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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章

長安盜 海岩 6057 2018-03-18
看望了趙紅雨,和萬教授談了話,李進走了。從李進疲憊的臉色和行色匆匆的背影上,敬陵盜案偵破工作的艱苦與緊張,可見一斑。邵寬城雖然並不知道隊裡對楊鐧採取了哪些偵控措施,但楊鐧作為一個突然出現的人物,或已成為目前本案最主要的線索,亦可想見。 沒錯,連續一天一夜,敬陵盜案偵破組的主要任務,就是尋找楊鐧。楊鐧的住處很快被查到了,並被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監視。負責監視的外線小組一天三報,不但沒有發現楊鐧回家,而且那所危房似的舊院,看上去也像很久沒人住了。除此之外,並未發現楊鐧還有其他住所。 總隊統一調遣兵力,分五路人馬,沿著已知的楊鐧的歷史經歷,找尋他的社會關係,結果同樣讓人失望。在當代都市生活中,像楊鐧這樣幾乎無親無友,獨往獨來的人,相當少見。知道楊鐧的人說起楊鐧,全都聲稱與他久無來往,對他的個性為人,日常行踪,皆做茫然狀。他以前用過的電話號碼,經查已經停機。有人說他有個表弟,過去在外地替人做貿易和運輸之類業務,不久前被人看到他與楊鐧一起在街頭餐館吃麵,除此之外,再無更多有用的信息。

對敬陵墓室的現場勘查工作和痕跡檢驗工作已經全部結束,同樣遺憾,並沒有找到作案人的任何個人痕跡。所以,至目前為止,楊鐧的嫌疑主要還是來自趙紅雨反映的情況——楊鐧在敬陵石槨失踪後的第一天晚上,曾到古都醫院與萬教授見過面,在見面時曾拿出過疑似照片的東西給萬教授看,兩人言語中似乎談到皇后墓這樣的字眼……這情形確實可疑!但,由於趙紅雨並未直接看到照片,所以照片之說並不確鑿。李進白天還親自去了一趟古都醫院,藉故去紅雨住過的病房做了現場查看,從病床至屏風另一側會客區的距離看,如果萬教授與楊鐧小聲交談,病床上的紅雨未必能夠真切聽清。況且當時紅雨輸了安眠的藥物,聽到的只言片語準確與否,也不能確定。 於是,總隊暫時沒有對楊鐧採取通緝和邊控、卡控等措施。對萬教授的監控也只持續了兩天三夜,在紅雨再次入院輸液的第二天早上,在總隊向市局領導匯報此案工作的會議後,按市局領導指示,總隊通知刑偵一隊,撤銷了對萬教授的監控。

這天早上,在醫院裡輸了三個小時液,又睡了半宿的趙紅雨出院了。經醫生檢查,她的各項生理指標已經好轉,可以回家休養了。這一夜,萬教授讓保姆小劉、司機老王都回家睡覺,他和邵寬城在治療室內外輪流陪護,都很疲勞。邵寬城看得出來,萬教授對女兒確實是有感情的,以他的身份,名望,年齡,沒感情不可能如此事必躬親,不可能如此盡責。 但是,到了早上,當保姆小劉和司機老王趕過來的時候,當醫生說病人可以回家的時候,邵寬城和萬教授卻再次發生了衝突。 邵寬城聽到醫生說病人可以回家了之後,馬上打電話叫父親開車過來。父親還沒趕到,紅雨就被小劉推出了治療室的房門。邵寬城聽到萬教授大聲吩咐司機老王,讓他把車開到急診部門口,連忙上前溝通商量:“我爸的車馬上就到……”但萬教授不容分說,果斷將他攔住,不讓他再靠近紅雨半步。

“請你別再乾擾她,她現在需要治病!需要休養!請你別在糾纏她了!” “啊,叔叔,紅雨昨天晚上就說要回家的,我們昨天晚上就是來接她的……”邵寬城堆著笑臉,竭力婉言:“你可以去問紅雨!” 邵寬城看著紅雨被小劉推著越走越遠,他試圖繞開萬教授追過去,但萬教授用力阻攔,兩人肢體接觸,剎時形成撕扭。還沒走遠的司機老王立即上來助陣,揪住邵寬城連推帶搡,邵寬城又有點按捺不住了,雖然他在警校的擒拿術成績很爛很爛,但畢竟正規練過,再加上他小清新的外貌,不像敢於動粗的模樣。對體格較壯的司機老王構成了迷惑,老王肯定是輕視他了,所以在毫無準備中被邵寬城太極拳般地一引一靠一背,站在一邊的萬教授連具體動作都沒看懂,老王就被邵寬城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

這時,走廊裡,趕早來看病的病人陸續多起來,馬上有人圍觀,有人拉架,醫生和護士也過來勸阻、斥責。老王爬起來尋人報復,邵寬城面色噴紅毫不示弱。最激憤的還是萬教授,拉住一個醫生大聲咆哮: “我要報警!請給我報警!” 派出所警察趕到的時候,按古都醫院保衛部幹部的說法:鬧事者已被“控制”住了,正在醫院保衛部的辦公室裡等待處理,現在情緒已經穩定。保衛幹部說的這個鬧事者指的並不是司機老王,更不是已經親自駕車帶著女兒離開醫院的萬教授,而是“行凶打人”的邵寬城。 派出所民警在保衛部見到邵寬城時,邵寬城確實已經冷靜下來,他的父親也在,和民警的溝通比較配合。其中一位民警曾經處理過萬教授和邵寬城的糾紛,情況一說就明,還是爭搶萬教授女兒的事。從理論上說,萬教授是紅雨的父親,女兒去哪養病應該聽父親安排,邵寬城做為男朋友,不能過度干涉。但邵寬城說起他女朋友在萬家三次重病時,情緒復又激動:三次都是吃壞了,再吃壞了怎麼辦?還有女孩子生活方面的事,在家有我媽,在她爸爸那兒,誰能照顧?

民警以前就說過:“這種家務事,不宜由警方武斷。所以他們先是對邵寬城和司機動手一事給予批評訓誡:打架肯定不對,尤其是在醫院裡打架,有擾亂公共秩序之嫌。後是表明對此事的處理原則——病人去哪休養,首先要聽取病人父親的意見,最終由病人自己決定!” 由於鬥毆雙方都沒有受傷,經民警調解,都表示認錯,表示到此為止,下不為例。然後,民警通過司機老王用電話聯繫上了萬教授,得知萬教授正帶著女兒在西京大飯店的咖啡廳裡吃早餐呢。於是,民警和邵寬城父子一道,驅車前往離古都醫院不遠的西京大飯店,與他們碰頭。 到了飯店,民警讓邵寬城父子等在大堂,由他們自己單獨去咖啡廳找萬教授父女,“我們代表你們去談行嗎,放心嗎?”邵寬城還沒開口,父親率先表態:“放心,放心。”邵寬城與萬教授剛剛撕破臉,民警這樣處理,當然是對的。

民警去了,邵家父子站在大堂等候。只等了五、六分鐘,兩個民警就從咖啡廳那邊過來了。 “我們徵求了一下趙紅雨的意見,她表示還是願意回家去住。”民警回到大堂,迎著邵寬城父子尋問的目光,說的直截了當。 邵寬城問:“哪個家?” “當然是她自己的家。” 邵寬城父親插問:“是她原來住的家,還是她父親家?” “當然是她父親家。” 邵寬城不甘心:“你們問清了嗎?她要是說想回家住,肯定就是想回她原來住的家!她父親家是她父親家,你們問清了嗎?” 一個民警有點悻悻然,答道:“我問了,她說的是她父親的家。” 邵寬城怔了半天,掏出電話就撥紅雨的號碼,紅雨關機了。他不甘心地再撥一次,撥到一半時看到萬教授和小劉推著紅雨從咖啡廳出來,朝大堂這邊走過來了,邵寬城拔腳衝了過去。

民警在他身後一把沒拉住,喊一聲:“哎!” 父親也在身後叫他:“寬城!” 他大步走過去,萬教授看到他了,全身細胞都緊張起來,但沒想到的是,他發現迎面而來的這個年輕人,很努力地堆起一臉笑容,聲音也因刻意的謙卑而倍顯陌生。 “叔叔,叔叔您好,剛才我不禮貌,請您原諒。我,我能不能跟紅雨說幾句話呀,就說兩句。” 萬教授是文化人,對方客氣,他也可以以禮相待的。他說:“對不起,小雨很累了,等她身體狀況好一點的時候,她要同意,你可以來看她。今天她太累了……” “寬城,”輪椅上的紅雨打斷父親,她用目光召喚邵寬城過去,然後,又示意小劉把輪椅推到旁邊的一組沙發處。 “爸,我跟他說兩句話,您在門口等等我好嗎。”

女兒這樣說,萬教授還是有點猶豫,趙紅雨再次表示:“讓我跟他單獨聊兩句吧,你們在門口等我會兒。”她的聲音雖然虛弱,但,不容置疑。 萬教授看看邵寬城,又看看兩位民警和邵寬城的父親。只好默默隨著大家往門口移步。 邵寬城在沙發上坐下來,和趙紅雨目光相接。這裡沒有別人,只有他們促膝低語。邵寬城知道時間不多,但張開口,卻不知該說什麼,是勸她回到能給她安全和溫暖的小院,還是問她為什麼選擇回到那個凶險的別墅。 先開口說話的,是紅雨。 “其實,我很想跟你回家,我當然喜歡咱家的小院啦,但是,我覺得我的任務沒有完成。” “你已經完成了,完成的很好!”邵寬城心里火燒一樣的灼痛,幾乎淚奔:“你真的裝一回死行嗎,我宣布,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你應該跟我回家!”

趙紅雨雖然是女孩,雖然表面感性率真,卻不像邵寬城那樣表面性格老成,實際敏感多情,一激動就喜歡掉眼淚的。趙紅雨沒有激動,她甚至還露著笑容,她說:“我知道,你不希望我退役,你希望我永遠當一名警察,就像我們在警察學院立下的誓言那樣,但我讓你失望了。” 邵寬城心中千言萬語,形不成口中一句完整的話:“沒有沒有……” “所以這次,我不想讓你失望,不想讓李隊,讓總隊的頭頭,對我失望。其實我挺好強的。” 邵寬城忍不住叫起來,他壓著聲音叫起來:“昨天晚上李隊到底跟你談了什麼?你已經立了大功,你現在留下來也沒用了!是李進讓你留下來的嗎?” “李隊沒讓我留,但我知道,他們在找楊鐧!他們找不到楊鐧!”

“你都這樣了,你就能找到楊鐧嗎?你要是再生病可怎麼辦!” “我覺得,楊鐧可能還會來找我爸,我也怕我爸處理不好這件事情。” “楊鐧還會來找你爸嗎?他還會拋頭露面跑出來嗎?你要在你爸那兒等他嗎?你要等到什麼時候?醫生說你要再犯病就有生命危險你知道嗎?” 這時,他們都看到,萬教授和小劉朝他們走過來了。紅雨把語速放快,把聲音壓得更低:“我死不了,所以我也不想裝死,我非得讓你承認,我是最牛掰的警察!” 邵寬城轉頭看了一眼走近的萬教授,他知道,他們的交談,只能到此為止了。在分別的這個瞬間,他眼圈又紅了。趙紅雨不喜歡他動不動就眼淚,於是故意不看他,把頭轉過去,往父親那邊看。她沒想到邵寬城起身道別的話,竟是一句:“好,我頂你!”見萬教授還有幾步之遙,他又說:“別吃他家的飯。飯我爸媽每天給你送過去!” 萬教授和小劉一前一後走近了他們。邵寬城的父親和兩位民警也跟在後面。邵寬城忽然俯身貼近趙紅雨耳邊,說了最後一句: “開著手機!” 萬教授帶著紅雨走了。 派出所民警也走了。 父親把車留給了邵寬城,自己坐公交車走了。 邵寬城站在西京大飯店的門前,看著來往如織的人流,發了半天呆,才低頭往停車場走去。 他來到警隊時早已過了上班的時間。他去了李進的辦公室,先是說了紅雨出院並跟父親回家的事情,然後板著臉對李進表示,有些想法想跟他談談。李進正要去總隊長屋裡開碰頭會,便叫他一起過去做個會議記錄,有什麼事會後再說。 邵寬城說:“我不是不參加敬陵案的工作了嗎?” 李進說:“你怎麼知道我們要談敬陵的事?” 於是,就到總隊長辦公室開會。除了總隊長和李進外,參加會的還有一隊的兩個探長,談的果然還是敬陵的事。先是由梁探長匯報尋找楊鐧的工作,石槨被盜已經是第三天了,楊鐧仍然查無踪跡,從某個角度上更增加了他的嫌疑。楊鐧與石槨同時蒸發,似乎不像完全的巧合。前天晚上他還去了古都醫院,從趙紅雨提供的情況和萬教授的陳述以及古都醫院的監控錄像看,這一點確定無疑,說明他至少在兩天之前並沒有離開西京,之後如果不是刻意躲藏,怎麼會查尋不到呢?楊鐧在網絡上的痕跡也接近空白,他沒有微博,QQ也半年多沒有上線了,看上去像一個與世疏離的人。 之後由井探長匯報對林濤、郭得寶和林白玉的審訊情況。關於林濤夥同郭得寶盜掘敬陵從策劃到實施的全過程,已經大致搞清。包括郭得寶僱傭的侯老大那伙人在內,敬陵盜案的一干人犯在口供方面,並無明顯出入和漏洞。基本可以起到互為印證的作用。但從這些人的口供中,查不到關於楊鐧實質參與此案的任何證據。 匯報中提到的林白玉,讓邵寬城聽得格外入心。因為說到林白玉,就不能不說到他的丈夫萬正鋼。通過對林濤和林白玉的審訊,兩人之間過去的曖昧關係和現在的利益關係已經基本了然。按照林白玉自己的供述,她的丈夫對她和林濤的事應該多少是知道一點的。不過丈夫在教育界、考古界都是名望人物,肯定不想家醜外揚,授人笑柄,影響自己多年來苦心經營的正面形象。再說林濤既有求於她的丈夫,這些年肯定也會有利益輸送。丈夫舍義求利,“顧大局”,“忍小隙”,所以對她和林濤的眉來眼去,一直眼開眼閉,默不作聲。 這是林白玉的說法。 井探長還提到,萬教授為林白玉請的律師,昨天下午已經去看守所和林白玉見過面了。萬教授與林白玉之間,感情是談不上了,但畢竟還有夫妻的名份,萬教授對林白玉該盡的責任還是會盡的,該花的錢還是會花的。在考古學者和大學教授的圈子裡,萬教授聚財的能力一向出類拔萃,但其實他最看重的,並不是錢,而是比金錢價值更穩定的地位,名譽,和聲望。這些才是他內心最引以為榮的東西,說白了,也是他財富的來源與根基。 提到萬教授,李進插了一句嘴:“我還是認為,萬正綱在這個案子中的嫌疑不能排除。我們今天早上已經給總隊又打了報告,要求恢復對萬正綱的監視調查。” 總隊長皺眉說了一句:“萬正綱涉案證據不足,撤銷對萬正綱的監視是局裡定的,沒有新的證據就不要再提了。” 屋裡沉默片刻,總隊長又問:“紅雨怎麼樣了,身體沒事了吧?” 邵寬城本來是坐在角落裡的,職責只是做記錄而已,但總隊長問這話時,目光是穿過李進,投給他的。他於是起立回答:“身體還是不行,昨天在醫院輸了一宿液。” 總隊長關切地又問:“噢,醫生怎麼說?家裡有人照顧嗎?” 邵寬城答:“她爸把她接走了,在那兒沒人照顧!” 總隊長奇怪:“不是一直住你家嗎,她病了你們怎麼讓她爸爸接走?” 邵寬城忽然抬高聲音:“我不知道她是自己要去的,還是你們領導勸她去的!我認為她現在身體都這樣了,隊裡不應該再沒完沒了地跟她說這個案子!她已經做了她應該做的,可以做的,她已經是一個英雄!隊裡應該讓她安心休息,讓她徹底退役!我求你們別再跟她說這個案子了,弄得她老說自己沒完成任務!” 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總隊長一臉茫然,李進一臉鐵青。梁探長井探長也面面相覷,想不出邵寬城這樣的“小清新”為何敢於如此“咆哮朝堂”,撒野犯上。 第一個發聲斥問的還是李進:“你認為是我們勸她去她爸爸家的嗎?你根據什麼這麼認為?” 李進的反問,聲勢凌厲,邵寬城答不上來,但激動之下,仍繼續撒野:“你們領導應該勸她趕快退出來!不能為了破案,不顧自己人的安危!不能為了……” 李進厲聲打斷他:“邵寬城!你說話要負責任!” 井探長和梁探長也開口勸解:“小邵,你先坐下,先冷靜,有些事你是不是有誤會?是不是……” 總隊長開口發聲:“邵寬城,紅雨是怎麼跟你說的,她都跟你說了什麼?” 邵寬城喘著氣,竭力讓自己的聲音放平,放低:“她說……她說楊鐧有可能還會去找她爸,她說她擔心她爸不小心攪進去。” 總隊長轉頭問李進:“是你們佈置她去的嗎?” 李進憤憤地否認:“不是!怎麼可能!” 邵寬城再次抬高聲音:“趙紅雨住在她爸爸家,安全肯定沒有保證!” “有沒有保證也是她自己去的!”李進又轉向總隊長,試圖舊話再提:“如果能對萬正綱恢復監視措施,對紅雨也是一種有力的保護!” 總隊長面向李進,闆臉喝道:“在沒足夠證據證明萬正綱捲入敬陵盜案的情況下,局裡撤銷監視的決定是正確的。你們認為趙紅雨住到她爸爸家裡沒有安全,有證據嗎?難道僅僅是因為她有幾次吃壞了肚子嗎?” 屋裡沒了聲音。 總隊長也悶了一陣,再開口,仍然是不滿的口吻:“其他方面的線索查得怎麼樣了?” 李進忍氣吞聲:“在長安尋找目擊者的工作有點進展,目前已經圈定了兩個嫌疑人,還在落實……” 總隊長打斷他:“有線索就要快速突進,該出手時就出手,這案子不能拖,你們必須盡快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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