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南門臉·六十年代的一幅都市風俗畫

第66章 第十三章

要是不為熗鍋,桃兒才不去保全呢,到處都是油膩膩的,一步一出溜,稍微不小心,就得來個老頭鑽被窩,另外,轟轟隆隆,也震耳朵。去,也不能叫人看出她是奔著熗鍋來的,而是背個手,東瞅瞅,西望望,像是在檢查什麼地方有安全隱患,一副公事公辦的派頭。連著好幾天,她都沒瞧見熗鍋,原來他擺弄的那台床子,現在是別人管了。想問問熗鍋幹嗎去了,又不敢,怕人家懷疑。車間主任跑過來跟她套近乎:“秦安全員,到此有何貴幹?”桃兒只好答一句:“隨便轉轉”,就溜了。 “缺德玩意兒!”她罵熗鍋。 本來,上回打海光寺回來,桃兒就盤算著怎麼疏遠向凱,甚至想過將自己跟熗鍋的關係跟向凱攤牌。沒想到,熗鍋這些日子跟她玩失踪,不露面不說,連個口信也不給她,讓桃兒彆扭了好幾天,有一天,她突然想開了:你愛找我不找我,拉倒,有的是人找我,眼前就有現成的向凱,我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吧?

說是這麼說,真叫她一下子把熗鍋忘了,她也做不到,老是牽著腸掛著肚,懸著一份心。 她派了個知根知底兒的親信,幫著去打聽打聽,熗鍋究竟躲哪個老鼠窟窿裡值更去了。打聽的結果是,熗鍋是主動要求調動,調大直沽那頭的一家修配廠去了。桃兒差一點兒叫他給氣瘋了,這麼大的事兒,他熗鍋事先也不知會她一聲,太不仗義了。她的親信見她的臉漲得跟猴屁股一樣,怕她髭毛打蛋,趕緊問:“要不我給你問問,他現在單位的詳細地址?”桃兒一撥拉腦袋,勁勁兒地說:“甭價,用不著,回來他還以為我上趕著他呢。”桃兒心裡琢磨:一定是有什麼意想不到的原因,使熗鍋調動了工作,又一定是有什麼意想不到的原因,使熗鍋沒來得及跟她打個招呼,也許,待他把一切都料理好了,會來找她的,怎麼來怎麼去把原因都告訴給她。現在,她最好的辦法就是等著,耐心。可是,等來等去,也沒等著熗鍋,桃兒開始抓瞎了,她擔心他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該不該自己上門去探望探望?後來,有人告訴她,在一個漿子舖見到熗鍋了,可能他是趕時間,蘸個糖墩兒就走了,都來不及說上幾句話……這麼說,熗鍋沒什麼七災八難,起碼他還有胃口喝漿子,桃兒先是鬆了口氣,跟手又火冒三千丈——熗鍋,你個沒良心的,往後我桃兒再答理你,就不姓秦!那天,她揍了一個茶杯,撕了一個本兒,還把鋼筆尖兒掰兩半了。

向凱再約她出去,她也不怎麼拒絕了,偶爾也跟著去,至少她可以渙散一下心情。 熗鍋都快把她氣成噎嗝了。 “我有個同學,剛跟他爸從柬埔寨回來,帶來好多那邊的唱片,我們聽聽去嗎?” “听就聽,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桃兒懶洋洋地說。 “聽說,中原公司新進了一批上海產的塑料花,要不要去看看?” “我這個月羅鍋上山。”桃兒說。 “這個你就甭操心了。”向凱大包大攬地說。 “別價,我還是跟我媽手背朝下要吧。”桃兒不想跟他太近乎了。 向凱恨不得讓他的所有親戚朋友都見她一見,見了又不說清倆人的關係,只介紹說:這位是秦桃兒。開頭桃兒還跟上一句:我們是一個單位同事。末了,也懶得再費唾沫星子了,他愛怎麼介紹就怎麼介紹。桃兒估計,向凱的多一半朋友都以為他們倆是一對,絕對!

“我臉上長青春痘,不想見人。” 有時候,桃兒也以此為藉口,拒絕跟向凱成雙配對地出來進去,想找個地方犯肝氣。 她會刷牙的時候,突然喊一嗓子:“男人你就不能給他個好臉,他會蹬鼻子上臉,”她把滿嘴的泡沫吐出去,又說:“你一旦真把心給了他,他就來勁兒,想怎麼傷你就怎麼傷你。”說完,又接著刷她的牙。等倆姐姐聽到動靜,跑出來,見她已經是若無其事了。 “人得有個改性。”她想。再跟向凱出去,桃兒總是跟他保持一臂距離,他跟她咬耳朵,她都挪開一點兒,不忒近乎了,歷史的經驗值得注意。熗鍋絆她一個大馬趴,她不能再在向凱這翻船。集體遊園,向凱經意留上幾張膠卷,惦記著跟她拍合影,她沒答應,向凱只好叫她站在湖邊,單另給她拍。他舉著相機,對著取景框,一瞄就是老半天,直到桃兒擺姿勢擺得不耐煩了,他才按快門。 “你這麼漂亮,肯定上相。”他說。她怕他洗出她的相片,到處顯擺,到時候她有嘴也說不清了,就說:“衝出相片來,連底版一塊兒給我。”向凱求她:“我一樣留一張行不行?”桃兒一點兒也不通融,嘿唬道:“不行,除非有一天我想給你了,你才能接著。”幸虧向凱不跟她計較,嘿嘿一笑就過去了。

“你總是這麼好脾氣嗎?”桃兒問。 “是,天生的……”向凱說。 “我看倒未必。”桃兒說。 “處長了,你就有親身體會了。” 她沒說話,再說話可能口就太冷了。 她聽說,沒成家以前脾氣不好的爺們儿,成了家以後,反倒會變得心疼人了,而那些沒成家以前總是賠笑臉的爺們儿,成家以後就現原形了,雞吵鵝鬥,急皮怪臉——要這麼說,熗鍋也許要比向凱牢靠。可惜,熗鍋走了,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走了,跟桃兒相好的姐們儿問過桃兒:“你是不是什麼地界兒得罪過熗鍋?”桃兒想了又想,末了回答:“我沒得罪他。”相反,她倒是回憶起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怎麼抱著的,怎麼親著的,他又是怎麼替她把額前的一綹頭髮捋到後邊去的……不過,她會把所有這一切都藏在內心深處的某個地方,不跟人家分享,甚至包括熗鍋。而且她的這幾個姐們儿比她還小,把這些個秘密都告訴她們,不是等於腐蝕她們嗎,出了問題,誰來擔責任?

“我最近老累得慌,所以你就別叫我跟你出去了,我想養養,養好了再說。”那天,向凱叫她一起去給一個熟人溫居,她對他說,說得很認真。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看法了?”向凱擺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架勢,問桃兒。 桃兒搖搖腦袋說:“即便是有看法,也是我對自己有,而不是對你。” “你是不是還在惦記著熗鍋?”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自己也不知道。” “落了魄的鳳凰不如雞,這個道理你都不懂嗎?他爸已經被下放勞動了……” 桃兒不想听了,她聽不下去,她跑走了。她心目中的熗鍋應該是樂呵呵的一個小伙子,而不該是一個垂頭喪氣的倒霉蛋,她不允許他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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