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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半段姻緣,半場兵災

西藏秘密 刘德濒 19679 2018-03-18
亞東在中印兩國的邊境上,噶廈政府和藏軍在這裡設關卡。關卡內外,人來人往,匯聚著各色人等,有拉薩的商幫,也有云南、西康、四川的商幫。有頭人、管家、伙計、腳戶,還有印度人,尼泊爾人,他們的裝束各有不同,異彩紛呈。一晃,白瑪來亞東關已經二年了,他帶著藏兵正在四處查看。 康巴姑娘達娃央宗騎著馬,手里揚著鞭子,指揮馬隊在一片空場上卸貨,歇腳。央宗老爹正帶人搭帳篷,建立臨時營地。達娃央宗的美麗吸引了白瑪,他駐足看著她。央宗發現白瑪在看自己,她高傲地扭過臉去,根本不理會。 亞東關山口有一處瑪尼堆,經旗桿上掛滿了經幡,五顏六色的經幡隨風飄動,煞是好看。天漸漸地黑了下來,過往的商幫聚在瑪尼堆前,燃起一堆堆的篝火,他們在草地上喝酒,玩骰子,跳鍋莊,載歌載舞。白瑪和幾位藏軍軍官、當地官員、商隊的少爺也在其中,他們圍在一起,玩骰子喝酒作樂。

一群跳熱芭舞的康巴姑娘,熱情、狂野。在場的人都被她們吸引住了,舞蹈中的達娃央宗格外引人注目。她二十多歲,是一位舞姿優美、極其漂亮的姑娘。一位少爺湊上前去,與她對舞,放肆地伸手摟她,央宗閃身躲開了。秀舞少爺又上前摟她,達娃央宗揚起手來,照著他臉上就是一個大嘴巴。 眾人見狀,哄笑。 跳舞的康巴姑娘把該少爺圍在了中間,少爺見狀不好,灰溜溜地退了。美麗潑辣的央宗引起了大家的興趣,軍官興奮喊著:“這野丫頭,夠味兒!” 另一位少爺嚷嚷著:“我們擲骰子,誰輸了,誰就去把那野丫頭降了!敢不敢?” 白瑪喝得微醉,他和少爺們響應著:“好。哪個不敢!……誰不敢,罰酒三大碗。” 他們開始打骰子,骰子的點數落在了白瑪面前,眾人轟的一下熱鬧起來。

“白瑪,是你,你去……降了那丫頭……”少爺興奮地說。 白瑪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子,自嘲地說:“我認罰,我還是喝酒吧。” “太不血性啦……你可是連長,不能當狗熊……” “白瑪,你不出頭,咱藏軍的臉面就丟光了。” 白瑪被激將,他站起身說道:“好,去就去,不就一個康巴丫頭嗎,你們等著。”他朝跳舞的人群走去。一個康巴姑娘擋在白瑪面前,她說道:“剛打走一個,又來一個欠揍的?” “你讓開!”白瑪推開她,朝央宗走了過去。他衝到央宗面前和她對舞,央宗舞姿更加狂野。 眾軍官、少爺們衝著他喊道:“降了她,降了她……白瑪,上啊,制服她……” 白瑪藉著酒勁兒,順勢將央宗攬到懷裡,央宗一閃身躲開了。白瑪窮追不捨,最後,竟把央宗抱了起來。央宗受到了污辱,拼命地打他。

眾人更來情緒了,狂躁地起哄,衝著他們打口哨。 白瑪將央宗雙手鎖住,扛上肩頭便走。他把央宗放到馬背上,一拍馬屁股,馬跑了起來。白瑪飛身上馬,兩個人朝前面的密林而去。 白瑪和央宗在原野上飛奔,喧鬧的人群已經被甩在了身後。央宗在馬上和他廝打,白瑪與她應付,很快就制服了她。經過這一番折騰,他已經醒酒了,白瑪勒住馬,四下張望,翻身下馬。 白瑪伸手將央宗扶下馬來,歉意地說:“姑娘,你的舞跳得真好。我……我沒有非禮你的意思。” 達娃央宗怒目而視。 “大家玩到興頭兒上……我有點兒逞強,冒犯了你,你可以走了。……這四下黑漆麻烏的,別有狼,我們還是……”還沒等白瑪解釋完,央宗突然一回身,抽出自己的佩刀衝著白瑪砍了過去。白瑪躲閃不及,肋下被劃出一道口子,血流了出來。白瑪趕緊掏槍,這時才發現槍套裡是空的。

央宗用槍指著白瑪說:“當兵的,你的槍在我這兒!” “你別亂來!”白瑪驚訝地說。 “你敢動,我就打死你!” 白瑪僵在那裡,央宗跳上馬,揚長而去。白瑪望著她的背影自言自語:“好身手,真是個野丫頭!” 央宗騎馬回到自家的臨時營地時,天已經大亮了,央宗老爹正和伙計們清點騾馬、貨物,她來到老爹面前,跳下馬說:“老爹,我回來了。” “整天就知道貪玩……唉,從哪兒牽匹馬來?”央宗老爹問道。 央宗徑直來到熬茶鍋邊,盛起一大勺奶茶,咕咚咕咚地喝了起來。老爹拉過馬韁繩,察看馬鞍,然後說道:“這是軍馬,我問你,馬是誰的?” “搶的!一名小軍官非禮我,我捅了他一刀。” 央宗老爹一聽,火暴脾氣就來了,他大聲地嚷道:“丫頭,你又去闖禍。”

“有什麼了不起,那草包又蠢又得瑟!” “你快把馬還給人家。” “我知道他是誰啊,上哪兒還去?” 央宗老爹想了想,衝眾伙計吆喝:“趕緊,趕緊,收拾貨物上馱!我們離開這兒,越快越好!” 忽然,他們周邊一陣騷亂,十幾名藏軍端著槍衝了過來。眾伙計驚皇失措,央宗卻鎮靜自若,她站在原地藐視圍上來的藏軍。 一位軍官上前,端詳著央宗說:“找了你一晚上,在這兒躲著呢。來人哪!把她給我綁啦!” 央宗啪地抽出腰刀,吼道:“我看誰敢!本姑娘就不怕橫的!” 央宗老爹一把將她拉到身後,向藏軍賠著笑臉說道:“這位長官,我這女娃……頑劣無知,不懂規矩,要打要罰,我替孩子領了。您大人大量,別跟她一般見識。”

軍官一揮手,命令道:“這一老一少,都綁了!”藏軍得令,圍了上去。 德勒府的騾馬商隊從印度辦貨回來,他們到了亞東關的山口處,扎西和德吉下馬,向瑪尼堆獻上哈達,雙手合十行禮。 白瑪帶著兩名藏兵,騎馬朝這邊奔來。白瑪下馬便說:“爸啦、阿媽啦,我還以為你們今天不回來了呢。” “路上耽擱了,你軍務忙,就別來接我們了。” “那怎麼行。管家,馱隊還在上次宿營的地方安歇,騾馬的草料和飲水我都派人備好了。” 剛珠答應著,帶著馱隊先走了。 扎西、德吉、白瑪邊走邊聊。扎西端詳著白瑪,說道:“白瑪,你瘦了,打報告跟我們回拉薩休假吧。” “還是等代本老爺的命令吧,最近過關的貨物特別多,商路愈加繁忙。爸啦,您在印度那邊聽到什麼消息沒有?”

“有,而且是好消息。駐印度蘭伽整訓的中拉薩隊遠馳緬甸北部,和日本鬼子打了幾仗,大獲全勝。” 德吉拿出一個收音機,遞給白瑪說:“他都是聽這裡面說的,阿媽啦知道你喜歡,買一個送你。” “戲匣子。謝謝阿媽啦。”白瑪開心地說。 “試試,聽聽看。” 白瑪旋動收音機上的開關,很快找到了一個漢語頻道:“……中國駐印軍已增加兵力,向密支那發起攻擊,戰役已進行二天三夜,踞守在那裡的日軍士氣低落,負隅頑抗……”他又旋動開關,找到一個英語頻道:“……紐約時報的評論員指出,中國駐印度軍隊和中國遠征軍入緬作戰,揭開了遠東戰區全面反攻的序幕。他從側翼牽制了太平洋戰場,鞏固了印度防線,完全打破了德國與日本法西斯會師中東的迷夢……”

“阿媽啦……我只聽懂了星蹦幾個單詞。”白瑪說。 “播音員在說日本鬼子快完蛋了。” “要是有藏語廣播就好了。” 一個藏兵跑到白瑪跟前,報告說:“連長大人,昨天那個康巴女,被我們抓到了,次仁排長請您回兵營處理。” “白瑪,先去忙吧,我們也去駐地安頓一下。”扎西說道。 “爸啦,我去處理一下,回頭再去看你們。”白瑪說完,隨著藏兵走了。 央宗和央宗老爹被捆在亞東稅收兵站的院子裡,軍官從水桶裡提出拉薩的皮鞭子,朝央宗揚起來,鞭子還沒落下,央宗就提前一聲慘叫:“啊……,疼死我啦。” 軍官嚇了一跳,罵道:“我還沒動手呢……你個刁民!看我不抽爛你的屁股!” 白瑪和藏兵趕了回來,他見狀,大聲地喊道:“次仁,住手!”

“連長大人,對這些康巴人就不能手軟。”軍官停下鞭子說。 “算了,昨天的酒還沒醒?那事兒,不怪她,是我的錯。”白瑪說著,上前給央宗鬆綁,他問道:“昨天忘了問你叫什麼?” “達娃央宗。”央宗梗著脖子說。 “達娃央宗……野丫頭,你夠狠,那一刀,我要是躲閃不及,非要了我的性命。” 央宗被解開了繩子,她甩了甩臂膀,臉上留著怒氣。 “真是野性難馴……我認了,我的馬呢?”白瑪問。 “那邊,你自己不會找!” 白瑪抬眼看了看,他的馬正由一名藏兵牽著,便又問道:“我的槍呢?” “扔了!” “扔了?” 央宗老爹也被鬆了綁,他趕緊上前說道:“丫頭,你把槍還給這位長官。” “扔了就是扔了,昨晚上扔到路邊的草叢裡了。”

“好吧,是我先惹你的,我都認了,你們走吧。”白瑪無奈地說。 央宗意外,挑釁地說:“我真走了?” 白瑪點頭。 央宗大搖大擺地過去,扶著父親,離開了營門。 白瑪對身邊的藏兵說:“走,跟我到路邊的草叢裡去晃晃。” 央宗挎著父親的胳膊,邊走邊開心地說:“我料他也不敢把我怎麼著。” “就任性吧你,今天是碰上好人了,下次可不能這麼莽撞!”老爹數落她。 “不就一傻小子嗎,再讓我碰上……哼!” “丫頭,你可別逞能,這小伙子大有來頭,他是拉薩大貴族德勒府的大少爺。” “你認識他?” “八廓街那家德勒商店,就是他們家開的,我跟掌櫃的打過交道。” “怪不得他敢欺負人,那些大貴族沒一個好東西!” “你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總有一天得吃虧!” 央宗笑嘻嘻地說:“都是你嬌慣的,改不了啦。” 央宗老爹瞪她一眼,抬腿走了。央宗落在後面,她掏出白瑪的手槍,在手上轉了一圈,得意地說:“人傻,槍不錯!” 女僕正在給娜珍揉肩,她歪著脖子,閉著眼,誇張地哼哼著。帕甲從外面進來,悄悄地示意女僕離開,女僕退了出去。帕甲接著給娜珍捏肩,娜珍很享受,帕甲湊近她的耳根,輕輕地吹氣。娜珍開心地笑了,抬眼看著對面的鏡子說:“早知道是你。” “舒坦嗎?” “舒坦不了幾天了。” “扎西他們來信兒啦?” “來了電報,貨辦完了,他們已經從印度往回返了,等不上十天半月就到家了。” “這惡煞回來,我們又要忍一忍了。” 娜珍突然一陣噁心,她摀住嘴,險些吐出來。 帕甲心驚,撫摸著她的後背,說道:“娜珍,你這不是……我給你斷斷脈。”他拉過娜珍的手。 娜珍把手抽回來,哀怨地說:“帕甲,我有了。” “真的?”帕甲既驚又喜,既憂又怕,他掩飾著,在屋子裡亂轉。 “你瞎轉悠什麼啊?”娜珍抓住帕甲的手又說:“這種偷偷摸摸的日子,我受夠了。” “我沒本事,委屈了你。”帕甲慚愧地說。 娜珍拿出銀票塞到帕甲手裡說:“這是尼泊爾商行的銀票,足夠我們倆後半生的用度……” “你這是什麼意思?” “論年紀,扎西和德吉與我相仿,誰走在前頭還說不定呢。我們得想個辦法,不能再過這種日子了。” “你有了主張?我聽你的。” “我們禀報噶廈,名正言順地結為夫妻,穩穩妥妥地把孩子生下來。” “娜珍,你這麼看重我,我們又有了骨肉,這更讓我死心塌地了。” “我替你想過了,你現在的身份和地位,與德勒這樣的大貴族世家的確不相稱,你拿這張銀票去活動活動,哪怕買個五品的閑職也好。” “要買一個五品的官職非六千兩藏銀不可,太多了。” “六千兩算什麼,我出!” “這可不行。你府裡的賬面上一下子少這麼多錢,扎西回來,你怎麼交代?” “為了你,也為了我們的孩子,我豁出去了!” 帕甲感動,抱著娜珍說:“為了我,把你豁出去了,我還算個爺們儿嗎?你這不是拿臭鞋墊抽我的臉嗎。” 娜珍笑了,她說道:“我就喜歡你這樣……那你說怎麼辦?” “你得容我想想,總會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帕甲在屋子中來回踱步,最後,站在窗前朝遠處眺望。聽上師說,我命中註定要出現一位度母,應該就是身後這個女人。沒錯,就是她!我的錦繡前程已經很清晰了,把娜珍扶入正位,我入贅過來,順理成章地頂了德勒家的族號。現在,只要把扎西和德吉除掉,或者,讓白瑪替代扎西成為德勒府的主人,這一切就唾手可得。 “大不了,和扎西他們倆攤牌!”娜珍著急地說。 “攤牌不打緊,問題是……我們把他倆清理出戶,還是他倆讓你捲鋪蓋走人?” “憑什麼是我走人?” “當然是他倆走!德勒府正宗的骨係不是次仁德吉,更不是紮西,而是白瑪多吉。德勒家族高貴的血統裹在你兒子的皮袍子裡,誰也搶不走。” “就憑這一點,我就該理直氣壯地住在這兒。” “誰要敢攔著你,礙著你,我們就讓他在你眼前……消失!” “你說吧,怎麼幹?”娜珍激動地問。 帕甲抓過娜珍的手,撫摸著說:“這細皮嫩肉的,不能弄髒了,更不能弄糙了,這要是沾上了血,腥蠔蠔的,糟蹋了,還怎麼抱我們的孩子啊。……我們要藉別人的手使喚使喚,神不知鬼不覺的,你說呢?” 娜珍顯然跟不上他的思路,忍不住問道:“你想讓誰幫忙?” “你想啊,……扎西和土登格勒的靠山是熱振活佛,可熱振的太陽已經下山了,現在照耀雪域高原的太陽是達札攝政王。我們如果和達札老佛爺攀上關係,那可就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 “達札老佛爺……和我們沒有來往啊,貼不上去。” “可你跟康薩老爺有淵源,他可是達札御前的紅人。現如今,噶廈里數他最有權勢,而且,你可能不知道,康薩與土登格勒死磕死頂!” “康薩老爺?他過去是藏軍的代本,白瑪的上司,白瑪去亞東關就是他提拔的。” “達札上台以後,康薩老爺已經升任了噶倫,我們要藉著康薩和土登格勒的明爭暗鬥,把扎西和德吉拖下山坡……” “妙,真妙!讓他們摔得粉身碎骨,都餵鷹去。” 帕甲看著她,說了一句:“你志向高遠,比我狠!” 他和娜珍達成共識後,又在心裡制訂了一整套陷害扎西和德吉的計劃,然後就去藏軍指揮部找尼瑪大人挑撥去了。 尼瑪聽了帕甲的讒言,經過一番思慮後問道:“你剛才說的,可是實話?” “代本老爺,信不信由你,你只要派人去驗證一下,不就全明白了嗎。” “你跟土登格勒這麼多年,今天卻成了我的座上賓,實在不可思議!” “您和他共事這麼多年,應該比誰都清楚,當年的雍丹二少爺拿我當什麼?充其量就是一副貼腳的鞋墊,在他腳底下踩鼓了這麼多年,他也從來沒把我拿出來透透風,露露臉,而是一直捂在他的靴子裡,不見天日。” “所以,你就惱啦?” “我不惱!我託生在小貴族家,天生卑微,就是侍候人的命。可是……老爺們也不能太作賤人吧。嘿,這事兒……我都說不出口。” 尼瑪來了興趣,說道:“沒關係,說吧,你不是讓我替你出氣嗎?” 帕甲沉默了一會兒,悲憤地說:“三年前,我阿媽、姑媽還有妹子千里迢迢從昌都來拉薩朝拜,土登格勒執意要宴請她們,老爺給足了我面子,我這心裡甭提多樂了,誰料想……這個淫棍從此就盯上了她們……最後,把她們全糟蹋個遍,連我十三歲的小妹子都不放過……您說,有這樣混賬的主子嗎!” “土登格勒就好這口,在拉薩是出了名的。” 尼瑪的副官平措,一臉坏笑,在邊上插話說:“聽說,雍丹、仁欽兩府釀酒的、磨糌粑的,甚至看門的老婆子,他都要睡一遍,還說這是採陰補陽。” “這種人還坐在噶倫的位置上,簡直是噶廈的恥辱。”帕甲憤憤地說。 “這話,我愛聽,是該讓他把噶倫的位置騰出來了。”尼瑪說。 “現在是一個好機會!” “帕甲大人倒戈一擊,真是正中他的要害。哈哈……土登格勒的坐墊底下已經冒煙了,等不了多久,他屁股下面就往外躥火苗子了。平措,這事兒,交給你辦吧,你和帕甲大人仔細謀劃謀劃,要一招制勝!” 日落時分,天色漸漸昏暗下去。藏軍營的操場上,平措副官正在集結部隊,二十多個藏兵整齊地站在那裡,他們正在分發子彈、彈藥,刺刀入鞘,一片肅殺。 帕甲陪著尼瑪和一位叫英塞的協爾邦官員從營房拐角過來,尼瑪來到藏軍隊列前,邊巡視邊問帕甲:“一個排,夠不夠?” “對付一支商幫,綽綽有餘。”帕甲答道。 尼瑪大聲地下命令:“平措副官,這次行動要注意隱蔽,不要驚動城裡的官員。” “代本老爺,保證完成任務!”平措信誓旦旦地說。 “噶廈派來的英塞大人負責這次行動,你要聽他指揮,要保護他的安全。” “啦嗦。” 英塞見尼瑪向他示意,說了一句:“等天再黑一黑,趁著月色,我們就出發!” 帕甲望著一臉嚴肅的藏軍官兵,嘴角露出一絲陰笑。 危險已經悄悄向扎西襲來,他卻渾然不知,安然地坐在臨時營地聽著收音機,收音機裡是漢語頻道:“……拉薩著名愛國人士熱振活佛當選為國民黨第六屆中央執行委員,蔣委員長已發出敦請,邀其親自赴南京參加國民大會……” 突然,三位喇嘛絳紅色一片朝他走來,扎西抬頭看見他們,驚喜地說:“這不是師兄嗎?” 大個喇嘛笑呵呵地說:“我們又見面了。” “快請,快請。”扎西熱情地說。 剛珠忙上前給他們倒茶,他不知三人的目的,目光警惕地看著他們。 “沒想到你們這麼快,腳跟腳就到了亞東。”扎西說道。 三個喇嘛喝著茶,沒言聲。 “上週在噶倫堡分手的時候,你不是說一半的貨物都沒辦齊嗎?” 大個喇嘛看了看左右,神秘地說:“我們馱隊運的是國民政府交辦的物資,有交通部的輪胎,軍需署的兵工器材,他們一送過來,我們就啟程了。” “原來是這樣,送到成都嗎?” “不,這次我們避開拉薩,走南線,直接把貨送到雲南麗江就成。我勸你,跟我們一起走。” “我已經跟雅安的商號通了電報,他們正等我這批貨呢。” “你不是也夾帶著一些軍用物資嗎?” “多是一些大號電池、西藥什麼的。” 白瑪見扎西和喇嘛聊得正歡,他想過去,被德吉一把拉住,她低聲地說:“他們是熱振身邊的人,你別過去。” “那也是噶廈政府明令的違禁貨物,扎西,現在形勢不一樣了,拉薩風聲緊,你要加小心。”大個喇嘛提醒他說。 “大師兄,你的意思是……拉薩出狀況啦?”扎西警覺地問。 “你知道色拉寺的阿旺堪布和四品官覺札大人吧?” “當然知道,我聽阿旺堪布講過經,他和覺札大人都是熱振活佛最信賴的人。” “達札一夥製造事端,企圖逮捕他們,阿旺堪布已經逃往重慶了,覺札沒有那麼幸運,被他們逮住,關進了大昭寺。熱振佛爺對達札蓄意破壞漢藏關係非常不滿,他們之間徹底鬧翻了,拉薩那些陪英國佬喝紅茶的敗類,對佛爺恨得牙根直癢癢,巴不得能咬他一口。” 扎西思索著,點了點頭。 另一個喇嘛勸說扎西:“師弟,穩妥起見,你還是跟我們一起走南線,繞開拉薩吧。” “我不好失信於雅安的商號。再說,我做我的生意,一向遠離噶廈的紛爭,他們才懶得理我呢。”扎西推辭說。 “那就好,馱隊在那邊等著呢,我們不便多耽擱。扎西,咱後會有期。”三個喇嘛飄然而去。 德吉和白瑪來到扎西的身邊,德吉望著三個喇嘛的背影說:“這三個人,來去全是一陣風。” 扎西望著遠處,憂心忡忡地說:“他們從來如此。” “爸啦,出什麼事兒了嗎?”白瑪不安地問。 扎西怕他們擔心,掩飾說:“他們要去麗江,過來和我打個招呼,沒事兒,沒事兒。” 天黑以後,白瑪便帶著兩名藏兵離開了扎西的營地,回稅收兵站。他們在路上一邊走,一邊閒聊著。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怪叫聲。藏兵提醒白瑪說:“大人,附近有狼。” 白瑪勒緊馬韁,駐足傾聽,他說了一句:“不像是狼叫,不對……應該是人的叫聲,你們跟我來!”他說罷,策馬飛奔出去。 原來,是六名劫匪正在偷襲央宗家的商隊,他們騎在馬上,手持叉子槍、火把,將央宗父女和伙計們團團圍住。他們放肆地號叫著,一圈一圈地在央宗面前馳過。央宗舉著白瑪的手槍和父親、伙計一起縮成一團,他們護著貨,驚恐萬狀。 劫匪首騎馬掠過央宗,揮舞著火把說道:“這小娘們儿,長得俏啊!” 央宗驚慌地扣動扳機,衝著劫匪首開了一槍。結果,子彈打飛了。另一劫匪揮刀砍來,刀落在貨包上,貨包裡的茶葉撒了出來,央宗老爹氣憤地衝著他們掄起了棍子。 突然,劫匪背後傳來斷喝聲,白瑪衝了過來,他衝著匪首,舉刀便刺。匪首猝不及防,被白瑪打翻在地。其他劫匪嚇了一跳,嚷嚷著:“什麼人?什麼人?不怕死的來了!是藏軍……”他們看到了穿著軍裝的白瑪,向他圍了過去。 兩名藏兵也趕到了,他們衝著劫匪開了槍,劫匪還擊。央宗老爹領著伙計們揮舞著棍棒衝了上去,一場混戰開始了。央宗再次舉槍射擊,這次她打中了一個劫匪的肩膀,劫匪從馬上栽了下來。 一名劫匪見勢不好,騎馬便逃。白瑪追了上去,在他靠近劫匪的那一刻,白瑪一躍而起,躍上了劫匪的馬背,將劫匪擄下馬,兩個人在地上扭打起來。央宗老爹及時趕到,一棍子朝劫匪的腦袋砸下去,劫匪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六名劫匪全被制伏,東倒西歪地倒在地上,央宗衝著匪首發洩,對他拳打腳踢地罵道:“該死的東西,欺負女人和老頭算什麼本事!該死的,你不禁打啊……” 白瑪看了一下殘局,衝藏兵命令道:“把他們都綁了!” 藏兵和伙計紛紛動手,把劫匪綁了。白瑪這時才看見衝匪首撒氣的央宗,他走過去說道:“行了,行了,別打了!” “這渾蛋,我扒了他的皮!”央宗憤憤不平地說。 “停!住手!” 央宗根本不聽,白瑪上前一把將她攔腰夾起,抬腿便走。央宗掙扎著叫道:“你放下我,放開我!” 白瑪把她夾到帳篷前才放下,再次命令道:“進去!不許再過來!” “討厭,臭當兵的。”央宗不服地說。 白瑪突然看見了央宗手裡的槍,他問道:“這不是我的槍嗎?” “誰說是你的槍?” “明明是你昨天搶我的。” “那好,就算是你的,你叫它,看它答應嗎?” “你這姑娘,真無賴。” “無賴就無賴,你能怎麼著?”央宗說著,把手槍插入袍子裡,兩手一攤又說:“槍沒了,沒了。”然後,大搖大擺地走了。 白瑪被她氣得哭笑不得。藏兵跑過來匯報:“白瑪少爺,劫匪都捆好了。” “押回兵營去。走!” 央宗老爹過來,感謝地說:“長官,太謝謝您了,要不是您來救我們,今天非出大事兒。” “不用謝我,維持治安是守軍的責任,明天天亮,來稅收兵站做筆供。” 央宗老爹直點頭,連聲說道:“啦嗦,啦嗦。” 強巴帶著央卓離開龍色莊園後,他們沿著官道一直走到了盡頭,遠離了那個讓他們心碎的地方,在這裡買了一塊肥地,打算開始新生活。誰料想,離開了德勒府的照應,他們處處受人欺負,最好只依附了朱旺莊園,在那裡做了奴僕。 這一日,央卓怯生生地把一摞大洋放在管家朱旺面前,強巴伸頭看朱旺用竹筆往賬本上寫著什麼。朱旺瞄了他一眼,話裡帶刺地說:“看什麼看,認字啊?” 強巴縮回去,搖頭說:“不認字。朱旺老爺,今年的稅銀比去年多交了九兩。” “今年比去年還多下了兩場雪呢,下雪稅。” 朱旺數都不數,一回手把藏銀掃到錢匣子裡,然後又抬頭問央卓:“頭上幾根辮子?” “八根。” “一根辮子一兩稅銀。” “這是……什麼稅?”央卓驚訝地問。 “辮子稅,賴不過去,交吧!” 強巴和央卓面面相覷,有些慌亂。這時,院子裡一片人喧馬沸,副官平措帶著二十名藏兵進了院子。朱旺趕緊放下手裡的筆,一邊朝外跑,一邊吆喝著:“強巴,還不快去請老爺下馬。你們,你們,手腳麻利點兒!” 他們跑到了院子裡,強巴等奴僕迎上去,跪在平措、英塞的馬旁,他們踩著奴僕的後背下了馬。朱旺滿臉堆笑地說:“正等著您呢,英塞大人、平措長官,接到信兒我就安排好了,人吃的、馬吃的,都給您備得足足的。” 英塞、平措盛氣凌人地環視四周,平措一揮手,藏兵們迅速行動起來,有人衝過去把院門關了,有人把奴僕們趕到了側旁的馬棚裡,推推搡搡,院子里頓時亂了。 朱旺傻了,怯生生地問:“長官……軍爺……這,這,這是乾什麼啊?” 平措根本不理他,徑直朝主樓走去。 朱旺跟在平措後面,屁顛屁顛地說:“軍爺,哪兒侍候得不周,您說話啊……我這兒就一落腳的小客棧,沒犯什麼王法啊……” 英塞、平措和兩名藏軍官進了客廳,他們坐在藏桌前開始大吃大喝。朱旺在邊上賠著小心,央卓侍候著。 “聽說,德勒府的商幫跟你很熟?”英塞問道。 “熟,很熟。” “說說。” “我這兒是來往拉薩的必經之路,通常過往的商幫都在莊園上歇腳,德勒府這兩年生意興隆,德勒老爺每年兩趟都住我這兒。德勒老爺人好,菩薩心腸……” 平措聽到這裡,上前一個大嘴巴打在朱旺臉上,質問:“你說什麼?” “我說錯什麼啦?”朱旺蒙了。 平措狠命地用吃肉的藏刀把朱旺的腦袋按在桌子上,朱旺的臉都被壓扁了。 “德勒府的商幫什麼時候到?”英塞又問。 “商幫走路哪有個準兒啊……”朱旺吭吭嘰嘰不肯說。 平措一腳踢在朱旺的襠上,吼道:“說!” 朱旺嚇得要命,趕緊說:“我,我估摸著……明天晌午就能到莊園。” 央卓端著酒壺站在邊上,聽到他們說德勒商隊,她警覺地偷眼看英塞,嚇得直哆嗦。 一大清早,稅收兵站的院子裡,人頭攢動,很是熱鬧,藏軍官兵們正在準備吃早飯。邊巴往銅盆裡倒上水,備上毛巾,白瑪過來洗臉。他剛洗了兩下,發現一個女人走到他面前,裙擺和花靴很漂亮。白瑪抬頭望去,竟然是達娃央宗笑嘻嘻地看著他。白瑪問道:“你來幹什麼?” 央宗滿不在乎地在他面前晃悠著說:“給你還槍啊。” “槍呢?拿來!”白瑪把臉擦乾淨,伸手說道。 “這破東西,死沉死沉的,一點兒不好玩。”央宗把槍遞過去說。 白瑪不理她,拉槍栓,檢查,試槍。院子裡的藏兵也各自忙碌著,次仁排長朝這邊張望。 邊巴往一個藏桌上給白瑪擺早餐,央宗見白瑪不理自己,沒話找話說:“我一大早跑來給你還槍,你也不謝我,真沒禮貌。” “謝謝姑娘。”白瑪敷衍地說。 “說句謝謝就完了,我還餓著肚子呢。那麼多好吃的,你也不請我吃上一頓,真摳門!” “好,應該的。邊巴,給央宗設個座。” “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央宗來到餐桌前,端起一碗酥油茶,喝了一口,問道:“這是什麼味兒啊,真難喝,貴族少爺就喜歡臭哄哄的東西?”她放下碗,欲走。 白瑪站在原地,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央宗幾步出去,停住腳步,回頭問道:“你也不送送我。” “好,送你。”白瑪跟了過去。 央宗來到自己的馬前,翻身上馬,她衝白瑪說道:“哎,你傻愣著幹什麼?” 白瑪只好擺手和她告別:“你慢走。” 央宗突然朝白瑪甩去一根套索,將白瑪的手臂套住,她一夾馬肚,馬朝營門外奔跑而去。白瑪被套索牽著,跟著馬跑了起來。 央宗衝藏兵大叫:“你們少爺,本姑娘劫走了!” 院子裡的藏兵和邊巴沒搞清怎麼回事兒,他們追到了營門口。 白瑪雙手左右開弓,拉緊繩子,快步追上達娃央宗。最後,他飛身上馬,兩個人在馬背上扭打起來。 欲追的藏兵們被次仁排長攔下,他說道:“康巴姑娘劫漢子,你們搗什麼亂。” 藏兵們明白了,哄笑起來,他們胡亂地朝天上鳴槍,起哄。邊巴望著遠去的白瑪傻笑著。 白瑪和央宗一邊廝打,一邊說道:“野丫頭,上回沒制服你,今天送上門來了。” “我也劫你一次,咱們扯平了。” 快馬跑到了一片草地,兩個人都摔了下來。白瑪在草地上滾了出去,他仰面朝天,由於剛才動作過猛,他的傷口疼了起來,白瑪齜牙咧嘴地忍著。 央宗也摔到了不遠處,她扭頭看白瑪,爽朗地笑著說:“當兵的,你靦腆得像個姑娘……” 白瑪被她挑逗得從地上跳起來,撲向她說:“野丫頭,你還敢戲弄我!” 央宗靈巧地躲閃。白瑪突然一聲尖叫,捂著肚子,弓腰下去。央宗知道碰到了他的傷口,溫順了,關心地問:“那一刀,還疼呢?” “能不疼嗎,你下手真狠!” “我那是對付壞小子的……看錯了人。”央宗說著,扶白瑪坐下,她又脈脈含情地說:“今天我是專門來道歉的,你不理人。” 白瑪越發覺得央宗美麗可愛,一把將她攬在懷裡。 剛珠用水潑滅了食灶裡的餘火,他朝營地外的路上張望,嘴裡嘟囔著:“少爺怎麼還不來呀。” 營地裡的伙計們開始上馱子,僕人把拆下來的帳篷卷好,裝進犛牛口袋裡。扎西仰頭望天,觀察氣象說:“看這天兒,應該不會起風,我們得抓緊走。” “如果路上順當,明天就可以到達朱旺。”德吉說著,又回頭喊道:“剛珠,出發吧。” “不等少爺啦?”剛珠問道。 “都這時候了,他來不了了。” 剛珠吆喝著,馱隊開始動了起來,出發了。 德吉有些擔心地對扎西說:“白瑪不會出什麼事兒吧?昨晚說好要來送我們的……” “能出什麼事兒!他是官家的人,哪能像你我胳膊腿是自己的,來去自由。”扎西說完,隨著馱隊離開了營地。 “白瑪駐亞東關已經兩年多了,該歷練的也歷練了,差不多就讓他回拉薩吧。”德吉琢磨著說。 “是時候啦,我也正打這個譜呢。白瑪畢竟不是我們的親生骨肉,我們要格外在意,別讓人覺得我們對這孩子不管不問。” “那就說定了,回到拉薩我們就去托代本老爺的人情,把白瑪調回來。” 這時,白瑪帶著邊巴和四名藏兵騎馬趕來了,他來到扎西面前便說:“晚了,有事兒耽擱了。” “你有事兒就去忙吧,自家人沒那麼多禮數。” “爸啦,我帶人來送你們不是禮數,現在商路繁忙,客商多盜匪也多,昨晚我們還抓了六個馬匪呢。阿媽啦,我把你們送過朱旺,走上官道就安全多了。” 剛珠走在白瑪的邊上,他問邊巴:“你磨蹭什麼呢?不早點兒起來侍候少爺。” “天還沒亮,我就起來了,是少爺……少爺……他……”邊巴吞吞吐吐地說。 “瞧你那舌頭笨的,像戴著馬嚼子似的。” “少爺……被劫了。”邊巴坏笑著說。 德吉一愣,忙問:“被誰劫啦?” “少爺他……” 白瑪舉起鞭子在邊巴的肩膀敲了一下,制止他說:“唉!胡說八道,我真給你戴上嚼子!” 邊巴低頭不敢言語了。 德吉看看白瑪,又看了看邊巴,琢磨著:“白瑪,你真被劫啦?沒傷到哪兒吧?” “阿媽啦,您還真信他的,走嘍!我陪你們上路。” 他們走了小半天,翻過一片荒原後,剛珠朝遠處眺望,隱隱可見前方的村莊,他說道:“老爺、太太,前面就是朱旺莊園了。” 扎西也眺望了一下,平靜地說:“緊著點兒走,到了莊園,今天就歇了。” 白瑪在他旁側,顯然有心事,他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說:“爸啦、阿媽啦,過了朱旺莊園就是官道了,路廣人稠,馬匪流寇不敢再來襲擾商隊,我……我想就此返回了。” “白瑪,你這一路辛苦,就是要走,也帶著你的兄弟們到莊園喝口茶緩口氣再走。”德吉說道。 “白瑪,你們不能住上一晚上嗎?”扎西問。 “不行,爸啦,亞東關口公務繁忙,我不好離開太久。” “那也不差喝茶的工夫。” “德吉,既然孩子不能住下,就及早回去吧,也不至於趕夜路。” 白瑪聽扎西這麼說,便開心地說:“爸啦、阿媽啦,你們一路保重。” “要記你爸啦的話,別趕夜路,凡事小心謹慎。”德吉叮囑道。 “記住了。”白瑪說著,迫不及待地掉轉馬頭,帶著邊巴和四名藏兵迅速朝來路疾奔而去。 扎西望著遠去的白瑪,不解地嘟囔著:“這孩子,急什麼急!”扎西和德吉都沒有察覺到,一路上白瑪有些興奮,有些不安,時常走神。突如其來的愛情讓小伙子墜入了情網,白瑪的心早就飛回亞東,飛到他心愛的達娃央宗身邊了。 埋伏在朱旺莊園裡的藏軍官兵紛紛脫掉軍裝,換上莊園裡奴僕的便裝。強巴和央卓在牆邊給馬準備草料,央卓小聲地對強巴說:“德勒老爺要來了,估計快到了。” “這夥人是乾什麼的?”強巴問。 “不知道,好像是從拉薩來的,衝著德勒老爺……” “嘀咕什麼呢?說你們呢,快乾活兒!”朱旺沖他們吆喝著。 強巴趕緊抱著草料跑去餵馬,他偷眼看了看正門,莊園大門緊鎖著。已經換好便裝的藏軍端著槍、帶著刀分別埋伏在院子四處。 扎西一行興高采烈地朝朱旺莊園而來,他哪裡知道災難就在眼前。朱旺和兩個偽裝成僕人的藏兵,站在門口等候著。朱旺一見扎西,便迎上去熱情地說:“德勒老爺、太太,一路辛苦了。” “朱旺管家,每次你都這麼客氣。”扎西說道。 “老交情,老交情,應該的,應該的。”朱旺既矛盾又害怕地說。他邊上的僕人用藏刀頂著他的腰。朱旺一激靈,馬上又說:“老爺,快請吧,裡面請。” 他帶著扎西等人進了院門,馱隊也魚貫而入,兩個偽裝的僕人站在大門兩側等待時機下手。 扎西下了馬,對剛珠說:“今晚在朱旺宿營,你把馱隊和大夥安頓好。” “老爺,您歇著吧,外面有我呢。”剛珠說。 等馱隊和伙計進來一半的時候,兩名守在門口的僕人突然把人流截斷,關門落鎖。院內偽裝的藏軍全部端著槍圍了上來。大家一驚,全蒙了。剛珠見狀,掏出手槍,三名伙計迅速從馱子上抽出叉子槍進行自衛。 扎西怒目以視,質問朱旺:“這是怎麼回事兒?” 朱旺面帶尷尬地說:“這……這跟我沒關係,真沒關係……” 偽裝的藏軍逼近,他們身後的棚子裡又衝出另一批藏軍,向扎西他們圍上來。扎西一邊護著德吉,一邊怒吼:“朱旺,你個遭天殺的……這是怎麼回事兒?他們是什麼人?” 朱旺早已躲到一邊,一副可憐相,哆嗦著不敢說話。 藏軍粗暴地驅趕保護馱子的伙計,伙計們奮起反抗,和藏軍廝打起來。一名藏兵舉手就是一槍,一名伙計倒在了地上。 事先埋伏好的一群藏兵也持槍衝了出來,把剩下的伙計團團圍住,驅趕他們到牆邊去。大家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嚇得不知所措,亂作一團。 白瑪、邊巴和四名藏兵騎馬正在遠離莊園,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槍響。白瑪警覺,勒住馬四下觀察。這時,莊園方向又傳來一聲槍響。白瑪大驚,說道:“出事兒啦……快走!”他掉轉馬頭,朝莊園狂奔而去,邊巴等人緊隨其後。 眾藏兵已經控制了莊園內的局面,伙計們有的被打翻在地,有的被頂在了牆角,只有剛珠和三名帶槍的伙計持槍和藏兵對峙著。這時,英塞和平措從樓裡出來,走到扎西和德吉面前。 英塞上前說道:“德勒老爺,在下失禮了。” 扎西審視著他,問道:“你是誰?” “我是噶廈政府主管訴訟的英塞大人,奉命前來捉拿你。” “噶廈政府?” “我們是奉命行事。”平措說完,又指著剛珠等人說道:“把槍放下,抗拒噶廈的官差,你們應該知道後果。” 扎西見狀,命令剛珠他們把槍放下了,剛珠等人已手無寸鐵,氣氛緩和了許多。 “這就對了,有話到拉薩……”還沒等英塞說完,院外就響起了槍聲。 是白瑪和邊巴等人已經到了莊園門口,他們各自找到了有利地形,和守在門外的七八名藏兵接上了火。藏兵守軍頑強抵抗,白瑪等人無法向院門靠近。 就在眾人發楞的一剎那,剛珠一個箭步衝上去,把英塞一把擄到懷裡,鎖住他的脖子,又從腰里掏出手槍,頂在他的腦袋上。他怒吼著:“退下,都退下去,再不退,我崩了他!” 剛珠見藏軍不動,開槍把身邊的一名藏兵打倒在地。 英塞害怕了,央求著說:“管家兄弟,你……你別為難我啊,我也是當差的。平措,讓他們退,快退!平措副官……” 平措無奈,只好大叫:“退,退,快退!別傷了英塞大人。” 藏兵們向後退去,三名伙計見狀,趕緊撿起了地上的叉子槍,護住扎西和德吉。剛珠大喊:“把門打開,打開!” 藏兵乖乖地把大門打開了。 白瑪見院門大開,他停止了射擊,透過門洞他看到了被圍困的紮西和德吉。 剛珠一邊拖著英塞往外退,一邊對扎西說:“老爺,我們趕緊走,出去跟少爺會合,就能脫身了。” 扎西隨他往外退了幾步,忽然拽住英塞,命令剛珠說:“往裡去,進樓!” “進樓?進樓就走不掉了。” “不走,進樓!” 剛珠蒙了,但還是聽從扎西的,拖著英塞隨扎西和德吉往樓裡撤,三個伙計斷後。強巴在樓門口候著,不動聲色地配合扎西等人退入樓中,然後,把樓門關上。樓門一關,平措帶著藏軍一擁而上,但被隔在了外面。 進了樓裡,剛珠帶著兩名伙計和強巴把櫃子移到門前,把門頂死。另一名伙計拿著叉子槍守在窗口,警惕地盯著外面。 扎西和德吉用繩子把英塞綁在柱子上。英塞央求著:“德勒老爺,您輕著點兒。”扎西故意勒緊繩子,疼得英塞直叫。 扎西罵道:“你是紙糊的,還是酥油捏的?你個狗仗人勢的東西,肚子裡憋著什麼壞屎?說說吧。” “德勒老爺,您高抬貴手,我只是一個當差的,噶廈派我……” “胡扯什麼噶廈,我問你,是噶廈裡的什麼人派你來的?” 英塞皺著眉頭,不肯說。 扎西抬腿一腳將身邊的椅子踢翻,英塞嚇了一跳,驚恐地望著他說:“你……你要幹什麼?我……我是噶廈命官……你不能胡來……” 扎西沒言語,他倒了一碗酥油茶遞到英塞嘴邊,柔中帶硬地說:“嗓子有點兒澀吧,喝了再說。”他捏著英塞的嘴,給他灌了下去,又說:“這回潤了,順溜了,說吧。” “是康薩老爺,是康薩噶倫派我來的。”英塞害怕地說。 “我犯了哪條律例?勞煩你們如此興師動眾?” “你的貨物裡雜帶著違禁品。” “什麼叫違禁品?” “噶廈明令禁止不許運的那些東西,藥品、輪胎、電池……還有煤油。” “不錯,噶廈的禁令我知道,可拉薩的各大家族不是都在運這些東西嗎?索康家、擦絨家、噶雪巴家,哪家比我運得少,為什麼偏偏派你來拿我?” “德勒老爺,你就別跟我論理了,你要論理就去拉薩論……” 扎西突然發狠,把茶碗摔在地上,質問道:“是別有用心吧?” “我真不知道,我只是下面當差的,布達拉宮和大昭寺裡的老爺們怎麼籌劃,我哪裡知道……” “好吧,我不逼你。英塞大人,委屈你了,要是餓了、渴了,吱應一聲。”扎西說完,轉身朝窗口而去,他站窗前,朝院子裡觀察。 平措和藏兵們正躲在馱隊貨包的後面開小會,商討對策。另外一夥藏兵用刀挑開馱隊的貨包,裡面露出整箱的電池、藥品,還有輪胎…… 扎西站在窗口沉思。今年年初,英國人出兵佔領了藏南大片的土地,其中也包括德勒家族在門隅的世襲莊園,扎西將此事禀報噶廈政府,達札攝政王派人與英印政府交涉幾次,便不了了之。其實,拉薩的權貴們正勾結英國人,忙著剔除心向祖國的熱振勢力,他們哪有工夫管顧家國之疆土淪陷!現如今,扎西身陷重圍,他明白,自己再次成為了政治較力的犧牲品。 剛珠有些著急,跑過來問:“老爺,我真不明白,剛才能跑,您怎麼就不跑?您看現在……全悶鍋裡了,我們成犛牛肉包子了。” “我們可以逃脫,白瑪怎麼辦?他畢竟是藏軍的連長,把他牽連進來,軍紀法度不會饒了他。” “讓白瑪少爺一起跑唄,噶廈抓我們,憑什麼還給他賣命。” “但我們的貨物卻被扣在這裡……” “老爺,您什麼時候變成守財奴了,還捨不得這趟貨。” “達札一夥完全投靠了英國人,他們要對熱振活佛動手了。拉薩城裡的親英派和親漢派已經拉開架勢了,這些貨是我們支援內地抗戰的罪證,達札一夥正求之不得呢。他們針對的不是我紮西,而是把我當棋子,來要挾土登格勒,打擊熱振活佛。我們一走了之,所有的罪責就得土登格勒一個人擔著。” “可惡!想躲都難……離他們遠遠的,為什麼還是被攪和進去?”德吉反感地說。 “德吉,你就別抱怨了。這種世道,我雪域眾生,獨善其身談何容易!”扎西勸慰說。 “看來,你那三個師兄提醒得對,要是跟他們走麗江就對了。” “老爺,那您說……我們該怎麼辦?” “僵持!在朱旺莊園耗下去!絕不能連人帶貨把我們押送到拉薩去,那就被動了。要給土登格勒和熱振活佛那邊留出迴旋的餘地,他們會有解決的辦法。剛珠,你機靈點兒,官差英塞一定要扣在我們手上,有了他,外面那些人就不敢衝進來。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派人給土登格勒報信。” “被困在這裡,怎麼派人出去?”德吉著急地說。 扎西犯難,冥思苦想。剛珠急得抓耳撓腮,他在屋子裡亂轉,一抬頭看見牆上掛著一副弓箭。他樂了,奔過去摘下來說:“老爺、太太,你看這個。您寫封信,我用這支箭從窗戶射給白瑪少爺。” “好主意。”德吉高興地說。 “夠得著夠不著,你先射一箭,試試。”扎西審慎地說。 剛珠運足了力氣,拉弓搭箭,忽然咔的一聲,弓柄竟然斷了。 藏兵們已經開始在碉樓的四處設防,三人一組設下了陣地,他們一直等到天黑,趁著夜色,平措指揮四名藏兵在樓房側面搭上梯子,朱旺帶著他們上了房。 幾個人到了房頂,弓著腰,躡手躡腳地湊近屋頂的一個小門。平措上前觀察,問道:“通向哪兒?” “從這兒下去,是二樓的走廊,走廊中間有樓梯連著客廳。”朱旺說。 平措打定主意,指揮藏兵悄悄地把小門打開,讓藏兵順著通道下去。藏兵剛進了小門,忽然聽到裡面槍響。原來是剛珠和一名伙計埋伏在走廊裡,他們端著叉子槍朝上面射擊。藏兵嚇得匆忙從門裡跳了出來,兩顆子彈從下面飛上來,打在門上,平措等人趴在屋頂,不敢動了。接著傳來了剛珠的罵聲:“吃糌粑拉狗屎的,你們敢下來,我就把英塞狗官宰了,來收屍吧……” 平措無計可施,揮手讓大家撤了下去。 邊巴和藏兵伏在牆外,他們搭成人梯,白瑪爬了上去。他在牆頭露出腦袋,朝院子裡張望。 院內的藏兵們依然在各自的陣地內設防,十幾名藏兵荷槍實彈地把樓房圍得死死的,偶爾有奴僕過來給他們倒酥油茶,供吃喝。德勒府的伙計們兩人一對,背靠背地捆在一起,倚牆根而坐,他們半睡半醒的。 白瑪看在眼中,怒火中燒,但又無計可施,他跳了下來。 “少爺,裡面怎麼樣?”邊巴問道。 “人太多,衝進去只會被擒。” “那怎麼辦啊,得想辦法把老爺、太太救出來啊……” “閉嘴!我比你急!”白瑪煩躁地說。 英塞依然被綁在柱子上,似睡非睡地閉著眼睛,突然,他感覺一個黑影向他湊過來,英塞驚恐地睜開眼睛。強巴端著酥油茶壺走近他,仇恨地瞥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扎西和德吉倚在卡墊上,一籌莫展。強巴湊上前來,給藏桌上的茶碗添了茶,退到一邊不肯走。扎西此時才留意麵前的這個奴僕,他奇怪地問:“你不是我們家的伙計?” 強巴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兩眼含淚,激動地說:“少爺、少奶奶,您不認識我啦?……我是蘭澤小姐的僕人強巴啊。” 德吉一激靈。扎西認出他來,驚喜地問:“真是強巴,你怎麼在這兒?” “少爺,奴才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您和少奶奶了呢。” “你別跪著了,快起來,站起來說話。” 強巴站起身,但還是弓著腰。 “我不是給了你自由民的身份,你怎麼又跑朱旺莊園做起了家奴?”德吉問道。 “奴才命淺,當年照著少奶奶的囑咐,確實用您給的錢買了塊地,可沒種上兩年……就活不下去了。” “遭災啦?” “差不多吧,高原上哪塊地不是老爺們的地?我們這種奴才,即使有了自己的土地,也收不到自己的青稞。” “為什麼?” “沒了府上的照應,處處受人欺負,逼得沒辦法,只好就近依附了朱旺莊園。誰曾想,土虎年……地裡遭了冰雹,欠了收成,為了填飽肚子,借了朱旺管家五藏克青稞,這之後利滾利就變成了一千三百藏克的債,唉,今生今世我也還不起管家老爺的債了……” 剛珠拎著槍回來,見強巴正在和扎西、德吉說話,他仔細觀察,恍然大悟地說:“白天我還納悶呢,這人眼熟,果然是強巴。” 強巴一臉憨笑。 “強巴,除了屋頂,這樓裡還有別的通道嗎?”剛珠問道。 “你想出去吧?我也正是為這事兒來禀告少爺和少奶奶。” “你能出去?” “能!” 強巴等到了後半夜,趁眾人都困倦不堪的時候,從屋頂的小門裡探出頭來,他見屋頂上空無一人,便悄悄地鑽了出來。 清晨,朱旺帶著四名背著空水桶的奴僕朝院子後門而來,其中一人是強巴。守門的兩名藏兵見他們過來,警惕地攔住他們。朱旺上前打招呼:“軍爺,院子裡沒有水了。” 藏兵沒理他,上前查看奴僕,又瞧了瞧空水桶,放行了。 朱旺停下腳步,讓四名奴僕迅速地穿門而過,他叮囑道:“快去快回,軍爺們等水熬茶呢。” 看守的藏兵等奴僕們離開了,趕緊把後門關上了。 強巴出了院子,邊走邊回頭張望,磨磨蹭蹭地走在了最後,他見後門關了,扔下水桶,撒腿就跑。另外三名背水的奴僕毫不知覺,繼續朝河邊而去。 強巴繞過朱旺莊園的正門,走了另一條小路,繞到了白瑪的後面。邊巴和藏兵發現了他,他們一擁而上,將他擒獲。強巴焦急地說:“我是德勒少爺派來的,給白瑪少爺捎口信。” 藏兵把強巴拖到白瑪面前,白瑪審視著他。 “您就是少爺,白瑪少爺?”強巴問道。 “嗯。你從莊園裡逃出來的?” “啦嗦。這是德勒少爺的念珠……少爺讓我拿上這個,說你自然識得。” 白瑪接過念珠,看了看,問道:“你說吧,什麼口信?” “莊園里外都是官兵,咱打不過,別硬頂著。德勒少爺讓你趕緊回拉薩,去給雍丹府的二少爺報信。” “這是我爸啦的意思?讓我撤,對嗎?” “啦嗦。” 白瑪一揮手,兩個藏兵上前把強巴按在地上。 “少爺,你這是乾什麼?”強巴趴在地上問。 “你叫我爸啦少爺,那我是誰?連輩分都不分!他們派這種糊塗蛋來騙我,找死!還雍丹府的二少爺,他早就是仁欽噶倫啦!” “少爺,你相信我……少爺……白瑪少爺……少奶奶也是這麼叮囑的,讓你去找土登格勒,他是雍丹府的二少爺啊……這十萬火急啊。” 白瑪扭頭問邊巴:“你認識他嗎?” “我怎麼沒見老爺府上有這麼個人啊。” “我也不認識你啊,你是誰啊?” “我是邊巴,在老爺府上六七年了,你認識我嗎?” “我十多年前就離開府上,你是後來的。” 邊巴不耐煩,伸手用繩子勒住強巴的嘴巴,把他拖到了一邊。 強巴蜷在土牆邊上,他著急,但又說不出話來,他不停地嗚嚕嗚嚕地號叫,眼淚流下來。 白瑪觀察著他,對邊巴說:“他好像還真有話要說,你去!” 邊巴過去把綁在強巴嘴上的繩子解開,強巴一邊奮力地向白瑪這邊爬,一邊說:“少爺,您快去拉薩,要不少爺和少奶奶就沒救了。”他見白瑪不動,繼續說道:“少爺,您怎麼就不相信我呢?我從前是蘭澤小姐的貼身僕人,蘭澤小姐您應該知道吧?是她把我買到府上的。” “蘭澤妹妹?你是她的僕人?” “對啊,小姐火鼠年沒的,少奶奶發了慈悲,銷了我奴籍,給了我外面的活路。” “噢,我聽說過,你就是那個……你叫什麼?” “強巴。” “邊巴,快給他鬆綁,強巴是我們府上出去的。……強巴,冤枉你了,你快說,老爺和太太在莊園裡怎麼樣?” “老爺和太太把拉薩來的那個大官給搶去押在樓裡,院裡的藏兵沖不進去,急得滿世界亂竄。” 白瑪沉思片刻,他突然掏出短槍,遞給邊巴說:“你們五個,在這兒給我守著,牽制裡面的人,別讓他們出來。” “少爺,那你呢?” “我去拉薩!儘早讓二姨夫知道這邊的情況。”白瑪說著起身,翻身上馬,朝拉薩方向狂奔而去。 扎西站在窗前觀察外面的動靜,他擔心地說:“也不知道強巴出去沒有。” “老爺,這兒也看不見啊,要不,我去房頂瞧瞧。”剛珠說。 “算了,你一個人去會有危險。”扎西說完,又陷入了沉思。 強巴將口信送到與否還是次要的,扎西現在真正擔憂的是土登格勒。這趟印度之行有兩個多月了,拉薩政局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他心裡沒底。自己和馱隊被扣押,是這場鬥爭的開端,還是這場鬥爭的結束呢? 平措正和三名藏兵倚在牆根下商量對策。平措憂心忡忡地說:“差事辦成這樣,回去讓我怎麼跟代本老爺交代。這樣耗下去不行,快想想辦法,都想想,得把英塞大人搶出來……”他一扭頭,看到不遠處的朱旺,便沖他吆喝:“你,過來!” 朱旺只好小跑上前,蹲在平措對面。 “樓裡吃的喝的能扛幾天?”平措問道。 “樓裡只有些點心,填不飽肚子。平日里都是做好了飯菜,由僕人送到裡面去。” “朱旺管家,也別餓死他們,你帶人進去送些吃喝怎麼樣?” “那敢情好,再沒的吃,裡面就要出人命了。” 平措陰笑著,對三名藏兵說:“你們換上僕人的衣服,把傢伙藏好,跟朱旺管家混進去。……見機行事!” 朱旺說得沒錯,藏桌上的茶點盤裡只剩下了幾塊餅乾。扎西拿起一塊聞了聞,遞到德吉的嘴邊說:“別愣著了,吃吧。” “你還真能吃得進去,我擔心拉薩那邊鬥得厲害,達札一夥敢派人扣我們,土登格勒會怎麼樣呢,是不是兇多吉少?”德吉說。 “我們被扣,好事兒!何必煩心。” “好事兒?” “我們往內地運抗戰物資已經兩年多了,為什麼早不扣晚不扣,偏偏這個時候來這麼一下。這說明抗戰要勝利了。” “真的?仗打完了?” “就算沒打完,也一定在不久的將來,快了!” “自我安慰,你總是瞎樂呵。” “我那三位師兄怎麼說的來著,拉薩的親英分子更加猖獗了,我琢磨著,這話裡有話。德吉,你想想,英印政府是中國的盟國,只有仗要打贏了,戰爭快結束了,盟國之間才開始分裂,開始內訌。這個時候,英國人才騰出精力,鼓搗達札一夥加快分裂的步伐,熱振活佛和土登格勒才顯得更礙他們的事兒……” “聽上去有點兒道理。可是,貴族之間的爭鬥從來都很血腥,你雖是外來的喇嘛,這幾年領教還不深嗎?……他們從來都下死手!” “我就不信,達札受釋迦佛教化幾十年,他還會殺了我?……不管怎麼樣,餅乾還是得吃。來,我敬你一碗茶!” 剛珠勤快地端起茶壺,卻倒不出茶來,他晃了晃茶壺,失望地搖了搖頭。 這時,樓頂門口傳來朱旺的喊聲:“老爺,德勒老爺,我給您送吃食來了,我下來了,您別開槍……老爺,您別開槍,我下來了……” 扎西樂了,對德吉說道:“瞧見沒有,茶來了,肯定還是熱氣騰騰的。” 剛珠罵罵咧咧地說:“吃糌粑拉狗屎的朱旺,他在上面嚷嚷什麼呢,等我去拾掇他。” “剛珠,他來送吃的,你不讓他下來,想餓死我?”扎西玩笑地說。 “朱旺壞了良心,老爺,您還真信他……” 朱旺的聲音再次傳來:“我估摸著老爺、太太已經斷了頓,那可是我的罪過。平措副官也讓我給英塞大人送口飯,他要是餓死了,老爺您又多了一個罪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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