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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6節

老生 贾平凹 3088 2018-03-18
再學《南山經》次山系吧。我念一句,你念一句。 南次二山之首,曰櫃山,西臨流黃,北望諸,東望長右。英水出焉,西南流注於赤水,其中多白玉,多丹粟。有獸焉,其狀如豚,有距,其音如狗吠,其名曰狸力,見則其縣多土功。有鳥焉,其狀如鴟而人手,其音如痺,其名曰,其名自號也,見則其縣多放士。東南四百五十里,曰長右之山,無草木,多水。有獸焉,其狀如禺而四耳,其名長右,其音如吟,見則其郡縣大水。又東三百四十里,曰堯光之山,其陽多玉,其陰多金。有獸焉,其狀如人而彘鬣,穴居而冬蟄,其名曰猾,其音如斫木,見則縣有大繇。又東三百五十里,曰羽山,其下多水,其上多雨,無草木,多蝮蟲。又東三百七十里,曰瞿父之山,無草木,多金玉。又東四百里,曰句餘之山,無草木,多金玉。又東五百里,曰浮玉之山,北望具區,東望諸。有獸焉,其狀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苕水出於其陰,北流注於具區,其中多魚。又東五百里,曰成山,四方而三壇,其上多金玉,其下多青雘。水出焉,而南流注於虖勺,其中多黃金。又東五百里,曰會稽之山,四方,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砆石。勺水出焉,而南流注於湨。又東五百里,曰夷山。無草木,多沙石,湨水出焉,而南流注於列塗。又東五百里,曰僕勾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草木,無鳥獸,無水。又東五百里,曰咸陰之山,無草木,無水。又東四百里,曰洵山,其陽多金,其陰多玉。有獸焉,其狀如羊而無口,不可殺也,其名曰。洵水出焉,而南流注於閼之澤,其中多茈蠃。又東四百里,曰虖勺之山,其上多梓枏,其下多荊杞。滂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海。又東五百里,曰區吳之山,無草木,多沙石。鹿水出焉,而南流注於滂水。又東五百里,曰鹿吳之山,上無草木,多金石。澤更之水出焉,而南流注於滂水。水有獸焉,名曰蠱雕,其狀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嬰兒之音,是食人。東五百里,曰漆吳之山,無草木,多博石,無玉。處於海,東望丘山,其光載出載入,是惟日次。凡南次二山之首,自櫃山至於漆吳之山,凡十七山,七千二百里。其神狀皆龍身而鳥首。其祠:毛用一璧瘞,糈用稌。


有什麼要問的? 問:痺是什麼動物? 答:鵪鶉。 問:禺呢? 答:長尾猿。 問:這十七山,怎麼就有九山無草木? 答:你沒注意到無草木的山上都是有豐富的金玉嗎?有金玉而無草木,上古人發現了這種現象,才可能使伏羲總結歸納出了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剋的五行說。 問:這裡記載了那麼多動物的聲音,如狸力“其音如狗吠”,“其音如痺”,長右“其音如吟”,猾褢“其音如斫木”,聲音重要嗎? 答:我們常說這個世界是聲色世界,那聲就是聲音,色指形。任何動物都是以它的聲音來表達存在的,這也在以後就有了鐘,鐘是發巨大的聲在空中,也有了佛教裡的救苦救難的菩薩名為觀音。 問:人是說一種話,這些動物卻各不相同?

答:人其實也是各說各的話,有英語德語法語阿拉伯語,就是在秦嶺裡,山陰縣三台縣嶺寧縣清華縣也不是各有各的口音嗎?你知道西方的《聖經》嗎,《聖經》裡就講過,上帝為了不使人統一行為,才變亂了人的口音,使他們的言語彼此不通,分散在大地上。西方是這樣,東方也是這樣,上古時期動物那麼多,人的力量還不強大,如果動物們都是一種聲,那還有人類嗎,所以上天也使它們各是各的聲。 問:為什麼那時人見了痺就“多放士”,見了禺就“其郡縣大水”,見了猾褢就“縣有大繇”? 答:發現痺長有人手嗎,禺聲如人吟嗎,猾褢像人嗎?人在大自然中和動物植物在一起,但人從來不懼怕任何動物和植物,人只怕人,人是產生一切災難厄苦的根源。

問:其狀“如羊而無口,不可殺也”,是不能殺牠嗎? 答:不可殺是指它還活著。 問:活著卻沒口? 答:指不讓說,說不出,或不可說。
是不能多說匡三少年時期的那些事了。秦嶺裡的大戶人家在大門外都擺放一對大石獅,那是為了鎮宅護院,而二道門口安放著天聾地啞的門墩,一邊一個石刻的童子掩著嘴,一邊一個石刻的童子捂著耳,這是家訓,不該聽的不要聽,不該說的不要說。實際上,一到解放後就沒人再說,現在能知道的人都死了,那就全當那些事從來沒有過。而匡三的光榮和驕傲便從跟著老黑鑽山開始的。 他們鑽的第一個山是有著古堡的虎山。虎山在當月出了件靈異事,有人放牛,忽然雷電四起,雲霧把山谷都罩了,就有龍從天上下來與牛交配。李得勝他們隨後也到了虎山,李得勝得知靈異還特意去見了那牛,說是祥瑞,這牛要生麒麟呀。放牛人高興,自告奮勇到山下村鎮裡散佈消息:鯉魚跳龍門那是秀才要中舉的,龍從天而降與牛交配,這是英雄要行世呀,果然秦嶺裡有了游擊隊啦!第二年,游擊隊離開虎山去了熊耳山,受孕的牛生下一頭豬,但又不像豬,嘴很長,耳朵太短。

游擊隊的隊長當然是李得勝,老黑為副隊長。一年半後發展到了十三人,三次襲擊正陽鎮公所,死了四人,殘了九人,但奪得了兩杆槍,再加上雷布的獵槍,一共是五杆槍。所到各地,遇到高門樓子就翻院牆,進去捆了財東,要錢要物,能交出錢和物的就饒命不殺,如果反抗便往死裡打,還捨不得子彈,拿刀割頭,開倉給村里窮人分糧。許多人就投奔游擊隊,最多時近二百,穿什麼衣服的都有,卻人人繫著條紅腰帶,腰帶上別著斧頭或鐮刀,呼啦啦能站滿打麥場。 游擊隊幹的是革命,但匡三不曉得,只知道革命了就可以吃飽飯,有事沒事便往隊裡的伙房裡鑽,打問早晨的饃還剩下沒有,晌午又做啥飯呀。他吃饃用竹棍兒一扎五個,多燙的包穀糝稀飯,別人還唏唏溜溜吹著氣,他一碗就下肚了。甚至有一次,鍋裡熬了糊湯少,來不及取碗,他把一根木棒塞到鍋裡,拿出來就在木棒上舔。但匡三膽子並不大,一夥人去條子窪的一戶財東家弄糧食,那是傍晚,大家先藏在溝畔,讓匡三去看財東在家沒有,匡三剛到財東家門前的穀子地,財東提了糞鏟和籠子出來,匡三便解褲帶蹴下了。財東問:誰?匡三說:我。財東問:幹啥呢?匡三說:屙哩。財東說:屙了我拾。匡三卻提了褲子,抱了石頭把屙下的屎砸濺了。離開穀子地,回來說:那家沒糧食。同夥說:他家富得流油哩!匡三說:他如果富還能拾糞?同夥說:誰都是你好吃懶做? !天擦黑下來,這夥人去了財東家,揭開櫃子一看,三個板櫃裡全是麥子和包穀,再揭甕蓋,一甕的鹽,一甕的油,氣得匡三罵:狗日的真是富!這些糧和鹽油要拿走時,財東一家五口拿了刀和他們對打,對打中,同夥喊著匡三快往麻袋裡裝麥,匡三裝了一袋便背上就跑。結果財東家五口都被殺了,游擊隊也有兩人受了重傷。受傷的給老黑反映匡三去了不動手,老黑就問匡三:你咋回事?匡三說:我沒槍呀。老黑說:那刀呢,你沒拿刀?匡三說:我連雞都沒殺過。老黑扇了個耳光,罵:你只會吃!

老黑就訓練匡三,先是逮住個螞蚱,要匡三卸螞蚱腿,一條腿一條腿卸。再是讓吃蝎子,活蝎子用醋泡了,囫圇圇丟在嘴裡嚼。又抓了蛇,剁下蛇頭吸蛇血。到了冬天,縣保安團來圍剿,游擊隊逃出熊耳山又到了與湖北交界的麥溪溝,溝里人家聞風都跑了,游擊隊幾天吃不上飯,把狗吃光了,把貓吃光了,村里人家原來就有老鼠夾子,就把夾子找出來夾老鼠吃。匡三住的房裡頭天晚上放了夾子,天明看時,夾著了一隻老鼠,但老鼠只有了一條腿,另外三條腿沒了,腿根血淋淋的。匡三不知是啥原因,老黑說:老鼠把夾著的三條腿咬下來吃了。匡三說:老鼠也肚子飢?老黑說:老鼠要逃生吧。匡三說:老鼠這狠哇。老黑說:這年月你不狠你就死!匡三悶了一會兒,突然眼珠子鼓出來,過去把老鼠從夾子上往下拽,把那條腿拽斷了,就咬著吃,吃一口,老鼠吱一聲,吱了三聲,他把老鼠吃完了。

等到游擊隊從麥溪溝出來又往北轉移,保安團又聞訊撲來,雙方在一個叫花家砬的地方打了一仗。這一仗打得很激烈,匡三是拿了一把殺豬刀捅死了兩個保安,再割下保安的四個耳朵。只是戰鬥結束後,他給老黑表功,說他殺了四個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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