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南門臉·六十年代的一幅都市風俗畫

第54章 第一章

瓜兒開始單挑過日子以後,才知道為嘛老人們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了,她一舉一動,都覺著身邊有無數雙警惕的眼睛不錯珠地盯著她,趕上禮拜天想做一頓岔口兒的吃食,又怕街坊出出兒她:爺們儿死了,她還這麼大吃八喝的,真是沒心沒肺……常常是人家還沒怎麼地她,她自己就先吃味兒先憷頭了。 出門早了,街坊會問你:“怎麼這老早就起來了?”回家晚了,街坊又要問你:“怎麼這個鐘點才回來呀?”好像這些個街坊成天除了監視她,就打八杈子,沒別的事兒乾。要是來個戚兒,再是男的,那就更要命了,一會兒進來借個蔥,一會兒進來尋個火,兩隻眼踅摸來踅摸去,一個個跟大眼賊兒似的,叫瓜兒踹腿的心都有。她跟果兒說,她要搬家,要不非瘋了不可,果兒還一個勁兒給她打圓盤,說她肯定多心了,你以為人家都跟你一樣那麼歹毒?瓜兒嘴拙,又駁不倒她,只好怪自己是個倒霉蛋兒。

今天晌午頭,屋裡悶,瓜兒想踩凳子打開上亮子,透透氣,可是她太矬,踮著腳尖兒都夠不著,斜對門住著的四哥過來,要幫她忙,這個四哥平時大大咧咧慣了,對她說:“往後有什麼力氣活兒,儘管言語,別老自己充大尾巴鷹子。”這時候,四哥的媳婦招呼他,說有急事,四哥只好對瓜兒說一句“稍等片刻,我就回來”。四哥剛回屋,就听他媳婦說:“我真沒見過你這道號的爺們儿,怎麼見了母的就挪不開步?”把瓜兒氣壞了,又在凳子上頭摞了個凳子,壯著膽子爬上去,把上亮子支好,下來的時候,蹾了腿,一走道,滴拉甩掛,鑽心似的疼。晚上,掛上窗簾,瓜兒拿蔥薑和當歸熬成湯,一邊燙腳,一邊掉眼淚。本以為,回娘家會鬆快一點兒,沒那麼堵心了,誰知說話嗓門稍微大一些,或笑一笑,她媽就趕緊在唇邊豎起一根手指頭——噓。等她媽媽掩上門,警報才解除。 “好了,你想說就說,想笑就笑吧。”瓜兒實在是受夠了,對她媽媽說:“我犯歹的話不說,犯歹的事兒不做,憑什麼就跟做賊似的怕這怕那?”她媽媽跟她搞齜說:“誰叫咱是寡婦失業的呢。”瓜兒跟個野獸一樣地咆哮起來:“寡婦就該死,就不興活得領靜點兒?”她媽媽服軟了。 “你願意領靜就領靜吧,我抱孩子出去串個門。”她媽媽前腳出了門,她後腳就把碟子碗兒摔了一地,濺起來的碎碗碴兒在她臉上劃了好幾道口子,汪著血。末了,她冷靜下來,又拉著果兒一起去百貨店買碟子買碗兒,還得買跟她摔碎的那些碟子碗兒一模一樣的,省得叫她媽媽看出蹊蹺來,果兒埋怨她:“你也真是賤骨肉,衝咱媽撒什麼狠呀。”瓜兒說:“我不是衝著任何人,我就是想發洩一下,要不,我非憋炸了不可。”

果兒跟梨兒都怪瓜兒:“萬一不經心,碎碗碴兒給你破了相怎麼辦?”桃兒卻跟她站一頭。 “我看這幾個碟子幾個碗摔得過兒,只要心裡痛快,不憋悶了,比什麼都強。”二姐、三姐一人薅著桃兒的一隻襖袖子,把她推門口外邊去。 “你別跟著瞎摻和,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隔兩天,瓜兒把她所有好看的衣裳都捎來,送給桃兒。 “就你跟大姐一條心,偏向大姐,這些你拿去穿吧。”桃兒半信半疑,擠咕擠咕眼兒問:“你真捨得把你壓箱底的家當給我?”瓜兒說:“有什麼捨不得,反正我也穿不上了。”瓜兒想:我要是穿這麼鮮活的衣裳上班去,單位的人還不定怎麼激事攏對呢,準得問:“瓜兒姐,是不是又有主兒啦?”她要跟她們一掉臉,她們還狡皮賴說她不識逗,要想不跟她們置氣,她就得一身工作服,再戴一副勞動布套袖,往侉處打扮。

果兒見瓜兒跟桃兒這麼大方,就眼氣。 “你一個做大姐的,憑什麼不能一碗水端平了,平等對待?”這麼多好料子衣裳,都由桃兒獨吞,她也不落忍,趕緊說:“這些足夠咱們姐仨兒分的了。”梨兒馬上聲明:“我可不要,我還想把自己的衣裳讓桃兒挑幾件呢。”果兒納悶了。 “過去一個個都是老錢包,窮摳得要命,今個怎麼又打土豪又分田地了?”梨兒耷拉下腦袋。 “我怕那邊地方小,帶太多的東西招不下。”桃兒翻翻眼皮說:“哎呀,三姐你真笨,那邊沒地方,就先存在這裡不就行了,用時隨時來拿,這裡總還是你的娘家嘛。”梨兒苦笑著說:“怕是沒那麼容易了……”姐幾個都叫她說愣神兒了,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為什麼?”梨兒不答,又哩哩啦啦說起別的來,姐幾個狠狠地咧她一眼,心話:德行,又有事瞞我們,嘁,不願意告訴我們,拉倒!

“老頭子,你發現沒有,孩子的臉面骨越來越隨他爸爸了。”桃兒她媽對秦惠廷說。秦惠廷卻說:“我怎麼瞅孩子的悶拉頭子跟我相彷彿呢。”桃兒她媽說,“算了吧,你長得跟個麻蛤一樣,寒磣死了。”現在,小繼合成了他們老兩口子的寶貝疙瘩了,瓜兒要抱一會兒,都不行。他們不說他們稀罕隔輩人,非說叫瓜兒騰出手來做好她的本職工作。他們哪知道,瓜兒早對她的本職工作膩頭了,兩腳一邁進廠門口,心裡就直毛咕。單位有好幾個毛包兒,整天跟她黏糊,不是鰥夫,就是老光棍兒,個個歪瓜裂棗兒,瓜兒一個都看不上,這幫人有事沒事就往圖書室跑,跟她滿嘴食火。瓜兒生怕招來閒話,就淡著他們,他們也不覺悶兒。瓜兒就成心不生火,叫圖書室冷著,待上一會兒就得凍感冒了,而她自己棉猴兒、棉靴頭子捂著,還戴著口罩。原以為,這下子那些個毛包兒能咂摸出她的滋味來,知難而退了,結果,他們照樣跟她熬鰾,把瓜兒愁得沒抓沒撓的。幸虧這個時候,跟她對桌的三道眉兒挺身而出,找各種理由,轟他們出去。三道眉兒是個瘸子,叫他管圖書,也是照顧他。那些人從此恨上三道眉兒了,總在背後出出兒他:“看他瘸拉呱唧,蔫蔫嘎嘎,其實不是什麼好餅!”為她,讓三道眉兒得罪人,瓜兒挺過意不去,三道眉兒說:“我早就瞅他們不順眼了,一群屁屁。”瓜兒那天給他買一份炸魚,算是謝和他,三道眉兒不受,瓜兒一賭氣,要把菜倒了去,三道眉兒才撥他飯盒一半,吃了。

“咱們在一起工作了這麼些日子,我都不知你是屬什麼的。”瓜兒跟三道眉兒說。 “我屬兔。” “哎喲,你比我小五六歲呢。” “小怎麼啦,你沒聽說這麼句話嗎——有志不在年高?” “想不到你還挺氣勢,有什麼志氣,說來聽聽。” “不想說。” 瓜兒喜歡三道眉兒的強梁勁兒,總翹活他,惦記著套出他的話,問清楚他究竟有什麼理想抱負,沒想到三道眉兒比她還倔,就是不告訴她,末了,她實在沒有耐心煩,不問了:去去吧,愛怎麼地怎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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