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玉蟲

第7章 第六章新疆之行

玉蟲 唐大伟 20158 2018-03-18
穆小讓和佟一琮又見面了。這一次不是穆小讓纏著佟一琮,而是穆明的一個突然決定。 穆明在電話裡誘惑佟一琮:“去新疆不,夏天那兒到處都是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他說這話時,佟一琮在電話裡沒回應。他又接著來了一句,“還有你喜歡的和田玉,去不?”他知道什麼最能抓住佟一琮的心,一抓一個準兒。 佟一琮知道穆明為啥扯上他,呂秀對穆明沒放心過。呂秀不放心的原因在穆明的那顆花心,他知道她怕他是裝出來的,他背地裡啥樣,她隱隱約約感覺得出來。她知道,他的心裡裝著她,裝著家,可他總喜歡路邊的花花草草,這讓她時常糾結、動怒,儘管他總是和她承諾,“媳婦,你在我心裡的地位不可動搖。”呂秀信他是認真的真心的。他說的時候眼睛直視著她,裡面裝的全是深情,誰能說那承諾不真誠呢?她一次次地被打動。不久便會被承諾的違背傷得千瘡百孔,剜心扎肺。她便越來越能看清楚承諾里的水份。穆明提到去新疆,她的眼皮立刻放下,眼睛盯著地面,嘴角向下。穆明馬上摟住她肉感十足的腰,“佟一琮和小讓跟我一起去。”呂秀垂著的手,覆到了穆明的手上,算是同意。

呂秀對佟一琮放心,在她的眼裡,佟一琮是個有點固執堅持自己底線的人,也是一個敢對穆明張口就罵抬手就打踢腿就踹的好哥們儿真哥們儿鐵哥們儿,穆明要是出了大格兒,佟一琮肯定會管會批會收拾。所以,穆明只要打著佟一琮的旗號,呂秀肯定答應。呂秀相信,佟一琮不會讓穆明出什麼大格,不出大格的界限在哪兒,呂秀自己也說不清楚,她總是在原諒和懲罰穆明的過程裡不斷地輪迴,有時候她覺得這樣的輪迴太累人太熬人太折磨人,可她又覺得,自己能咋樣,老一輩人兒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嗎?剛聽說佟一琮和程小瑜的事,她覺得簡直太離譜了,女人咋能那樣呢?女人守好自己的男人,做一棵纏著樹的藤多好,幹嘛非得要做成一棵樹,她不理解程小瑜的做法,同情佟一琮。當穆明說要跟佟一琮一起去新疆,呂秀當時就點頭了,“去唄,正好讓佟一琮也散散心。”穆明就從後面摟住呂秀肉呼呼的粗腰說,“他沒我有福氣,遇上了這麼好的老婆,啥人啥命啊,念再多的書有啥用,還不如我中學畢業瀟灑。要錢有錢花,要老婆有老婆,要兒子有兒子。”

出去就得花錢,費用由誰出,穆明沒說,佟一琮沒問,倆人都清楚,以倆人的交情,加上經濟條件的差距,這事肯定不用佟一琮關心。他問多了,反倒顯得又計較又小氣。這幾年穆明的全羊館打出了品牌,客人多。這一桌沒吃完,下一桌就站在邊上,眼巴巴等著騰出桌。在他家當服務員比別人家掙得多,因為在他家工作真累,腳不粘地兒的忙。呂秀管理有方,除了工資給的高,時常給服務員們送個小禮物,今兒給支口紅,明兒送條絲巾,小恩小惠的攏絡人心。生意紅火,錢跟流水一樣進了穆明的口袋。穆明做的羊,不光岫岩人愛吃,鞍山人,遼寧省各地的人去岫岩都會到他的店裡拐一腳吃一口,到岫岩哪能不吃穆明的全羊館?這就跟到了到北京沒吃全聚德烤鴨,到天津沒吃狗不理包子,到台安沒吃著燉大鵝和砂鍋居,到了海城沒吃牛莊餡餅一個道理,民以食為天,缺了這個重要的一項不是白去了?佟一琮好奇的是穆明為啥突然決定去新疆。

穆明的理由讓他笑得肚子抽了筋:“新疆的羊肉串烤全羊味道純正,我這全羊館要做就做最好,做最地道的味兒,我要實地考察學習,借鑒外地經驗,他鄉之石可以攻玉,取人之長補己之短,力爭讓人們在岫岩吃到正宗的新疆烤全羊。” “行,一起去。大哥,我求你別講那些高屋建瓴的大話套話了。”佟一琮答應的得痛快。 穆明的鬼話佟一琮不信,他知道穆明一定還有別的原因,穆明藏不住事,估計見了面就能露出來。他答應痛快是因為新疆對他的誘惑太大,誘惑不是羊肉串烤全羊,不是天山、天池、絲路古道、沙漠探險、草原游牧,不是吐魯番的葡萄哈密瓜,而是軟玉之王和田玉。穆明知道佟一琮心裡裝著什麼藏著什麼,誘惑起來一下抓住重點。 關於和田玉,佟一琮知道得很早,新疆和田玉、岫岩縣岫玉、河南南陽獨山玉、湖北鄖縣綠松石並稱中國四大名玉。和田玉排第一,佟一琮咋能不關心?他知道因為塔里木盆地南邊崑崙山里和田玉最多,最早和田玉叫做崑崙玉,玉龍喀什河是古代著名的白玉河。和田料分為籽料、山流水、戈壁料、山料。顏色有白、糖白、青白、黃、糖、碧、青、墨、煙青、翠青、青花。他記得高中時讀《詩經?國風?周南》“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瓊琚、瓊瑤、瓊玖指的就是玉石中的和田玉。清宮檔案記載,乾隆二十年至二十四年間兩次平定邊疆之後,新疆每年有2000公斤貢玉運達京師,造辦處把和田玉作為宮廷用玉的主流。

佟一琮關注新疆玉石市場的時間不長,和田玉價值的直線上升使他把目光投向那裡,這裡面既有對和田玉的羨慕,也有對岫玉的感嘆。新疆玉石市場以烏魯木齊為中心分成了南北東疆三大塊。南疆以和田、喀什、庫爾勒、阿克蘇為代表,北疆以伊犁、奎屯、石河子、克拉瑪依為代表。東疆以吐魯番、哈密為代表。烏魯木齊的玉石市場主要是圍繞各大綜合商場形成的七大貿易商業圈,包括友好商業區、黑龍江路白玉城、南門國玉城、國際大巴扎、紅山商業區、鐵路局商業圈及中山路商業一條街,這些地段都是烏魯木齊商業繁華的黃金地段,基本以經營和田玉為主,很少經營其他玉種。 能夠近距離接觸和田玉的機會,佟一琮不想錯過,樂顛顛到火車站接穆明,見到從出站口擠出的三個人。肉山一樣的穆明,大娃娃一樣的穆小讓,還有一位混血美女,大眼睛,高鼻樑,長睫毛,濃眉毛,異域風情奪人眼球。仨人三個表情,歡天喜地樂成彌樂佛的穆明,一臉刁蠻的穆小讓,似笑非笑的混血美女。

佟一琮樂了,果然和他的猜想有關,這個穆明,還是老嗜好,只是愛好的品位提高了,地域範圍擴大了。這姑娘在人群里扎眼,長得水靈,是個洋妞。 穆明介紹:“蘭瑞兒,在校大學生。純種中國人。” 蘭瑞兒一張口,地道的鞍山話。 “佟大哥您好。我母親是維吾爾族。” 倆人的話捏在一塊兒,揉巴一下,解開了佟一琮的好奇。蘭瑞兒,中國人,少數民族,在校大學生。 上海停留的時間只有一天,穆小讓從始至終不理穆明,也不理蘭瑞兒,瞥向他倆的眼神狠歹歹,夾針帶芒,像要把人扎出血。她的眼睛只圍著佟一琮轉,她的人也只圍著佟一琮轉。 佟一琮猜得出,穆小讓是後來加入組織的,穆明肯定故意放出口風,說他會一起去新疆,穆小讓才會申請跟來。穆小讓的心思穆明清楚,他也樂得把妹妹交給佟一琮,他勸過佟一琮:“雖說小讓年紀比你小得多,又刁蠻又任性,不過,她那脾氣啥時用到你身上過?在你面前,她都變成小綿羊了,她是真喜歡你,你真心對她好,老爹老媽那頭有問題,我去做思想工作,我這個當舅哥的都不介意你有過婚史,你還拿個什麼架兒?非得讓小讓要死要活你才甘心?”

佟一琮說穆明不懂。佟一琮知道小讓對他好,小讓越是對他好,他越覺得對不住小讓。 穆小讓理解呂秀為啥支持她跟來上海,跟去新疆,嫂子是把她當成了眼線。站在女人的角度,她對哥哥恨得咬牙切齒,但她清楚,哥哥和蘭瑞兒的事,她得裝不知道,還得背著呂秀。嫂子再親也沒有哥親,想到這一點,她心裡難過,覺得對不住嫂子的信任,為自己不能立場堅定的批判哥哥自責。她堅定地認為穆明做得過分,不只是過分,簡直是讓人厭惡,如果他不是她哥,她就再也不要理他了。蘭瑞兒長得好看,性子也好,但再好看也不是她嫂子,她哥和別的女人在一起,還讓她跟著,她覺得彆扭。 她也生佟一琮氣,為啥知道她哥帶別的女人,還跟著湊熱鬧,就不能損損她哥?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一樣,都喜歡漂亮的女人像花蝴蝶似的圍在身邊?都想像過去的皇上一樣過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的日子。她的小心眼兒瞞不過佟一琮,他說:“我在上海能知道啥?知道了,說了罵了,起作用了嗎?都快做不成兄弟了!”

穆小讓想想佟一琮說得有道理,他和她哥為了那些花花事吵架她遇上過,吵得兇,面紅耳赤烏煙障氣,他罵她哥沒底限,濫人一個。可她哥在這件事上聽過誰?誰又管得了?又在乎誰說什麼?呂秀那麼厲害,公公婆婆小姑子全被她拉到了一個陣營,一哭二鬧三上吊也沒擋住,她哥的功夫全做在表面了,人前處處聽著由著順著呂秀,背地里女人換得比穿衣服都快。後來呂秀明著鬧,暗地裡認了,倒是找到了發洩的方式,化憤怒為食慾,把細細的水蛇腰吃成了水桶腰。想到這兒,穆小讓也生呂秀氣,她哥做菜再好吃,嫂子也不能不管不顧地使勁兒吃呀,結婚嫁人就不注意身材了?女人到啥時都得要形象,自己都嫌棄自己的樣子,憑什麼讓別人喜歡?誰不愛看漂亮女人,如果讓她選擇看呂秀還是蘭瑞兒,拋開嫂子那層,她也看蘭瑞兒,不是別的原因,養眼。

她後面想的佟一琮沒想到,見她走神,他逗她:“看不慣幹嘛還跟著?” 穆小讓那雙圓眼睛瞪著佟一琮,佟一琮明白眼睛裡藏著的意思,那是在告訴他,還用問嗎?她是為了他才來的。他逗她,又裝不明白,轉過頭看穆明。 穆明把蘭瑞兒支使得團團轉,一會兒瑞兒去買水,一會兒瑞兒去催菜。穆明洗澡換下的肥內褲臭襪子一起甩給了蘭瑞兒。蘭瑞兒不說什麼,笑呵呵買水,笑呵呵和飯店服務員催菜,笑呵呵地鑽進洗手間用嬌嫩的小手洗肥內褲臭襪子,沒有一點兒脾氣,柔得像水。 佟一琮看得不得勁兒,做兄弟的為這事他沒少說穆明,說多少也和扔進棉花堆裡一樣,不疼不癢不解勁兒。可他知道,這人呀,不要總以為自己比別人高明,不要總跟人玩心眼兒,山外有山,你再有心眼,也不見得是最厲害的那一個,何況,再狠的人也是一物降一物,齊天大聖厲害不?遇到如來佛祖一樣被壓在五行山下。呂秀降住了穆明,可那是表面上的降,沒降到心裡去。一肚子花花腸子的穆明還沒遇著那個降他的人,遇著了那顆花心也就收了。他覺得眼前的蘭瑞兒和以前穆明偷腥的女人不一樣,不是因為她是大學生,不是因為她長得像外國人,是她那個性子,咋能那麼柔和,柔和里頭又藏著股韌勁兒。蘭瑞兒的這股子韌勁兒佟一琮看出來了。他覺得,真若是天長日久,水滴石穿,至柔的她能降住至剛的穆明。

他和穆明說:“你老是吃著鍋裡惦記碗裡。既然帶人家出來了就善待人家,別跟支使使喚丫頭似的。另外,你那些小動作注意點兒,你不能把我和小讓當成透明人,我倆還喘氣呢。” 穆明哈哈樂,“不當使喚丫頭當什麼?我出錢,她出勞動和那啥。你一根筋,做戲也當真?我是給自己找樂呢,你呀,得向我學習,得會給自己找樂子。” 佟一琮說:“誰做戲,誰認真,你比我清楚。不過,她好像和你以前的那些女人不太一樣。” 穆明說:“是不太一樣,盤靚,招風,電影明星也比不過她的小模樣。” 佟一琮白了他一眼。 穆明說,“明白你啥意思。她命挺苦,我決定去新疆一多半是陪她,她生下來就讓人抱到鞍山做養女,去年養父養母去世,讓她去找親媽。給留了個烏魯木齊的老地址,加上她親媽的名字和照片,挺長的名字,好像是買爾瓦依提汗,漢語的意思是珍珠。”

佟一琮瞇著眼睛看穆明,那意思是你小子也有惻隱之心?真要是憐香惜玉,你還那樣對人家? 穆明精,懂他的意思,說:“你別學著安姨瞇眼睛,我又沒惹你,你來啥氣?我這人就是心軟,見不得別人為難,你說一個人在世上活著,都不知道自己的親娘啥樣,是不是挺可憐?見過照片可不算啊!” 去新疆的火車上,佟一琮更看出蘭瑞兒的不一樣。不一樣是從她手裡捧的英文書《A Tale of Two Cities》裡看出來的。佟一琮英文一般,可他還是一眼認出,那是英國作家查爾斯?狄更斯的作品,翻譯成中文是。 蘭瑞兒注意到佟一琮在註意她,只有倆人的時候坦言她陪穆明是在賺留學的費用。 “我的理想是去英國留學,為了實現目標,付出什麼,我都願意。而且,我的男朋友在英國,我很愛他。” 佟一琮的笑容裡藏著不解,他沒法理解蘭瑞兒的做法,心說你愛著你男朋友,還和別的男人在一起,這是什麼邏輯,根本就是講不通的狗屁道理。要是真愛得堅貞不渝,得排他,要不敢稱愛? 蘭瑞兒說:“他在英國肯定也有自己的生活,人都有情慾,可我知道,他不會付出情感。而我掙錢的能力太有限了,只有像現在這樣,我才能最快地掙到錢,到英國和他團聚。我只想要一個結果,過程怎麼樣對我來說,不重要了。” 佟一琮問:“對他呢?” 蘭瑞兒所答非問:“佟大哥讀過嗎?那個女人雖然身體和別人男人在一起,但她的心裡裝著的只有作家一個人。” 佟一琮一笑,他剛剛也想到了那本小說,他覺得自己真是老了,觀念落後,書上說,相差三歲就是一個代溝,蘭瑞兒比穆小讓年紀還小,跟自己差了幾道溝?想著想著,他就走神了。 蘭瑞兒的話題也走神了,“穆哥知道我的身世之後,主動說帶我去新疆尋母,我很感動,他心善,善良比外表和財富更重要。其實我對這事已經不抱希望了,能生就能養,她要是想要我,當初生下來就不會把我送人。在我心裡養母才是我的親媽,可是她老人家也走了。” 蘭瑞兒再要說下去時,穆明和穆小讓回來了。蘭瑞兒說,“穆哥,我去給你接點熱水。”說話的功夫,身子已經走向了兩節車廂中間的熱水箱。 穆明望著那個細細長長的背影,哏哏樂,“看我調教有方吧!” 佟一琮和穆小讓同時把後腦勺扔給穆明,眼睛看向窗外。 窗外,帶給佟一琮接連不斷的驚喜。有時是一片漫漫荒漠,土黃色的沙丘好像已經存在了億萬年,單調的形態無窮無盡,讓人懷疑火車在不經意的時候停下來了。瞇上眼睛,再睜開眼,車窗外出現大大小小的石頭,滿目寂寞荒蕪。就在人覺得視線單一得快要瘋掉的時候,遠方的翠綠劃破天際,迅速撲向眼簾,轉眼間就幻化成一片綠洲。蜿蜒的河流舒緩沉凝,隨意飄灑,依依垂柳顧盼婀娜,一大片向日葵姿意揮灑濃烈金黃。很快,大地收起全部的溫情變得面目猙獰,狂風翻捲噴吐漫天石塊砂礫,肆無忌憚地鞭撻著所有的山丘與河谷。接著,眼前又是一片高山牧場,雲天之上鋪展開一幅巨大風景畫,碧野雪松,山鷹白雲,一群群五彩的牛羊星星點點,和氈房上升起的裊裊炊煙一起,成為蔚藍間最生動的點綴。 但丁的《神曲》出現在佟一琮的腦子裡,最初讀《神曲》,他帶著很強的目的性,這也是他讀書的一種習慣,天下的書那麼多,根本讀不完,他的方法是先粗讀,再精讀,選有用的喜歡的反复讀。他的目的是為了那位前無古人的插圖畫家古斯塔夫?多雷,多雷創作的雕版插圖超過一萬幅,版本總數超過四千種,包括人們熟悉的《聖經》。關於他為《神曲?地獄篇》插圖還有一個故事。 1854年的一天,多雷走進了法國最有名的出版商哈徹特的辦公室。多雷告訴路易斯?哈徹特,他想創作一本最佳的美術書,一種大型的文學作品插圖對開本,是為但丁的《神曲?地獄篇》而作的。到那時為止,多雷作品的每本零售價還沒有超過15法郎,多雷建議,這種《地獄篇》插圖本的零售價可定為100法郎。哈徹特斷然拒絕,說不可能有人願付那麼多錢。多雷說他願意承擔全部的出版費用。哈徹特同意後,警告多雷,他至多只印100本,以免陷入現款難以回收的困境。多雷用76頁全張紙雕刻出一種最大開本的書,1861年初刊行。兩週後,多雷收到了哈徹特發來的一封非常著名的電報:“成功!速來!我是驢!”那時,這套雕版插圖已經賣出200多本,遠不止預料中的100本。這本出版於19世紀60年代早期的插圖本鞏固了多雷法國插圖畫家第一人的地位。 大自然的創意比人類的想像豐富,窗外景象,遠比畫作神奇,即使《神曲》那樣的恢宏巨制仍舊無法同自然界的奇幻媲美,人們要做的只是睜大眼睛尋覓奇蹟。 蘭瑞兒在尋覓奇蹟,她的尋覓不在嘴上,在眼裡,在心裡,當她的雙腳踏上新疆土地的一瞬間,淚水盈眶,血液中流淌的感情肆意漫延,興奮之中夾雜著慌恐,歡喜之中有些害怕,那雙本就比旁人黑亮的眼睛不夠用似的看向能夠觸及的一切。她覺得一切都是那樣的熟悉,那樣的親切,彷彿在哪裡見過,夢境裡?幻境裡?她不停地張望,忘記了身邊的穆明、佟一琮和穆小讓,忘記了她只在這里呆過不到一年的時間,忘記了那時她還沒有記憶。 烏魯木奇處處都是中亞風情的寫真,時尚的建築有著濃郁的西域色彩。花帽子下盡情吆喝的維吾爾商販,頭戴白帽腳步匆匆前去禮拜的回族老人,剛剛從冰雪覆蓋的天山走下、炎炎夏日仍身穿羊皮大衣的哈薩克牧民,紅色臉龐的蒙古族壯漢,胖墩墩笑瞇瞇的塔塔爾人,手持相機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的老外,手捧的宗教學生,搖響了薩巴伊的南疆乞丐,怯生生兜售烏斯曼草的小姑娘,各種民族、各種膚色的人流融合為一條長河。人流中,最炫目的是維族女人,上了年紀的女人穿著大紅、翠綠、杏黃富有濃艷民族色彩的連衣裙,用“牙勒克”頭巾包住頭。年輕女人休閒時尚裝扮,只剩一襲華麗的民族頭巾,示意她們依然是西域的風景。偶爾會看到有人用白巾或黑巾橫圍護嘴,僅露出一對會說話的眼睛,看上去神秘魅惑。 人們看蘭瑞兒的眼光親切自然,在他們看來,她就是這塊土地的孩子。她有著和這裡姑娘一樣的濃黑眉毛大眼睛,一樣的高挺鼻子。但如果人們更仔細一些觀察卻看得出,她又和這裡的姑娘不完全一樣,不是因為她沒在這裡成長,不是因為她的頭上沒戴頭巾,而是血脈上的不同。 按照地址,照片,終於打聽到那位叫買爾瓦依提汗的年輕女孩子,知情的年長女人捏著照片,連連嘆息,告訴他們:“不要找了,她已經不在了,好多年了。”抬頭仔細看了看蘭瑞兒,補充了一句,“你的眉眼和她真像。”她的眼神深遂幽遠,彷彿穿過時光的隧道,重新回到了那段舊時光,或者,她已經從蘭瑞兒的眉眼,猜出了她的來歷,卻不願說破。經過歲月的沉澱,到了那樣的年紀,智慧是最大的財富。 蘭瑞兒不說話,哀傷地看著年長女人,眼神裡的乞求,讓呆在一旁的佟一琮不忍再看。年長女人避開那雙眼。蘭瑞兒跪了下去,“那是我的母親,請您告訴我,可以嗎?求求您了。” 年長女人長嘆:“孩子,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誰是對,誰又是錯呢?一切都是真主的安排。” 謎解開了,塵封多年的故事漸漸浮出,青春美麗的買爾瓦依提汗和一個漢族醫生相愛了,買爾瓦依提汗的爸媽不同意,買爾瓦依提汗的爺爺奶奶姑姑伯伯街坊鄰居還有大訇都不同意,可他們還是私訂終身,買爾瓦依提汗斷絕了和家人的來往,醫生卻出了意外。買爾瓦依提汗把女兒交給了醫生的朋友,跟醫生去了天國。 世上誰是最親的人?自然是給了生命的爹媽,到了蘭瑞兒這加上了養父母。可是不幸,真是不幸,她不但沒了養父母,也沒了親生的爹媽。蘭瑞兒像是聽著別人的故事,與她毫不相關的故事,她的神情平靜得像一汪水,平靜得讓所有人不安。 穆小讓望向她的眼裡有了憐惜,敵意漸漸消退,主動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捏了捏。穆明轉了態度,不再支使蘭瑞兒。佟一琮主動提出改變去玉石市場的計劃,到傳說中的二道橋去轉轉,大家的目標都是一個,讓蘭瑞兒開心點兒。 蘭瑞兒對大家笑,那笑容看上去有些淒涼。她說:“能來看看已經很好了。因上努力,果上隨緣。”說完,她的眼睛望向天空,眼神清澈而凜烈。 佟一琮心裡一沉,上了年紀飽經風霜的人才說得出這樣的話,太年輕的人說出這樣薄涼的話,一定是經歷過太多的苦難,心裡藏著太多的悲歡離合,生命裡有著太多的起伏故事。經歷的故事多了,會讓人變得成熟圓滑,或者說是睿智圓通,但成熟何嘗不是一種悲哀,越簡單越快樂,這樣的道理,佟一琮懂,他相信,蘭瑞兒一定也懂。只是當一個人變得複雜之後,還能再回到過去的簡單嗎? 佟一琮再看穆明,穆明呆呆地看著蘭瑞兒,專注深情。穆明這樣的眼神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的,不,應該說只有對待美食的時候,穆明才會這樣的專注。對人,蘭瑞兒是第一個,那種專注是一絲不苟,全情投入,心無旁騖。佟一琮知道,誰能真正降住穆明了。 或許每個人的一生中都會喜歡或者愛上一些人,但喜歡或愛,總是有深有淺,有濃有淡。終其一生只存一人的情感或許存在,但畢竟稀有。而至真至純,在心底最重,紮根的只有一人,那人或許不在眼裡,不在嘴邊,不在身邊,卻深深地紮在心裡。是命裡的劫,是命裡的緣。誰都說清是對是錯,重要的是,能在一起的時候,彼此珍惜,便是足夠了。佟一琮在穆明的眼裡第一次看到了珍惜,對一個女人的珍惜,對蘭瑞兒的珍惜。 同樣的情感,不同的人。穆小讓的眼裡只有佟一琮,她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鐘,如果不為了他,她不會來新疆。看到他神思飄忽的樣子,她心疼,她拉住了佟一琮的手,悄聲說:“別想了,去二道橋吧!” 某種程度上說,二道橋是烏魯木齊的標誌和象徵,一片古老的街區是烏魯木齊最著名的維吾爾族聚居區,是所有到烏魯木齊旅遊的人必到的地方。它無疑是中亞風情的一個縮影,一座色彩、聲音和氣味的博物館。一條狹長的街道從南到北串連起不多的幾棟高樓,大片平房土屋,造型各異的清真寺,幽深的小巷。二道橋廣場那尊騎毛驢的阿凡提銅像永遠地陪著來來往往的人們,店鋪林立,店名都十分好聽,綠島快餐廳、拉赫曼蜂蜜店、阿米娜樂器店、玫瑰花宴會廳、木卡姆音樂廳……更有不記其數的無名店鋪和攤點。幾隻馕,一牛肚黃油,幾塊秤砣似的土製肥皂,幾小把烏斯曼草,一小堆莫合菸,都被經營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乾果商將葡萄乾、巴旦木、核桃、酸梅、杏脯排列成美麗的圖案。地毯商將店鋪變成了波斯王國的宮殿。烤肉師傅將全羊烤得金黃噴香。即使是一盤再普通不過的涼皮涼粉,也要用西紅柿和青辣椒襯托。讓人覺得,這不僅是商業,更是一種藝術,一種美的追求。 蘭瑞兒臉上的笑容多起來,年輕是活力,也是強大的自我調解能力。她的笑容,解開了穆明擰在一起的眉毛,注意力轉到了吃,眼睛看到吃的就放亮。穆小讓不客氣,直說:“我哥就是一枚大吃貨。” 穆明說:“民以食為天。”新疆的飲食主要以肉食為主,真是合他的口味兒,他常說他是無肉不歡,胃缺肉。這一刻,眼前到處都是烤羊肉串,從烤全羊到拉條子,從酸奶子到手抓飯,再加上大盤雞、馕、奶茶,每一樣都讓他嘴角淌水。四個人邊走邊吃,享受著特色的美味帶來的愉悅。 蘭瑞兒的興趣在水果,全疆各地的水果都集在烏魯木齊,葡萄、哈密瓜、石榴、巴旦杏、無花果、蟠桃、庫爾勒香梨、伊犁蘋果以及各種各樣的水果乾。她特別照顧別人,無論買了哪一樣,都會先遞給身邊的三個人。 穆小讓的孩子氣重,維吾爾族花帽、手工刺繡、金銀首飾、地毯、木雕、錫伯族煙袋、皮靴、艾德萊斯綢、英吉沙小刀,她都要湊上去瞧一瞧,看一看。維吾爾族的女孩子從小就用來畫眉的奧斯曼草汁,更是被她狂買。 二道街上有玉石,佟一琮看了,認為那裡的玉器稱不上是精品,他覺得不過癮。就像已經進了珍寶庫,卻只瞧著了一小點兒,大部分都藏著掖著,讓人看不著吃不著,惦記得心癢。 穆小讓的眼裡心裡全是他,他的笑,他的皺眉,他的開心,她全知道,她說:“新疆的和田玉名氣最大,咱們來了不能白來,得去玉石市場長見識。” 穆明故意逗她,沒聽著似的,不理會。蘭瑞兒輕輕拉了下穆明的衣袖,對著穆小讓的方向輕輕弩嘴。穆明會心一笑,幾個人的方向便保持了高度一致。 事實上,走在新疆首府烏魯木齊市的大街上,幾乎到處都能看到玉石店。有人戲稱,烏魯木齊的玉店和飯店一樣多。不用分析,佟一琮也能猜出“全民”從事玉石生意的原因和岫岩肯定完全一樣。從事玉石貿易起步資金不大,十幾萬就能開個不錯的店,實在沒錢投入,萬八千塊租個櫃檯也能賣玉,估計也會有人像他在上海一樣,做著玉石二道販子,混點兒零花錢。還有一個原因,一少部分企業家完成原始積累,手裡有餘錢,知道玉石珠寶行業利潤大,就把錢投入玉石市場。表面看,玉石市場大繁榮了,只是這樣一來,競爭手段自然五花八門。各種各樣的問題也會層出不窮,最大的問題莫過於以次充好,以假亂真。 佟一琮到玉石市場主要為了長見識,關於和田玉的資料,他看得不少,和田玉玉件在上海他也見識了不少,但怎麼選到貨真價實的和田玉,他還處在紙上談兵階段,理論多,實踐少,選玉就得多看多上手。現在有了這樣的機會,他興奮到了極點,鑽進一家又一家的玉石店,不看裝修,不看擺設,甚至連店主店員,他都不會多瞧一眼,他的眼睛裡除了玉石什麼都沒有。看不夠的玉件,看不夠的原石,入眼全是美,品不過來的美,看人家的料,看人家的工,看人家的創意。兜里的錢少,他沒打算買,即使兜里的錢足,他也不一定敢出手,原因簡單,怕走眼。 选和田玉有獨特的門道,先是看玉料,籽料山料不是行家難免走眼。辨認造型紋飾,結構、章法、繁簡、疏密的處理都得統一和諧。還有重要的一項是看皮色籽玉。行內有句話:“子料去了皮,神仙認不得”。有些優質的山料和俄羅斯料同籽料相似,被一些商人充數高價出售,進價上卻相差數倍。 吸引力法則起了作用,腦子裡念著好事,好事就來,擔心什麼壞事,壞事就到。事兒不是落在佟一琮幾個人身上,而是一位操著一口南方普通話的書生身上,地點是在佟一琮幾人隨意進入的一家玉店。 書生這個詞容易讓人想起《倩女幽魂》裡張國榮演的寧采臣,溫文爾雅,清新灑脫,老實較真。眼前這人前兩樣和寧采臣絕對同出一門,不同的是一頭黑髮剃得緊貼著頭皮,另外加了一副黑邊眼鏡,眼鏡後的眼睛裡有著超乎尋常的智慧和精明,倒是那張厚嘴唇透著吃四方的福氣。 書生和戴著花帽子的老闆正對著一件和田玉石商量得熱火朝天。一個是新疆普通話,一個南方普通話,聽在耳朵裡,像是兩個外國人用中國話在交流,彆扭,有趣。 佟一琮湊過去瞧,和田玉山料,工是新工,亭亭玉立白玉瓶,纏枝蓮花,瓶上的兩條玉鏈,兩隻耳環,很是靈動,創意特別,學了古玉,加了新意,不足是細節上不夠精緻。按照佟一琮的判斷,這件玉件屬於上品,雕刻師應該是個極聰慧的人,既是模仿別人的作品,又有自己的創新,假以時日,勤磨苦練,即便做不出極品,做出精品順其自然。 驚的是老闆的話:“我這是正宗的羊脂玉。” 佟一琮心裡一笑,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嘛,明明是山料,居然敢說是羊脂玉? !佟一琮雖然不像懂岫玉那樣懂和田玉,但也清楚真正的羊脂玉,透閃石含量達到99%,產於冰雪覆蓋的冰河中。不但白而且絕不反青,油脂度特高,不是一般色度達到羊脂級的山料或子料可以相比。羊脂玉取得難度之高加上稀有度,愛玉的人時常會感嘆尋羊脂玉難,難於上青天。眼前這塊,和精品羊脂玉差得太遠,顏色反青,油脂度明顯不夠。店老闆說得天花亂墜,書生聽得津津有味,頗像已經信以為真。這並不奇怪,如果不是精通玉石,走眼是難免的。 按說這不關佟一琮什麼事,別說在這兒,在岫岩也是同樣的道理,哪一天玉石市場沒有看走眼的?走眼了,說明你的道行淺,說明你的功力不夠。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挨打受騙了,你得認,這是規矩。可他莫名就覺得和這位書生親切,莫名不願意看到他上當,莫名想當一回關東英雄。他清楚,如果再不說句話,估計這位書生就得成輸生了,不是讀書的書,而是輸贏的輸。 事實上,佟一琮在這件事上心裡也有過小小的掙扎,說或不說,一會兒把他拉向左,一人兒把他拉向右。說出來,他怕惹事,俗話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何況他算什麼龍,就是一隻蟲,一隻草根。不說吧,他怕書生受騙。他要給自己找到一個合理的充分的能鼓勵自己的理由。他一下子想到了蘭瑞兒和他說的一些話。 這話不光對佟一琮一個人兒說的,蘭瑞兒在來時的火車上講了一些穆斯林的禁忌,對著的是穆明、佟一琮和穆小讓三個人。一再叮囑他們“入國問禁,入鄉隨俗”,比如千萬不能注視維吾爾人或他們的東西,穆斯林禁食豬、狗、驢、騾肉和猛獸猛禽的肉,忌食未經殺而自死的動物,禁食一切動物的血。忌蹂躪糧食、咸鹽及各種食物。飯前飯後要洗手,洗完手後不能亂甩手上的水珠,必需用毛巾擦乾。吸毒、賭錢、酗酒、鬥毆、說謊、暗算他人全是禁忌。 佟一琮覺得,這最後一條和滿族老祖宗要求一致,和全世界老祖宗要求一致,人哪能為了錢就騙人呢,欺負人家是個外地人?做人做生意不地道哪成?做人靠德,做生意也是一樣要靠德。想到這一點,他覺得正義充滿了內心。他還清楚一件事,如果不懂行被騙了,店家掙了錢也不感激你,還會笑話你,拿你當傻瓜。咋能不讓人當成傻瓜呢,咋能幫幫這個書生呢?佟一琮的腦細胞呼呼的轉著,搜索著可以幫到書生的巧妙辦法。這時他更加意識到,自己的腦子轉的還是慢,要不咋這半天還沒想出來呢?或者說,自己不夠正義,不夠有勇氣,明明想做好事,還要顧前顧後,這是國人的劣根,還是自身的不足?想到這,他又給自己鼓了把勁兒:佟一琮,你是在做正事,是幫人,是做好事,哪還有啥怕的?胸懷正氣小鬼讓三分,講的是理兒,以理服人,以德服人嘛。 穆明不知他在想什麼,以為看中了這件玉石,悄聲問:“還要插一腳?” 他的意思佟一琮明白,是告訴佟一琮不要參與買這個玉件了。原因簡單,別人看中了,你再插一腳,只會把價錢抬高,店老闆肯定受益,但對書生和你都沒好處。 佟一琮遞過一個眼神,穆明心領神會,不插話了。佟一琮再往書生身邊湊了湊,拍著他的肩,一臉驚喜:“五哥,真巧,你也在這兒啊。” 書生肩膀一斜,愣眉愣眼瞅著佟一琮,說起南方的普通話,口音聽起來和外國人講中國話沒差多少,得一個字一個字地分辯著聽。 “先生,我不太敢認您,您是?” 佟一琮說,“你不認得我,我可認得你,就你這身精肉,貼著頭皮的短髮,多特色呀,到哪兒都招風兒。” 書生聽他這樣開玩笑,並沒生氣,腦袋堅定地搖著,說:“我真不認識您,先生,我想您是認錯人了。” 佟一琮說:“沒認錯。五年前,咱倆還在一起喝過酒呢。他鄉遇故知,別看這玉件了,咱們先找個地方喝小酒兒去,敘敘舊。” 店主的臉色頓時變成了鐵青色,很明顯生氣佟一琮擾了他的生意,店主心裡的不痛快顯在臉上,說在了嘴裡。矛頭直指佟一琮,質問:“你啥意思?為啥不讓看?” 佟一琮語氣軟呼,話是哄著笑著說出來的,“我們哥倆難得遇著,說會兒話,沒說不讓看,是說暫時不看,過一會兒再看,這不會影響什麼。您看,行不?” 店主說:“我告訴你們,這可是上好的羊脂玉,你要是想買,現在定。要不然,我不保證別人選不選這件,誰先交錢給誰貨,這是規矩。要是交錢晚了,這件東西就歸別人了,到時可別後悔。” 書生猶豫了一下,“我們先談這事。”轉頭對佟一琮說:“我是姓武,可我真不敢認您。恕我健忘,我們一會兒再談,可以嗎?” 佟一琮聽明白,書生把一二三四五的五聽成了武,倒是巧合,同音了。但他更明白一件事,這個眼睛裡透著精明,嘴唇上寫著厚道的書生誠心實意要買下這件玉石,而且是一根筋不轉彎的要買。妙計顯然沒起作用,忙了半天做的全是無用功,究竟是他笨還是書生笨,還是南北地區差異在起作用,佟一琮真是說不清楚。他就是心著急了,一急嘴裡溜出了這樣的話,“老闆,這塊玉料真是羊脂玉?您蒙我五哥可不成!”接著給書生送了個眼風。 書生臉色一變,厚嘴唇抿緊了。佟一琮這一句點醒了他,瞧向佟一琮的眼裡有了另外一層意思,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佟一琮這邊動了動。 店主兩條眉毛連續抖了抖,眼神一閃,梗著脖子說,“你什麼意思?難不成我是騙子?” 佟一琮盯著他的眼睛,“您想多了,我只問您這是不是羊脂玉?” 店主的兩條眉毛抖得更厲害了,咬著牙,“就是羊脂玉。” 佟一琮聲音不高,質問噴湧而出:“您真敢說這是羊脂玉?您是行家,肯定知道羊脂白玉的白度和潤度能達到小羊羊尾脂肪的白度及潤度。您這件,咱們用白熾燈看一下,您敢不敢?” 店主眼神閃爍,說:“你以為你是誰,我要聽你指揮?” 佟一琮冷笑:“這件玉要是放在白熾燈下看,一定有微黃色。”其實不用放在白熾燈下,佟一琮也已經看出了裡面的微黃,若不然,他不會如此篤定。 店主哼著鼻子,臉色黑得嚇人,“你非得砸我生意?” 店裡的其他顧客都不看玉了,眼神投向佟一琮這邊。幾個店員也圍到了店主身邊。穆明怕佟一琮吃虧站到了他身邊,穆小讓緊張地拉著蘭瑞兒的手。 書生打起圓場,“我剛才沒認出我兄弟。老闆,不好意思,我過會兒再來看這件玉,您看方便不?” 店主說:“不方便!……說了半天,價也砍了,連怎麼給你拖運到福州都談好了,你耍人呢?” 穆明蹭地火氣了上來,“那咋?還要強買強賣?” 店主說:“啥叫規矩懂不?” 店門外進來一個人,沉著臉,對著店主說:“規矩是買賣信為本,經營禮當先。” 店主的氣勢立刻蔫了,臉上堆出笑,說:“馬爺,您……” 進來的人大約五十多歲,白髮和皺紋絲毫不顯蒼老,只是讓人覺得厚重沉穩,最有特點的是那雙眼睛,深隧凝煉彷彿能洞穿世事。 馬爺這個稱呼立刻讓佟一琮想起了在上海國際珠寶玉石博覽會上見到的那件白玉錯金嵌寶石西番壺。他知道,那件玉石便是由新疆人稱馬爺的玉雕大師創作的,儘管知道不禮貌,他的眼睛還是不由自主盯住人家。 那位馬爺淺笑看著佟一琮。意思是,小伙子,你認識我? 佟一琮說:“馬爺,我看過您的作品,白玉錯金嵌寶石西番壺。除您之外,暫時中國還沒有另外一個人掌握這門金銀錯工藝。” 佟一琮的眼力真是好,運氣更好,他的猜測和實際完全相符。正是因為他的這句話,馬爺和佟一琮幾個人,外加那位名叫武林的福建書生同時坐進了一家飯店。 術業有專攻。穆明的心思在美食,邊吃邊琢磨味道好在哪兒,自己做出來的差在哪兒,色香味,包括餐具的樣式擺放,他都用心領悟。唯一讓他抱撼的是,清真飯店是不供應酒的。若不然,他的心情會更美。 其他人的心思全被這位馬爺吸引,被金銀錯工藝吸引。關於金銀錯工藝佟一琮有一點了解,便簡單地介紹了一下。他這不是賣弄,話是穆小讓引出的。穆小讓問:“小哥,說的那個金銀錯工藝是咋回事?咱家那兒咋沒聽過沒見過呢?”佟一琮就小聲介紹了,他一開口,別人便全閉了嘴,聽得專心志致。這項工藝最早始見於商周時代的青銅器。乾隆皇帝酷愛玉石,曾下聖旨命清宮造辦處仿製一批金銀錯玉石,並賦詩讚其精美的做工。道光之後,這門工藝就消失了。 見佟一琮了解這麼多,馬爺的臉上笑容燦爛了,講了他學習金銀錯工藝的故事。 1970年,他到北京深造,偶然見到了潘秉衡的壓金絲玉石作品。 “見到潘秉衡大師的這件作品,我的第一感覺是獨特。與一般的玉雕作品相比,顯得更為突出,雍容華貴、絢麗多彩。”潘秉衡老藝人年事已高,後繼無人,工藝已經失傳多年。他暗下決定,一定要掌握這門技藝,半年後,他終於做出了第一件金銀錯作品。然而因為多種原因,他只得放下正在鑽研的技藝。這一放就到了2002年。付諸30年心血創作的金銀錯工藝注定一鳴驚人。他的“白玉錯金嵌寶石西番壺”一亮相,便引起了轟動。 武林和馬爺商量,能不能收藏他的作品。 “我這兩年喜歡上了玉石,覺得玉有靈性,通天地,通人性,現在收藏古玉的人很多,不過我認為,和傳統古玉相比,新玉石價格的上漲空間大,投資現在就是投資未來。” 武林的觀點和佟一琮不謀而和,他喜歡古玉,同時也認為新玉易收藏,不易受損,便於流傳,還能把玩,這都是古玉不具備的優勢。對武林最後一句,極是讚美,“收藏現在就是收藏未來,投資現在就是投資未來。說得好。” 馬爺笑說:“因玉結緣,我就願意跟懂玉愛玉的朋友談玉。我就單給你們說說和田玉收藏的標準與要素吧。第一先看料。如何來判斷一塊好玉呢?色要正,不能有二種色像出現,質地溫潤細膩,整體純淨、無瑕疵、無石筋、無裂綹才是上品。第二看做工。要依據做工是否精細到位,涉及內涵是否高雅,藝術性是否高超來判斷收藏價值。玉雕大師們的傑作及獲獎的名家名作,每件都是神形兼備,都是珍品、神品,升值潛力非常大。第三看作品的藝術性。一位真正的玉雕大師一定能用刻刀刻畫出玉石的靈魂,賦予這塊玉石更多思想,文化及超高的美感,視覺效果上更有衝擊力。選擇新玉,如果具備了這三點,便可收藏。” 武林說:“我家鄉的壽山石是傳統四大印章石之一。1999年,曾經和浙江昌化雞血石、新疆和田玉、浙江青田石、遼寧岫岩玉、內蒙古巴林石等6個石種一起成為國石候選石。我對玉石的迷戀就是從壽山石開始的。不瞞各位,這些年,我一直在做商業貿易、實業控股、金融投資。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突然喜歡上了玉石,了解的不多,只是單純的喜歡,我便產生了一個想法:時機成熟時,建一個玉石交易中心,簡單地講就是一個玉石交易平台,一個以玉石交易為主的綜合性全方位服務大市場,實現藝術和市場的對接,才華和財富的轉換。” 馬爺說:“打算建在福建,還是北京上海深圳之類的一線城市?我們新疆可是個好地方。” 佟一琮聽出了玄機。馬爺對建玉石交易中心這樣關心,為了自然是和田玉,誰不希望自己的家鄉好?誰不希望有了好事落在自家的地面,插了一句:“我建議你有機會去岫岩考察,看一看岫玉。紅山文化里的玉石全是岫玉,岫玉中的河磨玉潤度跟和田玉差不多,岫岩玉雕雖是北派傳承,但卻融入了揚派海派玉雕的精髓,同時藉鑑了石刻、繪畫等方面藝術門類的精華,與和田玉石雕琢風格迥然不同。” 馬爺的爭論伴著哈哈大笑,他問佟一琮,“小伙子,你是不是拿了岫玉的好處?在我面前搶和田玉的生意?” 佟一琮說:“不瞞您,這好處我可拿大了,我這命就是跟岫玉貼在一起的。” 馬爺的目光落在佟一琮脖子上的平安扣上。 “果然是上等的河磨玉料,潤度油性跟和田玉有一拼。如果沒猜錯,你來自岫玉的產地遼寧岫岩?” 佟一琮坦言:“您老慧眼,就因為這個,我才愛玉。可我今天不是在搶和田玉的生意,只是介紹一下岫玉,各個玉種特點不同,各有各的風韻,玉石行業的有序競爭只會促進行業的整體發展,促進玉雕業的繁榮。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您老說,是不?” 馬爺笑說難得。其實除了難得兩個字,馬爺還能講什麼?佟一琮說的是事實。這些年,不要說不同玉石品種的競爭,不同派系玉雕界的競爭,即使是同一個地方的玉雕行里,也是你踩著我,我踩著你,生怕別人超了自己。殊不知,人要真正成就一番事業,除了自身過硬,還得人容人,人捧人,人抬人。人有胸懷才做得了大事,更得有膽識,有氣魄。當他聽到武林的打算,第一個感覺就是這個看上去書生樣的武林先生不簡單,是個乾大事的主兒。佟一琮看上去蔫,關健時候卻是沖得上拉得出的角色,而且對於玉石的了解,知識面的廣博超出了他的預期。佟一琮這樣的用心刻苦,以後果真加入玉雕行,會有什麼樣的成績,也是不可限量。而且處處時時不忘記提及岫玉,這份擔當,讓他感觸頗深。 武林笑而不語。像是在看馬爺和佟一琮怎麼爭,一副坐山觀虎鬥的架式。事實上,建玉石交易中心僅僅是他的一個打算,他剛剛經歷了一場人生大磨難,生意才復甦,關於那些曾經,他只會在夜深人靜時孤燈獨坐回顧思考,他不願提起,也不會提起。人生的路總要向前看,向前走,不斷清零,即使回頭,也是為了反思總結,為了更好向前。又何況他同眼前的馬爺、佟一琮不過初相識,交淺言深是為人處事的一個大忌,因為自己並不成熟的一個打算,引起別人的爭論,已經是他不想看到的。他所以脫口而出這個打算,是因為馬爺的玉雕技藝,佟一琮的人品,著實讓他心生敬佩。只是剛說完,心裡就有些悔意。他的年紀雖然不大,經歷的苦楚卻是別人想像不到的。人生在世,但凡經歷了大磨大難大悲大喜的人,都會有一番大徹大悟,其中剝皮淬骨穿心剜肝的疼,不親身經歷的人永遠都不會懂。這時候,如果有人細看武林,便會從他的眼裡看出不經意間留露出來的精明。馬爺和佟一琮的爭論讓他看到了機會,競爭越激烈,商家才會越能有賺頭,這樣的道理,在商海裡扑騰翻滾的他懂得透,懂得深。 競爭不只在馬爺和佟一琮的爭論裡。還在赤裸裸的現實裡,那年,全國玉石競爭戰事正濃,各個玉種各顯神通,行風行雨,要的無非是打響自己的品牌,岫玉頗有收穫。 那年,一部叫做《國寶之光——岫岩玉》的電視專題片在央視播出。 《國寶之光——岫岩玉》以中華玉文化為題材,共分10集,從玉的歷史、玉的文化、玉的產地、玉雕工藝、玉雕大師、玉石市場、玉石鑑賞、國石評選不同角度介紹了岫岩玉的歷史、現實和未來發展前景,並勾勒出中華玉文化的燦爛輝煌。 那年,在中國國石精品展示和“天工獎”評比活動中,經過中國寶玉石協會評選,岫玉分別奪取了參展作品數量、入圍精品數量、獲獎作品數量三項第一。 那年,索秀珏在全國第二屆玉雕天工獎評比中,奪了七項天工獎,創造了全國玉雕行業個人作品得獎數量最高的紀錄。 那年,世界上最大的玉石印章,重達3噸的岫玉《中華福印》獲得了上海大世界吉尼斯之最。這枚印章用花玉雕刻而成,長119.6厘米,寬110.6厘米,高108.1厘米,用料14噸,6名玉雕師歷時3個月才完成。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分開的時候,幾個人都留了聯繫方式,依著馬爺,武林和佟一琮幾人在新疆的活動由他來安排。可不管武林還是佟一琮都拒絕了,原因很簡單,怕不自在,怕給別人添麻煩。這裡頭的原因馬爺懂,自然不強求。 辭別馬爺,武林和佟一琮約好岫岩見。一個小姑娘徑直沖向武林,輪起小拳頭捶上去,雖沒用力,身材單薄的武林還是連晃了幾下,小姑娘說著方言。雖然聽不懂,但大家都看出小姑娘在生氣撒嬌,武林在哄在勸,看情形應該是兄妹。小姑娘的身材不像南方姑娘那麼嬌小,細細長長,皮膚略黑但細膩,額頭有些大,向外突,尖下巴,眼睛黑亮,鼻子高挺,唇色極紅潤,天然的健康色。小姑娘生氣快,開心也快,臉上很快佔滿了笑意,看樣子武林答應了什麼。小姑娘的眼光掃到佟一琮,目光停住了,粘在上面一樣,盯得佟一琮莫名其妙。 佟一琮先是以為自己衣著那裡不對頭,自顧自地觀察,發現沒什麼不對。再瞧,小姑娘的眼神落在了他的脖子上,那目光像是要把他的脖子射穿一個孔。他心說,又不是我把你弄丟的,你盯我幹嘛?你年紀雖小,可也不能轉移火力,傷及無辜。他不和她的眼神對視,他才不給自己惹麻煩。孔子他老人家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穆明解釋為,唯小女人難養也。對此,佟一琮舉雙手雙腳贊同。他閃開她的眼光,她的眼光卻還在緊盯著他。 武林說:“都怪我,忙著看玉,把我的小表妹給忘了,害得她到處找我。” 不等武林介紹,小姑娘兩步蹦到佟一琮面前,“佟一琮!原來你也在這兒呀?!”語氣驚喜,像是撿著了寶貝,兩隻胳膊迅即掛到佟一琮脖子上,身子緊緊挨著佟一琮。 穆小讓立刻披上嚴陣以待的戰袍,小臉掛了寒霜。她從沒聽佟一琮提過認識什麼南方妹子,突然躥出來這麼一位,親暱得像是認識得比他倆還久,小身子直接掛到了他身上,這咋行?雖然說社會開放,但也不至於開放到這種程度吧。小姑娘是南方人可不是外國人,外國人才有見面擁抱的禮節。再說了,即使是外國人也得入鄉隨俗,這裡是新疆,不是外國。穆小讓望向佟一琮,眼睛裡噴出憤怒的小火苗,顯然打翻了大醋缸。 佟一琮自然看到了她眼神裡的火苗,他回給穆小讓的眼神裡寫著冤,比竇蛾還冤枉。他不是裝出來的,他當真不記得在什麼地方認識了武林的小表妹,和武林才認識不到兩個鐘頭,這點她穆小讓都是看在眼裡的。他抬手拽開那兩隻緊緊環在脖子上的細胳膊,用實際行動證明著自己跟這位閩妹子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穆小讓看佟一琮眼睛的第一時間是相信的,那眼睛裡的茫然和不知所措騙不了人,真真的寫著不認識三個大字。腦筋一轉,穆小讓又不相信了,人家張口便叫出了佟一琮的名字,準確無誤,她聽到了,佟一琮聽到了,在場的人全聽到了,這總不會是假的吧。不認識能叫出名字?騙三歲孩子也不會相信。她現在最好奇的是,佟一琮和這女孩子咋認識的,為什麼偏偏這麼巧,在新疆遇到?為啥這麼親暱?雖然小姑娘看上去年紀比自己還要小,但有句成語叫人小鬼大,自己不也在小學五六年級時就開始喜歡佟一琮了嗎?難不成只有自己喜歡他,沒有別人喜歡他?佟一琮在自己眼裡優秀,在別人眼裡不優秀?優秀的人肯定有人惦記著,說不定眼前這位就惦記著佟一琮呢。她穆小讓絕對不能讓佟一琮被別人搶走,這是萬萬不能的。 其實穆小讓的心理不難理解,但凡喜歡一個人,愛一個人,總是會患得患失,時時刻刻胡思亂想,總覺得對方是全世界最優秀的人,說不定就讓什麼人給搶走拉跑了。覺得其他人看向對方的眼神都是別有深意,事實上哪會如此呢?好多時候,對方的好是當事人想像出來的好,而且對方根本想像不到,會有那麼多的胡思亂想。 佟一琮就不知道這麼短的時間裡,穆小讓的腦子裡冒出了這麼多的念頭,他只是覺得應該撇清和武林表妹的關係,不能平白無故添上莫虛有的罪名,更不能被穆小讓誤會了,不能讓她心裡不痛快。 這倆人都沒發覺,他們的感情在幾天的旅程中已經產生了質變。如果佟一琮真的只當穆小讓是小妹妹,便不會這樣在意她的感受,也不會急著證明自己和武林的小表妹沒有任何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他越來越在意穆小讓的感受,怕她生氣,怕她不開心,而且這種情緒和擔心是不由自主的流淌。他還沒意識到,穆小讓在他眼裡已經不是原來的穆小讓,不知不覺地牽扯著他的心,他會在意她的喜怒哀樂。這樣的轉變不易察覺,一點點入侵,不經意間便已中毒。他甚至已經記不清自己多久沒有想到過程小瑜,想到過那個讓他生生死死的女人。 小姑娘不介意佟一琮的冷淡,不介意他硬生生掰開她環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回頭招呼武林,“表哥,在上海時救我的人就是他。……我記得你脖子上的石頭。你還記得我不?” 武林的小表妹正是佟一琮在上海遭遇車禍時救下那個花雪痕。幾年時間過去,她憑著佟一琮脖子上繫著的河磨玉平安扣和改變不多的外貌,一眼認出了他。佟一琮卻怎麼也認不出她了。 這事怪不得佟一琮,換誰都會認不出。幾年時間,成年人的外貌不會有什麼變化,孩子的成長卻是天翻地覆。花雪痕比幾年前個子高出了兩個頭,模樣也從孩童變成了少女,如果非要找出哪兒沒變,估計也就只有那個大額頭了,可如果讓佟一琮單憑大額頭認出只有一面之緣的花雪痕,實在是難為他。 接下來的話,自然全是感激,說得最多的人是武林。他說的不是救命之恩永世難忘。而是說,“我們全家都知道佟一琮這個名字,都知道佟一琮脖子上繫著塊石頭。” 花雪痕強調:“不是石頭,是玉,河磨玉,岫玉。” 武林這時才向大家介紹,年紀小小的花雪痕已經是名大學生,小學跳級,中學跳級,高中接著跳,高考沒參加,各方面全優秀,直接保送大學了。 “她的記憶力超強,什麼書讀過兩三遍基本就記住了,記人自然也是長項。你是她的救命恩人,雪痕念念不忘。現在我才明白,她經常同我提岫玉,起因原來在你這兒。” 花雪痕辯解:“表哥,你喜歡玉石,不知道岫玉可是缺項。你看一琮哥哥的岫玉平安扣多好看!跟佟哥哥多般配……”花雪痕的誇獎撲天蓋地滔滔不絕,她講這些,完全出自真心,出自對佟一琮當年救命之恩的感激,出自對佟一琮的敬愛。只是一會兒佟哥哥,一會兒一琮叫得有些亂,像在誇獎兩個人。 武林邊聽邊樂,別人不了解這個小表妹,他可是瞭如指掌。平日里,花雪痕是只驕傲的小孔雀,而且是開著全屏的那一隻,心裡眼裡哪容得下別人,從小到大聰慧過人,學習成績拔尖,樣樣都超過別人,考試得了第二名都和自己較勁兒,關起門生上半天的氣。優點也是不足,口齒尖利得狠,平時家裡的兄妹姐妹們大多都得讓著她,哄著她,由著她。能讓她收起展開的漂亮尾巴,心悅誠服地對待一個人可不是件容易事。武林不由對佟一琮又看了幾眼,說實話,他並不覺得佟一琮哪方面出眾,個頭自然是比南方人高很多,典型的北方大漢。臉膛卻是黑的。他認為自己的皮膚已經很黑了,顯然,佟一琮比他還要黑。他現在只能把花雪痕的這種表現歸結為對佟一琮的感激之情。想到這,他又記起了一句俗語:一物降一物,說不准,佟一琮就是能降得花雪痕的人。念頭只是一閃,他卻被自己嚇了一跳,這是哪兒跟哪兒,想到這檔子事了?雪痕還小著呢。 佟一琮臊紅了臉。他明白花雪痕的心意,可眾目睽睽之下,這樣的誇讚,還是讓他承受不住。儘管在他眼里花雪痕只是個小孩子,他用眼神向花雪痕告饒,意思是小姑奶奶,您就別誇了,再誇我找個地縫鑽進去吧。不知道是南北方的差異,還是花雪痕還不諳世事,對於佟一琮的告饒完全視而不見,繼續不停地誇讚著。佟一琮無奈,只好把眼睛不時的掃向這邊,掃向那邊。一掃之下,發現穆明和蘭瑞兒不時互看一眼,再把目光望向他,眼裡頗有看猴戲似的快活。這樣一來,佟一琮就更不好意思了,這中間又雜著氣惱,沒好氣地瞪著穆明。 最生氣的人是穆小讓。按理兒說,別人誇獎佟一琮她應該是開心的,雖然一聲聲小哥叫著,實際上,她已經把佟一琮當成了男朋友。可她在看誇獎的對像是誰,當那些讚美從只比她小一點兒的花雪痕嘴裡說出,她的心裡就不痛快了。女人的第六感強烈的告訴她,花雪痕完全可能成為她的強勁情敵。這樣的感覺莫名其妙,一種說不出來由的不安,花雪痕帶給她的不安。 穆小讓悶悶不樂,不痛快一直糾結到晚上才消散。烏魯木齊的夜晚炫麗又極富民族特色,在這樣的夜晚,武林邀請眾人共進晚宴。理由只有一個,感激佟一琮對花雪痕的救命之恩,僅僅吃一頓飯,簡直太薄了。他不住地說,如果佟一琮有時間,如果佟一琮方便,他願意邀請佟一琮和在場的所有人去福建,由他全程接待。這樣的做法,顯出了他骨子裡的那份真情。 穆小讓小聲說:“沒想到南方人也會這樣豪爽。” 話是說給佟一琮的,自然也要他來回答。他的回答簡單,“你以為人家生意做那麼大是白給的?小商靠智,大商靠德。” 武林選擇的自然是烏魯木齊最好的酒店,吃的自然是地道的新疆風味,最精彩的還是新疆少女在席間奉獻的歌舞。那濃重的眉眼,纖細的腰肢,靈動的舞蹈,異域的音樂,把在場的所有客人都帶入了另外一個世界,忘記了俗世紅塵的煩惱。新疆的女孩子們真美,新疆的歌舞真美,情至高潮,蘭瑞兒第一個加入了舞蹈的姑娘中間,接著花雪痕,穆小讓,佟一琮,武林,穆明,其他各桌的客人,全部加入了舞蹈,大家唱著跳著笑著,享受著身心的歡娛。 穆明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蘭瑞兒,蘭瑞兒也在給他回應。跳著跳著,兩人跳出了人群,跳出了房間,跳去了他們想去的地方。 佟一琮和穆小讓和眾人跳到最後,跳到人們離去,跳到佟一琮不由自主地拉著穆小讓的手同武林和花雪痕道別。 拉著穆小讓的手告別花雪痕,是佟一琮在跳舞時想到的。也是在那個時候,一種和穆小讓從未有過的感覺突然出現了,倆人從小便認識,卻從來沒發現,穆小讓的眼神和身體的每一個動作都是能夠與他相呼應的,根本用不著語言或者其他的引導。 幾乎同時,穆小讓也發現了倆人之間以前沒有發現的那種你呼我應,你來我往,你應我和,像高山流水,像琴瑟合鳴。 夜晚是感情的溫床,酒精和舞蹈是感情的催化劑。穆小讓藉著夜色變得異常的勇敢,拉著佟一琮的手,她踮起腳,貼著他的耳朵,聲音輕得像只蚊子鑽進了佟一琮的耳朵,“小哥,我們到酒店那邊走一走。” 佟一琮的記憶裡,穆小讓是一個乖巧羞澀略有任性的女孩子,直到這時,他才見識了她的另一面。最初,他只是不由自主地把唇挨著了她的唇,便鬆開了。他一直當她是親妹妹啊,他一下子明白了,並不是已經離去的程小瑜擋在了他和她的面前,而是他一直把她當做妹妹的念頭擋住了他和她,潛意識裡,他總覺得他和小讓在一起是不道德的。現在,就在這一刻,他仍在糾結。他的唇只是蜻蜓點水一般就鬆開了。她卻不肯讓他鬆開。她的嘴唇刁住佟一琮的嘴唇不鬆口,佟一琮吱吱唔唔,說不出來話。兩張唇緊緊貼在一起,剛剛鬆開,穆小讓的舌頭又在佟一琮的耳朵上繞起了圈兒,佟一琮全身不覺一抖。 佟一琮和穆小讓,一呼一應,靈魂,身體,感應,一切的一切。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