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勒和帕甲從大昭寺金頂的過道裡出來。格勒陰險地說:“……讓阿覺去見瓊達,現在的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等著吧,德勒府那座龐大的碉樓已經震裂了一條縫,看扎西還能撐多久。”
“二太太真是不同凡響,我們辦不到的事情,她輕而易舉……”帕甲說道。
“你這話什麼意思?”
“老爺,我是說,二太太把拉薩這邊的情況已經傳遞到了境外,我們的美國朋友正在世界上大造輿論呢。她真有能耐,她怎麼傳出去的呢?”
“瓊達自有她的渠道。”格勒說著,朝天上指了指,又說:“你不懂,我不懂,天上的佛菩薩懂,不要多打聽了。”
“阿覺這張牌用好了,人民會議的請願活動就能出大彩兒。”
格勒心懷叵測地說:“這是一箭雙雕的妙招儿。既可以離間德勒府和解放軍的關係,又能增加人民會議的分量,我捨了這個小娘們儿,也算值了。”
阿覺兩天沒回來了,扎西並不擔心他的安全,他無處可去,一定和瓊達在一起。讓他匪夷所思的是,土登格勒對這個年輕人下這麼大的本錢,用意何在?他在心裡推演著對手的計劃,有些茫然。
剛珠四下尋找扎西,見他坐在屋頂,便從樓梯爬了上去,把一張單子遞給他說:“軍區醫院的化驗單,葉大夫親自帶人做的化驗。”
扎西接過單子,仔細地看了看說:“那瓶茅台酒裡……放了安眠藥。”
“對,有人故意陷害白瑪少爺。”
“白瑪這個人重情義,守規矩,酒後亂性,我才不信呢。”
“一定是瓊達指使人幹的,目的很明確,是讓他們兄弟反目。”
“格勒的所作所為,有些操之過急,這不是他的一貫作風。是什麼事兒讓他這樣迫不及待呢?背後一定有一個大陰謀。”
貢布帶著十幾名康巴馬匪在拉薩河邊的瑪尼堆前搭起了帳篷,馬匪們有的搭灶熬茶,有的有勁兒沒地兒使,抱在一起摔跤,烏煙瘴氣,亂七八糟。
央宗一個人走到瑪尼堆前,她突然一激靈,想起了被小普次追殺的那個夜晚。突然,塔巴打斷了她的回憶,塔巴說:“小姐,你看。”
央宗轉身望去,遠處一名警察給貢布送來了一封信,他們正在說著什麼。一會兒,貢布開懷大笑,衝馬匪們嚷道:“帕甲大人可真他奶奶的大雪天里送牛糞呀,兄弟們一路上風餐露宿,再沒糧草銀子,咱就得扎脖子了。”
“當家的,走啊,我們跟你去。”馬匪們來了精神叫嚷著。
“別,去領銀子,又不是去搶錢,去那麼多人幹嘛,兩名兄弟就夠了。”貢布說完,一邊朝自己的馬走去,一邊衝遠處的央宗大聲地說:“夫人,和兄弟們在這兒等著,我去去就回。”他翻身上馬,帶著兩名馬匪隨警察走了。
警察把貢布領到了市政衙門,帕甲坐在陽傘下面,正向兩名軍官佈置任務:“……街上的情況要掌握準數,要時刻監視解放軍的動向,隨時向我匯報。”他說完,衝軍官擺了擺手,兩個人離開了。
貢布上前,奉承地說:“帕甲大人,您現如今的氣派非往日可比啊。”
帕甲打著官腔,問道:“你好久沒來拉薩了吧?”
“那次……差點兒沒叫扎西和北郊大寺的喇嘛給逮了,有幾年沒敢來了。”
“嚇破膽儿啦?”
“我怕他?我是怕……在拉薩露面,給帕甲大人惹麻煩。”
“麻煩?哈哈……貢布,這回我要讓你惹個大麻煩,不光是你和兄弟們,還有我,還有這布達拉宮上面的老爺們,我們一起惹個大麻煩,越大越好。”
“帕甲大人,又給我們兄弟露臉的機會了。你說吧,誰敢跟您作對,只要您差遣,我帶兄弟們抄了他,絕不含糊。”
帕甲擺了擺手,義憤填膺地說:“不是跟我作對,是我們藏人中間有人想把漢人的紅五星縫在自己的胸口上,跟我們雪域高原的佛法大業作對。”
“誰?誰敢?”
“德勒府。這回不是你我的私事兒,是為神聖的佛法大業效力,我想讓你去幫一幫德勒府的二少爺。”
“您是說……讓我去幫吉塘活佛?”貢布不解地問。
“沒錯。”
“這我就听不懂了,扎西和吉塘活佛是父子啊?”
“父子也有反目的時候。”帕甲說著,衝貢布招手,貢布湊上耳朵,他耳語片刻後,問道:“懂了嗎?兄弟們這趟來拉薩千里迢迢很辛苦,不能白來一趟,我得幫你們想個撈銀子的轍。”
貢布開心了,他信誓旦旦地說:“懂了,懂了,我全懂了。帕甲大人,這事兒交給我,您就把心放肚子裡吧。”
第二天,阿覺領著兩個小喇嘛回了德勒府,他正式向扎西提出了分家的請求。扎西在地上來回踱步,他忽然轉過身來,逼視的目光盯著不遠處的阿覺,他問道:“分家?是你的主意,還是小姨娘的主意?”
“是我們的主意,一起商量的。”阿覺答道。
扎西突然爆發,他大聲地吼道:“荒唐……透頂!為了一個女子變成這副模樣,渾渾噩噩,不辨事理,你還是一個活佛嗎?連個普通的喇嘛都不如!”
“你以為我貪戀女色,是個荒淫無恥的喇嘛?”阿覺迎著扎西,無畏地說。
“難道不是嗎!你是修行人,要恪守清規戒律,你現在……犯了色戒!”
“小姨娘不是色,不是!我也不想戒!”
剛珠見情形不好,上前拉阿覺,低聲地說:“少爺,就少說幾句,別惹……”
阿覺沖他發火,罵道:“滾,滾開!”
“你別攔著,讓他說,說個痛快,我看他能攪出什麼理來。”扎西吼道。
“說就說。我還不大懂事的時候,就被你們扔到寺院裡去了,整天被一群老喇嘛圍著,逼我讀經,給我立規矩,我稍有不從,他們就扇我嘴巴,還用鞭子抽我。從來沒有一個人關心過我,疼愛過我。爸啦,你去那個蠻荒邊地看過我嗎?沒有,十幾年了,從來沒有!我想家了,就掏出這個聞一聞。”阿覺說著,從懷裡拿出香奈兒的瓶子,又說:“這裡面有阿媽啦的味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小姨娘嗎?因為阿媽啦不在了,我從小姨娘身上找到了阿媽啦的味道,她讓我真真切切地感到我是德勒府的孩子,是拉薩大貴族家的少爺……”阿覺說到激動處,他哭了起來。
扎西走到他身旁,看著淚流滿面的阿覺,他像研究一幅壁畫似的打量著,最後說:“你真是委屈啊,沒有在我和阿媽啦的膝下長大,而是每天伴著清燈古佛經書,寂寞啊。可是!在我們雪域聖地,能夠出家禮佛當喇嘛,那是造化!是幾世修來的造化!有多少小喇嘛因為沒吃沒喝進了寺院,甘當奴役,而你卻是養尊處優的活佛。我剛剛去了熱振寺,熱振活佛的轉世靈童也不過三歲而已,他同樣要離開父母雙親,到寺裡坐床,到神佛座下修行,他比你當年還小!想家,想阿媽啦,那是你今天做下如此荒唐之事的理由嗎?都是它害了你!”扎西說完,一把將阿覺手裡的香水瓶搶下來,朝窗戶摔去,瓶子砸碎了玻璃。
阿覺奔著要去追瓶子,被扎西一把揪住,他怒視著阿覺說:“我們拉薩的規矩,一個兒子出家,一個兒子守業,家家戶戶都是如此,怎麼輪到你就成了破戒的理由。”
阿覺使勁掙扎著,企圖掙脫,兩個人撕扭著,僵持著。扎西義正詞嚴地放下話:“你要分家,死了這個念頭吧!”
大昭寺門前有很多人在磕長頭,青石板被磨得像鏡子一樣亮。信徒們有的端著酥油燈來獻燈,有的燃指敬佛,手上纏著東西,燃著火,疼得齜牙咧嘴。
娜珍磕了一個長頭後,起身端著一個木盒子,來到老爺面前化緣,她說道:“善主,貧尼要重修敦巴寺,廣結善緣。”老爺明白,示意管家給她捐錢,管家把錢扔到娜珍的盒子裡,娜珍道謝後,又走向另一位老爺。
帕甲從大昭寺裡出來,他一眼看到了娜珍,不懷好意地走了過來。娜珍上前說道:“善主,貧尼要重修古寺,廣結善緣。”
帕甲挑釁地問道:“你還真成佛啦?不認識我啦?”
娜珍很超然,她真誠地說:“善主,貧尼要重修敦巴寺,廣結善緣……”她見帕甲沒有施捨的意思,轉身又去了另一處。
帕甲望著娜珍的背影,突然眼睛一亮。一整天了,他都試圖制訂一個針對扎西的險惡計劃,他冥思苦想了很久,卻找不到出奇制勝的手段。而眼前,娜珍從天而降,讓帕甲暗自感嘆,真是神佛助我!於是對身邊的警察小聲地說:“這個女人,給我盯住了,看她住哪兒,和什麼人在一起。”
警察答應著,尾隨娜珍而去。
央宗心系德勒府,她忍不住悄悄地來到了德勒府外的街道上,站在胡同口朝府門方面張望。德勒府的大門緊閉,非常安靜。塔巴叨嘮著:“也不知道德勒府現在有沒有人住,什麼人住在這裡。”
央宗不置可否,搖了搖頭。這時,她突然看見德勒府大門洞開,扎西和白瑪騎馬出來,邊巴跟在後面。
央宗趕緊躲進胡同里,她觀察著白瑪,百感交集。
扎西和白瑪騎馬走了,他們去了拉薩街頭。街道上有一些藏兵、喇嘛、黑頭百姓,還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街上亂晃。喇嘛正挨家挨戶地發請願傳單,並通知每戶人家必須出兩個人去中央代表住的桑多倉遊行,違者嚴懲不怠。
扎西勒住馬韁繩,停了下來,白瑪明白他的意思,衝藏兵喊道:“你過來,過來。”
藏兵跑過來,恭敬地說:“少爺。”
“手上什麼東西?”
“請願的傳單。”
“發多少啦?”扎西問道。
“一上午發得差不多了,上面吩咐讓大家去解放軍那裡示威,人越多越好。”藏兵回話說。
“都通知到了嗎?”
“整條街都通知到了。”
扎西一伸手,藏兵趕緊遞上一張傳單,扎西掃了一眼,把傳單塞進袖筒,他騎馬繼續前行。突然,他看見街口有幾名喇嘛和兩個不三不四的人在說著什麼,其中有次旺。扎西叫道:“白瑪,那個人……你看,那個人……”
白瑪也看到了次旺,但他一時想不起,他嘟囔著:“這個人……他是,我在哪兒見過他……”
扎西想起來了,他大叫:“次旺,是次旺。”
“對,是他,在我婚禮上送炸彈的,就是他,我們抓住他,快!”白瑪說著,和邊巴朝次旺衝了過去,扎西緊隨其後。
次旺此時也看到了不遠處的紮西等人,他撒腿就跑,鑽進了一個胡同。
扎西、白瑪追進胡同,已經不見了次旺的影子。邊巴從不同的路口跑過來,氣喘吁籲地說:“老爺,人沒了,不知鑽到哪兒去啦。”
“是次旺,沒錯。他都敢回拉薩來了,看來拉薩要出大事兒啦。”扎西擔心地說。
“這個次旺是康薩府的。”白瑪說道。
“據說,他失踪了很長一段時間,不知是真是假。”扎西掉轉馬頭說:“回府,不去郊區莊園了。”
阿覺雖然人坐在佛堂裡,但已經無心念經了,他的心早就飛到了瓊達身邊。他實在忍受不住思念的煎熬,於是扔下經書,去了桃色公寓。
阿覺情緒低落地倚在公寓的柱子上,瓊達倒了兩杯紅酒,遞給他一杯說:“還憋悶呢,算了吧,分家這麼大的事兒,你爸啦怎麼會輕意依你。”
阿覺心不甘地說:“不依也得依,我還要……”
“我那天也就是那麼一說,就沒指望過。……阿覺,其實你可以在噶廈政府,哪怕是譯倉也好,先謀得一官半職,等你有了權勢,別說分家,就是在德勒府頂門立戶,又有誰爭得過你。”
阿覺聞聽來了精神,仰頭看她說:“這倒是個好主意。可是……怎麼才能謀到官職呢?”
瓊達笑了,她說道:“買啊,花銀子去買,拉薩有多少官不是花錢買來的。”
“我早就听說過,回家我就跟爸啦說。”
瓊達湊到他耳朵邊,嗲聲嗲氣地說:“我的如意寶貝,將來全拉薩最年輕的德勒噶倫,你怎麼獎賞我啊?”
阿覺被她挑逗,扭身抓瓊達。瓊達一閃身跑了,阿覺追上去,又伸手抓她,瓊達又躲了。阿覺一個箭步上前攔住她,將瓊達抱在懷裡,兩個人撕扯成一團,相互調笑嬉鬧著。突然,瓊達大叫:“哎喲,哎喲……我肚子疼。”
阿覺抱著她說:“你又跟我耍猾頭。”
瓊達疼得彎下了腰,她有氣無力地說:“真的,我昨天晚上就疼。”
“啊,你真疼啊?”阿覺見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害怕了,把她扶到了床上。瓊達躺在床上,臉上開始冒汗。阿覺問道:“是不是著涼啦?”他拉過被子給瓊達蓋上。
瓊達疼得厲害,低聲地叫著:“不行,疼死我了,哎喲……”
“這是怎麼回事兒。”阿覺著急地說。
“快去找人。”
阿覺把小喇嘛叫進來,吩咐他回府上找人,侍候瓊達的女僕和小喇嘛慌慌張張地跑了。
一炷香的工夫,女僕引著蔥美跑來了,蔥美見瓊達臉色蒼白,疼得滿頭是汗,她有些不知所措。阿覺著急地說:“我的經師教過我醫術,我給你念。”他說完,開始念經。
瓊達疼得更厲害了,她大叫:“哎喲,哎喲……”
阿覺心急如焚,經念得更快了。
小喇嘛領著扎西來了,扎西進門便急切地問:“怎麼樣啦?”
“我快死了……哎喲,哎喲……”瓊達說道。
阿覺急切地說:“爸啦,你快想想辦法。”
“我已經讓白瑪去請葉大夫了。”
“那就好,我先給她念消災經。”阿覺又開始念經。
扎西一眼看到掛在瓊達脖子上的“佩玉”,他心中一驚。
白瑪和梅朵引著葉子等醫護人員進來。扎西上前說道:“葉大夫,你快看看,她這是怎麼啦?”
“別擔心,我來看看。”葉子說著,上前給瓊達聽診,她問道:“哪裡不舒服?”
“肚子,肚子裡絞著勁兒地疼……”瓊達答道。
葉子開始做檢查,她用手按瓊達的肚子,按下去,瓊達不叫了,葉子一抬手,瓊達叫得更兇了。阿覺見瓊達大喊,也不念經了,緊張地看著她。
葉子做了全方位的檢查後,最後說:“我判斷,是急性闌尾炎。”
“嚴重嗎?”扎西問道。
“盲腸已經發炎了,搶救不及時,會出人命的。”
“那怎麼治啊?”阿覺問道。
“只能做手術,開刀把發炎的盲腸取出來。”
“開刀,把她肚子豁開,這能行嗎?”
“是小手術,如果不開刀取出病灶,會危及生命。”
“阿覺,聽葉大夫的,手術吧。”扎西說道。
葉子轉身對白瑪說:“你帶劉護士回醫院取手術器械和藥品,現在就去!”
白瑪答應著,帶著一名護士離開了。
葉子耐心地勸慰瓊達:“你不用擔心,一會兒就不疼了。”她又轉向護士說:“備皮,準備消毒。”
格勒從噶廈回到府上,管家趕緊迎上去匯報說,小夫人病了,肚子疼得在床上直打滾,德勒老爺把解放軍的大夫請去了,大夫要給小夫人做手術呢。格勒聞聽,計上心來,他吩咐管家帶上拉薩佛爺的聖物,兩個人匆匆去了桃色公寓。
扎西和白瑪等站在公寓的門外,格勒和管家匆匆而來,管家手裡拿著兩個裝聖物的黃緞子包。格勒明知故問:“你們早來啦?感謝,感謝。”
白瑪上前說道:“姨夫,解放軍的葉大夫正在準備給小姨娘做手術,我們出來迴避。”
“不行,我還是要進去看看。”格勒說著,帶著管家進了門。
葉子正在做術前準備,瓊達躺在那裡,身上蒙著白色的單子,只有腦袋露在外面。蔥美和梅朵正幫忙用白色單子把瓊達圍在裡面。阿覺坐在邊上不知所措。
格勒走進來,女護士攔住他說:“手術進行中,男士止步。”
格勒不理她,徑直走了進去。仁欽管家不屑地說:“這是仁欽噶倫。”
葉子聞聽,從布圍裡走出來,她說道:“仁欽噶倫,小夫人患的是急性闌尾炎,已經打了麻藥,正要準備做手術。”
“不會有什麼危險吧?”格勒問道。
“這是非常簡單的小手術,沒有任何危險。但如果不手術切除,盲腸在腹腔內繼續發炎,死亡率很高。”
“我懂,我懂。”格勒走過去看了看瓊達,安慰地說:“沒事兒,葉大夫醫術高明,我又把府上最珍貴的聖物給你拿來了,都保佑著,保你平安無事。”
管家上前,把兩個緞子包遞了上來。格勒轉過身對葉子說:“葉大夫,這是拉薩佛爺的聖物,勝過靈丹妙藥,金貴得很,您讓護士給小夫人服用吧。”
“仁欽噶倫,手術之前不能吃任何東西。”
“這是聖物,你要尊重我們藏人的習慣。”
“小夫人已經註射了麻藥,如果現在給她吃東西,食物會滯留在食管裡,手術過程中,病人一旦發生昏迷,就會引起窒息。”
格勒和葉子僵持在那裡。最後,格勒強硬地說:“你們信的是西醫,我們信的是佛法。這些聖物是神聖無比,法力無邊。”
葉子無奈,問道:“這聖物裡都是什麼成分?”
梅朵實在忍不住,她說道:“葉大夫,這些聖物,就是拉薩喇嘛的屎。”
格勒生氣地說:“梅朵小姐,不敬啊,大不敬!”
“什麼不敬,是愚昧。我就不相信,屎尿能治病,不管它是誰的。”
葉子聞聽,解釋說:“仁欽噶倫,您要相信科學,糞便裡有大量的大腸桿菌,對人體非常有害,小夫人馬上就要手術了,這些東西絕對不能吃。”
格勒無奈,使了個眼色,仁欽管家把兩包聖物放在手術桌上。
葉子對護士說:“準備手術。”
護士上前說道:“仁欽噶倫,我們要手術了,請您迴避。”
格勒一臉不高興地離開了。他來到公寓外,見扎西在看牆上張貼的傳單。格勒吸了一撮鼻煙,打了一個噴嚏後,把鼻煙壺遞給扎西說:“姐夫,你舒服一下。”
扎西擺了擺手,繼續看他的傳單。
格勒笑了,湊近他說:“姐夫,你好像對我懷有敵意啊。過去我們是親兄弟,解放軍來了,一切都變了,讓我很痛心啊。”
“不是我對你有敵意,是你仇視漢人解放軍,讓我不理解。抗戰時期,你支援過內地,捐過錢,還拉我捐戰機,你很愛國啊。”
“往事,都是往事。”
“我記得你當時對我說,內地的事兒,拉薩的事兒,都是中國的事兒,你擁護孫中山五族共和的主張。可現在,為什麼要煽動分裂祖國呢?令我費解!”
“姐夫,我可以擁護國民黨,但我不能效忠拉薩。”
“為什麼?”
“大清皇帝也好,袁大總統也好,蔣大總統也好,他們都維護我雪域聖地的政教合一制度,他們不會分我的家,也不會剝奪我的財產。可拉薩解放軍就不同了,他們領著那些身上長滿蝨子的畜生翻身解放,早早晚晚,總有一天你我都會被這幫紅漢人鎮壓了!”
“中央政府最大限度地保護拉薩領主們的利益,這在十七條協議中有明確的規定,你怕他們言而無信?”
格勒哈哈大笑,他說道:“姐夫,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突然變得愚鈍了,那是他們的緩兵之計。”
這時,劉護士從公寓裡出來,大家圍了過去。劉護士說道:“手術非常成功。”眾人放心了,紛紛走進公寓。
瓊達已經沒有了先前的痛苦,臉色有了紅潤,靜靜地躺在那裡。眾人見狀,放心了。葉子用托盤把切除的盲腸拿給眾人看,她介紹說:“這就是發炎的盲腸,如果手術不及時,就穿孔了。”
眾人半懂不懂地紛紛點頭。葉子轉身把托盤遞給劉護士,兩名護士把手術用過的紗布、血浸物等垃圾連同桌子上格勒帶來的聖物一起扔到了垃圾桶裡。
格勒見狀,驚呼:“哎喲……褻瀆神靈啊!”
護士驚異,不明白格勒為何如此大驚小叫,她們繼續把垃圾倒進一個牛皮口袋裡。仁欽管家衝過去搶牛皮口袋,他嚷嚷著:“可了不得了……那是佛爺的聖物啊。”
葉子和護士愣在那裡,在場的人都不知所措。護士解釋說:“這裡面都是醫學垃圾,是臟東西。”
扎西明白過來,他說道:“護士同志,放下,放下。”
仁欽管家像獲得了寶貝一樣,把垃圾倒出來,撿起了兩包聖物,氣憤地說:“這是拉薩佛爺的聖物,千金難換哪,怎麼能跟那些污穢的垃圾放在一起啊……”
阿覺也藉題發揮,他湊上前說:“你怎麼敢說佛爺的聖物是垃圾。”他說完,趕緊念經,去晦。
管家把聖物拿出來,供在桌子上,格勒上前開始作揖,他不滿地說:“太不尊重我們的民族習慣了,褻瀆我們的宗教信仰。”
葉子此時才意識到自己闖了禍,有些不知所措。
扎西趕緊上前圓場說:“葉大夫,謝謝你們給仁欽家的小夫人治病,你們先回去吧,改天我和仁欽噶倫會去軍區醫院登門拜謝。”
格勒攔下葉子,喝道:“別走!你們三個都叫什麼?”
“我姓葉……”葉子說道。
“姓葉,好好好,你們解放軍口口聲聲說尊重我們民族習慣,十七條協議明明寫著尊重我們的宗教信仰,可你們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把比我們生命還尊貴的聖物當垃圾,這恰恰說明紅漢人在心底里不尊敬我們的拉薩佛爺,你們骨子裡就瞧不起我們藏人,這是公然違背十七條協議的行為……這是絕對不能允許的,我一定要去找中央代表,看他怎麼解釋!”
葉子也強硬起來,她說道:“仁欽噶倫,從醫學的角度上我已經向您解釋過了,人體的糞便裡含有大腸桿菌……”
“你這是什麼意思?大腸桿菌又是什麼東西?”
“我的意思是……您的這些聖物與宗教信仰無關,如果這也算是習俗的話,它只能算是陋習。”
仁欽管家衝上來,吆喝著:“太沒規矩啦!張代表、張軍長都不會用這種口氣和我們老爺說話。你是什麼級別?敢在仁欽噶倫面前信口雌黃?”
梅朵氣不過,上前說道:“葉大夫說得對,糞便就是糞便,就是不能治病。”
格勒臉色一沉,說道:“康薩家的小姐,這兒輪不到你說話。”
“就能!要是能治病,你先吃了。你吃,你吃!”
扎西靜觀他們表演,最後拉開梅朵,對格勒說:“生牛的氣,踢羊的腿,仁欽噶倫,你就別生拉硬扯了。葉大夫救了小夫人的命,我們本該感激才對,現在卻恩將仇報。”
“姐夫,宗教無小事,這可不是兒戲。”
“葉大夫,你們辛苦了,請先回去吧。”扎西說著,讓白瑪和梅朵拉著葉子等人出了門。
“姐夫,你讓解放軍的醫生走了,我攔不住。但這件事兒我會禀報噶廈,以公開的方式和中央代表交涉……”格勒不依不饒地說。
“葉大夫是我請來的,惹了麻煩,我擔著。”扎西義正詞嚴地說。
“姐夫,到時候,就怕你擔不起!”
扎西立刻意識到,給解放軍扣上褻瀆宗教的罪名,這是一個預謀。土登格勒一夥正在煽動各界民眾向中央代表請願,企圖撕裂漢藏關係。 “聖物事件”將成為他們製造事端最有利的藉口。如果事態擴大,後果不堪設想。怎麼辦?讓步,只有我讓步,才能讓此事在可控的範圍內解決掉。於是,他說道:“仁欽噶倫,你想藉題發揮,無非是敲山震虎,拿這件事兒逼我,你又何必非要牽怒解放軍呢?你有什麼條件,說出來!我答應你。”
格勒笑了,他說道:“我有什麼條件?你心裡明鏡似的!”
阿覺見機行事,他說道:“爸啦,姨夫的意思是,我們德勒府跟紅漢人劃清界線,對抗到底!”
“還有嗎?”
阿覺看了看格勒,格勒面帶微笑,點了點頭。
阿覺有了底氣,又說道:“我要在噶廈政府裡謀得一份官職,名位要高,掌有實權。”
“就這些?你們串通好啦?”扎西陰著臉問。
“姐夫,不為別的,你總得為自己的親兒子想一想吧。”
“阿覺想當官?好啊!”扎西說完,生氣地走了。
阿覺有些喜形於色,他湊到格勒面前說:“姨夫,還是您的話有分量。”
“事情沒那麼簡單,我對你爸啦太了解了。”
阿覺愣在那裡。
帕甲帶著兩名警察來到市政衙門,他剛走上台階,忽然看到白瑪也來上班,他在心裡琢磨著,請願活動馬上就要開始了,娜珍這張牌到了該出手的時候了。於是,他停下腳步等在那裡。白瑪上前幾步,恭敬地行禮說:“帕甲大人。”
“白瑪,有件事兒正要告訴你,前些天,我見到你的母親娜珍,她來拉薩朝佛了。”帕甲說道。
“她在哪兒?”白瑪驚詫地問。
“應該在四處化緣,也是富貴人家出身,怎麼落到今天這種境地,沿街乞討呢。”
“我去找她……帕甲大人,向您告假……”
“去吧,找到了你母親,把她接回府上,你也盡盡孝心。”
“謝謝帕甲大人。”白瑪說完,轉身就走。
“等等,拉薩這麼大,你一個人到哪兒去找。”帕甲又對身邊的兩名警察說:“你們倆,陪書記官大人一起去。”
白瑪感激地望著帕甲,然後帶著兩名警察一起走了。帕甲望著他們的背影,胸有成竹地自言自語:“拉薩不離十了。”
白瑪和警察們在街上尋尋覓覓,街上已經出現一些騷亂分子、武裝喇嘛、康巴人等,他們席地而坐,圍在一起又吃又喝。白瑪看見遠處的街口有一個人在行乞,他跑了過去,到她面前仔細辨認,老乞丐蓬頭垢面,不是娜珍。
他舉目四望,最後吩咐身後的兩名警察分頭去找,三個人跑向三個方向。
騷亂分子已經猖狂地行動起來,這一日,幾名藏兵和十多名馬匪散散漫漫地朝德勒府走來,一名藏兵指著大門說:“這就是德勒府。”
“就是他們家。”另一藏兵附和地說完,沖天上放了兩槍。
遠處路口,貢布帶著馬匪們騎馬過來,他跳下馬衝眾馬匪吩咐道:“就這兒了,你們修個工事,安營扎寨。”
馬匪們得令後開始把街上的石頭、木頭等雜物抬到德勒府門前不遠處,搭起了工事。
剛珠從門裡向門外觀察著,他見外面行動起來,便向主樓跑去。他來到二樓,見扎西站在佛堂門外,便徑直奔了過去。
扎西站在佛堂門口,從門縫裡觀察著佛堂內的阿覺。
阿覺正坐在佛前祈禱,他嘟囔著:“……我雖然證境尚淺,卻也修持多年,請求護法神助我一臂之力,獲得無比殊勝的心法,一舉求得位高權重的官職,更能為佛菩薩的事業盡心盡力……”
剛珠站在扎西身後,小心翼翼地說:“老爺。”
扎西回過神來,緩步離開門口,問道:“外面怎麼啦?亂哄哄的。”
“老爺,外面……外面來了一群康巴人,還有藏兵,把我們府門給堵了。”
“有多少人?”扎西意外地問。
“一二十人。”
“我早料到了,你把府門鎖好,吩咐家里人不要隨意上街。”扎西沉吟了片刻說。
“啦嗦。”剛珠答應著準備要走,又被扎西叫住。
“白瑪少爺呢?”
“少爺應該在市政衙門當差呢,還沒回來。”
“知道了。”突然,外面傳來幾聲槍響,扎西駐足,側耳傾聽。
到了晚上,德勒府門外燃起了篝火,有的馬匪在熬茶,有的馬匪和藏兵們不知從哪兒扛來一些沙袋子,在街上繼續壘工事。貢布像大爺一樣在牆腳下坐著,正和幾名馬匪頭打著骰子,他們喊著叫著,亂哄哄的。
扎西站在臥室的窗前朝外面凝視著,阿覺急不可耐地衝進來,叫道:“爸啦。”
扎西沒有轉身,依然望著窗外,他問道:“你不是在佛堂誦經嗎?”
“爸啦,前些天我聽到一個確切的消息,噶廈政府有一個四品僧官的缺,機會難得。”
“你想怎麼辦?”
“我們去主事的大堪布那邊送送禮,再有我姨夫幫忙,他們一定會為我謀到這個官位。花不了多少錢,五十萬兩藏銀足夠了。”
“五十萬兩藏銀買一個四品官,不多。”扎西說反話。
阿覺誤解了扎西的意思,更起勁兒地說:“那些當噶倫、當孜本的達官貴人,哪個走在街上,不是昂首挺胸,身後蕩起三尺高的塵土。爸啦,您先給我謀一個四品僧官,但這不是我最終的目的,總有一天,我要做到首席噶倫。一人之下,百萬人之上。”
“首席噶倫算什麼,你的野心應該更大一點兒,噹噹攝政王?”
“這也不是沒有可能。我要讓德勒府的榮耀像雪山上升起的太陽一樣,越來越紅火。”
扎西火了,怒斥道:“少年輕狂,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阿覺愣住了,他不解地問:“爸啦……您,您不是答應姨夫了嗎?”
“我是答應你上位做官,但你必須安心學經。按照拉薩僧官選拔的老例,先去布達拉宮的僧官學校,學習籌算、公文、醫藥占卜、宗教儀軌,然後,按程序補缺。”
“那得什麼時候啊?”
“少則一年,多則五年。”
“爸啦,您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當今拉薩四大噶倫之一索康?旺欽格勒的官職就是花了上百萬兩藏銀買的。”
“你聽誰說的?”
“大家都這麼說,連街上玩耍的小孩都知道,你沒聽過他們唱的歌謠,'壘起金盾牆,腳邊立經幡,戴上虎皮帽,宮牆里外跑'。當初,索康用竹盒給達札攝政王送果餌茶點,但裡面裝的全是金盾,價值上百萬兩藏銀呢。”
“別人賣官鬻爵我管不了,但你是我的兒子,花錢買官,幹這些烏七八糟的勾當,你還想在德勒府待下去嗎?”
“像現在這樣,待下去又怎麼樣!你看看拉薩的這些貴族世家,哪一戶沒有一官半職,只有我們德勒府……我們家是有一個札薩封號,官拜四品,可那是德勒家世襲的,虛銜一個。沒實權,沒勢力,也沒我們的地盤。”
扎西面帶怒色,他正要發作,突然聽到外面槍聲一陣暴響,接著就是騷亂的喊叫聲,兩個人都愣住了。
剛珠匆匆跑來,手足無措地說:“老爺,聽外面的人傳,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把阿沛府給圍了。”
“他們家自找的!”阿覺得意地說。
“放肆!你懂什麼?”扎西斥責他。
“我說得不對嗎?你要不跟紅漢人走得那麼近,誰敢在府門外騷擾我們?我們府要是有人在噶廈政府裡位高權重,借他們虎豹膽子……”
“阿覺少爺,少說幾句吧。老爺,少爺也是心焦著急,您消消氣。”剛珠勸說道。
阿覺卻不依不饒,繼續說道:“給我花錢買官,難道只為了我一個人……想當年,如果爸啦手中握有實權,誰敢把你掃地出門,誰敢把我們家祖傳的府院佔為己有?連帕甲那樣的小人物都敢欺負我們,你不覺得臉上無光嗎?”
“你既然知道帕甲的德行,為什麼還和他搞在一起?”
阿覺憤恨地瞪著扎西,不屑地說:“他是曾經霸占過我們的府院,但我一點兒都不恨他,只恨……我的爸啦,沒本事!”
扎西怒不可遏,一個大嘴巴打在阿覺的臉上。阿覺站在那裡,梗著脖子,不吭聲了。
扎西氣憤地走去,很快又折了回來,他指著阿覺痛斥:“土登格勒高明啊,你的姨夫,了不起!他用我的親兒子來挾制我,你簡直就是他門下的一條走狗!哪裡還是一個出家人!你給我回佛堂去誦經!從今以後,沒我的允許,不許離開佛堂半步!”
阿覺怒視扎西,轉身走了,他並沒有進佛堂,而是下了樓梯,兩名候著的小喇嘛趕緊跟了過去。他們橫穿院子,直奔院門而去。
剛珠站在窗前朝下面張望,他轉身回來對扎西說:“老爺,少爺他走了。”
扎西怒氣未消,吼道:“走,讓他走!這個混賬東西,他就不該回來!”
“老爺,您快消消氣吧……我趕緊看看去。”剛珠說著,退了出去。
一群馬匪、藏兵等騷亂分子正在德勒府大門外的街上燒著茶,打著骰子,又吃又喝。突然,德勒府的大門開了,阿覺一身僧袍出現在大門口。一名康巴馬匪看到阿覺,對貢布說:“當家的,你看,是吉塘活佛吧?”
貢布抬頭看了看說:“就是他。”他說完,把手指放到嘴邊吹了一聲口哨。
德勒府門前的康巴馬匪們聽到口哨聲,陸續朝阿覺圍攏過去。阿覺看到一臉虔誠、謙卑的康巴人,他一下來了精神,給湊上來的幾個人摸頂,並親切地問:“你是哪兒的?”
“我是德格的;我是理塘來的……”眾康巴人答道。
阿覺走下台階,眾人閃出一條路來,他帶著兩名小喇嘛走過去,康巴人見到他,不斷給他行禮。藏兵們見到他有的行禮,有的躲到一邊。
康巴頭跟在阿覺身邊,他問道:“吉塘活佛,您怎麼在這兒啊?”
“這是我家,我是德勒府的二少爺,你們不知道?”
“得罪,得罪。要知道這是您家,哪敢驚擾您啊,我們這就走,這就撤。”
“你們這是給我看家護院,別撤,守著。”
“活佛,多有得罪,我們可不敢。”
剛珠急匆匆地趕來,他上前說道:“少爺,外面這麼亂,您這是去哪兒啊?”
“你少管,給我滾回去!”
“少爺,大晚上的,您一個人在外面多危險啊,您要去哪兒,奴才送您。”
“屁話!瞎了你的狗眼,你沒看到這麼多康巴朋友,他們都是我的信眾,用得著你來送我?滾回去!再跟著我,打斷你的狗腿。”
剛珠無奈,只好退了回去。
“回去告訴你的主子,跟紅漢人走,沒有好下場!”阿覺說完,又對身邊的康巴人說:“你們誰都別撤,給我在這兒守著,我們藏人的刀槍,不能放過任何一個佛法大業的敵人,哪怕他是我的老子!聽懂了嗎?”
康巴人面面相覷,胡亂地點著頭。
阿覺來到人群的盡頭,貢布迎面走來,把捧在手裡的哈達獻給阿覺,阿覺把哈達掛在他的脖子上。他問道:“你也來拉薩啦?”
“聽說吉塘活佛要和佛法的敵人抗爭到底,我們是您的信眾,千里迢迢追隨您而來,只要活佛需要門下,我隨時聽您的差遣。”
“好啊。你帶幾個人跟我去仁欽府,我讓你見見當今噶廈最有權勢的噶倫,我的姨夫土登格勒。”
“活佛,那太榮幸了!”貢布說著,又回頭對馬匪們說:“我護送吉塘活佛去仁欽府,兄弟們,按活佛吩咐的干,圍在這裡,等我回來。”
阿覺回頭望瞭望站在德勒府台階上的剛珠,臉上露出一絲坏笑。剛珠眼巴巴地望著遠處的阿覺,一臉無奈。
清晨,扎西還躺在床上睡著,突然,臥室的玻璃被子彈打碎,他被驚醒。扎西起身下床,湊到窗戶下面,驚恐地向外面探頭張望,他明白了,外面這些騷亂分子是沖自己來的。
剛珠弓腰上了屋頂,他伸長脖子張望著。他看到遠處路口的貢布正在吆喝著什麼,還有一夥人在扔石頭打過路的行人。剛珠正想站直身子看個仔細,結果兩顆子彈飛過來,把屋角打飛。他趕緊趴在屋頂上,又飛來了一顆子彈,把屋頂上的經幡打倒了。剛珠嚇得爬到樓梯口,下去了。
他匆匆地跑進屋子,對扎西說:“老爺,街上這群羅剎……他們要吃的喝的,我已經給他們了,他們還衝府上開槍。”
“是狼,你餵得飽嗎?……我們家有多少條槍?”
“七條,都是抗英時期的老槍。”
“把槍取出來,發給強壯的家奴,火藥都準備好,以防不測。還有,等一會兒消停了,派人去拉薩河邊,多背些水,把水缸都灌滿。”
“啦嗦。”
“白瑪少爺回來了嗎?”扎西又問道。
“少爺昨天晚上沒回來,是不是……他進不來,或者,在市政衙門值夜差呢。”剛珠回話說。
扎西心裡也沒底,他望著窗外,有些擔心。
德勒府外已經劍拔弩張了,而仁欽府卻是一片祥和的景象。格勒正雅興不淺地畫著唐卡,他今天畫的是一尊綠度母,阿覺和蔥美在邊上欣賞著。格勒邊畫邊說:“阿覺,我勸你還是回德勒府去,要不然,你爸啦又怪罪我挑撥你們父子關係。”
“我願意跟著姨夫把紅漢人趕出拉薩,爸啦卻要跟著阿沛和紅漢人跑,我和他不可能站在一個屋頂上,我們的父子關係不需要誰來挑撥。”阿覺不以為然地說。
蔥美搭話說道:“阿覺,那你怎麼不勸勸你爸啦。”
“他比犛牛還犟呢,不撞斷脖子,他不會回頭的。”
“你們父子生分了,他把你打發回西康,你就什麼機會都沒了。”格勒提醒說。
“我想到了,這次抗議紅漢人,很多康巴人也在拉薩,他們是我的信眾,是我最有力的支持者,我已經讓他們圍困了德勒府,這是我跟爸啦釐清界線的態度!”
格勒和蔥美對視了一下。格勒讚賞地說:“在大是大非面前,阿覺,你倒是很果斷。”
“我對拉薩的政治人脈不熟,以後,還得靠姨夫多多提攜。”
“那是自然的。”
“看著吧,紅漢人要是退縮了,爸啦肯定不會有好下場。到時候,我頂了德勒府,絕不會像他那麼窩囊,我要成就大事業。”阿覺信心十足地說。
“有抱負,有氣魄。來,度母的嘴唇,你來畫。”格勒說著,把畫筆遞給阿覺。阿覺高興地接過去,認真地塗色。
蔥美隨格勒走向碉樓,她忍不住地說:“這個孩子,連自己的親爸啦都要踏上一腳,怎麼這麼牲性。”
“你怕我養虎為患?”格勒問道。
“老爺,對他,還是小心為好。”
“他不牲性,誰來整治扎西,這是紮西前世造的孽,今世的報應。”格勒解恨地說。
白瑪找了兩天,終於在一個寺院外的後牆處看到了娜珍。她正坐在一塊破氆氌上念經,白瑪遠遠地看著母親,不禁流下淚水。
娜珍默誦經文,白瑪悄然而至,他靜靜地跪在娜珍面前,幫她翻經頁。娜珍抬頭,眼神一驚,很快又恢復了原態,繼續誦經。
白瑪陪在邊上,最後忍不住地說:“阿媽啦,是我啊,我是白瑪。”
娜珍再次抬頭,看著他平靜地說:“是白瑪善主,貧尼來到拉薩,為重修敦巴寺廣化善緣。”
“阿媽啦,這些年,你在哪兒啊?”
“我已出家為尼,不再是你的阿媽啦。”
“阿媽啦,我一直在找你,可雪域高原這麼大,一直沒有你的音信,阿媽啦你受苦啦。”
“我罪孽深重,只有苦修才能換得來世的安寧。白瑪善主,給我們留下布施,你走吧。”
“阿媽啦,跟我回府吧,就算是廣結善緣,你也回府上住幾天吧。”
“走吧,我已心靜如水,你何必又來招惹我,走!”
白瑪無奈,只好起身。
娜珍抑制不住情緒,她吼道:“走,離開這裡!”
白瑪戀戀不捨地向後退了幾步,娜珍見他真要離開,仰起頭來,淚流滿面地說:“白瑪,不要再找你的阿媽啦,不要再找了……不要再找了……”
白瑪一下撲了過來,抱住娜珍叫道:“阿媽啦……”娜珍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緊緊地抱住白瑪,痛哭起來。
娜珍帶來的信徒圍了過來,他們疑惑地望著這對母子。兩名警察看到如此情景,他們嘀咕了幾句,一名警察轉身走了。他找到帕甲,向他如實地做了匯報。
白瑪把娜珍帶回了德勒府,她站在佛龕前恭恭敬敬地敬香,扎西審慎的目光望著她。白瑪上前解釋說:“爸啦,我在拉薩城外找到了阿媽啦,我請她到府上結緣。”
娜珍轉過身來,衝扎西雙手合十行禮。扎西客氣地說:“娜珍,你坐吧。”
“施主,我不叫娜珍,上師給貧尼賜了法名,曲尼南傑。”娜珍說道。
“啊,曲尼師傅……你這些年在哪兒啊?一直沒有你的消息。”
“貧尼在雪域高原各地參拜聖蹟,潛心禮佛,這次來拉薩是為重修敦巴寺,廣結善緣。”
“敦巴寺?”
“敦巴寺是蓮花生大師來拉薩傳法時,曾經駐錫的寺院,寺中藏有大清雍正皇帝所題善覺寺的匾額,還有十三世拉薩佛爺和五世拉薩佛爺的壁畫。那裡原有三十六根柱子的主殿和十三間經堂,第十五饒迥水豬年,九世班禪佛爺從日喀則出走內地的時候,發生了地震,這個寺院被震倒,從此荒棄了。”
“你這是做了一件積功德的事兒啊……”
阿覺突然怒氣沖沖地闖了進來,他接過話茬儿說:“積什麼功德,她是罪有應得!”
“阿覺,曲尼師傅是你的長輩,不得無禮!”扎西訓斥道。
“曲尼師傅?她也配叫師傅!這個蛇蠍女人!”
“阿覺!越來越放肆!剛珠,把他給我拖出去,關到佛堂裡!”
“爸啦,這個女人騙了您十幾年,也害了我十幾年!我有話要說,我有話要說!”
“你又在胡言亂語!”
娜珍攔扎西,問道:“施主,這位是……”
“他是二少爺阿覺,阿媽啦,您不記得啦?”白瑪說道。
娜珍望著阿覺,神情有些恍惚,她喃喃地說:“記得,我記得。他離開拉薩的時候才七歲……”
“既然記得我,你就說說吧,說說當年怎麼把我騙走的。”阿覺氣憤地說。
“孽障!閉嘴!”扎西製止他。
“爸啦,我根本就不是什麼活佛,是她一手策劃的,她騙了你,你問她!”阿覺不依不饒地說。
“剛珠,把他給我轟出去!”
剛珠上前拉阿覺,阿覺卻梗著脖子嚷嚷:“我要查明真相!水馬年,吉塘寺來把我接走,那是一場陰謀,是陰謀……你說啊,別裝糊塗。”
“剛珠管家,你放開二少爺吧。施主,那段孽債是該說清楚的時候了。”娜珍平靜地說。
“你說什麼?”扎西驚異地問。
“水馬年,西康省吉塘寺的僧人來拉薩尋訪靈童,我當時……鬼迷心竅,買通了吉塘寺的大喇嘛,把阿覺小少爺認作吉塘活佛的轉世靈童……”
“她承認了,你聽聽,爸啦,她承認了!”阿覺憤憤地說。
白瑪愣住了,扎西震驚了,他問道:“娜珍,你,這是為什麼?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貪戀塵世的浮華,貪圖德勒府的富貴,罪過啊,我有罪過。”娜珍誠懇地說。
“她想獨霸我們德勒府,就和白瑪串通好了,把我騙到西康去了。”阿覺說道。
“與白瑪無關,他什麼都不知道,壞事是我一個人做下的。”
“你怕我長大以後跟白瑪爭家產,難道不是嗎?你和你的親兒子要獨吞我們府的家產和族號,你還敢說白瑪與此事無關,騙人,你這個騙子,無恥的女人!”
“信不信由你,此事與白瑪無關。”娜珍說著,她手捻念珠,開始念經。
阿覺得理不饒人,他吵鬧起來:“爸啦,我不想當活佛,我要還俗!我才七歲就被抱到寺院裡受罪,我根本就不是活佛。我要把這些年失去的東西都補償回來,德勒府是我的。”阿覺說著,又指著白瑪嚷嚷:“你和她的詭計敗露了,你還有什麼臉在這個家裡住下去?滾,你們都滾出去!”
“二弟,你冷靜冷靜。這件事兒,我也是才聽說的……”
“你又在騙人,你是憋足了心思要繼承德勒府……爸啦,你完全被他們蒙蔽了,你得給我做主啊。”
扎西緩過神來,他嘆了口氣,質問娜珍:“你為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回到府上?”
娜珍無語,自顧自地念著經。
扎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吼道:“你為什麼在這個時候跟我說這些?”
娜珍沉靜地答道:“施主,我是受了戒的僧尼,必須遵守不妄語的戒條,我不能再說假話。”
扎西無語了,他感到心口一陣劇痛。娜珍從天而降,讓扎西措手不及,十幾年前的往事浮現在他的眼前,那麼神聖的佛事竟是一場騙局。他很惱火,也感到愧對阿覺,甚至對自己信仰的宗教產生了動搖……另外,他不明白阿覺怎麼知道的這一切?是誰告訴他的?土登格勒嗎?還是娜珍的舊相好帕甲?娜珍和他們又有怎樣的聯繫?這一切的背後是什麼?扎西越想心中越加惶恐。
夜深了,娜珍坐在白瑪的房間裡念經打坐,白瑪過來給她披上一塊毯子。娜珍抬頭望著兒子,難過地說:“白瑪,你要厭惡我,就說出來吧。”
“阿媽啦,都是過去的事兒了,不提了。”
“看來,阿覺要還俗留在府上了,他不會容你,都是我造的孽啊。”
“阿媽啦,您別自責,您這樣,兒子的心裡會更難受。阿覺弟弟在寺院裡受了這麼多年的清苦,他想留在府上,也是應該的。如果他不容我,我也不想讓爸啦為難,我可以離開。畢竟我在市政衙門有一官半職,可以自食其力,都新時代了,我沒有必要守著這個沒落的舊式宅院。”
娜珍感動,愧疚地說:“你這是……替阿媽啦贖罪啊。”
德勒府門外的工事上站著一個康巴人,他正大聲地煽動著眾人:“兄弟們,紅漢人縮在軍營裡不敢出來了,他們害怕了。”他的腳下站著一些馬匪、藏兵、流氓喇嘛等,眾人吵吵嚷嚷地附和著,興奮地沖天上放槍。
康巴人繼續說道:“誰吃了紅漢人的大洋,背叛了政教大業,不管他是貴族還是平民,我們就把那些大洋融化成銀水灌死他。”眾人又是一陣起哄,又朝天上放了幾槍。
突然,德勒府門大開,阿覺走了出來,眾人見狀,安靜了。阿覺沖他們招手,叫道:“你們過來,都過來。”
貢布並不靠近,他對身邊的頭目嘀咕了幾句,頭目大聲地吆喝著:“活佛叫你們呢,走,快走,聽活佛招呼!”
康巴人從工事上跳下來,帶著眾人朝阿覺圍攏過去。
扎西正坐在佛堂裡鬱悶,忽然聽到外面傳來亂哄哄的聲音,他起身來到窗前,向下張望。阿覺帶著康巴人和藏兵、喇嘛等正往院子裡走,剛珠和僕人們攔不住,院子裡立刻喧鬧起來。
扎西轉身衝了出去,他來到主樓的台階上喝道:“阿覺,這是怎麼回事兒?”
阿覺一見扎西,鼓動眾人說:“這是我的爸啦,你們快去行禮。”
眾人跑到台階前,半真半假地鞠躬,七嘴八舌地叨嘮著:“老爺吉祥,老爺扎西德勒……”
扎西知道阿覺在胡鬧,審視的目光盯著他。阿覺不以為然,得意地說:“他們是我的信眾,在外面風餐露宿,沒吃沒喝,我讓他們住進府上。剛珠管家,去把府上最好吃的東西都拿出來!”
“二少爺,這麼多人闖進院子,簡直是胡鬧嘛!府上尊貴,是有規矩的。”剛珠上前勸道。
白瑪和娜珍聽到院子裡吵吵鬧鬧,也從碉樓裡出來了。阿覺看見了娜珍,指著她說:“什麼狗屁規矩,那麼歹毒的女人都能住在府上,我的信眾怎麼就不能呢?而且,他們都是為了捍衛藏人的政教大業來拉薩的。快去!把好吃好喝的拿出來!”
“阿覺,你過來。”扎西叫道。
阿覺來到台階上,揚頭望著他,一臉不馴服。
“不用搞這些名堂,你到底想幹什麼?”扎西問道。
“沒什麼,我想得到我應得的,你如果還認我這個親兒子,就應該給我,算是補償。”
“你想要什麼?”
“爸啦真是健忘,前幾天我剛跟您說過,我想到噶廈當一名僧官。不,我的胃口太小了,我還想做德勒府的主人,把這對母子轟出去,永遠不要讓我再見到他們!爸啦,你看行嗎?”
扎西氣得臉色發青,他一把揪過阿覺,罵道:“我怎么生了你這麼個孽障!”他揚手就打阿覺。
白瑪衝上來,拉住扎西說:“爸啦,有話說話,您不能動手啊。”
阿覺一邊掙脫,一邊躲閃著說:“我是活佛,你怎麼敢打活佛啊。來人哪,快來人哪!”
扎西氣憤,一邊追打他,一邊罵道:“我打的就是你,我打的就是你這個活佛。”
阿覺躲到康巴人的身後,叫嚷:“還傻愣著幹什麼!他老糊塗了,把他請到邊上去,讓我爸啦到邊上歇著去!動手啊,動手啊。”
幾名康巴人一擁而上,把扎西架回到台階上。剛珠、強巴等僕人見狀也擁了上去,兩伙人廝打起來。娜珍見狀,衝到阿覺面前說道:“我做下的罪孽,由我來償還。阿覺少爺,你不要牽怒於德勒老爺……”
“沒你說話的份兒!”阿覺說著,把娜珍搡到了一邊。白瑪趕緊上前扶住她。
僕人們被眾康巴人打得滿地亂滾,扎西被按在台階上,動彈不得。阿覺湊上前來,厚顏無恥地說:“別跟我動手,我比你年輕!也比你人多……爸啦,你就把德勒府交給我吧,前幾天跟你說過,我要讓德勒府的榮耀像雪山上升起的太陽一樣,越來越紅火。我向你保證!”
“不可能,絕不可能!”扎西憤怒地說。
阿覺惱怒了,他在扎西面前來回亂竄,最後說:“怎麼就不可能,難道你非要把這份家業傳給白瑪?你老糊塗了嗎?我才是你的親兒子,他不過是一個野生的雜種。你不讓我做官,也不給我家業,你真是老糊塗啦!”
“忤逆!你這個不孝子孫,忤逆!”
“爸啦,你真的不肯答應我?”
“你做夢吧!佛菩薩在夢裡都會懲罰你!”
“好,好,好,懲罰我?該懲罰的是她!是這個女人害了我!”阿覺惱羞成怒,他衝到娜珍面前就要打她,忽然他停住手,一臉坏笑地對身邊的康巴人說:“我是活佛,不打人,我怎麼能打人呢?你們動手!”
兩名康巴人開始對娜珍拳打腳踢,白瑪衝上來,和他們廝打,另外一夥康巴人把白瑪拉到一邊,綁在柱子上。
扎西怒吼著:“阿覺,你個混賬東西!她不管怎麼說,也是你的阿媽啦!”
阿覺根本不理,康巴人把娜珍打得在地上滾來滾去,她的慘叫聲不斷傳來。
白瑪怒不可遏,他大叫著:“二弟,阿覺……,你放了阿媽啦,我答應你,我走!我離開德勒府!”
“叫什麼叫,真討厭!”阿覺衝著身邊的康巴人一揮手,康巴人將身上的氆氌撕下一條,塞進了白瑪的嘴中,白瑪嗚嗚亂叫,憋得滿臉通紅。
阿覺再次湊到扎西面前,威脅地說:“爸啦,你就答應我吧,答應我,我就饒恕那女人。”
扎西怒視阿覺,憤恨地說:“我要答應你,就是德勒府天災拉薩的開始,你把她放了,快放了!”
“還是不答應,爸啦,你可真是殘忍啊。”阿覺說著,衝康巴頭喊道:“讓她贖罪,別停。”
康巴頭湊到阿覺面前,一臉坏笑地說:“活佛,別打了,聽說老爺都不捨得碰她,她閒著也是閒著,細皮嫩肉的,讓兄弟們好好享用享用。”
“這主意好!”阿覺說完,一屁股坐在台階上,觀賞的樣子。
一群康巴人抬來了一張桌子,他們把娜珍扔到上面,撕掉她的衣服……
“簡直就是一群畜生,魔鬼!”扎西一邊罵著,一邊拼命掙扎著,但他被按得牢牢的,動彈不得。
康巴人強姦娜珍,娜珍慘叫著,有人捂著她的嘴……
阿覺像看戲一樣,坐在扎西的邊上,他不懷好意地說:“她可真慘啊,這叫聲聽起來可真瘆人哪,爸啦,你不救救她?你可是有名的善主啊。”
扎西徹底崩潰了,他歇斯底里地喊道:“住手,住手,你叫那些畜生住手!”
“住手,沒問題,你答應我,他們馬上就把阿媽啦放了。”
“我答應你,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真的,爸啦,你終於想明白了,給我捐個僧官?”
“好,給你捐。”
“你讓我頂門立戶?”
娜珍的慘叫聲不斷傳來,扎西痛苦地吼道:“你趕緊放了她,放了她!你這個畜生!”
“那好,你們,也舒服夠了,放了她吧!”阿覺衝康巴人喊道。
眾康巴人歇手,娜珍慘不忍睹,癱在桌子上,扎西精疲力竭,也癱在了地上。
阿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他說道:“爸啦,你畢竟是我的親老子,你對我不仁,我不能對你不義,你老家不是有一個莊園嗎,你到那兒養老去吧。”他說完,揚長而去。
院子里安靜了下來,但扎西的耳畔依然還是娜珍的慘叫聲,刺激著他的神經。
白瑪抱著遍體鱗傷的娜珍,悲痛欲絕地哭著:“阿媽啦,是我害了你……我把你請到府上,沒想到,是一場劫難,是我害了你……”
娜珍目光呆滯地躺在桌子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天空。
披頭散發的紮西跌跌撞撞地走進來,他絕望地說:“娜珍,我們走,把這裡留給那群魔鬼,我們走,離開這裡……”
帕甲在轉經筒處焦急地等待著,他不停地轉著轉經筒。一會兒,貢布朝這邊跑來,他跳下馬上前說道:“帕甲大人,明天早晨扎西就回阿媽莊園了。”
帕甲嗤之以鼻,他陰險地說:“這可是個難得的好機會,失不再來。”
“奪底溝的山口是他們必經之路,那裡的地形我熟悉。”
“這回……必須讓扎西死無葬身之地。貢布,要做得乾淨、利索。”帕甲說著,又拉過貢布,如此這般地囑咐了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扎西便帶著娜珍、白瑪準備離開德勒府。僕人們趕著五匹騾子等在大門口,騾子身上馱著馱子。扎西神情沮喪地來到門口,他發現門前突然乾淨了,鬧事的人也沒了,他的臉上掠過一絲不安。
阿覺高高地坐在台階處的椅子上,他看著扎西等人故意高聲地說:“爸啦,我還是送你出城吧。”
扎西像沒有聽見一樣,走出了大門。強巴突然衝了過去,抱住他的腿,又是比畫,又是叫。僕人把強巴拉到一旁,扎西木然地出門了。
“白瑪大哥,路上照顧好爸啦,要是出了差錯,我饒不了你。”阿覺又叫道。
站在阿覺一旁的剛珠,戀戀不捨地望著扎西,他朝前走了兩步。康巴頭一把將他拽回來喝道:“你留下,侍候吉塘活佛!”剛珠只好停住腳步,不敢再走了。
阿覺瞥了一眼剛珠,說道:“剛珠管家,我年紀還小,德勒府的大事小情,還得你管。你說對不對啊?”
剛珠弓腰低眉,不言聲。
一名馬匪躲在德勒府不遠處的胡同里,他一直覷視著這邊,他見扎西一行人走了,轉身跑了。
他一直跑到拉薩河邊的瑪尼堆,氣喘吁籲地向貢布匯報說:“德勒老爺他們往東南方向出城了。”
“你看得準?”貢布問道。
“看得準,千真萬確。”
“兄弟們,差事來了,帶上傢伙跟我走!”貢布興奮地說。
塔巴正在一旁熬茶,他聽到貢布等人的談話,心裡一激靈。貢布上馬準備要走,央宗從帳篷裡鑽出來,她問道:“貢布,你幹什麼去?”
“劫人哪,我還能幹什麼。今天油水大,金銀財寶我給你弄回來一堆,保管你可勁兒使喚。”貢布說著,一揚鞭子,打馬前行,一夥人跟著他走了。
塔巴趕緊跑到央宗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