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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旺秋是忠誠的大管家

西藏秘密 刘德濒 9058 2018-03-18
剛珠帶著伙計們經過兩天的長途跋涉,終於到了土日村。土日頭人帶著三個背著叉子槍的村民,把他們接到了一處院子裡,並安排兩名婦女給他們燒茶做飯。剛珠四下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這個院子不大,但很乾淨,牆上貼滿了牛糞。 土日頭人熱情地招呼他:“旺秋總管每次路過土日村都住我這兒,我們兄弟倆不分彼此,你們千萬別客氣。牆上的牛糞隨便使、隨便用,把屋子燒暖和了。” 剛珠感激地說:“謝謝土日頭人,我們給你添麻煩。對了,來的時候,旺秋總管讓我捎信給你。”說著,他把信和那袋銀圓從懷裡掏出來,交給頭人。 頭人展開信紙來看。信中寫道:十幾隻綿羊,足夠老兄過一個肥年。事情辦妥,另有重謝。頭人看完,臉上露出驚異和不安。原來,這是拉薩盜匪之間的暗語,剛珠哪裡知道,旺秋已經把他們十幾個人的性命交給了這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為了保守秘密,也為了德勒家族的平安吉祥,對旺秋來說,犧牲這幾隻綿羊,算不了什麼。頭人掂了掂錢袋子,望著剛珠毫不知情的樣子,神秘地笑了。

很快,兩名婦女熬好了肉粥,便招呼大家吃飯。伙計們紛紛拿出自己的木碗,開始盛粥。只有伙計小普次躺在牆蔭下,沒有動。剛珠盛了兩碗,端過去叫他:“小普次,喝肉粥啦。” 小普次沒有反應。剛珠這時才發現他在發燒,嘴上也起了泡。他著急地叫道:“旺堆,你來看看,他這是怎麼啦?”一個年紀大的伙計走過來,摸了摸小普次的腦袋,說道:“頭可真燙,是不是染上傷寒啦?” 婦女走過來,輕描淡寫地說:“哪那麼多傷寒,累的。小伙子,快吃吧,吃飽了,睡一覺就好了。” 另一個婦女也過來催促剛珠:“大兄弟,快吃吧,一會兒涼了。” 剛珠又摸了摸小普次的頭,然後對旺堆說:“你們先吃。我看見進村的路上有一個寺院,我去請喇嘛念念經,消消災,要不,小普次就活不過去了。”他說著,要走。

婦女上前攔他:“不急,你吃完了再走。” 剛珠卻說:“他都快死了,我能不急嗎?旺堆,你在這兒盯著,大夥哪兒都不許去,我馬上就回來。” 兩個婦女對視了一下,她們有些心神不定,目光詭異地看著剛珠走了。婦女馬上堆著笑臉,招呼大家:“大夥快吃,吃完了肉粥,我的茶也打好了。”伙計們一碗沒吃完,兩名婦女又拎著粥鍋,主動給大家盛粥。 突然,有人摀住肚子大叫,倒在地上打滾;又有一個伙計也大叫,也翻倒在地。 旺堆蒙了:“怎麼回事兒?”婦女操起大木勺衝著他的腦袋就是一下,旺堆晃了晃,倒下了。另一婦女拿過攪茶棍,東一棍子,西一棍子,把伙計們全都打倒在地。她拎著攪茶棍,掐著腰,環視整個院子,對同伴說:“得了!我們去告訴頭人。”說完,兩個女人風一樣跑出去了。

剛珠抱著從寺院求來的藏藥往回跑,跑著跑著,突然看見有人從土日的院子裡往外背死屍,他趕緊躲到一旁,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剛珠想了想,又探出頭來張望,見門口沒人了,他快速地溜到了院子的後牆根。剛珠定了定神,從土牆外探頭朝院子裡偷窺,眼前的景象讓他震驚。院子裡的伙計都死光了,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兩個村民正往外背他們。 土日頭人用袖筒罩著口鼻,幸災樂禍地說:“這幫蠢東西,大老遠地來送死,還自己揣著送命錢。” 背著叉子槍的隨從,討好地說:“頭人,這回咱又發了一筆小財。” “小財?小財就把我土日頭人打發啦?你和疤拉頭帶上兩隻結實的牛毛袋子,去德勒府領賞錢,告訴旺秋總管,十隻綿羊,我都給他解決了。”

婦女站在旁邊插話:“跑了一個。” 頭人發火:“閉嘴!不都在這兒嗎?進了我土日的院子,還能跑出去!這要傳出去,以後還怎麼做生意?” 剛珠嚇得從牆頭上縮回了腦袋。他倚著牆根抽泣起來,不知自己該去哪兒,怎麼辦。 穿戴整齊、貴族派頭十足的紮西,剛走到主樓的台階上,就看見旺秋往織氆氌的女奴圍裙上分別放上一個個小糌粑坨。扎西好奇,隨口問身邊的僕人:“管家幹什麼呢?” 僕人奇怪地看了看他,答道:“怕她們偷懶,管家老爺一直都這麼做。” 扎西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趕緊圓話:“這我還不知道,我是說他多此一舉!” 旺秋拿出一個鼻煙壺,在指甲蓋上倒出一點兒鼻煙,送到鼻前,享受地吸了進去,然後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噴嚏。爽!一名女奴猝不及防,嚇了一跳,身子一抖,圍裙上的糌粑坨散了。旺秋瞄了她一眼,女奴見狀,嚇得求饒:“管家老爺,我沒偷懶,我……我,我剛才是腿麻了,動了一下……”

旺秋根本不理她,懶洋洋地說:“來人啊,鞭子!” 一個奴僕跑過來,遞上一支鞭子。旺秋拿起來,衝著地上“啪啪”地甩了兩下。 女奴嚇得跪到地上:“管家老爺……我真的沒偷懶。” 旺秋惡狠狠地說:“怕抽鞭子是吧,成!今天不抽你,晚飯戒了吧!省得吃多了,壓得你腿麻。” 扎西看不過眼,衝旺秋喝道:“管家,耍威風呢?” 旺秋皺了下眉頭,趕緊轉過身來,弓腰下去:“少爺,這些賤骨頭,兩天不罰,三天早早的,不是偷懶就是耍滑。” “我一直看著呢,她們一上午織出這麼多氆氌,那兩隻手恨不能變成八隻爪子,就沒一刻閒著,倒是你,東遊西逛的。”扎西說完,衝女奴們擺手,“都站起來吧。” 女奴們慌了,面面相覷,不敢站。

扎西問道:“怎麼啦?我的話沒聽見?”女奴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們不約而同地抓起圍裙上的糌粑坨塞進嘴裡。然後,紛紛站起身來。 旺秋見狀,罵道:“餓死鬼!沒一點兒規矩。” 扎西命令旺秋:“從今天起,不許再搞這種名堂。朗生也好,差巴也好,都是我們德勒府的自家人。我們主僕之間不能再離心離德,更不許自己人欺負自己人。聽見了嗎?” 旺秋當著奴僕的面,只好應承:“啦嗦。” 扎西又對不斷圍過來的奴僕說:“你們都聽著,他如果再敢打你們,就告訴我!”說罷,他轉身走了。旺秋灰溜溜地跟在後面。奴僕們蒙了,半天才醒過神來,七嘴八舌地小聲議論開了,少爺怎麼變了,他過去可不這樣;咱德勒家差點兒都燒了,少爺能不變嗎?

扎西回了佛堂,把旺秋關在了門外。他忍不住狂喜,手舞足蹈地自言自語:“當少爺真好!出了一口惡氣!……這狗仗人勢的東西,今天讓我教訓一頓,哈哈哈,太好了!”他忽然又覺得旺秋會在外面偷聽,馬上止住了笑,趴在門上聽外面的動靜。 旺秋站在門外,臉氣得發青。他罵道:“禿驢,真以為自己是少爺了,敢當著那群牲畜的面訓我,等著,看我怎麼整治你……”他一抬頭,看到德吉走過來,旺秋不言語了。 德吉質問:“你臉色發青,怎麼啦?” 旺秋掩飾著,說道:“我擔心……那臭喇嘛演不出少爺的神韻。” 德吉不想深究,回頭看了看佛堂的門,然後說:“你是主,他是客,別把自己的身份搞顛倒了。” 旺秋聞聽,竊喜:“少奶奶教訓得對。我是主,他是客。”

德吉轉身進了佛堂,跟在後面的女僕手里托著一些茶點和一瓶白蘭地。扎西有些不知所措:“不必了,我戒酒啦。” 德吉有些意外,看著他說:“還跟我慪氣呢。” “我在為老爺念經,怎麼能喝酒呢?拿走!” 德吉衝女僕揮了揮手,女僕退了出去。德吉掃了一眼桌子上的信封,她漫不經心地問:“寫信呀?” 扎西認為德吉一定看不懂,故意把信紙推給她面前:“寫信,這是英文。來拉薩也有些日子了,給在印度的朋友,報個平安。” 德吉笑了笑,沒言語,幫他拿過信封,扎西把信折好,裝了進去。 “你不便出門,讓旺秋投到郵局去吧。”德吉說。 “好啊。”扎西同意,把信交給了德吉。 “你在印度的時候,都做些什麼?”

“我是個雲遊僧,遍訪佛跡,廣交朋友,研讀百家學說。” “就這些?” “這些還少?研讀百家學說,花了我很多精力。釋迦佛祖的聖訓,龍樹菩薩的道法,還有聖雄甘地、路易?孟德斯鳩、羅伯斯庇爾、斯大林,還有孫中山。唉,你知道孫中山嗎?” “當然知道,他不是內地的大總統嗎?” “孫中山思想我可是研究過,了不起。” “現在的大總統,就是過去的大皇帝,當然了不起。” “那可不一樣,過去是封建的君主,現在是民選的總統……” 德吉打斷他:“不管是大總統還是大皇帝,在我們拉薩人的眼裡,都是文殊室利菩薩的化身,是保佑全中國貴賤臣民的怙主。”扎西一聽,連連說:“對,也對。” 德吉轉移話題:“我帶來一本相冊,你翻翻。”

扎西伸手接過,翻看,問道:“這都是什麼人啊?” “和我們家有關係的衛藏貴族。……當年大清皇帝冊封了拉薩一百七十五家貴族,三百多年下來,有的貴族人家或斷了香火,或被滅絕了;也有新的貴族不斷加封,到了今天,全藏大小貴族不足二百家。這裡面有我們的親戚、老爺的同僚,還有少爺的狐朋狗友。” “就這不足二百家,統治著整個拉薩?” “沒什麼大驚小怪的,一直如此。這也是你在拉薩要交際的小圈子,這些人你都要認識、都要熟悉,包括他們之間是什麼關係,姻親、旁支、政治同盟、仇人,你都要瞭如指掌。否則,就會露出馬腳。” 扎西又翻了翻,犯愁地說:“這麼多啊,親戚套著關係,錯綜複雜……”突然他聽到門外有動靜,兩個人警覺地對視了一下。扎西身手敏捷,一步躥到門前,突然把門打開。 一個洋娃娃在門口晃來晃去,蘭澤捏著嗓子說:“我是蘭澤,我想爸啦。” 扎西笑了,他蹲下來,也捏著嗓子說:“爸啦也想蘭澤了。” 蘭澤笑呵呵地站出來,她看到坐在裡面的德吉問:“你們在做法事嗎?” 扎西拉著她:“進來吧,爸啦陪你玩。” “爸啦,布達拉宮前面有很多人在放風箏,好多好多風箏。” “你也想去?” 德吉接過話茬儿:“蘭澤,想去就去吧。讓奶媽帶著你,別往人多的地方擠,外面的瘟疫還沒消停。” 蘭澤噘著嘴說:“可我沒有風箏,去年的壞了。” “你喜歡什麼樣的,就讓奶媽給你買。就說,我說的。”德吉告訴她。 扎西來了精神:“買的風箏不好玩,千篇一律。這樣,爸啦給你扎個風箏,好不好?” 蘭澤驚奇:“真的?你給我紮風箏?” “那當然,你想要什麼樣的?” 蘭澤搖著小腦瓜,浮想聯翩:“花蝴蝶,還有小燕子。” “可以。德吉,那我們今天……扎風箏?”扎西問道。 德吉看著他們開心的樣子,只好說:“那好吧,我去給你準備材料。” 扎西領著蘭澤來到房頂扎風箏。他很快就紮好了一個蝴蝶風箏,並把它塗得五顏六色,漂亮極了,蘭澤高興地拍手叫好。蘭澤很開心,笑聲不斷:“爸啦,再扎一個,我要小燕子。” 德吉站在屋頂一角看著他們,心裡不是滋味。旺秋在邊上不勝唏噓:“少奶奶,你看小姐多可憐,她年紀小,還分辨不出那個人是假的,認賊作父,還一個勁兒地叫爸啦。”德吉被旺秋說得淚眼汪汪。旺秋善解人意地說:“少爺沒了,我們家又趕在這個當口上,少奶奶也不能超度他的亡靈,還得在僕人面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還得叫這禿驢少爺長少爺短的……” 德吉無限感傷,制止旺秋:“別說了。”她有些失態,轉身下了屋頂。 德吉在走廊快走了一段路後,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停下來,見旺秋跟在後面,便吩咐:“你去陪小姐玩,叫扎西下來,繼續認相冊。”旺秋答應著,轉身走了。 德吉回到臥室,痛苦、緊張、迷茫、悲傷、百感交集。她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手中的紅酒杯映出自己的影子,晃來晃去。突然,其美傑布身穿盛裝,頭頂巴蕉出現在門口。德吉扭頭看他,神情有些恍惚,她抑制不住,衝了過去,一頭撲進他懷裡,哭了起來。 站在門口的是紮西,他被德吉的舉動嚇得身體僵硬,手腳不知往哪兒放:“少奶奶,你怎麼啦?” 德吉不能自已,抱著扎西淚流滿面。扎西忽然看到德吉身後出現了穿著盛裝的其美傑布,他愣住了。其美傑布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們,面帶神秘的笑容。扎西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使勁兒地晃了晃腦袋,其美傑布消失了。 過了好一會兒,德吉才緩過神來,她一把推開扎西。望著手足無措的紮西,德吉竟然看見其美傑布站在他的邊上,扎西依然身體僵硬,其美傑布拍了拍他,他才回過神來。德吉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她深情地叫道:“少爺,其美傑布。”其美傑布望著她笑了,影子漸漸模糊,最後與扎西合為一體。 扎西無法適應德吉的舉動和神情,他躲到一邊的卡墊上坐了下來。德吉調整情緒,她終於清醒了,逃也似的跑了出去。扎西的心亂了,他胡亂地整理著自己的衣服。突然,其美傑布坐在卡墊的另一端,他神情依然,拿起酒瓶,倒紅酒。扎西有些發楞。其美傑布沖他笑了笑,不見了。一杯倒好的紅酒,靜靜地放在桌几上。 扎西回到佛堂,他想念經,但心裡已經定不住了。他是一個貧苦差巴的兒子,七歲的時候就隨上師進了多吉林寺。他的前半生是在寺院和雲遊中度過的,絕少接觸女性。今天德吉撲進他的懷裡,他有些心猿意馬,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德吉一樣六神無主,她直奔屋頂,卻發現上面空無一人,女兒和天上的風箏都不見了。她四下環顧,失態地狂呼:“蘭澤在哪兒,我的女兒呢?”僕人告訴她小姐跟管家老爺去拉薩河邊放風箏了。德吉聞聽匆匆奔河邊而去。 那隻扎西才紮好的風箏飄在拉薩河邊的天空上。蘭澤拉著風箏線,開心得很。忽然一陣風吹來,風箏一頭栽下來,掛在樹上。蘭澤急得要哭。旺秋趕緊上前,使勁拽風箏線。蘭澤哭了:“你輕點兒,拽斷了。” 旺秋不耐煩地說:“不就是個破風箏嗎,小姐,不要了,不要了,我去給你買個新的。” 蘭澤開始哭鬧:“我不要新的,就要這個,這是爸啦給我紮的。” 旺秋沒辦法,只好踩著僕人的肩膀,往樹上爬。蘭澤抱著洋娃娃站在地上,仰頭看著他們。這時,她聽到身後有人在吆喝著什麼,於是好奇地回頭張望。河邊不遠處,一隊奴僕穿著破衣爛裳,帶著簡單的行李,朝這邊走來。遠處的布達拉宮清晰可見,他們有些戀戀不捨。騎在馬上的頭人,手裡拿著鞭子,吆喝著:“快走,牽著不走趕著走,屬騾子的!” 一個奴僕來到他的馬旁,請求:“頭人老爺,容我們一點兒工夫,給布達拉宮的佛菩薩磕個頭吧。” “磕什麼磕?今天晚上到不了羊八井,咱們都得讓狼給吃了。”頭人惡狠狠地說。 奴僕來了倔脾氣,不再理他,自行跪在地上沖著布達拉宮磕起長頭。其他的奴僕,膽大的也效仿他,跪地磕頭,膽小的站在原地傻愣著。頭人火了,罵道:“堅色家的奴才,就是不一樣,夠犟的,跟你們主子一個德行。”他把馬鞭扔到地上,對一個奴僕說:“強巴,給我抽!看他們還敢磨蹭!” 被叫做強巴的男僕不知所措,撿起鞭子還給頭人。 頭人大怒:“我讓你去抽他們!快去!那些趴地上的,一個都不能放過!往死裡抽!” 強巴替他們求情:“頭人老爺,你就遂了他們的心願吧,今天這一走,這輩子再也見不到布達拉宮了。” “你還敢不聽招呼,叫你去抽,你就去!再囉唆!” “老爺,我從來都是挨打的,從沒打過別人。” 頭人從馬上跳下來,掄起鞭子邊抽邊罵:“你是挨打的,我打死你,打死你,我叫你不聽吆喝!”他把強巴一頓暴打。 強巴的臉被打傷,鼻子也打腫了,鮮血直流。 頭人又去打在地上磕頭的奴僕:“你們這些拉薩的懶鬼、喪家狗,等到了安多就知道我的厲害啦。” 蘭澤抱著洋娃娃走過來,她看見流著鼻血的強巴,遞上手帕:“給你,你臉上都是血,擦擦吧。” 強巴看著眼前這位貴族小姐,膽怯地說:“小姐,我不敢。”他拽起自己身上的氆氌抹了一把臉。蘭澤看強巴擦完了臉,問道:“你疼嗎?”強巴搖頭:“我生下來,就是備著給老爺打的,不知道什麼叫疼。” 頭人拼命地抽打那些磕頭的奴僕,奴僕們不理,繼續磕。他氣得發瘋,揚起鞭子又要打人的時候,卻看見自己的馬循著河灘上的草,走遠了。頭人追了過去,抓住馬韁繩,衝著馬抽起鞭子,發洩心中的憤怒。馬被打驚了,掙開韁繩,掉頭就跑。 旺秋剛爬到樹上,就看見遠處的蘭澤正和強巴在一起。他驚慌地大叫:“小姐,小姐快回來,快回來,離他們遠點兒!”他顧不上風箏了,從樹上滾下來。旺秋摔疼了,齜牙咧嘴地衝著僕人發火:“去叫小姐,離那群臟鬼遠點兒,別染上瘟疫。”僕人扶著他從地上爬起來,朝蘭澤跑去。 蘭澤聽到喊聲,往回走。正在這時,驚馬迎面跑來。蘭澤嚇得亂跑,懷裡的洋娃娃也掉到地上。驚馬跑過來,踩在洋娃娃身上。 遠處,德吉帶著兩名女僕趕來,她看到眼前的一幕,驚馬正朝蘭澤狂奔而來,蘭澤驚呆了,站在那裡不敢動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強巴從後面衝了上來,把蘭澤一把抱過去。驚馬踢倒強巴,從他身上踏了過去。 德吉和旺秋從不同的方向飛奔過來,她抱起地上的蘭澤。蘭澤此時才嚇得哇哇大哭,德吉也嚇得快哭出來,她焦急地問:“蘭澤,你沒事兒吧?” 旺秋也跑過,摸索蘭澤的胳膊、腿:“小姐,你沒傷著吧?” 德吉衝旺秋發火:“遠點兒滾著!” 旺秋知道自己惹禍了,嚇得面如土色:“奴才該死,小姐的風箏掛在了樹上,奴才去給小姐……” 德吉回手就是一個大嘴巴,打在旺秋的臉上。旺秋趕緊求饒:“少奶奶,我錯了。” 德吉領著蘭澤,讓她走兩步。蘭澤一邊哭著一邊走了幾步,德吉看她沒有什麼異樣,放心了。 這時,頭人也跑過來:“夫人,馬驚了,沒傷著小姐吧?” 旺秋衝上前去,發邪火:“你個安多的鄉巴佬,找死啊!驚著了我們家小姐,我要了你的狗命!” 頭人連連作揖,不敢回話。女僕過去把蘭澤的洋娃娃從地上撿起來,娃娃的衣服被馬踏得又髒又破。 德吉想起了強巴,見他還蜷在地上,對僕人說:“把他扶起來,問他怎麼樣啦?” 僕人把強巴扶了起來,強巴伸不直腰,卻問:“小姐……沒事兒吧?” 德吉看了看他,問道:“踢哪兒啦?” 強巴腰彎得更低,差點兒摔倒:“夫人,被馬踏了一腳,沒事兒。” 德吉吩咐旺秋:“給他些錢,謝謝人家。”旺秋不想給,搪塞地說:“少奶奶,帶小姐出來玩,沒帶錢。” 頭人見那些奴僕圍過來,吆喝大家:“快走,快走,給我追馬去!” 一個奴僕攙著強巴顫顫巍巍地也走了。強巴一邊走,一邊回頭看蘭澤,衝著她,艱難地齜牙笑了。 蘭澤突然叫道:“我不讓他走,阿媽啦,我不讓他走!” “他是別人家的奴僕,怎麼能不讓人家走呢。” “我不管,我就是不讓他走!” 德吉馬上反應過來:“旺秋,你去跟安多頭人說,把他買下來。”旺秋答應著,追了上去,買下了強巴。 回到德勒府,旺秋把強巴又髒又破的氆氌扔到院子牆角的棚子旁,對強巴說:“你就住這兒!小姐把你留下來,撿回你一條小命,要記著感恩戴德。” 強巴連忙作揖:“啦嗦。謝謝管家老爺。” 蘭澤跑過來,拉著強巴的手說:“管家,讓他住我房間。” “小姐,這可使不得。他弄髒了你的屋子。” 德吉在遠處的台階上聽見了,吩咐道:“旺秋,小姐喜歡,就隨她。” 旺秋只好給強巴換套乾淨的衣服,帶他來到蘭澤的房間。蘭澤見強巴進來,笑著招呼他。強巴彎著腰,湊上前去:“小姐,您吩咐。” “你還疼嗎?” “不疼,早不疼了。” 蘭澤抓起一把英國糖果塞到強巴手上:“我不相信。給你,吃了就不疼了。” 強巴捧著糖,兩眼發直,突然哭了起來。蘭澤不明白了,回頭問奶媽:“他怎麼啦,我沒欺負他啊?” 奶媽上前勸說強巴:“小姐是菩薩心腸,她拿我們下人當人,你別哭了。” 強巴聽她這麼一說,才敢抬起頭來,感激地望著蘭澤:“我這輩子沒長吃糖的嘴,小姐,這糖奴才不敢要。” “那你就吃一次,我命令你,把嘴張開。” “小姐讓你吃,你就嚐嚐,也不枉小姐一片心。”奶媽說。強巴感動得跪在地上,捧著糖,嗚嗚地哭了起來。 旺秋看小姐沒有什麼吩咐,轉身繞過走廊,怒氣沖沖地闖進佛堂,他一見扎西就罵罵咧咧起來:“你干點兒什麼不好,扎什麼風箏?差點兒沒要了小姐的命!”扎西一愣,不知他又來哪一出,他看了一眼旺秋,沒理他,繼續念經。 旺秋見扎西不理自己,更氣了:“停停停,你別念經了,就因為你那破風箏,我白白挨了一個大嘴巴。” 扎西似乎明白了什麼,衝著旺秋說:“你過來。” 旺秋剛走近,扎西揚起手來又是一個大嘴巴。 旺秋驚了:“你敢打我!你個禿驢!” 扎西也火了,跳起來怒斥:“你個狗仗人勢的東西,你沖我吼什麼!”他揪住旺秋的脖領子,繼續吼著:“小姐真要被馬傷了,我要了你的狗命!” “你還真以為自己成了德勒府的少爺!” “你以為我不是德勒府的少爺?”他把旺秋揪到窗前,一把推開窗子,大聲地說,“你跟院子裡的人說,我不是少爺!你說!”樓下的奴僕聽到樓上吵了起來,紛紛圍了過來。旺秋見狀,被震住了,只好在奴僕面前演戲,賠著笑臉:“少爺,您教訓得對,奴才不明事理,該罵!您罵得對!” 扎西不想和他糾纏,鬆開手,走了。 旺秋衝窗下的人,吼道:“都散了,都散了,看什麼看!”他關上了窗戶。 扎西瞪著旺秋說:“我知道!從我進這個家門,你就沒把我放在眼裡,你狗眼看人低。我告訴你,從今天起,你要再惹我不高興,看我怎麼拾掇你!……滾,滾出去!”旺秋氣得要命,也沒辦法,只好憤憤地出去了。 德吉正在臥室裡縫一套超小的藏裝,針腳縫得精細,顏色搭配得絢爛。奶媽看她把衣服縫完了,將已經準備好的拉薩洋娃娃遞了過來。德吉把衣服給洋娃娃穿上,放在手上看了看,滿意。蘭澤跑過來,她看見洋娃娃,不解地問道:“阿媽啦,洋娃娃怎麼穿藏裝啊?” 德吉笑著說:“她是你的小妹妹,當然要穿藏裝了,好看嗎?” “好看。”蘭澤接過洋娃娃,把她抱在懷裡,哄她睡覺。德吉望著女兒,臉上漾溢著幸福。強巴站在門口看見蘭澤可愛的樣子,眼睛濕潤了,竟流下眼淚。德吉瞥了他一眼,心中不快:“強巴,你怎麼回事兒?身上的傷還沒好?” 強巴嚇得不敢吱聲,彎腰吐舌地站著。德吉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你在堅色老爺家做什麼?我怎麼沒見過你?” 強巴低頭答道:“在院子裡餵馬,進屋子擦地,老爺讓幹什麼就乾什麼。” “今天被那個安多頭人買走的奴僕,都是堅色家的?” “是,有莊園裡的,也有府上的,是被噶廈拍賣的。那個安多人出了五塊大洋把我們買下,要去藏北……”他哽咽了,說不下去。 “你成家啦?” 強巴點頭。 “她被賣哪兒去啦?” “我的妻子,還有一個一歲大的孩子,被仁欽府的管家點去了。” 德吉感到意外:“有這事兒。好在你沒走出拉薩,要是有造化,跟她們娘倆還能見上面。” 旺秋一大早就出了德勒府,急匆匆地趕往寺院,因為今天是他給本尊神獻供的日子。他進了佛殿,一大片酥油燈已經燃得很旺,很是壯觀。旺秋跪在佛前磕頭,上香,然後,把一沓藏鈔放到功德箱裡。 洛桑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寺門口,正望著他。旺秋也看見了他,四目相視,旺秋想了想,不卑不亢,硬著頭皮往外走去。洛桑攔住,和善地說:“旺秋管家,我在這兒恭候你多時了。” 旺秋不解:“你找我?不敢當。” “我知道你今天要來這裡,特意來請你去甜茶館坐一坐。” “我從不去那種地方。” “旺秋管家,別卷我的面子啊。是這麼回事兒,你們家老爺辦葬禮的時候,噶廈的那道法令,有點兒唐突。我呢,就稀里糊塗跟著去了,結果被我爸啦教訓了一頓。” 旺秋猜不透他的意圖,試探地問:“您就來告訴我這個?” 洛桑真誠地說:“我心裡一直過意不去,旺秋管家,我這是真話。其實,他們老輩有點兒矛盾,純屬政見不和,也是噶廈裡有些人從中挑唆的,我們兩家這些年來,沒什麼恩怨。所以,我專程在這兒等你,是要給旺秋管家賠禮的。” “您要是真有這份心思,就到德勒府去,給少奶奶賠理道歉。我想,少奶奶是個通情達理的人。” 洛桑笑了:“你就別寒磣我啦,我給你道歉就行了。我還略備了一點兒薄禮,表示表示。”說著,他從隨從手上拿過一個盒子,送給旺秋。旺秋接過盒子,琢磨著,不知他又要耍什麼花招。 洛桑看出他的心思,笑著說:“打開看看,我可是真心實意的。”旺秋把盒蓋打開,裡面是一尊鎏金佛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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