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西藏秘密

第30章 第三十章德勒馱隊的空箱子

西藏秘密 刘德濒 10558 2018-03-18
大昭寺的佛殿裡,一位高僧用金汁書寫祈願亡靈轉生的祝禱詞,書法流利優美,熠熠生輝。他和白瑪一起將祝禱詞捲入香燭,做成燈芯。白瑪將捲好的燈芯插入大酥油燈內,點燃,燈芯慢慢燃燒起來,白瑪在一旁默默祈禱。 白瑪到拉薩的各大寺院禮佛拜神,祈求死者的靈魂早日進入極樂勝境。德勒府除了為央宗父女供燈獻食,請喇嘛誦經守靈,還賠償了倫珠家在火災中的損失。白瑪做主,將馱隊剩下的貨物分給鍋頭和伙計們,扎西又補貼了盤纏,遣送眾人回西康去了。 娜珍基本上也猜出了燒死央宗父女是誰幹的,她良心受到了遣責,被噩夢困擾。於是,她又溜進了帕甲家裡。 一見面,娜珍便質問帕甲:“你別藏著掖著,跟我說句實話,那場火是你燒的吧?”

帕甲臉色一沉,不客氣地說:“還用問嗎,我是按照你的意思去辦的。” “啊?真……真是你燒的?讓我猜著了,怪不得我做噩夢呢,我們都是佛的子弟,你怎麼能放火殺人呢?” “我不是為了你嗎?為了你今生的榮華富貴,我就是下地獄也心甘情願啊!”帕甲吼道。 娜珍被他吼住,摸著肚子,哭了起來。 “你肚子裡的孩子一天天長大,眼瞅著就袖筒裡藏不住火,我能不急嘛!好了,好了,別哭了,別動了胎氣。”帕甲哄她說。 “那我們……下面該怎麼辦啊?” “不能半途而廢。” “我可不想乾了。帕甲,我們還是結婚吧,趁著現在扎西和德吉什麼都不知道,德勒府好歹也能分我們一些財產。一兩個莊園應該沒問題,再給我們百八十個奴僕,也夠我們活這輩子了。”

“進了炒鍋的青稞,就不可能再做種子了。扎西在市政衙門怎麼說的,你還記得嗎?” “他不相信是康薩老爺幹的。” “這話的另一層意思你沒明白嗎,不是康薩老爺幹的,是誰幹的?扎西壓根就不相信是意外失火。央宗妨礙了白瑪的婚事,扎西一定懷疑你是放火的元兇,只是他還不能確定你的動機。如果……這個時候我們的關係暴露,就等於你我不打自招,沒準咱倆一起掉腦袋。” 娜珍害怕了,她一陣噁心,嘔了起來。帕甲過來給她撫背,又遞上一碗茶。娜珍喝了茶,好了一些,她說道:“我開始顯懷了,總覺得德吉在盯著我的肚子,被他們看出來,是早晚的事兒。” 帕甲也犯愁了,琢磨了一會兒說:“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別擔心,我會想法子的……想法子,要盡快。”

扎西等八廓街的德勒商店打烊以後來到這裡,他認真地翻看賬本,掌櫃巴桑站在一邊,回答扎西的詢問。 “店裡的杭綢、寧綢、金絲緞子都斷貨啦?”扎西問道。 “這個月銷量大增,連店裡的庫底子都賣光了。”巴桑回話說。 扎西凌厲的目光看著他,問道:“那為什麼賬目上沒見銀子啊?” 巴桑慌了神,撲通跪在他面前,連聲說:“老爺,我違反店規,擅自做主把貨賒出去了,……還沒收賬。” “賒給了什麼人?” “十四世佛爺開始學經,按照老例,佛爺要給各大寺的金佛換衣,上個月佛公的管家來籌辦絲綢布料,用量巨大,可能……可能錢不大湊手,當時您還沒回來,我無法請示,就自做主張答應他們緩些時日再去收賬。” “拉薩佛爺一家來拉薩沒幾年,家底儉薄,學經儀式花銷巨大,他們哪承擔得起,我們理應為佛爺分憂,你做得對,起來吧。”

巴桑鬆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 扎西想了想,又問道:“我和大太太去印度這段時間,二太太在家常跟什麼人來往?” “雍丹府的老爺和太太常來,打麻將,玩紙牌。仁欽府的大太太也常來,二太太不來,還有……” “男的呢?” “男的?江洛金少爺,噶雪巴老爺,帕甲大人,還有……和我們府上有走動的親戚朋友,差不多都有交往,尤其是今年夏季耍林卡……” “二太太在你的賬上支過銀子嗎?” “這是二太太開銷的簿子,每一筆都有,老爺您過目。”巴桑說著,把簿子遞到扎西面前。 扎西拿過賬本,翻看著,他問道:“這筆花銷……藏銀七百五十兩,怎麼回事兒?” “二太太在噶雪巴家打麻將,輸了。她央求我把三個月的體己一次性給她,我拗不過她,就在賬上付了。”

扎西又拿起一本賬本,準備翻看,巴桑馬上遞上另一本,想敷衍過去。扎西感覺不對,他問道:“這本賬怎麼啦?” “老爺,這本賬您不能看。”巴桑面有難色地說。 “為什麼?” “有幾筆不小的支出,是大太太支走的。” 扎西皺了下眉頭,追問:“德吉?她支錢幹什麼?” 巴桑低頭不吭聲。 “說話!” “每半年……德勒府上的所有商號都會盤點賬目,每次大太太都會從盈餘中支走一筆錢。大太太交代過,這件事兒不許告訴任何人,包括您。” 扎西站起身,舒了舒筋骨,說道:“瞞著我……好,我不為難你。” “老爺,天也不早了,僕人都被您打發回去了,我送您回府上吧。” 扎西沒理他,突然嚴肅地盯著他說:“不要告訴大太太我查過她的賬,二太太的體己錢每個月照例支給她,除此之外,不允許她多支賬上一兩藏銀。”

“啦嗦。” 扎西起身走向店門,又突然返身回來,逼問道:“說實話,二太太外面有人了,你知道是誰嗎?” 巴桑愣住了。 第二天早晨,僕人們端著早餐魚貫而入,在扎西、德吉、娜珍各自面前的藏桌上擺放各種食物。扎西不動聲色地用酥油茶和著糌粑,德吉則用西餐的刀叉切肉腸。娜珍面前擺放著肉湯,肉腸,她端起肉湯還沒等喝,就一陣噁心,她趕緊掩飾著。 扎西觀察著娜珍,他說道:“剛珠,二太太身體不舒服,你去請藥王山的藏醫來給她瞧瞧。” “過了早,我就去。”剛珠答應著。 娜珍著急了,趕緊說:“不用麻煩了,不是什麼病。這些日子被白瑪鬧騰的,心裡像窩了一團羊毛,過幾天自然就好了。” “娜珍,身子骨可是自己的,還是請藏醫來瞧瞧吧。”德吉說道。

“藏醫就算了,又要吞那些苦藥丸子,還是請二位喇嘛來念念經,消消災吧。……我吃好了,老爺、大太太,你們慢用。”娜珍說著,起身離席了。 扎西和德吉望著倉皇而走的娜珍,各自在心裡琢磨著。 吃過早飯,扎西帶著剛珠出門去了,他們要去多吉林寺和北郊大寺,德吉留在了家中。 扎西帶著僕人牽著騾子,騾子身上馱著犛牛口袋和茶包,他們朝大白塔走來。扎西向大白塔獻上哈達,然後圍著白塔繞圈轉經,僕人則跪在那裡向白塔磕頭。 剛珠和占堆騎馬趕來,扎西駐足朝他們望去,面露喜色。佔堆來到扎西面前,跳下馬說:“姐夫,什麼事兒這麼急啊?來禮佛,你也讓我準備準備啊。” “該準備的,我都準備了,你能來就好。我們上路吧,太陽落山之前要趕到北郊大寺,要不然,山門就關了。”

一行人朝遠山走去。扎西邊走邊問:“佔堆,在二妹夫眼裡,帕甲應該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屬下吧?” “他,是個吃裡扒外的白眼狼,要不是康薩老雜毛護著他,我和二弟早把他弄死了。”佔堆氣憤地說。 “啊?原來這樣。”扎西吃驚不小。 帕甲此時正屁顛屁顛地跟在康薩後面,他們來到了大昭寺的屋頂。康薩走到雙鹿法輪旁,站定後才說:“我答應過給你提職,現在有了一個機會。” 帕甲受寵若驚地說:“大人為雪域眾生日夜操勞,還掛記著奴才,奴才實在感激不盡。” “市政衙門的長官年邁體弱,他的任期到了,我準備禀告攝政佛爺讓你先做代理市政官,你覺得如何?” “您真想提拔奴才接任市政長官一職?那可是官拜五品啊。”

“你在市政衙門也乾了這麼多年了,熟悉情況,應該能夠勝任。” 帕甲退後一步,跪在地上磕頭,他揚起臉來說:“噶倫大人,市政衙門的市政官負責拉薩地區的糾紛、治安和判罰,奴才資歷尚淺,實在不敢擔當如此重任。我認為,大人還是另行任用他人為妥。” 康薩意外,他問道:“帕甲,你想往上爬,十隻爪子都快撓禿了,現在機會來了,怎麼把你嚇成這個樣子。” “奴才不想給噶倫大人惹麻煩。” 帕甲心裡很清楚,不花五千兩藏銀是謀不到市政長官一職的,康薩許給自己這麼高的職位,可能只是一種試探。自己已經給他留下背叛原來主子的壞印象,不能再留下一個貪得無厭的惡名。其實,在拉薩的官場上,謀職位不如找靠山,博得康薩噶倫的信任,比什麼官都重要。

“你還真有自知之明,升任你為五品市政官確實有生拉硬拽之嫌。這樣吧,昌都的邊壩宗有一個宗本的空缺,那是肥差,你去吧,也算是衣錦還鄉。” 德吉帶著僕人匆匆來到拉薩河邊的瑪尼堆,扎西已經等在那裡,剛珠把僕人全部帶到河邊,遠遠地避開他們。 德吉不解地問:“你從山上下來也不回家,神經兮兮地把我叫到河邊,幹什麼?” “家裡說話不便,隔牆有耳。” “我這幾天心裡就犯嘀咕,正在等你的消息,快說吧。” “我們兩人在府上……很危險。” “危險?明知道危險,你去寺裡,還把我一個人扔在府上。” “我走了,你反而無憂,他的目標是我們兩個人。” “你是說娜珍?她在外面有男人了。”德吉機智地說。 “我早看出來了,他把娜珍的肚子搞大了。” “我沒盤問她,猜不出那男人是誰……她屋裡的女僕一定知道。” “你沒從她們嘴裡摳出點兒什麼?” “我不想打草驚蛇。” “不愧是次仁德吉。娜珍背後的男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別驚著他!” “你認為,央宗家放火的是他們?” “一定是。央宗的出現,妨礙了白瑪的婚事,也壞了他們攀附康薩噶倫的心思。德吉,想知道她肚子裡的孩子是誰的,容易,那不過是偷雞摸狗的小事兒。可是,讓她交代那些喪心病狂的勾當,就難啦,她一定死不認賬,還會狗急跳牆。” “我們得想個法子,讓娜珍渾身是嘴也無法狡辯。” “法子我想好了,我們離開拉薩,避開這個是非之地。” “躲?” “對。躲出去。要不然,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他們敢對央宗一家下手,接下來一定會暗算我們。可這支暗箭什麼時候射出來,從哪個地方射出來,我心裡沒底。心裡沒底,晚上覺都睡不安穩。” 德吉恍然大悟,她說道:“得找個睡安穩覺的地方,我們走,什麼時候?” 扎西笑而不答。 他們回到府上,扎西便安排僕人釘箱子,院子裡散落地放著一些木方、木板,剛珠帶領奴僕們叮叮噹當地釘著。扎西沖奴僕們說道:“抓點兒緊,把箱子釘完,我們就出發了。” “老爺,我們的貨都沒拆包,原封不動上馱子就走,釘這麼多箱子乾什麼啊?”剛珠不解地問。 “有用!釘結實點兒,別半路散了架子。” “老爺,裝藥材,裝山貨,也用不了這麼大的箱子啊。” “不止這些,要裝的東西多著呢,今天釘不完,看我踢你屁股。” 剛珠笑了,他也衝奴僕吆喝著:“聽見了嗎,聽見了嗎,釘結實點兒,釘不完,我踢你們屁股。” 娜珍站在客廳的窗前註視著院子裡發生的一切。 扎西又問道:“路上用的草料、糌粑都備足了嗎?” “都備好了,就等這幾個箱子了。老爺,您告訴我吧,這箱子到底要裝什麼?我也好把貨物張羅齊全……” “越來越不懂規矩,不該問的別問。” 德吉出現在娜珍身後,她輕聲地說:“別著涼了,窗口四處透風。” 娜珍嚇一跳,轉過身來說:“大太太。” “身體好些沒有?” “好多了。” “娜珍,我和老爺準備親自走一趟成都,估摸著又得小半年才能回來,你一個人在府上好好照顧自己。” “才從亞東回來,又要去成都?” “成都那邊都等著這批貨呢。本來派鍋頭押運就完了,可是,這批貨被噶廈攔了一次,會不會再攔第二次也說不准,我不放心。……聽說成都的春熙路繁華得很,我想去逛逛,長長見識。” “大太太真是好福氣,去過那麼多地方。” “要不,你一道走?” “我就不去了,我們都走了,府上沒人,屋里外頭吃飯喘氣的還不反了天。” “你想得周到,娜珍,需要什麼東西我給你捎回來。” “真想買點兒內地的新鮮玩意兒,可一時又說不上來。” “你慢慢想,想好了告訴我。”德吉說罷,轉身走了。 娜珍放鬆了許多,回身坐在卡墊上,她琢磨著。 央宗的傷已經好了,這一日,她穿戴整齊,打開藏袍包袱,把銀圓和藏鈔拿出來,放在塔巴的藏被上。然後,背著包袱朝他走去。石匠塔巴像往常一樣坐在石崖下刻著經文,鑿子在石板上行走如飛,他沒有察覺到央宗站在他身後。 央宗感激地叫了聲:“石匠大哥。” 塔巴停下手裡的活兒,轉過身來,他見央宗穿戴整齊,親切地說:“你想去林子裡走走?別太遠,迷路。” “我的傷好了,這些天,麻煩你了。” “你……這是要走啊?去哪兒啊?”塔巴起身問道。 “石匠大哥,我回拉薩,我老爹還在城裡等我呢。” “到拉薩十幾里的路,你吃不消,住一陣子再說吧……” “我把你的糌粑都吃光了。” “我可以去買,前面就有一個村子,不遠……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你再住一陣子吧。” “謝謝你石匠大哥,我走了。” “姑娘,你回到城裡……遇事……想開點兒。要是找不到你爹,沒地兒去,就再回來。” 央宗點了點頭,她走出幾步,又停住腳,轉過身來問:“我還不知道恩人的尊姓大名呢。” “做石匠的是下等人,哪有名姓啊,大夥都叫我塔巴。” “謝謝你塔巴大哥,我回城就打發人給你送糌粑來。” 石匠望著消失在林子裡的央宗,他的心裡隱隱作痛,實在放心不下這個可憐的姑娘。數日之前,塔巴受央宗之託去城裡找老爹,他才知道央宗老爹已經葬身火海。他怕央宗無法承受,沒敢對她說出實情。他抬頭看了看石壁上的度母像,開始祈禱:“天上的度母啊,你保佑她吧,她不是壞人。” 他的目光落在窩棚裡,看到了藏被上的銀圓和藏鈔上,塔巴奔過去,把銀圓和藏鈔卷在一起塞到懷裡,轉身去追央宗。 央宗背著包袱朝老宅院走來,她遠遠地看到碉樓黑漆漆一片,她感覺不對,拔腿跑過去。她跑到院門前,看到了貼在牆上的告示,告示在風吹日曬中已經破損,藏文的告示上寫著:市政衙門佈告,經查明,此宅院因堂屋攏火,觸怒火神,不幸失火,屋毀人亡。此火災中燒死二人,分別是租戶降邊嘉措,其女達娃央宗。特此公告。 央宗傻在那裡,她一把將門推開,跌跌撞撞地走了進去。院子裡一片廢墟,碉樓被燒得焦黑一片,她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一晃坐到了地上。她一邊爬一邊哭喊著:“老爹……,老爹……”她爬進了碉樓。 一會兒,她又爬了出來,坐在門口號啕大哭:“老爹……,老爹……這是怎麼回事兒啊?老爹,你在哪兒啊……” 兩個乞丐在院門口探頭進來張望,央宗嚇了一跳,閉上嘴巴,驚恐地望著他們。 塔巴一路追踪已經到了老宅院,他聽到央宗傷心欲絕的哭聲,不知怎麼安慰她,只好躲在院牆外面的角落裡。一會兒,央宗臉上掛著淚痕從院裡出來,她站在大門口猶豫了一下,然後朝遠處快步走去。塔巴望著央宗的背影,心情難過。 央宗徑直奔向德勒府,她走到德勒府前的街口突然站住了。德勒府門前聚集了很多騾子、馬,騾馬身上馱著貨物,伙計們正在做出發前的檢查。剛珠吆喝著:“把肚帶都勒緊了,別走到半路散了,別磨蹭,再磨蹭晌午就到不了蔡公堂了。” 娜珍和巴桑出來送扎西和德吉。扎西叮囑道:“巴桑,我交代給你的事情都記住啦?” “記住了,老爺。” “你在家裡照顧好二太太,我們幾個月就回來了。” “是,老爺。” “老爺、太太,家裡有我呢,別惦記。”娜珍說道。 央宗遠遠地看著他們,她見德勒府的馱隊開始動了起來,想了想,下定決心,朝德勒府走去。突然小普次從胡同口躥了出來,他與央宗打了個照面。小普次嚇了一跳,央宗也愣住了,他反應過來,朝央宗追過去,央宗拔腿就跑,鑽進一個胡同不見了。 央宗在胡同里快步地跑著,小普次跟了上來,他大叫:“站住,站住,再不站住,我開槍啦……” 央宗邊跑邊回頭,眼瞅著小普次就要追上她,她一轉彎,不見了。小普次追過來,突然牆角出來一人把他撞翻,兩個人都滾到了地上,小普次的槍也摔到了一邊。 原來是塔巴,他大罵:“哎呀,不長眼啊,往哪兒撞啊?” 小普次爬起來,抬腳踢塔巴,發現央宗不見了,他顧不上塔巴,撿起槍又追了過去。 央宗跑到一個小寺院門口,她一閃身鑽了進去。一會兒,小普次也追了過去,他東張西望,四處尋找,最後他也鑽進了小寺院。 佛殿裡酥油燈影影綽綽,他四下打量,只有三個朝拜者正在拜佛和上酥油,不見央宗的影子。小普次犯嘀咕,嘟囔著:“她明明死了,怎麼又冒出來了,不會是還魂了吧?”他心裡害怕轉身走了。 央宗躲到佛龕下面的櫃子裡,看到小普次走了,放鬆了許多。她正準備爬出來,又見有人進來,她趕緊屏住呼吸,觀察著。 原來是塔巴,他站在佛殿里左顧右看。央宗看清楚了,她輕聲地叫道:“塔巴大哥。” 塔巴一驚,他找到央宗,把她從裡面拉了出來。 德勒府的馱隊走過一片荒野後,就看到前方山腳下有五六個人圍坐在地上喝茶,不時地朝他們這邊翹首張望。原來是佔堆正坐在羊皮上,等待著。邊上的僕人正在熬茶,炊煙裊裊。 德勒馱隊漸漸走近,佔堆起身迎了上去,他說道:“姐夫,阿佳啦,你們來了,茶都熬好了,歇歇腳再趕路吧。” “好啊,嗓子還真冒煙了,喝了再走。”扎西說著,下了馬。 扎西、德吉、佔堆坐下來,喝起了茶。 扎西左右看了看,突然說:“德吉,喝完茶,你和占堆帶著僕人頭里走。” “讓佔堆去前面安排就行了,我跟你一起走。”德吉說。 “馱隊目標大,容易受到襲擊,很危險。” “你一個人我不放心,有我在……” “有你在,我就光忙乎你了,反而給我添亂。你還是和占堆在一起的好,你也幫他一把,不要只擔心我的安全。” “阿佳啦,聽姐夫的,你還是跟我一塊走吧。”佔堆勸說。 德吉不言語了,但還是不放心,她叮囑剛珠說:“你路上機靈點兒,隨時子彈上膛,遇到情況保護好老爺。” “放心吧,大太太,老爺要是出了什麼事兒,您就把我的腦袋揪下來當尿壺踢。” 扎西拍著剛珠的腦袋,笑著說:“是像尿壺,我能出什麼事兒,胡扯八道。” 他們喝完了茶,歇息了一會兒,便分道出發了,德吉隨佔堆騎馬走了。 剛珠望著他們的背影,說道:“老爺,我怎麼覺得這山腳邊的風不對勁兒呢,吹得我脊梁骨冷颼颼的。” “風還是那風,都冷颼颼的。嫌涼,你多穿點兒。走吧,出發。”扎西說著,騎上馬,帶著馱隊緩緩而行。 他們走過一片土坡後,扎西眺望遠方,對身邊的剛珠說:“翻過前面的山坡,如果不遇到麻煩,今天就不會有什麼事兒啦。” “知道了。” “你緊張什麼啊?” “我沒緊張啊。” “瞧你那個臉,繃得像驢屁股似的。” “驢屁股有這麼光溜嗎,我這臉天生長得就緊巴。”剛珠摸著臉說。 “放鬆,放鬆,這樣,哼個小調兒給我聽聽。” “老爺,您怎麼想起來唱小調啦?” “讓你唱,你就唱,熱鬧。來,領著伙計們哼一段。” 剛珠清了清嗓子,唱起了藏族馱隊走商幫的調子,伙計們也跟著他唱了起來。 康薩府的管家正在碉樓下的賬房裡翻禮單冊子,帕甲站在邊上,見他對自己不理不睬,心中有數,他湊前一步說道:“管家老爺,從我一進門,你就拿禮單冊子翻啊翻,你是在翻我吧。” 管家一齜牙,不滿地說:“小姐的親也訂了,婚典的用項也都辦了,現在倒好,黑不提白不提,這算哪檔子事兒啊。” “康薩老爺什麼態度,梅朵小姐的婚結還是不結啊?” “老爺和小姐通情達理,不想逼白瑪,畢竟白瑪少爺也夠糟心的。” “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能由著他們。” “德勒老爺的態度也不明確,我在邊上乾著急啊。” “我也是為這事兒來的。德勒老爺和太太帶著馱隊去成都了,這一走少說也得半年,我估摸著,他們這是故意躲啊……” “德勒府這麼做不地道,真不地道。” “可話說回來,他們走了也好,還有二太太在府上不是,她才是白瑪真正的娘親老子,白瑪的婚事由她做主,也是名正言順。” “二太太……是她讓你來說的?” “差不多吧,她是這個意思。” “你跟德勒府的二太太……走得近啊,是不是那個……”管家說著,用二根手指往一起比畫著。 帕甲有些難為情,但還是笑嘻嘻地說:“扎西對她不理不睬,她一個人也怪可憐的。憐香惜玉,男人的本性,男人的本性。” 管家調笑他說道:“嘿嘿,你個不要臉的,艷福不淺哪。” 央宗在小佛殿裡佯裝香客,她躲在佛殿的一角,不時地朝外張望,有些著急。塔巴從外面匆匆跑了回來,央宗急切地問:“塔巴大哥,怎麼樣?” “德勒老爺和大太太帶著馱隊去成都了,只有二太太在家。”塔巴喘著粗氣說。 “白瑪少爺呢?” “不在府上,去哪兒了,沒打聽到。” 央宗想了想說:“我知道,他一定在藏兵營,我去找他。” 兩個人出了小佛殿,匆匆走在拉薩街頭上。突然,街上出現了小普次尋尋覓覓的身影,央宗拉著塔巴轉身就跑。小普次此時也發現了她,他追了上來,大叫:“你站住!站住!我開槍啦!” 央宗和塔巴拼命地跑著,小普次突然從前面的路口躥了出來,攔住了他們。塔巴他拉著央宗朝另一個路口跑去。 央宗焦灼地問:“我對拉薩不熟,這是往哪兒跑啊?” “跟我來!這邊有個藏身的地方……他是什麼人哪?”塔巴邊跑邊問。 “我不知道,那天在河邊,就是他沖我開的槍。”央宗說。 “前面就是康薩府,我們先去避一避……” 央宗停下腳步,吃驚地問:“康薩府?……我不去。” “沒地兒可躲啦,你別吭氣,跟著我。”塔巴拽著央宗跑到了康薩府門前,他放慢腳步,往裡闖。 小普次也跟了上來,看見他們進了康薩府。 塔巴領著央宗進了院子,守門的奴僕一見塔巴,奇怪地問:“石匠,你怎麼回來啦?” “糌粑吃光了,我回來向管家老爺領一些口糧。”塔巴答道。 “這是誰啊?” “俺妹子。” “你還有這麼漂亮的妹子呢?” “她從老家才來,讓管家老爺瞧瞧,給她謀個差事。” “管家老爺在賬房呢,你去吧。” 塔巴帶著央宗快步走向賬房,小普次出現在院門外,他朝院子裡探頭探腦。 管家正送帕甲出門,塔巴領著央宗闖了進來,他們一見管家和帕甲,馬上退到一旁,低頭敬畏。帕甲一眼看到央宗,他嚇得一激靈,央宗趕緊低頭躲在塔巴的身後。帕甲掩飾著,若無其事地出門了,管家跟在他後面,二個人離開了賬房。 央宗從門縫向外張望,看到小普次正和守門的奴僕說著什麼,守門的奴僕朝賬房這邊指了指,小普次奔了過來。 央宗緊張得要命,她看見賬房邊上有一個門,便不顧一切地跑過去,推門而入。 小普次正往賬房這邊跑,被出來的帕甲叫住:“站住!這是康薩府,怎麼如此亂闖亂撞。” “舅舅……” 還沒等小普次說話,帕甲便沖他使眼色,引開話茬儿說:“有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非要到這兒來找我,一點兒規矩都不懂,回市政衙門候著,去吧。” 小普次心領神會,他轉身跑了。 央宗跑到了康薩府碉樓的走廊,她發現無處可躲,只好屏住呼吸,貼在牆壁上,側耳傾聽賬房裡面的動靜。一會兒,她聽到管家訓斥塔巴的聲音:“不是兩個人嗎?那個呢,鑽哪兒去啦?” 接著又聽到帕甲的聲音:“什麼人都敢上噶倫老爺的碉樓,不干不淨的!膽子太大了。” “我……我那個妹子……” “她是你妹子?來人哪,把他關起來!” “管家老爺,我……我沒犯什麼啊?” “你妹子擅闖老爺的碉樓就是犯法,拖走,拖走!”管家又衝僕人吆喝:“你們還等什麼,進碉樓去把那丫頭逮出來。” 央宗脫掉鞋子,拎在手裡,順著樓道往裡跑,她聽到後面追趕的聲音,趕緊朝樓梯跑去。管家帶著帕甲和兩名家奴追了過來,他們四下打量,不見央宗人影。 央宗已經爬到了上一層的走廊,她聽見樓下急促追來的腳步聲,只好向走廊深處跑去。她邊跑邊四下尋找可能的出口,這時,她發現旁邊有一扇門虛掩著,央宗快步上前,推門進去。她衝進房間後,回手把門緊緊地關上。原來,這是梅朵的閨房。 梅朵正坐在椅子上看雜誌,見央宗闖進來,她一驚,雜誌落地,茶碗也翻了。她大聲地質問:“什麼人?怎麼敢進我的房間?來人哪!” 央宗驚皇失措,轉身準備逃出去,突然,她看見門旁的櫃子上擺著白瑪的照片,央宗明白了,她扭頭怒視著梅朵問道:“你就是康薩家的梅朵?” 梅朵愣住了,問道:“你認識我?” 央宗指著白瑪的照片說:“我叫達娃央宗,是他的未婚妻。” 梅朵驚恐地張大嘴巴,半天才說:“你……你不是死了嗎?” 外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接著傳來敲門聲,管家在門外問道:“小姐,小姐,您在房裡嗎……” 梅朵和央宗都不言語了,緊張地對視著。 “小姐,小姐,您在嗎……” 央宗僵在那裡,梅朵走過來,把她推到門後,打開門問道:“什麼事兒,亂哄哄的?” “小姐,剛才有個下人溜進來了……”管家回話。 梅朵看見了帕甲,她反感地說:“怎麼又是你啊?” 帕甲嚇得趕緊往後躲了躲,弓著腰說:“我幫管家老爺追拿的那名不懂規矩的下人,她跑到樓裡來了,怕衝撞了小姐……” “什麼下人,哪來的下人,遠點兒滾著!”梅朵說著,砰地把門關上。 門外的管家吆喝著:“前面,前面,看前面有沒有。”門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安靜了。 梅朵懷疑的目光打量著央宗,她問道:“你真是達娃央宗?” “告示我看見了,我沒死。”央宗說著,眼圈紅了,噙著淚。 “那……那個死去的女人是誰啊?” “我應該問你!你們為什麼要害我?一直追到拉薩河邊,要殺我,淹死我,我躲過一劫,現在你們還不放過我!”央宗激動地說。 “你懷疑是我害你?” “不是你,會是誰?” 梅朵衝到門口,拉開門,大聲地說:“那我為什麼要救你?我去叫管家回來,還有那個警察,把你的懷疑去跟他們說吧!” 央宗低下頭,不言語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央宗,我要知道真相!” “那天晚上,我從家裡逃出來,到了拉薩河邊,結果就被人襲擊,也是那天晚上,我老爹在家裡被火……”央宗說不下去,哭了起來。 “你晚上,一個人逃到拉薩河,為什麼?” “為了躲你!” “跟我有什麼關係?” “因為你逼婚,白瑪實在沒辦法了,我們商量好一起逃走……”央宗突然大叫一聲,跌坐在地上,抱著腿,由於剛剛的劇烈跑動,她腿部的槍傷流出了血,染紅了褲子。 梅朵忙上去扶她,關切地問:“你怎麼啦?” 央宗搖頭,她的腿很疼,突然,她暈了過去。梅朵嚇壞了,呼喚著:“你醒醒……,你醒醒……” 帕甲沒有找到央宗,只好回了家,他心情鬱悶,在酥油燈下皺著眉頭,房間裡氣氛很沉悶。 小普次站在邊上,看著他的臉色,怯生生地說:“我以為是撞見鬼了,在河邊我打了三槍呢,她明明掉進河裡,順水沖走了,就算是沒打死,她也會被淹死啊。” “難道她死而復生?” “我也糊塗了,她鑽進一個廟裡就不見了,陰森森的就消失了……舅舅,他們家都是冤死的,會不會是她的冤魂來找我報仇索命啊。” “當然會!這不已經來了嗎,等著吧,早早晚晚……她見到白瑪的時候,康薩老爺也就了然,那就是我們掉腦袋的時候啦。” 小普次害怕了,嚇得不言語了。帕甲起身,直勾勾地盯著他。小普次膽怯了,連聲說:“舅舅,我……我錯了。” 帕甲揪過他,左看右看,最後說:“關鍵的關鍵是她認識你,你暴露了,我也就跟著完蛋了。” 小普次看著他怪異的眼神,害怕地說:“舅舅,那我……要不,我躲起來?我錯了,舅舅,真是我錯了。” 帕甲放了手,陰笑著說:“你想哪兒去了,我是你親舅舅,還能虧待你啊。” “我知道。” “只要她找不見你,那就死無對證。” “那……我藏哪兒?我回昌都老家吧。” “損頭損腦的,混成這樣兒,回老家還不夠給我丟臉的呢。……康薩老爺不是許給我一個宗本的官嗎,本來我對這個小官沒放在心上,敢情它是給你預備的。” 小普次明白了,他開心地問:“真的?” “你帶著上任文書和宗本的官印,代替我去邊壩當宗本吧。” “舅舅,我頂替你,行嗎?” “怎麼不行。拉薩的貴族子弟外放出去的,有幾個親自赴任,充其量讓貼身的僕人替他們去做官。你去,沒問題。” “我去!” “不能耽擱,說走就走。” “說走就走,舅舅,我連夜就出城,我去收拾東西。” “傻小子,你那點兒破衣爛襖,收拾什麼?去當宗本可是肥差,你去了以後,要什麼有什麼,多長點兒心眼就行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