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南門臉·六十年代的一幅都市風俗畫

第67章 第十四章

桃兒在家裡一點兒不掛相,反而比平時更愛說愛笑了,她不想叫一家子替她揪心,幾個姐姐各自都有一堆亂七大八糟的崴泥事兒攤著,等著她們去收拾,她不能再給她們添亂,儘管家里數她小。 她覺得她馬虎眼打得不錯,沒人瞧出什麼破綻來。一天,一覺醒來,卻見瓜兒跟果兒站她床頭,就像兩隻老虎盯著一隻掉進陷阱裡的兔子一樣,不知怎麼下嘴才好,桃兒一骨碌爬起來,往床裡頭退了退,失裡慌張地問:“你們要幹什麼,想吃了我呀?”果兒斜楞個眼兒瞅著她說:“吃不吃你,就看你跟我們說不說實話了。” 她的盹兒被她們嚇跑了。 “你叫說什麼實話,我又沒騙過你們。”瓜兒搶先一步問道:“誰是熗鍋?”桃兒奇怪她們是怎麼知道熗鍋的。 “他是我們單位的。”桃兒磕磕巴巴地說。瓜兒又逼問一句:“你跟他是什麼關係?”桃兒嘟囔道:“就是一般同事關係。”果兒冷笑了一聲:“恐怕沒那麼簡單吧?”因為桃兒不知道她們手裡有什麼底牌,所以也不敢滿嘴跑火車,只好舔舔嘴唇說:“他以前追過我……”果兒繼續問:“那麼現在呢?”

瓜兒和果兒雞一嘴鴨一嘴,把她逼問到犄角旮旯,一丁點兒退路都沒有了,差一點兒就把熗鍋怎麼親她,她又怎麼讓他親她,都連鍋端出來。幸好桃兒多了個心眼,連蒙帶唬,好歹是糊弄過去了。瓜兒和果兒對她的審訊總算結束了,轉身要走,她又把她們叫住。 “是誰在你們跟前嚼我的舌頭,看我怎麼跟她算賬的!”倆姐姐對視一下,笑起來。 “是你自己洩的密,別怪別人。”桃兒點點自己的鼻子,莫名其妙地說:“我跟你們洩的密?我會跟你們洩這種密?得啦,你們甭串通一氣詐我了!” “明明是你說夢話說出來的嘛。”她們說。 “媽呀,我在夢裡都說什麼了?”桃兒只覺得脊梁溝冒涼氣,不禁倒吸一口冷氣。瓜兒嘴快,告訴她:“你左一聲右一聲光叫熗鍋的名字唄。”果兒邊羞她邊說:“看來,我們桃兒是愛上人家了。”桃兒的臉騰地一下子紅了,光著腳丫子跳下地。 “你們都給我出去!”使勁兒把倆姐姐推出門去,看來,往後睡覺得把門插上了,要是沒有插銷,就拿兩把椅子頂上,她們再來偷聽她的窗戶根兒,她就能知道了。

不行,光這麼尋思,總不是個辦法,她要行動起來,主動出擊,找到他,當面鑼對面鼓地掰扯清楚——我姓秦的哪一點兒對不起你了?為了你,我跟向凱都不說話了,你還要我怎麼樣?一天,桃兒得空兒,就奔熗鍋他們單位去了。本來她想跟個相好的姐們就伴去,又怕她們嘴不嚴絲合縫兒,鬧個滿城風雨,於是,硬著頭皮,單槍匹馬地上陣了。她沒敢直接往裡闖,只躲在背靜地方等著他下班。那地方最隱蔽,她能看見他,他卻看不見她,千不該萬不該,她不該那麼沉不住氣,熗鍋剛一露頭,她就跳出來,沖他使勁兒地招手,結果,熗鍋瞧見她,咯噔一下站住了,猶豫半天,忽然掉頭朝回走,桃兒越叫他,他走得就越快,眨眼工夫就消失得無影無踪。桃兒跳著腳喊,“熗鍋,你給我回來!”白廢,一點兒回音兒都沒有。原來他是成心躲我——她想,她的這個想法就像一把刀,扎在她的心口窩上,滴答血……她磕磕絆絆地想離開,傳達室大爺過來問她:“閨女,你找誰。”她順嘴說道:“熗鍋,剛調來的。”傳達室大爺說:“早下班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桃兒梗著個脖子,執拗地說:“我敢肯定,他沒走,就在這個廠子裡!”跟手,她又補充了一句:“他是個保全工。”

傳達室大爺嘬了一下牙花子,顯然是在遲疑,桃兒的犟勁兒突然上來了,她非要逮住他,叫他當面說清,你要是告訴我,你愛上別人了,我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大爺,你指給我保全車間在哪兒,我自己找他去。”大爺說:“還是我帶你去吧。”一老一少,繞著廠子跑一圈,也沒見熗鍋的影子,桃兒急出一腦瓜子汗。傳達室大爺說:“你看,沒有吧?”彷彿她跟他編瞎話似的。 “我明明看見他了,我的眼睛不會騙我。”桃兒拼命表白,她找得更仔細了,現在找到他的意義又多了一層:在傳達室大爺面前證明自己的清白。走半截兒,大爺突然站住了。 “哦,我明白了。”桃兒問他:“您明白什麼了?”大爺咧嘴笑了。 “這小子,把我們給賺了。”桃兒被他沒頭沒腦的話鬧糊塗了,大爺沖她擺擺手。 “跟我來。”他把又帶回到剛才他們已經來過的保全車間的門口,指了指裡邊。 “你看見那扇窗戶了嗎?”桃兒看見了,那扇窗戶沒關。大爺說:“他就是打那溜走的。”桃兒想:熗鍋這麼膩味自己,自己居然不知道,還憨皮賴臉地來找他!大爺見她一個勁兒直眼兒,問他:“這小子是不是佔你便宜了?實在不行,就跟組織反映他去。”桃兒彷彿挨了當頭一棒,扭頭就跑,傳達室大爺追在她屁股後邊喊:“要下雨了,你避避再走。”果然,這時候雷聲隆隆,很快,涼颼颼的鞭杆子雨就劈裡啪啦地掉下來,她什麼都不上,她要趕緊蹬車離開這,越快越好,她被從沒體驗過的屈辱折磨得直哆嗦,心跳得厲害。街上的人,紛紛躲起來,就她一個人把車騎得飛快,像脫了韁的牲口。

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裳,淋得她跟落湯雞一樣,她也不覺得,甚至完全意識不到現在正在下雨。直到她兩條腿實在沒勁兒,連打個彎都費事了,她才放慢了速度,呼嚕一下臉上的雨水,一個好心的大嬸沖她喊,“閨女,還不避避,你不要命了?”她這才踢上車梯子,蹲在一家副食店門口,身子蜷縮成一團,可是她不冷,一點兒都不,她血管裡的血熱辣辣地流淌著,燒灼著她的心。 她不知這場雨下了多久,也不知自己蹲了有多長時間,反正等雨停了,馬路上已經趟水了,她把褲腿挽到膝蓋以上,推著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雨水都漫過她小腿肚子了。孩子們都出來打水仗,渾身精濕。 “熗鍋準是跟別人好了。”她堅定不移地認為,早就听說單位裡有好幾個閨女總沖他擠眉弄眼,她一直沒往心裡去——她太馬虎了。她突然間自卑起來,女的甩男的,那是正常的,要是女的叫男的甩,傳出去,那個女的臉往哪兒擱?怕是死的心都有。她們街坊就有一個二姐,對象把她蹬了,還踹了她一腳,二姐當天就跳了海河……幸好,桃兒跟她的情況略有不同,她跟男方沒有確定關係,兩邊家長也沒見面。

回到二姐家,瓜兒跟果兒都不在,她好歹擦一把,把濕衣服脫了,就鑽被窩裡,蒙上了腦袋。她警告自己:第一不許哭,第二打今天起,再也不跟男的羅羅缸了,把心思都擱在工作上。可是,她的眼眶還是濕了,熗鍋在她心裡所佔的比重比她想像的要重,要重得多。反正也睡不著,靜下來又總是胡思亂想,乾脆,起來洗衣裳,她把她的和倆姐姐的衣裳都歸攏在一塊兒,打上胰子,使勁兒搓起來。她倆姐姐回來,都納悶,圍著她轉了好幾圈,好麼眼兒地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們想知道因為什麼。 “是不是你摔了什麼揍了什麼惹什麼禍了?”瓜兒問她。 “要不就是看上什麼料子,兜里又沒錢了?”果兒也問。桃兒氣不打一處來:我桃兒是這麼沒覺悟的人嗎,整天就仨瓜倆棗地算計?桃兒真想把她們倆按在木盆裡,誰叫她們隔門縫兒看人,把人看扁了的!倆姐姐躲里屋,一通瞎猜,平時懶得揪筋的桃兒,怎麼突然勤謹起來了?瓜兒的判斷是,要不是她惹了什麼禍,惦記著立功贖罪,就是失戀了。 “上回,你失戀,不是倆月凡人不理,光是織毛活兒?”果兒的猜測是,要不是她想伸手借錢,就是有人跟她求婚了,她拿不定主意。 “你結婚前的半個月,不就總是疊被晾褥子,一天倒騰好幾回……”沒等桃兒跟她們翻臉,她們倆就矯情開了,你兜我的老底兒,我揭你的瘡嘎巴,直到桃兒嫌煩了,沖她們嚷嚷:“你們還有完沒完,就不會幫忙投兩遍?”倆姐姐才趕緊捋胳膊挽袖子,跟她一塊兒忙活。桃兒說:“人家就是想多做點兒家務,叫你們輕省輕省,你們倒好,還這麼臟心爛肺。”把倆姐姐說得直不好意思,一個勁兒跟她賠不是。桃兒哼了一聲,順手將已經洗完的衣裳又扔盆裡,搓起來,倆姐姐相互擠咕擠咕眼兒,一把將她揪起來。 “桃兒,你甭跟我們裝蒜了,說,到底出什麼事兒了。”桃兒不說,絕對不能說,說了就忒現眼了,一口咬定:“什麼事兒也沒出!”倆姐姐見硬得不行,就來軟的,摽住她的肩膀,慢聲細語地說:“桃兒,告姐,究竟怎麼了,姐姐一准給你撐腰。”

桃兒軟硬不吃,耷拉著腦袋,一聲不吭。瓜兒問:“是不是跟那個廠長的外甥兒吵嘴了?”她說的是向凱。上次向凱來家裡,瓜兒遇見過。桃兒使勁搖頭否認,真是,這一程子,她腦子裡光圍著熗鍋轉磨磨,居然一點兒都沒想起過向凱,不想也好,男的都是一個模子扣出來的,差不多,要不理就全不理,頂不濟姑奶奶當一輩子坐家女,沒什麼了不起!於是,她對她們說:“往後少在我跟前提搞對象,我沒興趣。”雖然她守口如瓶,卻還是犯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倆姐姐吐吐舌頭,什麼都明白了。 “好啦好啦,我們不再提了,叫你一個人柔腸寸斷吧。”她們說。 “你們別替我走腦子了,先瞅瞅你們自己的屁股擦淨沒擦淨!”桃兒刻薄地說。 這話居然把倆姐姐給說傻了,很是下不來台,老半天都沒還嘴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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