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南門臉·六十年代的一幅都市風俗畫

第90章 第三十七章

果兒漸漸習慣跟苜蓿同床共枕了,除非她來月經。苜蓿老是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的,靜悄悄地鑽進被窩兒,多半時候,倆人都是背靠背,蜷著個腿睡,盡量誰都不碰誰,可是,一覺醒來,卻總是發現,倆人緊緊地抱在一起,苜蓿的手搭在她的胸口上,而她呼出的熱氣也把苜蓿吹得耳朵直抽抽,因為癢。怕果兒斥打他,苜蓿就趕緊說:“我不是成心的。”果兒要是心氣順,便哼一聲,要是趕上她不痛快,她恐怕就會說他“是不是成心的,你自己最清楚”。這時候,苜蓿就是渾身是嘴,也解釋不清了,他只好加著十二分的小心伺候著。當然,也有例外,不知怎麼倆人就摞合在一塊兒,都不言語,只是默默地動作。苜蓿想親她,她不讓,她總把臉扭到一邊,她只暫時將身體借他用用,等苜蓿沒力氣了癱軟在她肚皮上的時候,他還在回味著呢,果兒已經把掉在地下的被子揀起來,搭在腰間,掉過頭去……

果兒不敢太投入了,所以,不管苜蓿怎麼揮汗如雨,也難以調動出她的熱情來,她怕她在激情的時候叫出扣痂兒的名字,讓苜蓿起疑。要是他真問起她來,她還確實沒法回答,怕就怕扣痂那個活冤家老是在她記憶裡興風作浪,她再也忘不了他。這麼一想,她不禁打了個激靈。 為了不再勾心思,她把所有扣痂兒使過的東西都扔了,包括床單子、漱口盂、枕巾和他的鞋趿拉。她不把這些東西處理了,她就在苜蓿跟前硬氣不起來。也許,就是因為自己跟苜蓿比,也算不上什麼正經人,所以,她對苜蓿也不那麼兇了,甚至都不太防著他了。她在單位裡,都是穿白褂子、藍褲子,多熱,也都把褂子的底擺掖在褲子,回到家,她立馬把衣裳脫了,就穿個鬆鬆垮垮的老頭衫,一動,奶頭就顫悠,她也不怕苜蓿笑話;困了,打哈欠,她也賽大老爺們儿似的,倆胳膊伸得高高的,夾肢窩就亮在外頭,這要在單位,打死,她也不這麼做,可是在苜蓿跟前,她就無所顧忌——這麼些年,她身上的零部件,哪樣他沒見過?

苜蓿也不是一點兒好處沒有,比如自打他一出現,她的貪吃的毛病就好了,具體怎麼好的,她不知道,反正跟他有點兒關係。 “科長,最近局裡又有什麼內部消息?”自打又跟果兒和好以後,苜蓿在公司裡的地位明顯地提高了,總有人跟他打聽小道消息,“是不是又要組織貨郎隊下鄉了?” “怎麼,你想逃避?”苜蓿嚴肅地問道。 “我老婆不是要生孩子了嗎,身邊離不開人。” “我頂看不起你這樣拈輕怕重的人啦,”苜蓿說,“局裡提倡每個職工要多練基本功,爭當多面手。” “不就仗著有個當官兒的老婆嗎?神氣什麼呀!”他的同事背後說。 苜蓿也確實積極多了,省得人家說他特殊,給果兒臉上抹黑。其實,所謂內部消息,他知道的一點兒也不比人家多,果兒在家輕易不說,他更不敢提,只是偶爾果兒單位有人來串門兒,他才能聽上一耳朵,還僅是個大概其,鬧不清個前因後果。他要傳出去,歪曲了指示精神怎麼辦,他有幾個腦袋?再說了,果兒要知道了,就她那沾火就著的性子,非得又跟他打離婚不可。

苜蓿只禿嚕了一回嘴,還是人家結婚他喝醉了的時候。他說原來果兒就是個家庭婦女,都是他調教有方,循循善誘,叫她一躍而成為了書記,還說,甭看果兒在局里人五人六的,到家,就賽避貓鼠似的,大氣都不敢吭一聲,乖乖地把趿拉板兒給他預備好穿上——酒一醒,他就後悔了,差一點兒把腸子都悔青了,這事做得忒幼稚,萬一誰嘴快,傳到果兒那去,吃不了他也得兜著走,那幾天,他提心吊膽,天天瞅著果兒的臉色過日子。 幸好,果兒沒有什麼異常,顯然是沒被叛徒出賣。苜蓿才放心,可以直起腰來走道了。 “我往後得管住自己的嘴巴。”他抽了自己一個嘴巴。 “科長好,你吃早點了嗎,我這有花卷……”碰見有哪個大閨女小媳婦跟他套近乎,苜蓿都跟被獵犬追逐的獵物一樣,撒腿就跑,躲得越遠越好,上一回那個小丫頭片子差一點兒叫他傾家蕩產,一次管夠,他長記性了。雖然現在果兒整天不給他好臉子,嘟嚕著,就像欠她八百吊錢似的,苜蓿卻不怪她,於今人家是局領導了,再嬉皮笑臉的不像話,局領導就該有個局領導的架勢!問題是果兒在床上也跟他端架子,這就不正常了,不過,也沒辦法,誰叫當初他對不起她呢,活該。苜蓿這人,有一個優點,就是善於批評和自我批評。說真的,他彷彿越來越迷戀果兒的身體,沒個夠,甚至比他年輕時心更盛了。

因為,只有他壓在果兒身上的時候,他才覺得她真正地屬於他。 “局領導怎麼樣,還不是照樣叫我折騰得一身汗?”苜蓿很有成就感。 不管怎樣,他的體會是,睡一個局領導跟睡一個平民百姓就是不一樣,舒坦。 果兒卻不覺得舒坦,她還是不習慣這個低眉順眼的苜蓿,以前,他都是仰巴跤子躺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淨(貝青)現成的。而現在他卻變了。變得勤謹了,家務活他都包圓了,早晨他起得比她早,黑晌兒比她睡得晚。 開頭,她以為他是耍手腕,為騙她跟他復婚,等他陰謀一旦得逞,他就翻臉不認人,又故態復萌,可是,這麼些日子過去了,苜蓿還是那麼殷勤,不像是玩花活。 “難道他真是脫胎換骨了?”果兒半信半疑。 “這個韭菜炒雞蛋是你愛吃的,趁熱吧。”果兒一睜眼,苜蓿就把早點給她備好了。

“你別總伺候我,多關心關心工作,你好歹是個乾部。”果兒盡量溫和地對他說。 “我們科就那麼仨倆人,你呢,一招手就百八十口子跟你走,這麼一比,我也就算個屁。與其跟仨倆人指手畫腳,還不如伺候好你,對革命的貢獻更大些。”苜蓿說。 幾句話,把果兒拍得又舒筋又活血。 “話不能這麼說——”果兒總要做出個姿態來。 “放心,我不會把我的本職工作撂下不管。” “你也一起吃吧。”果兒剛夾兩口雞蛋,覺得自己吃獨食不太合適,就招呼苜蓿,苜蓿這才欠著屁股,好歹對付兩口。果兒打鋪底下找出前年個他給她買的那雙半高跟皮鞋,穿上,發現他已經給她新打了油,擦得鋥亮。 “既然他都變了,我對他的態度是不是也該變一變了?”半道兒上,她想。不知為什麼,苜蓿的一番話,讓她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份工作的重大意義,她要不拼命地干,不光對不起組織,恐怕連苜蓿都對不起。

“我們今天加班,把六一兒童節的供應方案一口氣搞出來,不能再拖了。”她一進辦公室,就對她的屬下說。 “著什麼急呀,還有半個月呢,時間來得及。”她的屬下都偷懶偷慣了,一聽說加班就憷頭。 “富餘出時間來,我們還可以下到基層去參加勞動,不能總高高在上,脫離群眾。” 辦公室裡的人,都琢磨她是褲腰帶勒得太緊了,把一肚子的大道理都給擠出來了。 “別跟木頭橛子似的戳著了,趕緊動彈吧。” 一屋子人都相互擠咕擠咕眼兒,忙活起來。 到老晚,苜蓿見她遲遲沒回來,不放心,就找她來了。她的屬下都高興了。 “你們那口子來了,快走吧,剩下的活,明個再說。” “不行,不達目的絕不收兵。”果兒說,她叫苜蓿到傳達室等著,完活兒再一起家去。

苜蓿什麼都沒說,起身就去傳達室了,那幾位屬下一看,知道不交差惦記著下班是沒戲了,只好悶頭繼續幹活。 “你把我們姐夫調教得夠聽話的啊!”他們說。 “也許還是敢怒不敢言呢。”他們又說。 “哪來的這麼多廢話,有能耐都使在工作上,別用在嘴皮子上。”果兒說。 毛十點來鐘,他們才下班。果兒到傳達室,叫上苜蓿,倆人蹬著自行車回家了,路過一家餛飩鋪,他們進去一人喝一碗,還把烤餅掰碗裡,湯湯水水熱熱乎乎地就合一頓。 “省得回家另做了。”苜蓿抹抹嘴,又要了倆芝麻燒餅,拿紙一裹,捎上。 “都吃飽了,你還買燒餅乾嗎?”果兒奇怪地問他。苜蓿趕緊說:“萬一半夜三更你又餓了怎麼辦?可以拿燒餅墊補墊補。”果兒小聲嘟囔了一句:“你想得倒還挺周到的。”苜蓿客氣道:“哪裡,哪裡,”他很謙虛地又補充說:“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別說你胖,你就喘。”果兒說。不過,從她表情上看,她並沒惱,模樣挺舒坦。 “不喘就不喘,”苜蓿嘿嘿地笑了,“我還要戒驕戒躁,繼續努力的。” “哼。” 那晚上,他們激情得差一點兒把床鋪給顛蹬散了。 這是果兒跟苜蓿最盡興的一晚上。 “往後你別再這麼瘋了,累得我這咱才醒,都遲到一刻鐘了。”轉天,果兒對苜蓿說,之後,就失裡慌張地上班去了,苜蓿偷偷笑了。 再往後,趕上刮風下雨,苜蓿都來單位接她下班,沒缺勤過,成了一個規律。 果兒要是加班兒,不能按時下班,也都給苜蓿掛個電話,跟他打個招呼,省得他不放心。辦公室的人逗她說:“都老夫老妻了,怎麼還這麼膩乎呀?”果兒就耷拉著臉兒說:“你管得著嗎,吃飽了撐的!”

人家笑,她也跟著笑。 “聽說你們小兩口處得不錯?你看看,我說什麼來著,感情就得慢慢培養。”書記對她說。 “也就是湊合著過……”果兒不好意思地說。 “夫妻還是你親我愛比較好,現在就湊合,得湊合多少年,才能湊合到老啊。”書記乾脆叫果兒坐下來,看架勢,要給她做耐心細緻的思想工作。 果兒只好順著書記的竿兒往上爬,跟他打哈哈,才總算得以脫身。不知為什麼,她特別膩味書記抽完煙總要在鞋底子上蹭滅的動作,土得掉渣,還有就是他的塌鼻樑子。其實,說穿了,她膩味他無非就是因為她有小辮子揪在他手裡,使得她見他不得不賠笑臉,不得不矮三分,一想起來這些個,她就渾身不得勁兒。儘管他說他關心她愛護她。 “明天是媽的生日,叫你一塊兒去,中午你要得空,就去買點兒禮物回來,我這忙得抽不開身來。”剛才,果兒給苜蓿打個電話。 “你說買什麼好啊?”苜蓿請示她。她把權力下放給他:“你看著辦吧,別太鋪張,也別太財迷。”她知道,苜蓿這個人心細,會盤算。

“好嘞。” 結果,苜蓿買了一堆罐頭,桃的,荔枝的,還有午餐肉:“你怎麼買的光是罐頭啊?”苜蓿說:“要送禮就得送人家平時捨不得買的東西……” 果兒想想,也是,蘋果梨兒總有走街串胡同的吆喝著賣,饞了,就買一個倆的,而罐頭,怪貴的,輕易捨不得花這個錢,在果兒的記憶裡,活這麼大,吃罐頭也就有限的兩三回。罐頭好歹總還是個稀罕物。 “更主要的是,老太太要是捨不得吃,藏櫃門裡,一年半載都壞不了,且擱著呢。”苜蓿說。果兒想誇他兩句,卻又怕他驕傲自滿,就光點點頭,表示認可。明天正好是禮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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