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甲收到了昌都老家來的電報,他的阿爸去世了,他手捧電報,一臉凝重。小普次在邊上催促著:“舅舅,我們還是回昌都吧,現在走,還能趕上給姥爺祭三七……”
帕甲的眼淚流下來,他衝小普次擺了擺手。
“我們走不走啊?您不回去,誰為姥爺辦法事超度往生啊?”
帕甲只是流淚,不言語。
“舅舅,你倒是說話啊。”
帕甲抑制著自己的情緒,拿過一個錢口袋扔給小普次說:“你去郵電所回一封電報,再匯些錢回家。讓他們把我阿爸的喪事辦得體體面面,多請喇嘛念經,超度我阿爸早日轉世。”
小普次望著他,站著不動。
“快去!”帕甲吼道。
小普次只好拿起錢口袋走了。
帕甲心裡難過極了,他想大聲地號哭,又覺得不是地方,起身出了房間。
他來到院子裡,心情糟糕透了,有些轉向,最後他確定了東方,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說:“阿爸,我沒臉回去送您啊。來聖城十餘年了,我每天早晨起來都想念您,離開昌都的時候,您叮囑我,咬緊牙關,一定要在噶廈謀得一官半職,光宗耀祖。阿爸,您知道嗎,像我這樣小戶人家出身,想成為人上人,比登天成佛還難……”帕甲揚起臉,抑制著眼淚,發狠地說:“現在機會來了,最關鍵的時刻啊,阿爸,我不能回去超度您的亡靈,您在九天之上看著吧,我要脫胎換骨,成為雪域高原上的貴族,是大貴族,我還要當噶倫,要富甲一方,將來讓大皇帝封我為札薩,封我台吉為,封我為公爵……”
娜珍出現在院外不遠的胡同里,她躲躲閃閃地朝院門前走來。央宗牽著馬,東尋西找,左顧右盼。突然,她發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竟然是娜珍。只見她走到一戶人家門前,停下腳步,四下張望。央宗見狀,趕緊躲進角落裡。
娜珍見街道上無人,進了院子。央宗探出頭來,看她鬼鬼祟祟的,感到奇怪,跟踪了過去。
娜珍進了院子,她見帕甲跪在地上,便奇怪地問:“帕甲,你幹什麼呢?”
帕甲背對著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站了起來。
娜珍見他兩眼通紅,急切地問:“出了什麼大事兒?”
“你聽,布達拉宮那邊法號響了。”帕甲掩飾地說。
娜珍側耳傾聽,這時才聽見遠處的布達拉宮傳來做大型佛事的音樂,低沉而神秘。
帕甲繼續說道:“十四世佛爺已經到了學經的年齡,今天兩位經師為佛爺行無量壽佛和馬頭金剛的灌頂儀式。我在這裡默念心咒,祈求佛體安康,學業精進,造福我雪域百姓。”
“我都快氣死了,你還有心思為小拉薩祈福,咱哪管得著他的事兒啊。”
“白瑪回來啦?”
“可不是嘛,昨天他剛回府就出了岔子,我這心裡都蹦不成個了。”
帕甲把娜珍拉到懷裡,一邊在她的胸口不停地胡擼著,一邊說:“我給你順順,順順。你慢慢說,別著急,咱肚子裡還有孩子呢。”
“也不知怎麼鬧的,又蹦出一個康巴丫頭跟白瑪好上了,我們和康薩家的婚事恐怕要悔了。”
帕甲大驚,不安地問:“怎麼會這樣?”他一抬頭,竟看到央宗的腦袋出現在牆頭,帕甲大叫:“誰?”
娜珍扭頭觀看,她大叫了一聲:“就是她!這丫頭……是人是鬼啊。”
央宗腦袋一縮,不見了。她本來站在馬鞍上往院牆裡窺視,被帕甲一吆喝,嚇得趕緊跳下來,騎馬揚鞭而逃。
帕甲把娜珍從懷裡推開,快步追到門口,央宗已經跑遠了。帕甲悻悻地說:“壞了,她咬了你的尾巴,跟過來的!”
“那可怎麼辦?她看見我們倆在一起啦。”
“讓她看見還不怕,要是讓你兒子知道了,那才是大麻煩……等扎西和德吉明白過來,我們碗裡的酥油可就喝不進嘴啦……”
“你快拿個主意,別誤了正事兒啊。”
“那個康巴姑娘我認識,我知道她住哪兒。娜珍,你趕緊回家,要不動聲色,下面的事情,我來解決。”
央宗騎馬一路飛奔,她邊跑邊緊張地回頭張望,見帕甲並沒有追過來,她鬆了一口氣。這時,她才發現,自己竟然跑進了一條死胡同,她趕緊勒住了馬韁繩。突然,有人攔住了她的退路,兩條腿站在胡同口,將她堵在了裡面。
央宗聽到身後有動靜,她很緊張,只好下馬準備迎戰。身後的腳步聲漸近,她伸手把腰刀抽出來,猛地轉身刺了出去。
來人竟是白瑪,他險些被央宗的刀刺中。央宗一見是白瑪,驚喜地說:“是你啊?你跑哪兒去了,我到處找你。”
“央宗,你怎麼這麼緊張?”白瑪奇怪地問。
“啊……剛才……我剛才撞見……”央宗驚魂未定地說。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我撞見你阿媽了。”
“你去了德勒府?”
“啊,去了。”
“你都知道啦?”
“我看見了,你阿媽讓你娶那個貴族小姐。”
“我不會娶她。央宗,除了你,我這輩子誰都不娶。你不用擔心,我就是跟你遠走天涯,也不會聽從他們的安排。”
帕甲從路口閃身出來,他躲到暗處,遠遠地窺視著白瑪和央宗的動靜。
傍晚時分白瑪回了德勒府。客廳裡的汽燈發出吱吱的響聲,燈光之下德勒全家正在吃飯,扎西、德吉、娜珍喝茶,喫茶點,姿態優雅。只有白瑪狼吞虎咽,發出稀里呼嚕的聲音。
娜珍見狀,忍無可忍,她開腔了:“吃沒吃相,哪像個貴族家的少爺。”
白瑪不理她,依然大口地吃著,他餓極了。
扎西靜靜地吹茶,喝茶,暗自觀察白瑪。
德吉看白瑪面前的東西吃光了,吩咐剛珠說:“給少爺再添些肉腸。”
剛珠揮了揮手,僕人們給白瑪端上來一盤子肉腸、奶茶等。
白瑪終於吃飽了,他一抹嘴說:“真好吃,真香。”他起身端起肉腸要走。
“別跟餓死鬼似的,去亞東這幾年,連自己的身份都忘到那山溝子裡啦。”娜珍不滿地說。
“我帶回去當消夜。”白瑪說。
“愛吃,就帶回去吧。這幾天又趕路又折騰,就沒像樣吃頓飯。剛珠,給少爺備好消夜的茶點,送到房間去。”德吉說道。
“謝謝阿媽啦,我困了,去睡覺了。”白瑪說完,端著肉腸走了。
娜珍發現白瑪神情不對,她扭頭問扎西:“突然又能吃,又能喝,怎麼怪怪的,是不是有事兒?”
扎西沒言語,低頭喝茶,只想不說。
央宗回家以後,就在房間裡忙乎開了,她把幾件衣服、風雪鏡裝進包袱裡。老爹從門口路過,覺得她行為異常,走了進來。央宗也不瞞他,開門見山地說:“老爹,你去哪兒啦?快,快,拾掇東西,我們走。”
“太陽都下山了,黑燈瞎火的,你走哪兒去?”老爹疑惑地問。
“我跟白瑪約好了,今晚在拉薩河邊的瑪尼堆見面,我們一起遠走高飛。”
“幹什麼?你們倆個……要私奔嗎?”
“不是私奔!白瑪要去我的家鄉玩一圈,學學康定情歌的小調兒。”央宗說著,從床頭拿過白瑪的那支漢笛,放到包袱裡。
“說得那麼輕鬆。丫頭,還瞞我,我去了德勒府,都知道了。”老爹揭底說。
央宗聞聽先是吃驚,然後撒嬌地說:“老爹,德勒府給白瑪訂了一家貴族小姐,他不願意,又拗不過他父母,只能逃婚了,我們合計好了,一起逃到西康老家去。”
“這可不行。”
“怎麼不行?等我們到了西康,你就按康巴人的習俗把我們的婚事給辦了,讓他做你女婿,跟你一起帶馱隊做生意。”
“幼稚,就憑你們那兩匹馬,能跑到西康省?丫頭,別做夢了,還沒過林芝,德勒府、康薩府的家丁就會追上你們,保不准還有噶廈政府的捕快。別忘了,拉薩可是拉薩老爺們的拉薩。”
“跑到哪兒算哪兒。”
“那以後呢?”
“老爹,等明年春天,馱隊再去印度辦貨,我們還回拉薩。到時候,硬柴燒成了灰燼,生水熬成了奶茶,他阿爸阿媽再吹鬍子瞪眼,也晚了。”
“簡直是異想天開。丫頭,你就死了這份心吧!”
“老爹,你走不走啊?”
老爹真為難了,他語重心長地說:“央宗,年輕的小伙子多得像河灘上的石頭,你為什麼偏要盯上他呢?還讓他帶馱隊做生意,這不是胡鬧嗎,他是貴族家的少爺,哪吃得了我們的辛苦。”
“他阿爸阿媽不也帶馱隊走印度嗎?”
“兩回事兒。德勒府的馱隊有管家,有鍋頭,老爺太太隨行,那是去遊山玩水,拜廟禮佛。”
“我不管,反正我們約好了,我先走,你帶著馱隊隨後趕上來,我們在雅安會合。”
老爹一看央宗決心已定,一把抓過她的包袱,虎著臉說:“我可不能再由著你的性子來了,要闖禍的,這可是大禍!”
“老爹,你幹什麼啊?”
“你在房子裡待著吧,哪兒都別去!”老爹說著,拎起包袱頭也不回地出了門。他回手把房門關了,等央宗撲過去拉門的時候,老爹已經在外面落了鎖。
央宗在房里大叫著:“老爹,老爹,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老爹回到自己的屋子裡,把央宗的包袱放在桌子上嘆息。伙計志奎小心翼翼地問:“老爺,現在怎麼辦啊?”
“你也聽到了,這丫頭是鐵了心了。最可貴的是白瑪少爺,他為了我們丫頭敢逃婚,敢私奔,是條站著撒尿的漢子。”
“老爺,您到底什麼意思啊?”
“咱康巴人敢愛敢恨,央宗眼力不錯,我豁出來了。”
“老爺,您不是說……會招災惹禍嗎,您再想想。”
“想什麼想。志奎,明天你準備一些貴重的禮物,我捨下這張老臉,登門拜府,去跟德勒老爺談談。”
“拉薩的貴族從來把我們康巴人看作是蠻荒之地的下等人,德勒府會答應嗎?況且,白瑪少爺已經訂了噶倫的女兒,老爺,這事兒您欠考慮。”
老爹猶豫了,不停地拍著央宗的包袱。
“當初小姐和白瑪少爺在亞東來往,我就擔心,沒敢說。”志奎又說。
“白瑪要不是德勒府的少爺,我也一樣會擔心,你不早就听說過嗎,現在的德勒老爺其實是一個農奴出身的喇嘛,入贅的,他跟那些貴族老爺不一樣。白瑪少爺從小被扔在廟裡,長到十八歲才被府上認回去,太傳奇了,所以我才沒攔著。就這樣吧,按我說的辦。”
“老爺,央宗雖不是你親生的,可您對她真好。”志奎感動地說。
“回去睡吧,明天的太陽出來,就會有明天的指望。”
夜深了,月光透過窗櫺照進央宗的房間,四周靜悄悄的,只有街上傳來執更警察的吆喝聲:“夜至三更,清街閉戶,遊蕩不歸者……”卡墊上的央宗忽然睜開眼睛,她爬起來,走到窗前,藉著月色看街頭上的情景。從窗戶裡望下去,兩名執更警察繼續吆喝著:“……一經抓獲,嚴懲不怠。”隨後,他們朝天上放了三槍,當,當,當。
央宗摸著黑走到房門前,趴在門上聽外面的動靜,外面靜極了,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她返身回來,從衣箱裡拿出一套藏袍穿在身上,又取出幾件衣服、首飾、銀圓、藏鈔,最後拿出一個洋鐵餅乾盒子,盒子上印著四十年代的上海女明星,她展開一件女式藏袍,把這些東西全部包在了裡面。然後,輕輕地走到房門前,拉門,門被從外面鎖上,拉不動,央宗有些著急,琢磨著。突然她靈機一動,返身回到卡墊前,站上去一伸手扯下唐卡上掛著的哈達,又把佛像前的哈達統統搜羅到一起,開始打結,系成長長的繩子。
兩名執更的警察仍在街道上巡邏,他們見帕甲和小普次迎面走來,忙上前來行禮。帕甲問道:“今晚有異常情況嗎?”
“連長老爺,太平,出奇的太平。”警察回話說。
“去換班吧。”帕甲一揮手,警察們走了。
見他們走遠了,帕甲和小普次來到老宅院碉樓的牆下,焦急地左顧右盼。突然,一個女藏袍打成的包袱從天而降,砸在小普次的頭上。小普次剛要叫,被帕甲摀住了嘴,他們朝樓上望去,一條哈達結成的繩子從上面飄了下來。隨後,央宗從窗戶裡爬了出來。帕甲拉著小普次躲到了一旁。
央宗順利地落到了地面,她撿起包袱,朝大路口的方向跑去。
小普次看傻了眼,低聲地問:“舅舅,跑出來一個,怎麼辦?”
帕甲仔細察看,最後說:“是達娃央宗。”
“半夜三更的,有門不走爬窗戶。”
“你跟上去,要做得乾淨!”帕甲掏出手槍遞給小普次說。
小普次答應著,追央宗而去。央宗對身後的小普次毫無察覺,她背著包袱一路小跑,一轉彎拐進胡同,不見了。小普次抄近路,從另一個胡同口鑽出來,央宗就在他前面,小普次追了上去。
帕甲一聲口哨,黑暗處鑽出四個人來,他們是外鄉人的打扮,領頭的是貢布。貢布是一個無惡不作的馬匪,他帶來的三個人各個凶蠻粗野,其中兩人手裡各拎著一隻煤油桶靠了過來。帕甲對貢布交代說:“就是這個院子,幹完了你們就趕緊出城。”
四個人紛紛點頭,開始行動。貢布帶人進了院子,仔細觀察,他見伙計們有的在馬棚、有的在場屋都已經睡著了,便衝身後招了招手。一個凶蠻人端著一隻木盒子走上前,他打開盒蓋,裡面是已經點燃的六塊塔香,煙氣繚繞。他們把塔香朝伙計們睡覺的地方扔去,塔香紛紛落地,繼續悄無聲息地燃著,翠煙四起。
白瑪趁大家都熟睡著,偷偷地從主樓出來,溜進了馬厩。他從草堆底下扒出一個褡子,搭在馬背上,見左右無人,便開始解馬韁繩。突然,他身後有人說道:“你走得了嗎?”
白瑪嚇了一跳,趕緊回頭張望。原來是紮西,白瑪愣在那裡。
扎西指著馬厩外說:“院門已經上了鎖,你出得去嗎?你阿媽早有防備,她從管家那兒收走了鑰匙,親自鎖了院門。”
白瑪焦急地低聲央求著:“阿爸,這門親事不是您的主張,是我阿媽拿我和康薩噶倫做了交易,我不喜歡梅朵小姐,爸啦,您救救我……”
扎西沒理他,轉身走了,白瑪傻在那裡。扎西走出幾步,見白瑪沒跟上,回頭問道:“你還傻愣著幹什麼?”
白瑪明白了,趕緊跟了上去,他隨扎西來到院牆下,扎西俯身下去說:“幫我一把。”白瑪上前,和他一起抬出一根獨木梯,立在了院牆上。
“你走吧,翻牆出去。我知道,你一定是跟那姑娘約好了。”扎西說道。
“爸啦……”
“你們能去哪兒呢?”
“我們三更之後在拉薩河邊見面,然後朝東走,走川藏商道,去西康省。那邊是劉文輝的地盤,是康薩噶倫管不到的地方。達札活佛也鞭長莫及。”
“我猜也是,你一定是去那姑娘的老家。”扎西說著,拿出一封信,遞給白瑪叮囑道:“德勒府在雅安那邊有商號,你如果需要幫助,就把這封信交給商號的丹增掌櫃,他會安排好你的生活。”
“爸啦,我……”白瑪一時不知所措。
“牆外面我給你備了一匹馬,路上的花銷都在皮褡子裡……上梯子吧。”
白瑪抬腳上了梯子,馬上又下來,他感激地跪在扎西面前,準備磕頭。扎西把他扶起來,催促說:“快走吧,等你阿媽發現了就走不成了。”白瑪只好起身,上了梯子,翻牆而過。
他落地以後,看見了扎西給自己準備的馬,馬背上馱著皮褡子。白瑪牽馬就走,走出不遠,他停下腳步,回頭衝著家裡深深磕了一個頭,等他仰起臉時,已是淚流滿面。白瑪起身,飛身上馬,策馬而逝。
扎西在牆內扶著梯子,聽見馬蹄聲漸行漸遠,心生鬱悶。他在心中對白瑪有深深的歉疚,畢竟這門親事是自己應下的。他很清楚,由於他的草率,害了白瑪和達娃央宗,也害了梅朵小姐。現在的問題是,白瑪走了,自己跟康薩老爺怎麼交代?去賠禮,去道歉,就是去磕頭作揖,我也一個人擔著了。
央宗匆匆地朝拉薩河邊跑來,她看前面就是瑪尼堆了,才放慢腳步左顧右盼,壓低聲音喊道:“白瑪……,你在哪兒?白瑪……,我來了……白瑪……”
一條黑影躲到了瑪尼堆後,是小普次。他探出頭來盯著央宗,又左右觀察環境,見四下無人,放心了。
“白瑪……你在哪兒?”央宗繼續叫著。
小普次站出身來,也低聲地喊道:“唉,我在這兒。”
央宗聞聽,跑了過來。兩個人一照面,她愣住了,問道:“你是誰?”
“我是你白瑪哥啊。”小普次見她長得漂亮,起了歹心,他撲過去撕扯央宗的衣服,兩個人廝打起來,滾作一團。央宗抓起河灘上的石頭砸向小普次的腦袋,小普次抱頭倒地,央宗起身撒腿就跑,小普次捂著腦袋爬起來,蒙頭蒙腦地追她,央宗跑得更快了,小普次掏出手槍,對準她開了一槍。央宗應聲倒下,她爬起來,又朝前跑了幾步,撲通掉進了河裡,拉薩河裡的央宗隨水流漂蕩。
白瑪急匆匆地朝瑪尼堆狂奔而來,他聽到槍響,趕緊勒住馬韁側耳傾聽。
小普次在岸邊追著,他突然聽到遠處傳來馬蹄聲,停住腳步回頭察看,見是白瑪急馳而來,他趕緊弓著腰,拎著槍朝另一方向跑了。
白瑪趕到瑪尼堆旁,他四下張望,小聲地叫著:“央宗……,央宗……”他見四周沒有任何人影和動靜,抬腕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夜裡十二點半了。
他跳下馬,來到瑪尼堆前,等待著。白瑪四下張望,夜色中的拉薩河只有水光的影子。
小普次跑回老宅院找帕甲,帕甲帶他去了自己的一個舊相好家裡,小普次趁他們親熱之機,打死了那個女人。然後,藉著月色把她扛到了央宗家的老宅院。
貢佈在碉樓的陰影裡躥出來,接應他們把女人扛進了碉樓。兩名凶蠻人拎著煤油,也尾隨而上。
白瑪還在河邊左顧右盼,突然他發現拉薩城里火光冉冉。白瑪皺起眉頭,琢磨著,他警覺起來,那不是外廓東北方向嗎,老爹和央宗租住的老宅子就在那兒,央宗遲遲沒有出現,一定是出事兒了。他大叫一聲,不好,飛身上馬,朝拉薩城裡跑去。
等白瑪跑到老宅院的時候,碉樓火勢正旺,窗戶、門洞裡往外躥著火舌,已經是一片火海,濃煙滾滾。騾子、馬、人聲嘈雜,亂哄哄的,鄰居、喇嘛和五六名警察、志奎和腳夫們正在滅火。
白瑪衝過去,大叫:“老爹……,央宗……”他一眼看到志奎,抓過他問道:“老爹和央宗呢?”
志奎哭哭嘰嘰地說:“我睡得沉,等我醒來的時候,大火已經封門了,老爺和小姐……都沒出來……”
白瑪聞聽,就往火海裡面衝。
“少爺,你不能進啊,都燒成這樣了……你不能進,不能進哪……”志奎攔住他說。
警察也紛紛過來攔著白瑪,白瑪不依,拼命往裡面掙,他喊著:“央宗在哪兒?老爹在哪兒?我要去救他們……”
這時,碉樓屋頂燒落了架,轟的一聲倒下,火光四濺。白瑪歇斯底里地大叫:“達娃央宗……,老爹……,讓我進去……”
警察、喇嘛和志奎拉不住他,最後只好把他架起來,連抬帶拖地把他弄走了。白瑪痛苦地在眾人的臂膀之上,半空之中掙扎著。
達娃央宗並沒有被槍打死,她順著河流漂了很久,在天亮的時候,艱難地攀上了河岸。央宗腿上受了傷,褲子上全是血,她趴在岸邊,不斷地咳嗽著。
她聽到林子里傳來“噹噹當”刻石頭的聲音,於是忍著巨痛爬起來,身上的包袱不停地滴著水,她顧不上那麼多,跌跌撞撞地朝林子奔去。
石匠塔巴正在石壁的度母像下刻經文,他手法稔熟,動作優美。央宗跌跌撞撞地過來,她一陣暈眩跌倒在地,撞翻了石匠的茶壺,發出一陣響聲。塔巴聞聽扭頭望去,見有人暈倒,他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兒跑了過去。
塔巴來到央宗面前,見她渾身濕漉漉的昏死在地上,連忙叫道:“姑娘,姑娘……”
央宗毫無反應。塔巴只好把她抱進了殘破的窩棚邊,靠在草堆上,他見央宗冷得發抖,趕緊解下她身上的包袱,放到一邊,拿過一塊破氆氌給她蓋上。這時,塔巴才認認真真地端詳她,他驚奇地發現,這姑娘竟和自己刻的度母一樣美麗,他看了看央宗,又看了看石壁上的度母像。
央宗發著高燒,半昏半醒,不時地打著冷戰。塔巴見狀,提著犛牛口袋朝山上跑去。不多時,他氣喘吁籲地跑回來,找了一塊乾淨的石頭,把采回來的草藥放在上面,用石頭快速地搗著。
他拿著搗好的草藥走到央宗身邊,把她的裙子掀開,往腿上的槍傷處敷藥。央宗疼得一激靈,醒了。
塔巴見她醒了,如釋重負地說:“姑娘,你醒了。”
央宗驚恐地望著他,沒有力氣說話。
塔巴解釋說:“有點兒疼,忍著點兒!這草藥很靈,在附近山上采的,野獸咬了,刀傷槍傷,它都能治。”
央宗點了點頭,咬著牙挺著。
“姑娘,你是哪兒的,叫什麼啊?”
央宗依然不說話,閉上眼睛。
“這是槍傷,一定是遇見了仇家,像度母一樣漂亮的姑娘,是不會作惡的……我去給你弄點兒吃的。”塔巴說著,把央宗的裙子輕輕地蓋上,起身離開了。
老宅院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沒有燃盡的殘垣依然冒著青煙,宅院外來了很多圍觀的人。扎西、德吉、娜珍、剛珠帶著僕人匆匆地趕來了。剛珠上前吆喝著:“讓開,讓開。德勒老爺來了,讓開!”
圍觀的人群或懼怕或恭敬,馬上閃出一條路來,恰好露出兩名警察也從裡往外清人開路。兩個背屍人各背著一個犛牛袋子出來,袋子裡不斷地滴出油水,志奎跟在後面痛哭流涕。
帕甲則用袖筒捂著鼻子,站在不遠處。他見扎西來了,迎了上來,虛情假意地說:“德勒老爺、太太,您怎麼來這兒啊?煞氣太重,髒了您的眼。”
扎西看著背屍人背上的犛牛口袋,問道:“死了兩個人……”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已經燒得面目全非,應該是這家的父女倆。”
“帕甲大人,我聽說這是一家康巴馱隊的住處?”
“是啊。租的房子,才住進來沒多久。”
娜珍看著眼前情景,心情難過,她與帕甲四目相對,眼神迷離驚恐,帕甲馬上避開了她的目光。
德吉急切地問:“他們家有個姑娘叫達娃央宗?”
“裝在犛牛口袋裡的就是,見過的人都說她是位如花似玉的姑娘……不知怎麼惹怒了火神,半夜裡燒得慘哪。”帕甲假惺惺地說。
娜珍聽著緊張,突然一陣噁心,她趕緊避開眾人,閃身走了。她來到廢墟的土牆後面大嘔不止。
白瑪目光呆滯地倚在土牆深處的一角,他坐在七零八落的過火磚木之中,手裡拿著一截燒得半焦的漢笛。
娜珍吐完了,一抬頭髮現了他,她驚詫地問:“白瑪,你怎麼在這兒?”
白瑪沒反應。
娜珍跑過來問道:“你手裡拿著什麼啊?”她伸手去奪。
白瑪把漢笛緊緊地摟在懷裡,用陌生的眼光看著她。
“白瑪,你怎麼這樣看阿媽啊。白瑪……中邪啦?白瑪……”娜珍害怕地說。
扎西、德吉也趕了過來,他們看到白瑪,心中明白了。
德吉哭著說:“這是誰造的孽啊。”
扎西走過去,蹲下來抱住了白瑪。白瑪啜泣起來,扎西傷心落淚。
志奎的哭聲傳來:“我怎麼睡得那麼死呢,我要早醒一會兒,也能把老爺和小姐救出來啊……”
扎西聞聽,起身奔了過去,他一把抓住志奎問道:“火是什麼時候燒起來的?”
“不知道啊。我睡覺輕,平時有點兒動靜就醒,今天不知是怎麼啦,頭沉得厲害,睡死過去了。”
兩名伙計扶著志奎離開了。扎西望著他的背影,痛苦地直搖頭,他一轉身,發現背後的屋子裡有人躺在地上。扎西警覺,快步走了進去。
兩名年輕的伙計躺在地上的藏被裡,打著呼嚕,睡著。扎西推了推他們,伙計竟然沒醒。突然他聞到一股什麼味道,於是四下打量,最後在腳下發現了塔香灰,雪白的一小堆。
扎西捏起一撮香灰放在手心,攤開,端到鼻子前聞了聞,心中已明白了大概。
這是定境靈香的味道,這種熏香在拉薩只有兩種場合會用到它。一是初次閉關修行的僧人,燃這種香有助於他們維持正念入諸禪定;還有一種人就是馬匪,他們作惡之前往往先投放此香,使人沉睡不醒。
康薩府的院子裡喜氣洋洋,奴僕們正在地上用白石灰灑出喜慶的八瑞圖,梅朵站在旁邊開心地看著。管家匆忙地從院外跑進來,一臉慌張。梅朵叫住他,問道:“什麼事兒啊?你上氣不接下氣的。”
“小姐,昨天夜裡在外廓東北角發生了火災,我要向老爺禀報。”管家回話說。
“這不是市政衙門管的事兒嗎,老爺什麼心都操?”
“小姐……這事兒……有點兒特殊。”
“我也聽說了,好像燒死了兩個人。”
“那兩個人……城裡都在傳……有人還編成了街謠。”
“你別支支吾吾的,外頭都在傳什麼呢?”
“都在傳……燒死的那個姑娘是白瑪少爺相好的……”
“啊?”梅朵蒙了。
她帶著男僕次旺急三火四地趕到了老宅院,火災現場一片狼藉,門窗被火燎過,黑漆漆一片。梅朵看著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扎西回了德勒府,他的心裡怎麼也平靜不下來,他來到屋頂,站在經幡旁,望著遠處的大昭寺,思緒萬千。
德吉從後面走來,扎西扭臉問道:“白瑪呢?”
德吉惆悵地說:“勸了半天,他剛吃了點兒東西,發呆呢。……扎西,我總覺得這場火燒得蹊蹺。”
“恐怕和白瑪的婚事有關係。”
“我心裡也在畫魂,這把火燒得也太寸了,明里暗裡都像遂了我們的願,不知是有人要幫我們,還是要害我們。”
“你想說……是康薩噶倫指使人幹的?”
“央宗死了,還有誰會受益呢?”
“康薩噶倫精於算計,不會這麼拙劣,為成全梅朵的婚事,幹出這種傷天害理的勾當?如果有一天白瑪知道了,梅朵的日子能好過嗎。”
“你說得對,康薩老爺也不會這麼下作。”
“況且,他對白瑪逃婚毫不知情,不可能在這個當口下手。”
“白瑪……要逃婚?”德吉驚詫地問。
“我瞞了你,此事只有白瑪、央宗和我三個人知道。”
“娜珍一點兒沒有察覺?會不會是她?我對這個女人拿不准。”
“前幾年她為了爭家產倒是鬧騰過,後來就消停了。她如今在德勒府里活得如此尊貴,就為了巴結康薩,鋌而走險?”
“央宗礙了白瑪的婚事,娜珍很惱火。我聽剛珠說,昨晚她親自鎖了院門,鑰匙現在還在她手上……”
“她有那麼大膽子嗎?”
正當他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梅朵帶著次旺闖進了院子。娜珍從碉樓裡出來,迎上去說:“哎喲,梅朵小姐,你來的正是時候,快去哄哄白瑪吧。”
梅朵滿臉不高興,氣哼哼地說:“我還一肚子不痛快,正要找他呢。”她衝進了主樓。
德吉見她們都進了樓裡,嘆了口氣說:“興師問罪來了。”
梅朵推開白瑪的房門抬腿便進,她見白瑪躺在地上,愣住了,說道:“你起來!”
白瑪面無表情,像沒聽見一樣。
娜珍上前邊拉他,邊說:“白瑪,你別躺地上裝死,梅朵小姐來了,你放尊重點兒。快起來!”她見白瑪不動,又說道:“四腳朝天的,也不怕人家笑話。”
“白瑪你太過分了,還有幾天就快成親了,你還在外面養相好的姑娘。”梅朵怒容滿面地說。
白瑪騰地翻身坐起來,瞪著她。
梅朵嚇了一跳,她不屈服地說:“幹什麼呀?瞪眼睛!瞪眼睛我也不怕,你今天必須給我說清楚。”
白瑪雙眼冒火,狠狠地說:“達娃央宗是我相好的,我要娶她。除了她,我誰也不要!”
“二太太,白瑪哥……他欺負人。”梅朵委屈,哭了起來。
“白瑪,怎麼能說這種話,我們給康薩府聘禮也下了,日子也定了……”
“那是你定的,不關我事兒!”
“欺負人你……你在外面養相好的,我……我就來問問不行嗎?”
“收起你的可憐相,達娃央宗死了,你滿意啦……是你害死的吧!”
“怎麼是我?誰害死她啦?”梅朵驚詫地問。
“昨晚的火災是一場陰謀,一定是你……不是你,也一定是你阿爸幹的。”
“你冤枉人,我才聽說,我什麼都不知道。”
“怎麼會那麼巧……等我找到證據,我絕饒不了你們!”
梅朵突然舉起手來,信誓旦旦地說:“不是我,我向三寶發誓,我什麼都不知道。”
“不是你是誰?你們康薩家機關算盡,沒一個好東西,滾,滾,滾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他起身抓著梅朵的胳膊,就把她推向門外。娜珍拖住白瑪,撕扯著。
候在門外的次旺見梅朵哭著出來,他氣憤地用頭撞白瑪。梅朵哭著跑走了。
娜珍追了出來,叫著:“梅朵,梅朵小姐……,你別走啊。”
扎西和德吉站在屋頂,看見梅朵邊哭邊跑出了院子。扎西嘆息道:“真是酥油掉進羊糞灰裡,越抹越大。”
“到底衝撞了何方神聖,佛菩薩要這麼懲罰我們,一檔子接一檔子,都不讓人喘口氣。我明天去寺里送供養,為我們家消災祈福。”德吉說。
“你把我也送寺裡去吧,我真想閉關修行三個月。”
德吉聞聽此言,沒好氣地說:“你去吧,躲清靜,我也去,我去當尼姑!”
梅朵跑回康薩府,趴在床上大哭不止,康薩心疼地說:“寶貝閨女,都哭成淚人啦,這金疙瘩金豆子,哪能這個掉法。”
梅朵回過臉來,質問他:“是不是你讓人放的火?”
“你聽誰說的混賬話?”
“你告訴我!是不是?”
“閨女,我也是剛聽管家說起這件事兒,城裡有些別有用心的人,胡亂聯繫,我正要查一查到底是誰在背地裡造謠。閨女,你要相信爸啦。”
梅朵止住哭泣,認真地問:“爸啦,你沒撒謊?”
“爸啦怎麼會做這種違背佛門教誨的罪孽之事,那是要下地獄的。”
管家手裡捧著一沓帖子從外面進來,他問道:“老爺、小姐,婚慶大典的帖子擬好了,您過過目,看還缺誰少誰……”
梅朵上前一把打翻管家手裡的帖子說:“慶什麼慶啊,白瑪哥恨死我了。”
“這話怎麼說的?這德勒府的老少爺們儿不能聽風就是雨啊,看把我閨女委屈的,那渾小子對你乾了什麼?次旺,你過來。”
候在門口的次旺膽戰心驚地走進來,小心地回話:“老爺,白瑪少爺……他太過分,要不是……”
“要不是什麼?”
“要不是我和二太太攔著,說不定他把小姐扯巴成啥樣呢。”
“次旺,掌你的嘴,亂說什麼。”梅朵喝道。
康薩火了,騰地站起來,怒氣沖沖地說:“我真是抬舉德勒府了,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管家,你把他們給我叫來,當面說清楚……不,讓他們去市政衙門候著。”
扎西和德吉、娜珍趕到了市政衙門,他們站在院子裡犯嘀咕。娜珍一臉不高興地說:“康薩老爺把我們叫到市政衙門幹什麼啊,這麼毒的太陽,曬死我了。”
扎西感到不安,沒言語。
“都是白瑪惹的禍,康薩老爺要和我們打官司?不至於吧。”德吉猜測著。
“是禍躲不過,你們就別嘀咕啦。”扎西打斷她們說。
市政長官從碉樓裡出來,他一見扎西熱情地招呼著:“德勒老爺、德勒太太、二太太,在這兒站著成何體統,裡面請,裡面請。”
“墨本大人,是康薩噶倫差人讓我們來的,我們還是在這兒候著吧。”扎西說道。
“康薩噶倫也來嗎?”
“應該是。”
這時,康薩怒氣沖衝而來,他一副興師問罪的樣子,他下馬便問:“白瑪在哪兒?”
“我猜噶倫大人一定是有要事相商,他一個晚輩毛孩子,我沒讓他來。”扎西說道。
“他是不敢來吧。”
“大人,白瑪這孩子不懂事兒,今天惹惱了梅朵小姐。”德吉說道。
“只是惹惱嗎?我閨女正在家裡哭呢。大太太,你們都知道,梅朵的阿媽啦走得早,我一直沒有續弦。為什麼,我怕後娘不能善待她,梅朵雖不是空行仙女,可也是金枝玉葉。白瑪那渾小子,怎麼能對她動粗?”
“啊?還有這事兒。”德吉蒙了。
娜珍趕緊上前解釋說:“沒有……白瑪他誤會了梅朵小姐,有些激動,可沒動粗,絕對沒有!噶倫大人,白瑪修養差,驢性,我回家好好規治他。”
“不僅我閨女被誤會了,現在有人在背後對我也是說三道四。墨本大人,你聽說了嗎?”
“您說的是八廓外街的那場火災吧?”墨本大人問道。
“到底怎麼回事,查清楚了嗎?”
“大人,此案正在偵辦,具體負責人是警察連長帕甲,我叫他來回大人的話。”墨本說完,衝身邊的衙役擺了擺手,衙役轉身跑向碉樓。
扎西明白了康薩約自己來市政衙門的目的,他上前說道:“噶倫大人,我和德吉、二太太從來沒有懷疑過您與此事有瓜葛。至於街上的謠傳還請大人徹查清楚,看看是誰在暗地裡搬弄是非。”
“不急,還是先聽聽市政衙門的說法。”
帕甲從碉樓裡匆匆而來,他走到康薩和墨本面前說道:“二位大人,喚我。”
“八廓外街的那場火災偵辦到什麼程度,你向噶倫大人匯報一下。”墨本說道。
“火災的現場是倫珠家的老宅子,很久沒住了。最近剛剛租給來拉薩跑買賣的康巴人,是一對父女帶著他們的馱隊,我帶人去現場勘察,發現火是從二樓堂屋裡燒出來的。”
眾人認真地聽著。
“堂屋裡有火種?”康薩問道。
“康巴商隊一直遊走四方,喜歡露天宿營,隨地搭灶攏火。這套老宅是倫珠大人生前居住過的,與下等人家不同,他的堂屋裡沒有火塘,這對父女就用石頭在屋子裡擺灶攏火,結果夜裡失火,他們也喪了命。”
“這麼說,不是有人縱火?”
“肯定不是。我們得出結論,這場火災是意外失火,不是人為縱火,市政衙門的告示即日就張佈出去。”
康薩放心了,扭頭看著扎西和德吉,一臉不滿地說:“有人還想敗壞我的名聲。”
“噶倫大人您放心,告示張佈出去,謠言不攻自破。”帕甲說完,看了看娜珍,心情複雜。
“燒死的那個姑娘是白瑪的相好?有這事兒嗎?”康薩又問道。
“是,的確如此。”扎西如實回答。
康薩聞聽,皺起眉頭。
扎西繼續說道:“白瑪剛從亞東回調拉薩,家裡事先也不知道,不然也不敢應了和您府上的美意。”
“這個白瑪,在亞東當幾年差,學出息了。你們說吧,這個婚還結得成結不成?”
娜珍急了,上前說道:“大人,沒影響啊。那姑娘走了,不礙事啊,白瑪和梅朵小姐的婚慶大典到日子還得辦啊,哪能說悔就悔啊……”
“人是走了,可是她的魂兒從白瑪的心裡走了嗎?”
“那姑娘充其量是根繡花針,扎在手掌上,拔了也就忘了,哪記那麼長遠呢。”
“你兒子這麼不定性,我閨女嫁過去,會不會受委屈啊?德勒老爺,你能保證今天的事情不再發生嗎?”
“不瞞您說,白瑪現在的心情很糟糕,他提出要為那對父女料理後事,我答應了。”扎西說。
康薩點了點頭說:“這小子,有情有義!錯不了!……把葬禮和婚禮攪和在一塊,太不吉利。這樣吧,他們結婚的事兒,緩一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