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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帕甲的百密一疏

西藏秘密 刘德濒 12939 2018-03-18
達娃央宗站在臨時營地的一塊大石頭上朝馬道眺望,白瑪遲遲不歸,她心緒不寧。她見馬道上連個人影都沒有,於是從石頭上下來,失魂落魄地坐回到火堆旁。 火堆上掛著茶壺,央宗老爹和伙計們正在喝茶,老爹觀察她,琢磨著。 遠處傳來了馬蹄聲,央宗趕緊起身跑過去眺望。不遠處,有兩個騎馬的人奔馳而過,不是白瑪。央宗心裡窩火,返身回來衝著地上的貨包就是一腳,貨包紋絲沒動,央宗卻大叫起來:“哎呀,疼死我了,哪個不長眼睛的,把它放這兒啦?” 僕人跑過去邊挪貨包,邊說道:“小姐,這是電池,您踢它幹什麼啊。” “哎喲,該死的。”央宗一蹦一蹦坐回自己的座上,揉著腳。 “丫頭,心里長草了,刺刺撓撓的。”老爹問道。

“誰心里長草了,我沒事兒,啥事兒都沒有。” “沒事就好。”老爹故意對身邊的伙計說,“歇也歇了,志奎啊,收拾收拾,上馱子,我們出發!” “急什麼啊?不走!”央宗嚷著。 “在這兒待好幾天了,不走等什麼啊。走,走!把我這些貨販到拉薩,能肥肥地賺上一票。”老爹斜眼偷看央宗。 “不能走,反正我不走!”央宗起身拉住老爹說。 “還說心裡沒事兒,說說吧,老爹還能幫你拿個主意。” “老爹,你就愛亂打聽。” “丫頭,是不是看上那個小軍官啦?” “沒有啊。誰看上他啊,又蠢又笨,傻乎乎的。” “那就是人家沒看上你。”老爹逗她說。 “誰說的?他去朱旺送他阿媽和阿爸了,很快就會回來。”

“噢,還想瞞著我,你那點兒小心思,老爹早看出來了。” “老爹,你別走,再等等。” “不走?那我這些貨……亞東這地方潮濕,別遇上雨。” “那就把貨就地賣了。” “啊?那還不賠死了。” “你要女兒,還是要貨啊?” 老爹拍著腦門,滿地轉圈說:“這什麼孩子啊,可憐我這貨啊,賠死了……我貨也賠了,女兒也賠了,哎喲,真是要我的命啊……” 白瑪日夜兼程,已經到了拉薩河邊,他勒住馬韁繩,駐足眺望布達拉宮。現在的白瑪滿臉灰塵,疲憊不堪,他雙手合十,衝著布達拉宮念了幾句吉祥經,雙腿一夾馬肚子,朝渡口奔去。 白瑪衝上八廓街,狂奔而過。梅朵從八廓街的商店裡出來,她一眼看到了白瑪,驚詫地叫道:“哎,這不是白瑪嘛,白瑪……”

白瑪已經策馬而去,根本沒有聽到身後的喊聲。 梅朵的男僕次旺翹首張望,然後說:“小姐,不像是他……白瑪少爺在亞東呢。” “穿連長軍服的,拉薩城裡有幾個?肯定是白瑪少爺,他馬不停蹄的,像是有緊急任務。次旺,趕緊追上去打探個結果,回來告訴我。” 次旺答應著,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白瑪一路狂奔,直奔仁欽府大門。仁欽府的管家一見到他,驚呼:“白瑪少爺,您怎麼回來啦?” 白瑪累得沒有氣力,從馬上掉下來,他一屁股坐在台階上,說道:“快扶我進去。”兩名奴僕趕緊上前扶起白瑪跟隨管家進了院子。次旺追了過來,他見白瑪進了府門,就站在不遠處盯著這邊。 土登格勒聽完白瑪的敘述後,他把供在佛前的淨水一盞一盞地倒掉,沉著冷靜地思考著。

白瑪坐在卡墊上,疲憊而焦灼,他催促道:“姨夫,您得快想辦法,我在路上已經耽擱了兩天,我怕爸啦頂不住那伙人,要是他們把爸啦給抓了……” “你爸啦真是聰明絕頂,他扣了人質,又讓你來報信,給我爭取了最寶貴的時間,過腦子的時間。”格勒說罷,坐在卡墊上,不動聲色地喝茶,沉默不語。 土登格勒覺得奇怪,到目前為止,熱振活佛的勢力雖困猶存,他與對手的力量還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變化。達札、康薩一夥怎麼就開始行動了呢?這不是太冒險了嗎?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他百思不得其解。 白瑪眼巴巴地望著格勒,他有些坐不住,說道:“姨夫,您快出個章程啊,我都急死了。” “年輕人,急什麼,心一亂,滿盤皆輸。” “德勒府的馱隊不是也有您的份子嗎?姨夫,您不能袖手旁觀啊?”白瑪不滿地說。

格勒惱火,他吼道:“乳臭未乾!這種事情,能輕舉妄動嗎?” 白瑪不言語了。這時,管家引著佔堆從外面進來,佔堆進門便說:“二弟,府門外有人在盯梢,是康薩府的僕人次旺。” “果然是康薩,他們早有預謀。白瑪,康薩噶倫你應該很熟悉吧。”格勒警覺地說。 “他是我過去的上司。” “還是提拔你當上藏軍連長的恩人。” “是他指使的?” “他是幕後的主謀之一,還有一個人,就是當今的攝政王達札活佛。查抄你家馱隊販運的禁品,只是個由頭,扳倒你爸啦,就必然牽扯到我,進而削弱熱振活佛在拉薩的勢力。” “有這麼複雜的背景?” “白瑪,換了你,這種節骨眼上,你會怎麼決斷?” “人家出手了,我們也不能生挺著,他的巴掌怎麼掄過來,我們就怎麼掄回去!看誰怕誰!”

佔堆聽了讚賞地說:“好,這才是我外甥呢,有志氣。” 白瑪受到鼓勵,繼續說道:“康薩的後盾是藏軍第一團,二姨夫也牢牢掌控著警察局,敵我力量不相上下。” “可是,沒有噶廈議事廳的關防,擅自調動兵卒,會授人以柄。”格勒說。 “那……康薩的關防哪兒來的?您是四大噶倫之一,沒有姨夫的同意,康薩怎麼敢擅自調動藏軍隨便抓人?” “哈哈……問得好!所以,只有一種可能,達札、康薩一夥在試探我們的反應。我們軟了,他們就會更加囂張,哼,還以為熱振佛爺的太陽真的落山了。大哥,我看白瑪說得對,把這巴掌掄回去,打得他們滿臉開花!” 次旺依然躲在胡同里,盯著仁欽府。突然,遠處府門大開,格勒、佔堆帶著幾名親隨和白瑪一起出來,他們紛紛上馬分道而去。

次旺見白瑪從身邊而過,他看得真切,自言自語地說:“小姐真是好眼力,還真是白瑪少爺。” 白瑪離開仁欽府,徑直朝德勒府奔去。他哪裡知道此時帕甲正在府上和娜珍拉薩。娜珍脈脈含情地把帕甲警察制服上的鈕扣一顆一顆地解開,帕甲抓住她的手,娜珍掙了一下,說道:“老實點兒,叫僕人撞見,他們又滿世界張揚。” 帕甲一邊脫衣服,一邊滿不在乎地說:“撞見就撞見,早晚的事兒。” 娜珍拿過一件新藏袍一邊往他身上比量,一邊說:“轉身,讓我瞧瞧……再轉,這衣服真抬人,是新老爺的模樣……扎西他們該到了吧?” “快了,應該就這兩天。” “到時候,我去城外接他們。真想親眼見見他們的狼狽相,不知是穿著白袍子,五花大綁呢,還是像牽牲口一樣,拴在馬鞍子後面牽回來。”

帕甲很開心,趁娜珍不備,一把將娜珍拉到懷裡。 “你又猴急。”娜珍撒嬌地說。 “我急,你不急?” 娜珍柔情似水,兩個人抱在一起,帕甲在她身上亂摸。娜珍哼哼嘰嘰地說:“你輕點兒,我的肚子……知道我該叫你什麼嗎?老爺,德勒老爺!” “哎,太太,德勒太太。”帕甲附和地說。突然,外面傳來僕人的聲音:“少爺,您回來啦?” 接著又傳來白瑪的聲音:“阿媽啦在嗎?” “在,在,在客廳裡。” 帕甲和娜珍嚇得一激靈,趕緊分開,往窗外張望。院子裡。僕人接過馬韁繩,白瑪徑直朝客廳而來。帕甲和娜珍頓時嚇得亂了方寸,娜珍大驚失色地說:“天哪,這小祖宗,他怎麼回來啦?”她整理自己的衣服,對帕甲說:“你趕緊躲躲,那邊,那邊。”

帕甲衣冠不整,慌張亂竄,娜珍把警察制服塞給他,帕甲朝簾子後面的隔斷而去。 白瑪推門進來,叫了一聲:“阿媽啦。” 娜珍滿臉堆笑,迎上去說:“白瑪,大老遠回來,也不先讓僕人來報個信,好派人去接你。” 白瑪有些體力不支,一屁股坐在卡墊上說:“阿媽啦,出事兒啦。” “啊?你怎麼啦?” “是爸啦他們……還有咱家的馱隊,出事兒了。” “你怎麼知道?” “一言難盡……” 娜珍瞥了一眼隔斷,追問道:“什麼一言難盡,快說,急死我了。” “爸啦劫持了噶廈的官員,他們被藏軍困在朱旺莊園了。這不,我騎了兩天的馬,趕回來給土登格勒姨夫報信。” 帕甲躲在隔斷後聽到此言,面露驚恐之色。 “你見到二姨夫啦?”

“見到了,二姨夫讓我回來等消息,他已經去北郊大寺了。” “去寺裡?噢,替德勒府許願祈福,這種時候,也只能靠佛菩薩了。” “什麼啊,是請求援兵,二姨夫要和他們大干一場……不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阿媽啦,我又餓又乏,你讓他們給我煮些肉粥……” 娜珍答應著,奔向門口去叫僕人。 帕甲皺著眉頭思索著,他從隔斷後面探出頭來。見娜珍正交代僕人去煮粥。娜珍返身回來的時候,發現白瑪倚在卡墊上睡著了,她試探地推了推白瑪,叫道:“白瑪,白瑪。” 白瑪睡得很沉,沒有反應。娜珍放心了,衝著帕甲小聲地說:“快,快走啊。” 帕甲從隔斷後面出來,一邊穿著衣服,一邊溜了出去。 次旺一路小跑地回了康薩府,他一進院看見康薩和梅朵正在打網球,場外支著洋傘,設著茶座。僕人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侍候著。他直奔梅朵,康薩在對面只好等著,他見次旺向梅朵匯報完情況,梅朵開心,還賞了他藏鈔。 康薩走過去,不滿地說:“幹屁大點兒事兒都給賞錢,慣出他們毛病來。” 梅朵不搭他的話茬儿,而是問:“爸啦,白瑪從亞東回來了,你怎麼不告訴我?” “白瑪回來啦?聽誰說的?” “次旺剛才看見白瑪去了仁欽府,現在回家了。” “這種時候,誰調他回拉薩的?” “就你瞞著我,成心的!”梅朵說完,一噘嘴,走開了。 康薩站在那兒琢磨著,自言自語地說:“難道……出了什麼紕漏?” 格勒和占堆帶著幾名親隨一路狂奔到了北郊大寺門前,巍峨的大殿就在眼前。 在這片雪域聖地,最神勇的武士不是藏軍,而是各大寺院的浪蕩僧,這些喇嘛不僅有組織、有槍砲,還有來自神界的無邊法力。他們不歸噶廈政府調遣,天生以洋人為敵。一九零四年的抗英戰爭中,浪蕩僧裡就出了很多保家衛國的英雄…… 格勒一行進了大殿,四名武僧手裡拿著鐵棒守著殿門,他們臉上用黑色油膏塗著圖案,凶神惡煞一般。殿內巨大的佛像之下,雕樑畫柱之間,酥油燈燈影綽綽,氛圍顯得很肅殺。 格勒向雲丹活佛說明來意後,他們又召集來了五六名大喇嘛進行秘密謀劃。 北郊大寺的各札倉,歷來都是熱振活佛強有力的支持者,他們中間的很多喇嘛來自蒙古、晉綏、川康等內地,骨子裡親漢愛國,是達札、康薩等親英分子的天敵。因此,也就自然成了土登格勒可以倚重的力量。 白瑪睡足了,吃飽了,來到院子裡檢查坐騎的鞍具,他叮囑僕人要給他的馬多吃些黑豆,因為它要跑遠路。 梅朵從外面進來,她身後跟著次旺,次旺身上背著一套網球拍。梅朵見白瑪沒發現自己,便躡手躡腳地來到他身後,突然躥到白瑪面前,叫道:“白瑪哥!” 白瑪嚇了一跳,問道:“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真討厭,我又不是青稞苗還能從地裡冒出來。” “你來幹什麼?” “找你打網球啊,你這兩年沒在,我一直在練網球,現在我的球技,拉薩第一。” “你又抽什麼瘋,打什麼網球?”白瑪冷冷地說。 “不你說的嗎,讓我打網球,學英國淑女。”梅朵提醒他說。 “我說過嗎?” “啊?你都忘了?不行,不行,你今天一定得陪我打一局,我們比試比試。” “你快回家吧,我正忙著呢,要去執行任務。” “我問過爸啦,他根本就沒調你回來,你是開了小差。” 白瑪聞聽大怒,他吼道:“別跟我提你爸啦!” 梅朵蒙了,委屈地問:“怎麼啦?” 娜珍從主樓裡跑了過來,數落白瑪:“梅朵小姐找你玩,你就陪陪她。”她又哄梅朵說:“你白瑪哥就那個臭脾氣,你甭理他。” “真以為我怕他,欺負人欺負到我們家來了。走,走,離我遠點兒!”白瑪一肚子火氣地說。 梅朵被他一吼,委屈地哭了起來。 “幹什麼,幹什麼?吃人啊!”娜珍衝白瑪吼道。 白瑪梗著脖子不理她,抓了一把僕人端來的黑豆,自顧自地餵馬去了。 一名僕人風塵僕僕地跑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白瑪少爺……仁欽噶倫讓我來通知你……北郊大寺的雲丹活佛已經帶著他的人馬……上路了。” “我知道了。”白瑪說著,牽馬就往外走,僕人跟上來,把裝吃用的褡子放在馬背上。白瑪走到門口又回頭說了一句:“阿媽啦,我走了,你保重身體。”他飛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出了府門。 “你急三火四的,幹什麼去啊?白瑪……,才回家,你又去哪兒啊?”娜珍明知故問地說。 梅朵可憐兮兮地說:“我說錯什麼了,白瑪哥就沖我發火。” “梅朵啦,他心氣不順,亂發脾氣,不是沖你的,不是沖你的啊……” “白瑪哥不理我了。”梅朵傷心地說完,扔下娜珍,朝院門走去。 娜珍望著她的背影,自言自語:“這可是噶倫家的小姐,別人想高攀都攀不上呀。” 白瑪策馬奔馳,在雪山腳下追上了佔堆和北郊大寺的喇嘛們,他們共有三四十人,扛著刀槍、鐵棒、鐵鑰匙,像紅色潮流一樣奔向前方。 白瑪叫道:“大姨夫……” “白瑪,你來得正好,過來,過來,拜見雲丹大喇嘛。”佔堆說道。 “白瑪少爺,大堪布已經交代了,師傅們的行動全聽你指揮。”雲丹喇嘛說。 “謝謝各位師傅。” “誰敢和咱佛法作對,我們就送他上西天。” 康薩管家引著尼瑪和帕甲,橫穿院子,急匆匆地直奔客廳。 他們剛一進來,康薩就指著尼瑪的鼻子,咆哮道:“扎西呢?次仁德吉呢?德勒府的馱隊呢?你派去的廢物甚麼時候把他們押解回拉薩?” 尼瑪惴惴不安地說:“康薩噶倫,我……我辦事不利,出了岔子……” “北郊大寺的那群臭喇嘛可不是好惹的,如果他們鬧騰起來,就是達札佛爺也很難平息,後果不堪設想。” “我們也才得到消息。” 帕甲站在一旁,一臉難堪,腦門子滲出汗來。 康薩瞪著尼瑪,牙縫裡蹦出幾個字:“蠢,愚蠢!” 康薩噶倫憂慮重重,北郊大寺的僧眾一直想把達札活佛轟下台!去年,他們藉措欽大殿修復竣工之際,把熱振活佛請回拉薩。明著是主持安神開光大典,暗地裡向達札施壓,逼他讓出攝政王位。雖然在康薩的巧妙斡旋下,熱振無功而返,可是,熱振屬下的親信們心裡一直添堵,土登格勒不會放過這次撮火的機會。 正在康薩壓不住心頭怒火的時候,侍從官從外面跑進來,在他耳邊低語,康薩騰地站起來,衝著尼瑪和帕甲大吼:“搞砸了,全都搞砸了!” 尼瑪不知發生了什麼,和帕甲面面相覷。 康薩憤怒地說:“那群臭喇嘛,已經操傢伙奔朱旺莊園去了,你的部隊免不了和他們有一場惡戰。你看著吧,北郊大寺那些發了情的公騾子還會跑到布達拉宮去鬧騰……” “康薩噶倫息怒,我馬上派部隊前去彈壓。” “彈壓,彈壓,你除了彈壓就不會點兒別的!北郊大寺和噶廈政府一旦敵對起來,達札和熱振兩位攝政王就免不了登場了,雙方關係徹底攤牌,那將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撕咬。你告訴我,你,還有你的藏軍第一團,到底有多少勝算的把握?” 尼瑪也暈了,懊悔地說:“本來以為扣了德勒府的馱隊,把扎西和德吉押回拉薩,一定會給土登格勒好看,這是個小動作,怎麼就……現在把天捅出個大窟窿!” 康薩在屋中亂轉,最後停在達札攝政王的相框前,他回過身來,發火:“你這塊拙料,我們遭人暗算了。” “遭誰暗算?” 康薩抬手一個嘴巴打在帕甲臉上,說道:“當然是土登格勒的暗算。這個人,是他派來的奸細,你的整個計劃是他的一個圈套,你怎麼會相信這個畜生!” 梅朵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他們的身後,大家都沒察覺。 帕甲嚇壞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淚說:“我冤枉啊,噶倫老爺,我冤枉,這個主意是我出的不假,我是真心為代本老爺和您效勞。百密一疏,不料想白瑪多吉在途中插上一腿,跑回拉薩報信……這完全是個意外……” 梅朵聽得真切,她怒火中燒,拎起藏桌上的托盤突然砸向帕甲,口裡罵道:“怪不得白瑪哥不理我呢,原來是你在使壞……” 康薩等人全愣住了,梅朵衝帕甲又打又罵:“你敢害白瑪哥,我剝了你的皮!你個臭豬屎,豬屎,豬屎,臭豬屎!” 帕甲嚇得不敢動彈,硬扛著說:“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康薩過來攔住梅朵,哄她說:“哎呀,寶貝女兒,你就別給我添亂啦!”他又對尼瑪說:“還不把那畜生給我弄走!” 尼瑪揪著帕甲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梅朵小姐,我回去教訓他,回去教訓他,你別生氣……” 梅朵氣憤不已,把托盤摔在地上。 康薩也怒氣難平地說:“等我騰出手來再收拾他,這個混賬東西!……你是貴族小姐,何必跟一個下等人一般見識……丟了身份!” 帕甲垂頭喪氣地回了家,他徹底崩潰了,心灰意冷地半躺在卡墊上。娜珍有些不知所措,焦急地說:“怎麼會這樣呢?康薩老爺怎麼說翻臉就翻臉。” “倒霉啊,今天一早忘了給菩薩燒香供水,遭了報應。” “事情就這麼敗露了,扎西和德吉回來還不把我捏死。” “完了,完了,徹底完了,我們等死吧。” “別說喪氣話,要死,我跟你死一塊兒!” “你可真是我命裡的度母。”帕甲感動地說。 “行了,還是快想想轍吧,你的聰明腦袋瓜子,肯定有辦法。”娜珍一不小心碰到了帕甲臉上的傷,帕甲疼得大叫。娜珍心疼地說:“那些羅煞,下手可真狠,還疼嗎?” “能不疼嗎,又是巴掌,又是盤子,康薩家的那個死丫頭,看著文文靜靜的,誰知道像個母夜叉,要不是我連皮帶肉長得結實,這小命就交待在她手裡了。” “你說的是梅朵,康薩噶倫的千金小姐?” “對啊,除了她,還能有誰。” “我正要跟你商量呢,梅朵對我們白瑪有那麼點兒意思,我看出來了,算得上一往情深。” 帕甲一激靈,坐直了身子說:“我也是因為白瑪才被她打的。” “我猜對了吧?那姑娘迷上我兒子了……可是,也不知道白瑪喜不喜歡她。” 帕甲腦子一轉,計上心來,他突然摟過娜珍,激動地說:“有救了,哎呀,我的心肝寶貝,我們真的有救了。” 第二天一大早,帕甲就等在噶廈議事廳外的走廊裡,他不斷地朝四下張望著。一會兒,康薩在兩名官員的陪同下,急匆匆地從走廊的另一側走過來。帕甲趕緊躥了出來,攔在他們面前。 康薩等人嚇了一跳,停住腳步。 帕甲腰彎得很低,謙卑地說:“噶倫老爺,我在這兒等您多時了。” 康薩見是帕甲,怒不可遏地說:“你個狗奴才,昨天沒收拾你,又來找死!” “奴才命賤,生死算不了什麼。老爺們就不同了,一步走錯,萬劫不復。” “來人哪!把他給我……” “慢!康薩噶倫,我有三句話要對您說,您要是聽了不受用,剝皮抽筋挖眼睛我毫無怨言。” 康薩目光如炬,審視著,思慮著。最後,他帶帕甲去了大昭寺的屋頂。 康薩在金鹿旁駐足,帕甲湊上前去,小心翼翼地說:“不管使出什麼法子,都要阻止北郊大寺的喇嘛和藏軍接上火,這是我要跟您說的第一句話。” “廢話!”康薩輕蔑地說。 “還有第二句,抓扎西也好,放扎西也好,目的都是為了打擊土登格勒,拆散德勒府、仁欽府和雍丹府的家族聯盟。” “還是廢話!最後一句?” “噶倫老爺,府上的梅朵小姐喜歡白瑪少爺……” 康薩聞聽,打斷他說:“放屁!我掌你嘴。” 帕甲據理力爭地說:“康薩和德勒兩家都是拉薩頂尖的大貴族,兩個年輕人門當戶對,心心相悅,這不是天作之合嗎?如果您和扎西結成兒女親家,兩家自然變為一家。這樣一來,誰遠誰近,誰親誰疏,土登格勒豈能與您相提並論?” 康薩顯然被他打動,傾聽著。 帕甲察言觀色,繼續說道:“康薩噶倫高瞻遠矚,當前形勢比我等奴才看得透徹,如果能以梅朵小姐的一段姻緣化解一場布達拉宮下的血腥之災,您的千金豈不傳為千古佳話。” “照你的話,我要不成全他們,就成了千古罪人?” “現在棘手的問題是,有人想整治扎西,這件事兒與您無關,背後的主謀另有其人,發兵問罪的是誰,擦屁股的事兒也自然由他擔著。您如果對扎西伸出援手,他們對您不但不會怨恨,反倒心生感激。康薩噶倫,我的話說完了。” 康薩琢磨,盯著帕甲,哈哈大笑,最後罵道:“有奶就是娘,該死的奴才,你屬狼的!” 他從大昭寺回府以後,徑直去了梅朵房間,可女兒卻不在。他來到梅朵的床前坐下,忽然發現枕頭下面有一個本子,他掀開枕頭,原來是一本相冊。康薩拿過來翻看,相冊裡鑲嵌著白瑪在兵營籃球場上打球的照片。 康薩明白了,他自言自語地說:“佛不知道的,鬼全知曉。” 扎西和德吉依然被困在朱旺莊園的主樓裡,屋裡一片昏暗,佯睡的假奴僕靠在櫃子邊上,他突然睜開眼睛四下打量。扎西、德吉、剛珠等都在打瞌睡,兩名伙計抱著叉子槍守在窗前也睡著了。 三名假奴僕睜開眼睛,相互示意,掏出袍子裡的匕首,分別向剛珠和腳夫靠近。 剛珠依然睡著,打著呼嚕。一名假奴僕快速沖了過來,結果被桌子腿上拉著的一條繩子絆了一下,藏桌上的茶壺茶碗叮叮噹當一頓亂響。另外兩名假奴僕迅速倒地,偷眼觀察這邊。 剛珠驚醒,抬起手中的槍指著他問道:“幹什麼呢你?” 假奴僕捂著肚子,一蹦一蹦地說:“老爺,尿急,我去撒尿。” 剛珠審視著他,沒看出什麼破綻,說道:“撒尿,那邊去!” 假奴僕做憋尿狀,走開了。 扎西已經醒了,他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第二天早晨,朱旺陪著扎西和德吉吃早飯,兩名假奴僕正滿屋子躥,給大家分糌粑,倒茶。 另一名假奴僕避開大家,用鏡子反射的太陽光給院子裡的平措發射信號。平措接到信號後,指揮藏兵悄悄地湊到樓門兩側,他親自率另一隊人從側梯爬向屋頂。 剛珠和端著叉子槍的伙計依然守在樓梯口,他們聽到屋頂有動靜,便向上張望。假奴僕拎著糌粑袋子靠近他們,他趁伙計轉身的機會,突然撲了上去,一刀捅向他。伙計大叫,驚動了所有的人。剛珠見狀,衝了過去,假奴僕把糌粑揚在剛珠臉上,兩個人廝打起來。 客廳裡的兩名假奴僕也同時行動,向另外兩名伙計發起進攻。扎西一把抓住朱旺的衣領,質問道:“朱旺,你搞什麼名堂?” “不是我,真不是我……德勒老爺,他們是噶廈的官差,我也沒辦法啊。” 假奴僕正和另一名伙計廝打在一起,他們滾到了德吉腳下,德吉舉起茶壺砸向假奴僕的腦袋。 屋子裡一片混亂。 扎西看見被打死的伙計血流滿地,他於心不忍,大吼一聲:“住手!都給我住手!” 平措帶著藏兵從樓頂小門擁下來,他們直奔扎西和德吉。剛珠等人衝上去與藏兵們扭打,最後被藏兵給擒了。德吉見扎西不想再做抵抗,也退到扎西的身邊,大義凜然地等待藏兵的包圍。 平措上前說道:“您是高貴的老爺、尊貴的太太,在下不敢動手犯上。請您二位乖乖跟我們回拉薩,讓我交了這趟差事,我感激您一輩子。” “跟你們走,可以!但要善待我家的奴僕,把他們都放了。”扎西說。 被藏兵解下來的英塞突然從後面衝了上來,他對扎西拳打腳踢。平措也順勢逮住德吉,正在他們準備捆綁的時候,外面傳來陣陣槍聲,平措愣住了。一名藏兵跑進來報告:“平措副官,不好了,我們被喇嘛兵包圍了。” “哪來的喇嘛?” “不清楚,猩紅猩紅的一大片,已經把莊園的門給堵死,我們出不去了。” 院外的藏兵且打且退,他們抵擋不住喇嘛兵的進攻,紛紛躲進院子裡,最後退進來的藏兵試圖把院門關上,卻被擁上來的喇嘛撞得稀里嘩啦。 佔堆和白瑪指揮喇嘛們如紅色的潮水湧進院子,面對手拿鐵棒、鐵鑰匙、步槍的喇嘛們,藏兵非常膽怯,他們在院子裡形成對峙。 平措從屋子裡跑出來,他大聲地吼叫:“你們是哪個寺的?” 雲丹喇嘛上前喝道:“瞎了你的狗眼,我是北郊大寺的雲丹大喇嘛,還不給我跪下。” “我是噶廈的官差,前來收押要犯。大喇嘛,你要是妨礙了噶廈的差事,就別怪我不尊敬啦。” 佔堆見平措如此無禮,惱怒地說:“我說平措,雲丹大喇嘛沒加持過你是吧,可他加持過你祖宗。對大喇嘛不尊重就是褻瀆佛菩薩,來啊,給我打!讓他們嚐嚐佛法的威力!” 喇嘛們聞聽,衝上去暴打藏兵,雙方暴力升級,英塞嚇得躲到了一旁。 白瑪帶著自己的兵跳上樓門口,準備衝進去救扎西。攔在門前的藏兵和他打了起來,白瑪一刀刺去,藏兵應聲倒下,鮮血直流。平措打倒了兩名喇嘛,衝到白瑪面前,用長槍頂住他。 正當雙方混戰的時候,帕甲和一名隨從騎馬趕來,他大聲地喊道:“停……,都住手……,雲丹大喇嘛,我來了……,平措副官,快停手……” 平措聽到了喊聲,回頭張望,白瑪趁機把他按在了地上。帕甲衝到他們跟前,勸阻道:“白瑪少爺,住手。我是帕甲,你不認識我啦?土登格勒老爺的親信。” 雲丹喇嘛也衝過來,問道:“怎麼回事兒?” “誤會,是一場誤會!”帕甲衝著地上的平措說,“起來,快起來!平措,我帶來了尼瑪代本的命令,停止這次行動。停止,立刻停止!”說著,他把一紙手令扔在平措身上。 平措一臉糊塗,抓過手令,邊看邊從地上爬起來。 白瑪從樓裡扶出了扎西和德吉。帕甲快步迎上前去,說道:“我來遲了一步,德勒老爺、太太,受驚了!” 扎西一眼望去,院子裡受傷的藏兵和喇嘛倒了一地,哼哼嘰嘰。他感嘆地說:“帕甲大人來得及時啊,不然的話,還不知道死傷多少人呢。” 帕甲大聲地命令平措:“帶著你的兵撤走,立刻撤出這個院子!”他見英塞過來,神秘地對他說:“英塞大人,撤吧,是康薩噶倫的命令。” 英塞氣哼哼地走了。平措把手令揣在懷裡,吆喝著:“走,我們走!”他跟在英塞的後面,走向院門,藏兵們一瘸一拐地離開院子。 帕甲掉過頭來關心地問德吉:“太太,您沒礙著哪兒,傷到哪兒吧?” “我妹夫在拉薩怎麼樣?”德吉憂心地問。 “仁欽噶倫在拉薩快活著呢,像往常一樣吸著鼻煙打著噴嚏,就等著您和老爺回府呢。” “帕甲,我有個疑問,康薩噶倫會被北郊大寺的喇嘛嚇破了膽?不能夠吧。”扎西問道。 “您是覺得……今兒個這事兒,太突然啦?” “康薩可以再派一批藏兵前來增援,他哪會如此輕易就服軟呢。” 帕甲一時語塞,琢磨著怎麼回答。 德吉追問:“二妹夫派你來的時候,沒有口信捎給我們?” “回太太的話,不是仁欽噶倫派我來的,是康薩噶倫。” 德吉吃驚,扎西意外,佔堆問道:“你什麼時候跟康薩那老渾球搞一塊去啦?” 帕甲搖頭不語。 “難道……不是康薩要抓我們嗎?”德吉不解地問。 “太太,您又錯了,扣押馱隊,康薩噶倫毫不知情。……此事完全是藏軍第一代本尼瑪一人所為,他假借查辦私運違禁物品之名,是急於在達札攝政王面前邀功請賞。” “可我家的馱隊確實夾帶了支援抗戰的物資,康薩也確實在噶廈負責督察此事。” “督察什麼呀,各搭各的灶,各唱各的調兒。康薩噶倫對此事從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要不是迫於攝政王的壓力,他才懶得管呢。德勒老爺,您想想,這些年來,他查問過您的馱隊嗎?” 扎西思索著。 白瑪聽得仔細,插話問:“尼瑪代本他到底想幹什麼?” “還用問嗎,挑撥仁欽噶倫和康薩噶倫的關係,從中漁利唄。尼瑪大人在藏軍一團的任上時間太久了,他太想往上爬了。康薩噶倫到噶廈議事廳上班才知道此事,他非常生氣,知道自己被小人利用了。當然,他與仁欽噶倫一向政見不和,想主動解釋,又摞不下臉面。正在左右為難之際,恰巧遇見我去議事廳回話,就被他逮住了……康薩知道我是仁欽噶倫最親信的人,他抬舉我,託我來斡旋此事,我自然就應下了。” “我二弟知道嗎?”佔堆問道。 “我走時匆忙,沒有親自回禀仁欽噶倫,但已經派人去老爺的府上了。” “德吉,回到拉薩,我們一定去康薩府登門道謝。”扎西說道。 帕甲笑著說:“知恩圖報,德勒老爺真是信守佛規要律的善主。” 扎西望著走遠的平措等人,他沉思著。一場飛來的橫禍就這樣化解了,他的心裡感到不真實。土登格勒請來了北郊大寺的僧兵,而康薩噶倫也隨後請來土登格勒的親信,這之間到底有怎樣的玄機呢?也許,是我多慮了。 白瑪連續幾天都沒回來,達娃央宗便心急火燎地爬上了路邊的大樹上,她眺望著遠方,望眼欲穿。央宗老爹從宿營地過來,瞧見她,衝著她喊了一嗓子:“你又不是猴子,上樹幹什麼?” “老爹,你來得正好,我餓了,扔給我點兒吃的。” 老爹無奈,只好把一塊風乾肉扔了上去。他擔心地說:“丫頭,這麼多天了,那小軍官不會來了,你就死了心吧。” “他敢不來!” “我幫你打聽過了,兵站的人都不知道他去哪兒啦……跑了!” “他是德勒府的少爺,他能跑哪兒去!” “拉薩那些大貴族什麼時候用眼皮子撩過我們康巴人,你怎麼就不明白呢?” “他敢看不起我,我就宰了他。” “年輕的小伙子多得像河灘上的石頭,你非跟自己較什麼勁兒?我們康巴人無拘無束,敢愛敢恨,拿得起放得下……” 眺望遠方的央宗眼中一亮,突然從樹上跳了下來,老爹被她嚇了一跳。央宗落地後,一邊朝帳篷跑,一邊說:“老爹,你就說我不在家。”說著,飛快地躲進了帳篷裡。 “嘿,你這個丫頭,瘋瘋癲癲的,我跟誰說你不在家啊?”老爹莫明其妙地問。 這時,老爹聽見了由遠而近的馬蹄聲,他抬眼望去,白瑪匆匆而來。老爹笑了,嘟囔:“叫丫頭說著了,這小子,敢不來!” 白瑪騎馬來到帳篷前,他直奔老爹,問道:“老爹,央宗在家嗎?” 老爹故意大聲地說:“她啊,不在家,不在家。”然後,用手指了指帳篷。 央宗藏在帳篷裡,既激動又羞澀。 白瑪心領神會地說:“噢,她不在,老爹,那我就回去了。” “走吧,走吧。” 白瑪用腳做出漸行漸遠的聲音。 央宗以為白瑪真的走了,她急了,不顧一切地衝出帳篷。她跑出幾步,發現志奎正在給白瑪的馬飲水,她明白了,臉上嬌媚成了一朵花。感覺到白瑪正在身後一步步地靠近自己,央宗突然拔出腰刀,轉身指向白瑪,白瑪僵在那裡。她漲紅著臉說:“臭當兵的,你變心了。” “我沒有。” “你就是變心了。” “我真的沒有。” “那你為什麼才來?” 白瑪抓住她的手,把腰刀繳了,歉疚地說:“我們家馱隊在朱旺莊園出事兒啦。” “你沒騙我?” 老爹在一旁看到他們的關係緩和了,放心地躲開了。 “當然沒騙你。噶廈的官差扣了我們家的馱隊,我為了救阿爸阿媽跑了一趟拉薩……” “我以為你看上了別的姑娘。” “你這麼兇巴巴的,我要去找別的姑娘了。” “你敢,你敢,你敢!” 夕陽之下,央宗騎馬在溪邊奔跑,馬踏溪流,濺起朵朵浪花。岸邊傳來漢笛悠揚的曲子。 白瑪坐在草地上吹著漢笛,央宗來到他身邊,騎馬繞圈,她問道:“這是什麼曲子?” 白瑪停下來,仰頭問她:“好聽嗎?” “好聽,聽得我直想哭。”央宗邊下馬邊說。 白瑪見她坐過來,才說:“曲調兒是有些淒涼。央宗,你可能不知道,我從小是在寺院里長大的,十八歲之前我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 “你不是德勒府的少爺嗎?” “現在是,過去不是。” “你把我給說糊塗啦。” “可能是因為我身份特殊,師傅一直讓我住在家廟的佛堂裡。每天晚上空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我一個人,那時我只有六七歲,很小也很害怕。後來,我從樂器倉庫裡找到了這支漢笛,拿在手上當武器,給自己壯膽。再後來,我學會了吹笛子,發現它有另一種用途,你猜是什麼?” “讓我猜猜……吹笛子,與佛對話?” 白瑪搖了搖頭說:“每晚笛聲響起的時候,都會招來耗子,開始是幾隻,後來是一大群。它們一邊聽我的曲子,一邊爬到佛台上偷吃供果,偷吃酥油。慢慢地我們熟了,這群可愛的耗子就成了我的伙伴。” 央宗聽著心酸,她說:“你小時候真可憐。” “不可憐,只是有些孤單。” “那……以後我就是你的小耗子,天天來聽你吹笛子。” 土登格勒在路邊設帳篷迎接扎西,奴僕們在帳篷前熬茶、擺乾果、擺點心忙碌著。格勒、娜珍、卓嘎、瓊達,他們有坐有站,朝官道的方向張望。蔥美正陪三歲的兒子年扎玩著。 一名僕人匆匆跑來,大聲地禀報:“老爺,府上的馱隊已經過了山口。” 眾人再次張望,馱隊漸漸從山坡後面升起來,扎西和德吉騎馬走在最前面,他們漸行漸近。格勒帶著眾人朝馱隊迎了過去。 娜珍心緒複雜,她突然一陣噁心,趕緊摀住嘴巴,警惕地掃視身邊的人,見大家都沒注意她,便扭身跑到了帳篷後面。她蹲在地上,嘔吐起來。 瓊達出現在她背後,陰陽怪氣地說:“二太太,你這是……有了吧?” 娜珍嚇了一跳,趕緊起身,強忍著說:“你真會說笑,什麼有了沒了的,剛才多吃了兩碗青稞酒,涼了胃,肚子有些不舒服。” 瓊達懷疑的目光掃描她,笑而不語。 娜珍走向瓊達,感傷地說:“我這是一片荒地,老爺不撒種子,它長不出莊稼來。走吧妹妹,我可比不了你,你家老爺知冷知熱的。” 瓊達卻不屑地說:“誰稀罕他。” 馱隊已經到了帳篷前,卓嘎上前拉著德吉的手,上下打量著問:“阿佳啦,沒什麼事兒吧?” “能有什麼事兒。”德吉說道。 “他們哥倆可缺德了,嫌我嘴漏,什麼都瞞著我。” “他們是怕你擔心。” “我能不擔心嗎,這幾天,我聞著味兒就不對,心裡就像熱鍋裡炒青稞粒子,劈裡啪啦的,就沒一刻消停過。” “你再咋呼,青稞粒子就從嘴裡蹦出來了。”德吉笑著說。 格勒上前寒暄:“讓姐夫受驚了。” “我倒沒什麼,頂多路上耽擱幾天。我一直擔心你,在噶廈里外斡旋,操心費力才有了今天的局面。”扎西說。 “峰迴路轉,連我都沒想到。” 扎西看到身邊的帕甲,真誠地說:“是帕甲大人化解了一場血腥之災。” “老爺教誨我這麼多年,門下愚笨,照貓畫虎只學到了皮毛。”帕甲謙虛地說。 格勒頗有意味地扭頭看著帕甲,一語雙關地說:“照貓畫虎?你這虎畫得生動,扔塊牛骨頭它都能撲上來,要是餓急了,也指不定咬到誰。” “帕甲大人確實精明能幹,前途不可限量。” “聽見啦,帕甲?我姐夫夸你呢。那出包青天的京劇怎麼唱來著,先斬後奏,你小子出息了。” 對於格勒的不滿,帕甲早有準備,他一齜牙算是答復了。 娜珍迎了過來,熱熱乎乎地說:“幾位老爺,別站著說話,帳篷裡備好了茶點,快進去歇歇吧。” “妹夫,帕甲大人,裡面坐。”扎西說道。 娜珍與帕甲四目相望,很微妙。 眾人隨著娜珍進了帳篷,格勒走到帳篷門口瞥見了在一旁玩耍的年扎,他故意落在後面,一扭身和蔥美一起去逗孩子。他心不在焉,視線離開年扎,掃過馱隊,眺望著遠方,思索著。 見到了扎西和德吉,土登格勒心裡的石頭總算落了地。但他不明白康薩噶倫怎麼會信任帕甲,他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是和解,交易,還是更大的陰謀?昨天在噶廈議事廳見到了康薩噶倫,他一反常態,半真半假地客套起來,話裡話外卻透著另一番意味,那會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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