,姐姐終於混在黑暗的人群中將半瓶墨水倒在了她身上。 那件事,著實讓姐弟倆恐懼了多天,但最終也沒有出什麼事。除了老師在班上長篇大論地動員大家揭發外,便是楊玉蓮的母親來學校叫嚷了一頓,楊玉蓮大哭了幾場。事情過了好多天后,記得姐姐還心有餘悸地說,以後再也不這樣報復同學了。范正章當時聽了姐姐的話後,反倒不以為然。從這件事的結果看來,似乎姐弟倆從中得到了不同的人生啟示:姐姐從惴惴不安的日子中走過後,慶幸地發誓不再這樣做。弟弟卻從這個結局中獲得了鼓舞,他認為,人受欺負時的反抗,是合乎天意的。反過來說,欺負人,天理難容。如此看來,該出手時,就得出手。

范正紋站在范正章跟前,嘴唇發紫,張了幾次嘴沒有說出話,范正章已經從剛才的聯想中迅速回過神來,不由自主地發問,出什麼事了? 范正紋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話沒說出來,眼眶卻紅了。范正章本能地想到,姐姐情緒的變化肯定與姐夫有關,他想姐夫準是又與姐姐吵架了,甚至又提出離婚了。於是他採用過去一貫玩笑的口吻說,“什麼事啊?總不至於是那傢伙死了吧?”出乎范正章意料的是,姐姐沒有像往常一樣被他的輕鬆和玩笑所感染,反而在他的問話後流出兩串醒目的淚水。 范正章大吃一驚,幾乎同時,也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因為姐姐的恐懼與淚水一樣都不輕易流露。他不再說話,只是迅速拉起姐姐的手向姐姐的車走過去。 太陽不知何時變得不再扎眼,坐在姐姐的車里後,范正章感覺陽光更加暗淡起來。他早已忘了當初在這裡下車的目的,儘管車外三三兩兩的行人川流不息地從眼前走過,他也無暇顧及他們的面貌了,即使阮蓉正從面前走過,他似乎也不會被吸引註意力了。因為面前的姐姐已經從剛才的默默流淚,變成手摀臉頰嗚嗚大哭了。

出什麼事了?范正章打斷姐姐的哭聲,抓著姐姐的肩膀,低著嗓音焦急地問道。 范正紋的哭聲慢慢停了下來,她抬起頭紅著眼睛終於說出了那個令范正章大吃一驚的消息:歐陽旭死了。 這太出人意料了,儘管范正章心裡有這種猜測,一旦證實,他還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畢竟那個人是姐姐的丈夫,他無法無動於衷。即使他不喜歡他,甚至討厭他。因為生命的逝去畢竟對人觸動太大了,何況又是這樣一個與自己的家庭有著難以斷開聯繫的男人。他在發呆了十幾秒鐘後,本想安慰姐姐幾句,卻發現姐姐又開始悲痛欲絕地哭泣。在他看來,姐姐與姐夫其實已經走入死胡同,從某種意義上說,姐夫的死亡對姐夫和姐姐未必就是壞事。可是,姐姐卻如此悲痛,幾乎要崩潰的樣子,這讓范正章不能理解。在他眼裡,范正紋不僅是一個堅強的女人,而且是一個不易流露悲傷情緒的女人。而現在,面對解脫的婚姻,他覺得姐姐即使不慶幸,起碼不應該如此悲傷,更不應該像影視裡所演繹的某類軟弱小女人一樣,痛苦得不能自拔。在范正章看來,那種小女人態幾乎與姐姐的個性格格不入。那是一種依靠男人生活的女人,一種天天用咖啡鮮花製造情調,並在這種情調裡不停談情說愛的女人,她們不需要為事業去拼搏,只需要通過包裝自己來迷惑男人,便可有滋有味地生活。她們會恰到好處地利用女人的各種武器,諸如美貌、眼淚等,並且藝術地使用各種女性技巧,比如嬌媚、柔情等,來享受男人們用血汗掙來的榮華富貴。范正章像許多聰明的男人一樣,雖然一向瞧不起這樣的女人,但又不由自主地覺得這樣的女人更稱男人的心,更符合男人主宰世界的生存方式。但是姐姐不同,他一向覺得姐姐是那種完美的女人。這種完美,不僅僅是作為一個女人,而是作為一個女人之後的一個人。她不僅在男人的世界里為自己爭得一份立足之地,而且像許多有作為的男人一樣受人尊敬,令人注目。尤其是,她並沒有因此而失去女人所應有的溫婉和嫻靜。在家庭裡、在朋友同學間,她身上自然散發出的女性柔情和恬靜,仍然使人傾倒。因此在范正章的眼裡,或許在許多人的眼裡,范正紋永遠都是一個理智、愉快、有涵養的淑女和機關幹部。

范正章經過這番分析後,覺得整個事情越來越不對勁,似乎某種神秘而恐怖的氣息正在車中瀰漫,就像童年時姐姐一聲“我要出事了”時給他的感覺一樣。於是,他再一次扳起姐姐的肩膀,焦急地問著,姐姐,到底怎麼回事?你說話呀! 姐姐的哭聲戛然而止,好像有什麼外力強迫她停下似的。接下來,她抬起頭,咬了咬嘴唇,挺了挺胸,一伸手將車發動了起來。范正章不說話了,他敏感地意識到,姐姐可能受到了什麼刺激,他想讓她慢慢平靜一下也好。車開得併不快,這讓范正章稍稍有些安慰,這說明范正紋沒有失去理智,范正章想道。 一刻鐘後,范正紋將車停在一條臨郊的馬路,那裡環境幽靜,過往行人稀少。范正章正在迷惑這是什麼地方時,范正紋卻盯著前方,目不斜視地咕噥了一句,我殺了他!

范正章身體劇烈哆嗦了一下,不由自主地伸長了脖子,身體卻像被彈了一下,向姐姐相反的方面傾過去,似乎姐姐正拿著刀子逼他。他回憶著姐姐那句類似自言自語的話,只好再次求證道,你說什麼? 我殺了他!姐姐這次聲音又大又清晰,范正章一瞬間變得一臉蒼白和病容,他傾斜著身子呆住了。 一切進展得還算順利,歐陽旭的葬禮沒有遇到任何障礙,便在一片惋惜和悲傷的氣氛中舉行了。只是在舉行葬禮的前一天深夜,當范正紋剛剛睡下時,女兒嚴嚴穿著寬大的睡衣半睡半醒地跑了過來。她說,她想起了一件事情,她說爸爸應該有救命藥,因為一周前,她剛給爸爸買過藥,其中一瓶就是速效救心丸。最後,嚴嚴帶著嚴肅的表情對范正紋說,爸爸也許是被人害了,那個人肯定是把他的藥給藏了,或者給倒掉了。 范正紋差點嚇暈了,一瞬間,她幾乎覺得嚴嚴已經識破了她的陰謀,並且在試探她。這太可怕了,絕不能露出任何馬腳,范正紋一邊思索著,一面以悲傷的口氣來阻擋女兒的疑問。她說: 藥肯定沒有,我找遍了所有的抽屜和藥盒都沒有發現,或許是你爸爸弄丟了。至於別人害你爸爸更不可能,為什麼要害他呢?你爸爸既沒有仇人,又沒有財富。 范正紋擔心地觀察著女兒的表情,尤其害怕這樣的解釋不能讓女兒信服。當女兒最後不作深究地流著淚水把頭靠在范正紋的胸前時,范正紋才感到殺死歐陽這件事做得太不理智了。好在范正紋久經風雨,對各種突發事件能夠應付自如。在嚴嚴的疑慮似乎打消後,她以慣常的理智和機敏趁機叮囑女兒說,這樣的話可不許到處亂說,鬧不好會引起亂子來。 女兒儘管相信了范正紋所謂的“爸爸或許把藥弄丟了”,也被范正紋所謂有可能引起亂子的嚇唬唬住了,但最後臨走時還是帶著深深的疑惑不甘心地看了媽媽幾眼。就這幾眼,讓范正紋一直睜眼想到黎明,再也沒有睡著。 葬禮辦得莊重而肅穆,范正紋在這整個過程中一切做得恰到好處,不露一絲痕跡。范正章基本替姐姐全權操辦了葬禮的一切。出於對歐陽旭非正常死亡的顧慮,范正章與姐姐達成了速辦速葬、一切從簡的協議,因此除通知一些至親和好友外,幾乎沒有張揚。儘管如此,葬禮還是被姐姐的一些朋友和同事打聽到,甚至姐姐的同學,范正章所在廳的副廳長,當年對姐姐一片癡情的孫占山也急匆匆趕了過來。 人的命運是捉摸不透的,這也是范正章在這個葬禮中體驗最深的一句話。命運之所以捉摸不透是因為人的命運常常是由各種偶然的機遇組成的。在這個葬禮上,當孫占山滿帶痛惜之情,用一句老生常談“人生無常”來安慰范正紋時,突然說起了下屬農場場長前天夜裡突遇車禍,搶救無效死亡的事情。就像老天有意的安排,恰在這時,范正章正端著沏好的龍井茶送到孫占山手上。范正紋瞇著紅腫的眼睛,便順理成章地接出下話: 哎,歐陽已經走了,現在也只有這個弟弟可以依靠了,以後正章就全靠老同學提攜和幫助了。 為了表示自己的誠心,並以此來安慰這個當年自己痴迷的女人,孫占山信誓旦旦地說,你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正章本來就聰明伶俐,口碑也好,因此前途還是很廣闊的。 就像急於表白自己的心意,孫占山不自覺地又顯露出當年追求范正紋的習慣。他把頭轉向范正章,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范正章說,願意下去鍛煉嗎,這可是個好機會。我可以運作你以副代正出任靈牛山農場場長一職,只要你幹出成績,不用幾年,便可以轉成正處。 范正章與姐姐同時被孫占山的提議吸引了。在這個充滿悲痛氣氛的葬禮上,他們已經將心頭縈繞的恐懼和悲痛暫時擱置在大腦的某個角落,全副身心地投入到這個提議上。半小時後,三個人已經通過詳細討論,做出了一個完美的計劃。然后孫占山帶著滿意的神情,在姐姐范正紋提議一周後再聚後,滿意離開了。 沒想到一個葬禮,會在意想不到的時機裡,給范正章一個仕途邁進的機會。這多多少少沖淡了范正章姐弟的恐懼。但是,既然是機會,往往便有好有壞。在這個葬禮上,作為上天的一種平衡,他們姐弟遇到了另一件讓他們頭痛的事情。 由於婆婆堅持將丈夫的骨灰葬在老家,與其已經過世的父親一樣回歸家族,葉落歸根。因此,范正章姐弟決定在火葬的當天,即禮拜日下午離開城市,開車趕回一百公里之外的農村老家。這正好也符合范正紋早點離開這裡,避開越來越多來參加葬禮的人們的想法。 那是一個陰霾的春日下午,空氣裡飄浮著灰濛蒙的塵沙顆粒,遠處的天空就像被灰色的刷子刷上了塗料一樣,就連周圍的綠樹也都顯得沉重而鬱悶,使人無端生出更多的壓抑。臨行前,范正章與姐姐按照婆婆的提議,到歐陽旭的住處去整理他的被褥和衣服,並把這些東西帶走。據婆婆說,老家的傳統是,把這些東西燒掉,連同骨灰一塊埋葬,才不至於使死去的人在陰間沒有衣被。在婆婆的提議下,為了贖良心的債,為了懺悔,也為了最後看一看丈夫的生前遺物,范正紋當即提出跟隨范正章一起去歐陽旭處取東西。 這是一棟白色高層建築。歐陽旭住在九層東門。范正章在前,范正紋緊隨其後一路沉默著從電梯裡走出。電梯間包括接下來進入的走廊都顯得極度幽靜、昏暗,走在這種環境中,就連范正章都突然生出一種恐懼。也許是因為這座房子剛剛死過人的緣故,范正章想道,畢竟他馬上要進的房間是一個靈魂還未曾安息的房屋。這種突然生起的恐懼,使他慶幸自己答應了讓姐姐一道過來,否則的話,他還真有點頭皮發麻。姐姐的感覺想必與他一樣,因為當他們離歐陽旭的房門只剩三四米的時候,范正紋竟疾走兩步,一下子緊緊抓住了范正章的胳膊,甚至連呼吸聲都增大了。到底是女人,范正章想,遇事就是膽小。幾乎同時,他也感到自己身上的責任,便不自覺地挺了挺胸,好像在用身體語言安慰姐姐似的。 站在歐陽旭的房門口,范正章竭力以一副從容的樣子開鎖。他將鑰匙轉了兩圈後,發現屋門竟然沒有上保險。昨天,是他鎖的門,在他的印像中,他是上了保險的。可是,現在這種情形卻使他覺得在開鎖之前,屋門顯然沒有上保險。他顧不得多想,畢竟昨天太匆忙了,也許他的記憶出了問題。於是他開始往迴轉動鑰匙。就在這時,姐姐范正紋突然在他耳旁低低驚呼了一聲: 有人! 范正章的手哆嗦了一下,幾乎同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並轉過頭疑惑地看著滿臉驚懼的姐姐。然後,他的目光越過姐姐的頭頂,向兩旁走廊裡看去。可是,他什麼都不曾看見。就在他困惑不堪地收回目光時,姐姐緊接著又驚恐地指著屋門說,裡邊有動靜! 循著姐姐的聲音,范正章也突然感覺到,或許是聽到在緊緊閉著的房門裡邊,隱隱約約有某種窸窸窣窣的聲音。范正章頓時感到頭皮一陣陣發麻,兩腿發軟。姐姐這時聲音全變了,她一邊拉著范正章慢慢向走廊後退,一邊顫抖著聲音說,正章,你姐夫還沒走呢,他在等我,他在等我……就像房門後,那個披頭散發的姐夫歐陽旭正在走過來,隨時都可能打開門面對他們似的,范正章被姐姐恐怖的念頭嚇得頻頻倒退,他甚至感到姐夫房門後的鎖鈕正在悄悄轉動,那一刻,他與姐姐一樣處於幾乎要崩潰的境地,簡直要拉起姐姐的手跑開。 正在這時,電梯間有了動靜,在電梯“咣當”一聲關上的同時,有一男一女兩個聲音正肆無忌憚傳來。女人說,忘了買彩迪捲了,怎麼對孩子說呀?男人說,不是買了薩其瑪和德芙巧克力了嗎?吃多少零食呀? ……眼看聲音越來越近,到望見他們的身影時,范正章才突然清醒過來,並找回了勇氣和膽量。他拉著姐姐迅速走向歐陽旭的房間,並掏出鑰匙開始重新開鎖,同時笑著說,真是自己嚇唬自己,大白天,哪來的鬼呀? 姐姐似乎也恢復了理智和鎮靜,在那一對男女路過他們的身邊時,他們正好一步踏進歐陽旭的房間。寬大客廳裡,那面落地窗處淺綠色窗簾厚重地低垂著,使得廳內光線昏暗。由於房門突開,正對著門的窗簾竟然搖擺起來,好像剛剛有人拉動似的。這不免讓姐弟倆又產生一絲不舒服的感覺。或許是剛才在門口處遭遇的恐懼還沒有徹底消失,范正紋再一次抓緊了范正章的胳膊。在他們剛剛走過門廊和門廊處衛生間的時候,姐姐再次大驚小怪地叫了起來: 正章,這屋裡有種怪味,不,是香味。 范正章不願意再受姐姐恐懼心理的影響,但也禁不住像姐姐一樣吸了吸鼻子。這一吸不要緊,范正章感到周圍確實有某種優雅而神秘的香氣正在隱約飄浮。為了壯膽,也為了壓抑自己的恐懼,范正章大聲說,也許是姐夫買的香水吧! 不可能!范正紋迅疾回答了范正章的猜測,這絕不可能,你姐夫是個極其懶惰的男人,他絕不會用這種奢侈品的。況且這種香味也不像男人用的。 那可沒準兒!范正章大聲說道。這時,他們已經走到客廳中間。或許是范正章的勇氣感染了范正紋。范正紋開始把手從范正章的胳膊下拿開,向著客廳一角的電腦桌走去。范正章也在繞過客廳寬大的沙發,一邊準備往臥室去拿歐陽旭的被褥,一邊四處張望尋找蛛絲馬跡,希望證明他們的恐懼沒有來由。然而,在范正章剛剛走到臥室門口處時,他突然聽見姐姐恐怖地尖叫起來: 電腦——正章——電腦——電腦—— 范正章扭過身去,正好看見姐姐像被電腦燙著了一樣,正把手從電腦機身上拿開,同時身體也向後躍起。她一手指著電腦,一手緊摀嘴巴,滿臉驚懼地大叫不已。范正章衝過去用手扶在電腦身上,幾秒鐘後,他突然感到心臟像被人揪住了,一時間疼痛而窒息: 電腦的機身是熱的! 范正章像被粘到了電腦上,身體有一分鐘或者兩分鐘竟動彈不得。一陣冷風從身後悄然襲來,在范正章還沒有切身感到這種氣息的時候,他再次聽見姐姐恐懼地尖叫: 鬼——鬼—— 范正章扭過身來,看見姐姐正睜著驚恐的眼睛倒在地上,而蒼白的手指還高高地伸著,指向屋門。范正章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一眼看見黑胡桃色的房門正在無聲地合上,而在最後的一點縫隙中,他恍惚看見一個黑色的身影,披著長長的黑髮,在那個門縫裡消失了。 呆愣了約十幾秒鐘後,范正章突然明白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就像被注入了新的能量,他一躍而起,衝過客廳,拉開房門,躥進昏暗的走廊。為了給自己壯膽,他在心裡告訴自己說,我不相信鬼神。 走廊呈彎形迂迴狀,在經過一家門口後,他終於看見前邊一個影子般的女人正飄到走廊盡頭,並開始扭身向電梯間拐去。在她轉身的一剎那,一副長髮長風衣的側影,還有飛舞起的長發和風衣下擺,都像一個刻骨銘心的畫面深深刻入了范正章的腦子。范正章再次跳起腳,奔跑起來。當他衝過走廊拐彎處,一步邁進電梯間時,正好看見離他最近的電梯“咣當”一聲打開。然而,在洞開的電梯間裡,站著的唯一一個人是一個又胖又矮、又老又醜的男人,手裡正擺弄著一架黑色小收音機。在他發楞的當兒,他突然發現,旁邊另一部電梯正在關門,就像突然清醒過來一樣,他一步衝過去,在電梯即將合上的剎那,他一手拉住了電梯門。 然而,太晚了,他的手雖然將關門的速度稍微控制了一下,最終電梯還是強硬地關上了。只不過在那短暫瞬間留下的縫隙裡,他看見除了正對著電梯站著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外,後邊似乎還站著一個單薄如影子般的長發女人。女人的長發幾乎擋住了半個臉,而留下來的那一半臉頰,卻是蒼白和不清晰的。在那一時刻,他感覺女人流水般的黑髮似乎與修長而飄逸的黑色大衣融在了一體,整個人更像一片薄薄的紙影或者影像,像傳說中深夜遊蕩的鬼魂一樣輕靈無聲。就這一眼,他頓時覺得毛骨悚然,身上剎那間長出一層雞皮疙瘩。 葬禮結束已經是星期一的下午了。在打發了所有賓客後,婆婆堅持留在老家多住幾天,希望能多陪陪兒子。范正紋姐弟與市裡的近親坐車一起返回了華陽市。范正章在自己家附近的路口下了車,在安慰了姐姐幾句後,便向自己的住宅樓走去,並順路買了一斤包子。他知道今天是老婆孫梅出差回家的日子。他看了看表,已經七點半,根據孫梅的火車到站時間八點十五分,判斷孫梅到家大概就到了九點鐘左右。因此,他簡單買了晚飯,準備回家做個湯,也好迎接太太的回來。 然而,當他開門,一腳邁進熟悉的家時,事情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太太沒有等他迎接便提前回來了,而且已在家裡準備好迎接他的東西了。只不過迎接他的不是美食和擁抱,卻是一隻硬邦邦的腳墩。那時,他剛走進客廳,還沒有搞清楚為什麼家裡亮著燈時,卻發現一隻紅白相間的東西正迎面向他的頭頂直衝而來。 匆忙中,他彎腰躲過,手裡的包子卻“叭嗒”一聲掉在了地上。等那個紅白相間的皮墩碰到門上,再掉落地上,恰好砸在那堆白白的包子上時,范正章正手摀著腦袋,吃驚地瞪著從包子身上軋過並咕嚕嚕向前滾動的皮墩。皮墩停了下來,他發現那袋包子也變成了一堆皮餡不分的爛餅。幾秒鐘後,他直起腰來,終於看清客廳沙發處正暴突雙眼,怒目而視的孫梅。 他當然搞不清楚孫梅為什麼不在火車上,更弄不清楚孫梅為什麼如此氣憤。面對孫梅失去理智的行為,他似乎已經沒有解釋的機會了。他像往常一樣,沉默地等著孫梅這陣暴風驟雨般的憤怒髮洩過去。 一刻鐘後,從孫梅氣憤的言詞中,他了解了孫梅惱怒的原因:原來孫梅星期五就已經回來,卻到現在才看到他,因此她懷疑他幹什麼壞事去了?為什麼手機都不開? 范正章鬆了口氣,他相信只要一句話便可以讓孫梅徹底安靜下來,並且產生懊悔。於是,范正章向孫梅的身邊走了幾步,在離她大約一米處停下來,並在臉上輕而易舉地堆出一副悲痛的樣子。他說: 我的手機沒電了,顧不得充電,因為歐陽旭死了! 結果可想而知,孫梅的臉一下子變了,就連剛才因氣憤而挺得高高的胸脯也一下子癟了,似乎胸膛裡的怒氣突然間被抽走一樣。她一屁股坐在身後的沙發上,抬起頭可憐巴巴地說,怎麼回事兒?什麼時候死的? 范正章大致提了一下死亡和葬禮的情形,當然不可能說出歐陽旭的真正死亡原因。孫梅聽後已經不只是為自己的魯莽而懊悔了,她甚至為自己對丈夫的無端猜疑而內疚。那個晚上,雖然歐陽旭死亡的氣息短時間籠罩在他們的頭頂,但在共同吃過晚餐後,他們已經完全進入恩愛夫妻的角色。 兩個星期過去了,孫占山副廳長真如自己許諾的一樣,開始在廳里為范正章運作到農場鍛煉一事。在這期間,范正章以感謝孫占山為由,特意做東請孫占山吃了一頓飯。這頓飯說是范正章所請,其實是運達廣告公司出錢,並由運達廣告公司作陪。那頓飯後,范正章從廣告公司獲得了兩千元謝禮,而那筆承攬廣告牌的生意也開始有所進展。 大約在歐陽旭去世二十多天后,范正紋又在一個大型酒店宴請了所有在歐陽旭葬禮上祭悼過的人員。這其中也包括孫占山。在這個宴會上,姐姐答應孫占山,幫他把在老家縣委宣傳部工作的弟弟調到華陽。 等價交換,在商品社會裡是最公平,也是最常見的交易,這用在官場上也並不過分。范正章覺得有點可笑。其實,在市場經濟決定一切的時代,這種迫不及待的交易也許是最合乎常理的。儘管讓人噁心,卻非常實用。這就是成人之間的遊戲規則,說露骨點,也可以叫作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在你得到的同時,也是你付出的時候。好在他有個姐姐能夠在適當的時機,以適當的方式回饋對方。這或許也是他走向成功的重要砝碼。 自從這個交易在暗中悄然運作起來後,范正章覺得與孫副廳長的關係迅速走近了。在孫副廳長逐漸把他當成心腹,囑託一些私人的或者與原則不太相符的事情后,他也越來越願意把孫副廳長視作自己的依靠。一個星期後,孫副廳長告訴他,他代理場長的事情按預先計劃正常進展,廳長對這件事的讚成態度大致有百分之六十。看來事情成功性還是很大的,范正章不無興奮地想到。其實,對於這個場長職務,范正章當初是沒有進一步細想的,除了以副代正能夠迅速提正外,他還沒有看到這個職務的其他好處。倒是他的手下蔣德仕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他可能到農場任場長後,提著兩瓶啤酒和幾盒盒飯在一個中午跑到了他的辦公室。蔣德仕在酒喝到興頭時,以知心朋友的身份告訴了他這個職務的好處,以及想跟去的念頭。 誰告訴你,我要去農場?范正章大吃一驚,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麼快。在機關里,一個人的調動升遷,往往是非常敏感的。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有可能一個位置的變動牽連好幾個人的命運。因此,這種消息被人們高度關注也是在所難免的。只是范正章擔心這個消息被過早地洩露,有可能給他的計劃帶來不利影響,甚至有可能被競爭者在暗中毀掉。發生在機關里的這種事情已經不是一兩次了。 蔣德仕並沒有考慮那麼多,他唯一關心的是范正章能否真正成行。他以為自己平時對范正章的巴結非常到位,特別是自從與范正章共同謀過廣告展牌,並一塊唱歌后,便一廂情願地認為自己成了范正章的鐵哥們儿。從這點上考慮,他與范正章的利益是一致的。因此,當范正章突然噎了一下,瞪大眼睛警惕地追問他從哪裡聽到這個消息時,他輕鬆地笑了起來: 你緊張什麼?這種事還能保密多久呀? 你可別瞎說呀!范正章知道這個勢利的傢伙跑來打的是什麼主意,既然沒有惡意,范正章也願意多一個朋友。畢竟在這個社會裡混,沒有朋友寸步難行,不僅如此,他需要各種各樣的朋友,包括君子般的朋友、知心朋友、酒肉朋友,甚至像蔣德仕一樣的互為利用的朋友。 嗐,我跟你說,這可是一個肥缺。首先有了專車,再就是土皇帝一個,看不見的實惠多得數不清。蔣德仕端起啤酒碰了碰范正章的杯子,“咕咚”、“咕咚”將杯子喝了個底朝天,然後手抹著嘴角的啤酒泡沫,興高采烈地說,事成了,可別忘了小弟,我願意追隨你。 八字沒一撇,你就別跟著瞎起哄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范正章想轉移話題,但蔣德仕幾杯酒下肚後,更不顧忌范正章的顧慮了。他顯然被范正章頭上懸著的這個餡餅饞得涎水欲滴了: 老兄,如果遇到什麼障礙,需要哥們儿給你掃清,你只要吩咐一聲。白道上咱沒有門兒,但黑道和旁門左道上還真有幾個不錯的哥們儿。不管怎樣,你都要爭取這個難得的機會。 蔣德仕所謂的障礙還真被說中了。兩天后,當范正章正沉浸在蔣德仕對這個職位所描繪的大好藍圖中,喜滋滋地做著升官發財夢時,事情突然出現了變化。那天晚上,孫占山副廳長突然打電話讓他來家裡一趟。從電話裡的說話語氣,范正章已經揣測到了情況的不妙。果不其然,在他惴惴不安地來到孫占山副廳長家里後,從孫副廳長的臉上,他更加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遇到了麻煩,孫占山副廳長在給他倒了杯水後,開門見山點明了主題。范正章的心裡咯噔一下,手裡的杯子也差點灑出水來,他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將杯子放在面前茶几上,他將目光平靜地停在副廳長的臉上,問了一句,在哪兒卡了? 劉暢不同意,他覺得你沒有基層經驗,直接去管理農場,擔心你給農場造成損失。 劉暢是廳裡主管農場的副廳長,范正章明白他的態度在這件事上起著重要作用。面對突如其來的障礙,范正章只是沮喪了幾分鐘,之後迅速又恢復了自信。畢竟范正章是經歷過風雨的男人,在提拔副處時所經受的一波三折早已經磨煉了他的意志。即使在這些天的運作過程中,儘管表面上還看不到什麼障礙,其實直覺上他已經有了預感。這使他在聽到劉暢的態度後,很快就從情緒的谷底翻滾上來,然後思路清晰地答復了劉暢的擔心: 我承認沒有基層管理經驗,但是我在農場管理和農場出路問題上,做了大量的研究和探索,有兩篇論文在全國農業發展學術研討會上獲獎,其中所提出的一些有價值的對策,還被一些農場採納呢。我不敢說理論等於實踐,但理論畢竟可以指導實踐。況且,我曾經多次到農場參觀、採訪和調查,並且掌握大量的一手材料。就憑這些,我相信自己有能力以最快的速度學會基層管理,我也相信有能力讓農場在我的手裡更上一層樓。 孫占山很欣賞范正章不服輸的勇氣和膽量,但范正章這一番清晰的表白,在孫占山這裡顯然不合時宜。因為卡殼的地方不是孫占山,而是劉暢。孫占山並沒有截住范正章的話頭,只是默默聽著他激動的表白。范正章看見孫占山長時間的沉默時,才意識到自己的糊塗。然後停下說詞,等著孫占山發話。 孫占山等范正章平靜和清醒過來後,才慢騰騰地再次開口。他說:現在問題的關鍵不是你有沒有能力和信心,而是能否讓領導相信你這種能力和信心。其實,對於你的能力,就像你剛才說的那番成績,我早已經在相關領導跟前都說過了。你明白嗎?你現在需要做的工作恐怕是用你的能力和信心去打動那些不相信你的領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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