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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部洪水

狗歲月 李西闽 36716 2018-03-18
黃春秀清晰地記得,在她和大狗、劉扞東、趙波、蒲衛紅、鄭文革他們一起上初中的時候,小狗常常光著腳坐在樟樹鎮中學的圍牆上,古怪地往校園裡張望的情景。 還有1976年百年不遇的那場大洪水。許多事情留存在黃春秀的腦海,怎麼也揮之不去。 黃春秀還記得,就是大狗小狗的姐姐李一蛾死後的那個秋天,小狗也和他們一起踏進樟樹鎮中學校門的。不久以後,小狗就被學校開除了。小狗的開除讓黃春秀他們十分的傷感和無奈,黃春秀怎麼也不相信在廁所牆壁上的那條反動標語會是小狗寫的。 自從李一蛾死後,小狗變得沉默寡言,大狗知道他只要一有時間就在院子裡磨刀。磨刀的聲音讓人心生恐懼。黃春秀有時來到他們家的院子裡,問小狗:“你不好好唸書,你老是磨刀幹什麼呀?”小狗嗡聲嗡氣地說:“你不知道。”黃春秀焦急地說:“正因為我不知道,我才問你。你告訴我呀。”小狗不理黃春秀。黃春秀被晾在那裡,她氣極了,她很委屈地罵道:“臭小狗,你究竟怎麼啦。你說話呀,你是不是啞吧了!”不管黃春秀怎麼罵,小狗還是一聲不吭,還是嚯嚯都磨著他的刀,那把刀被他磨得寒光閃閃。

很巧合的是,上了初中,黃春秀、大狗、小狗、蒲衛紅、劉扞東、趙波、鄭文革他們還是在一個班裡。鄭文革和他們在一個班裡,心中不是滋味兒。對死了姐姐的大狗小狗,他心裡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受,不知是同情還是厭惡,更讓他弄不明白的是,他的親哥哥鄭文傑竟然會幫他們交上這個學期的學費。他不理解哥哥鄭文傑,他甚至認為,鄭文傑是和鐵蛋一樣的傻瓜! 鄭文革也是孤獨的,他和小狗不一樣的是,他在校外有很多朋友,一放學,鄭文革就飛也似的離開了學校,和鎮上的一人混在一起。小狗在校外的朋友就是鐵蛋和鄭文傑。鐵蛋已經沒什麼意思了,他也很少去找他玩了,鄭文傑嘛,他又不太想找這個他心中一直崇敬的人,小狗在校裡校外來都是孤獨的。孤獨的小狗不會想和大狗打架,他甚至連上學放學都不願意和大狗走在一起了。大狗對這個弟弟也感到無奈,他沒有辦法知道小狗的腦袋瓜裡究竟想著什麼複雜或者簡單的問題。他經常和黃春秀討論小狗的變化,但是,他們費盡了口水也討論不出什麼所以然老,他們改變不了小狗,他們只是擔心小狗會突然鬧出什麼讓人驚奇的事情來。

孤獨的小狗總是一個人在校園裡游盪,同學們看著這個臉色毫無表情的小狗,誰都不敢去惹他。同學們還有意無意地躲著他。 小狗有時會用怪異的目光看著女同學楊小雲。 楊小雲一看到他那痴痴的又兇巴巴的目光,嚇得一哆嗦。楊小雲下課了就對黃春秀說,黃春秀對楊小雲說:“不用怕他,他不會拿你怎麼樣的。”楊小雲還是說:“我還是害怕。” 從入學到被開除,樟樹鎮的老師同學們沒有見過小狗笑過一次。 大狗也弄不明白自己的弟弟怎麼會變成這樣子,大狗自從上了初中之後,他學習變得異常的刻苦起來,除了讀書,他無心關心什麼事情。 小狗有時自言自語說:“大狗成了書呆子了。” 大狗連在放學的路上也捧著一本書在讀。蒲衛紅在大狗的帶動下,也刻苦讀起書來。黃春秀就更不用說了,她在五年級時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上了初中之後,她更沒有放鬆學習,儘管那段時間老是半學半農的,上午讀書,下午就到學校的實驗田裡勞動。

那天下午,同學們在學校的試驗田裡拔裨草。裨草是和水稻一起雜生的一種害草,它的繁殖能力特別強,如果水稻田裡不除去裨草的話,到時候,裨草會長滿了稻田,嚴重影響稻田的收成。 老師都說壞學生是裨草。 他們班班主任劉金高老師就在學堂裡說過鄭文革是裨草,因為鄭文革不專心聽講,在課本上亂塗亂畫,有時還故意逗引同桌說話,影響別人學習,劉金高一看到這種情況,他就把一個粉筆頭朝鄭文革的頭上扔過去,說了聲:“裨草!”鄭文革就不敢動彈了,他心裡說:劉金高,你才是裨草! 同學們在拔裨草時,鄭文革就從稻田裡走上田埂,他伸了一下懶腰,大聲說:“腰都累斷了。” 劉金高在稻田里站起來,他的個子很高,是學校里個子最高的老師,他還有一個高的地方,就是他的鼻子又高又大,另外,他還有一個高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聲高。劉金高老師的三高是出了名的,早先還因為這三高捱過紅衛兵的鬥呢,據說,鄭文傑就鬥過劉金高。

劉金高大聲地說:“鄭文革,你想幹什麼?” 鄭文革說:“我要撒尿。” 劉金高說:“快去!” 鄭文革就從學校圍牆邊上的小門走了進去,廁所在小門進去幾步遠的一個小山坡上,鄭文革一去就去了老半天。 同學們眼看著把一片田的裨草拔完了,也不見鄭文革回來。大家都說,鄭文革這一泡尿可以淹死整個樟樹鎮了。大夥哄笑起來。劉金高也笑了,他說:“鄭文革真是裨草。” 他一說完鄭文革是裨草,鄭文革就慢慢吞吞地走了過來。 有人大聲說:“裨草回來了。”鄭文革一聽說那位同學說他裨草,他急壞了,他抓起一把爛泥往那同學扔過去,那位同學身上被鄭文革扔了一身爛泥,也生氣了。他們倆就這樣在稻田裡打了起來。 劉金高趕忙把他們分開。

劉金高把鄭文革的耳朵提起來,他把鄭文革提到了田埂上。 劉金剛氣憤地說:“你回去吧,不用你勞動了。” 鄭文革站在那裡,心裡發了狠,他大聲說:“劉老師,你偏心!” 劉金高瞪著鄭文革說:“我怎麼偏心?” 鄭文革大聲說:“是他先罵人的,你為什麼不提他的耳朵,我的耳朵都被你提斷了。”鄭文革覺得耳朵火辣辣地痛。 劉金高走到鄭文革面前,低下頭對他說:“鄭文革,他罵你什麼呢?” 鄭文革和劉金高對視著說:“他罵我裨草!” 劉金高伸直了腰,抬起頭問大家:“大家說,鄭文革是不是裨草?” 大夥異口同聲地說:“是裨草!” 鄭文革一跺腳走了。 劉金高樂了。 黃春秀有點抱不平地對大狗說:“劉老師是有點偏心吧?他怎麼能這樣公開的說鄭文革是裨草呢。”

大狗沒有幫鄭文革說話:“鄭文革也不對,拉一泡屎拉了那麼久,明顯是磨洋工嘛,人家早一點幹完多好呀,可以早點放學回家做作業。都怪他自己,他自己要好好的,劉老師也不會說他的。況且,我看劉老師不是在罵他,劉老師是在和他開玩笑的。” 黃春秀不說話了。 劉扞東蒲衛紅趙波他們嘻嘻哈哈地說著裨草裨草裨草。 只有小狗無動於衷,他對一切似乎都是冷漠的。他也上了田埂。劉金高看到了他。劉金高沒說他。小狗也上廁所去了。不過,他很快就回到稻田裡來了,劉金高笑著看著小狗,點了點頭:“不是裨草。” 小狗心裡說:“什麼鳥裨草。我是裨草又怎麼樣!” 他不喜歡用裨草去比喻一個人。那樣子特別特別沒意思。 小狗拔裨草時,離楊小雲很近。突然,楊小雲驚叫了一聲。大家朝他看過去。劉金高馬上問:“楊小雲,怎麼啦?”

楊小雲從泥水里拔出雪白的小腿,她用手指指了指小腿上的一隻黑糊糊的東西,是一隻大水蛭,水蛭也叫螞蟥,是專門吸血的一種東西,水蛭的樣子很討厭,軟呼呼的,像一條鼻涕一樣粘在楊小雲雪白的小腿上。楊小雲嚇得臉都白了,她站在那裡尖叫著,淚水都流下來了。 小狗鎮靜地對她說:“別動。你別動,我來幫你。” 楊小雲果然沒動了,她也停止了尖叫,只是咧著嘴,嘴唇在顫抖著,淚水也還在流著,她兩手都是爛泥,她沒有辦法擦去淚水。 看著楊小雲的樣子,小狗心動了一下,他俯下身,捉住了那條水蛭,把它拉出來,水蛭一拉出來,血就從楊小雲雪白的小腿上流了出來。小狗輕描淡寫地說:“你到那邊水圳邊,用清水洗一洗就好了。” 楊小雲感激得看了小狗一眼,點了點頭。她就朝水圳那邊走去,同學們都看著她,有的同學在竊竊私語。

小狗望著楊小雲的背影,若有所思。 劉金高笑了笑說:“沒事了,沒事了,大家繼續勞動吧。大家勞動的時候注意點就可以了。” 接著,趙波又去上了一趟廁所。 他回來時,同學們的活已經乾完了,大家在水圳邊洗手洗腳,準備收工了。劉金高很滿意的樣子說:“大家洗完後回到教室裡去,我們要對這次勞動做個小結。” “又要做小結。”黃春秀吐了吐舌頭。 楊小雲也不喜歡聽劉老師做小結,她皺了皺眉頭說:“真煩人。” 趙波來到了劉金高老師面前,輕輕地對劉金高老師說了一句什麼。劉金高老師就匆匆忙忙的和趙波走了。劉金高的臉色都變了,好像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他走路的樣子有些像風雨中飄搖的樹。 劉扞東對蒲衛紅說:“怎麼回事?”

蒲衛紅說:“是不是鄭文革的事,那小子說不定要找人來打架了,他在鎮上認識很多不讀書的人,他們打起架來不要命的。我以前看到過他們欺負山里來的人的,他們可凶狠了。” 劉扞東是個心底善良的人,他走到那個被鄭文革扔了泥巴的同學面前說:“你小心點,一會要是鄭文革帶人來打架,要馬上跑,知道嗎?要馬上跑,不要和他較勁,你鬥不過他的。” 那個同學後悔極了,他後悔自己說鄭文革是裨草,鄭文革真的起了意要打他的話,他是跑也跑不掉的,就是他今天跑掉了,明天他還會找他的。他忐忑不安,要是鄭文革真的帶人來打他,他該怎麼辦,是不是應該聽劉扞東的話,趕緊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 同學們回到了教室裡,一個個唉聲嘆氣地喊累。那個同學心裡十分的擔心,他在那裡老是伸長脖子往門外窗外看,生怕鄭文革突然帶人衝進來不分青紅皂白地揍他一頓。

大狗對他說:“別怕,他不敢帶人到學校裡來的。” 劉扞東看了門外面一眼說:“不一定。他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我還不知道他的脾氣。” 大狗堅決地說:“肯定不會的。” 同學們在教室裡等了許久,也沒等到劉金高老師回來,更加沒有等來找同學報復的鄭文革,同學們卻等回來了趙波。他手上拿著一張白紙,他對同學們說:“劉老師說,今天的小結就不進行了,大家每個人在這張紙上寫下自己的姓名就可以走了。劉老師說了,寫字要認真,平常怎麼寫的,現在也怎麼寫,不要寫得太潦草了。”同學們都不明白,劉老師為什麼要大家在這張白紙上寫字,而且是寫自己的名字,這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大家沒有問為什麼,誰都想早點回家,因為寫完字就可以回家了,他們都爭著要先寫。趙波大聲說:“大家不要著急,不要著急,一個一個來。” 寫完的同學都興高采烈地走了。 剩下了大狗小狗他們。他們沒有和同學們爭,他們等大家寫完了才寫。蒲衛紅和劉扞東他們都走了,走時還和大狗小狗打了招呼,大狗讓他們先走。黃春秀在門口等著大狗。 大狗工工整整地寫下了自己的姓名:“李金旺。” 小狗也工工整整寫下了自己的姓名:“李銀旺。” 大狗不解問趙波:“發生了什麼事?” 趙波說:“大狗,不是我不夠意思不告訴你,劉老師讓我保密。我實在不能說。” 小狗拎起書包一聲不吭地出了教室的門,他沒有理在門口等著的黃春秀,就一個人走了。黃春秀看著他孤獨的背影,心裡有些難過,她不知道,小狗心裡在想著什麼。 大狗也走出了教室的門,他和黃春秀走到了一起。黃春秀說:“大狗,我看小狗要出什麼問題,他這樣下去會很麻煩的。”大狗說,那怎麼辦呢,我說什麼他都不聽,我爸爸說什麼他也不聽。黃春秀嘆了口氣,小狗的確是一個很大的問題。大狗和黃春秀快走出學校的門的時候,他看到那個被鄭文革扔泥巴的同學,那個同學還沒有走,他在等大狗。他的臉上掛著驚惶的神色,他對大狗說:“金旺同學,今天我和你一起走好嗎?”大狗說:“沒問題。” 那同學就放心了,跟大狗小狗一起走一般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因為沒有人敢欺負大狗小狗,況且,還有黃春秀在場,黃春秀無論怎麼樣,她都是鄭文革的表妹。鄭文革很多時候都要給她一點面子的。 一出校門,他們果然看見鄭文革和兩個不三不四的社會上的小青年在往池塘里扔瓦片,打水漂玩。他們嘻嘻哈哈的,他們旁若無人的樣子。 那兩個小青年都比鄭文革大。他們看上去十分的粗野。 鄭文革還能和比他大的社會上的小流氓玩,這讓大狗也挺吃驚。大狗看這樣子,他心裡有了提防,他小聲地對黃春秀說:“如果他們要打我們的同學,你趕快去報告鄭文傑。”黃春秀眨了眨眼睛說:“好!”大狗又對那同學說:“別怕,有我呢!”那個同學其實已經嚇壞了,他戰戰兢兢地躲在大鉤的身後。 他們三個肯定打不過鄭文革他們三個的。 鄭文革看見了他們。鄭文革停住了手,他把瓦片扔掉拍拍手,然後對那兩個小流氓說:“他來了。!” 其中一個小流氓看了看大狗說:“怎麼,是大狗呀,走吧走吧,沒什麼好打的了。” 鄭文革趕緊說:“不是大狗,是躲在大狗身後的那個小子。” “還是走吧。” 另外一個小流氓說,“他肯定和大狗小狗很要好,我們要打他,大狗插手怎麼辦?”他們都知道大狗以及他的弟弟小狗是難對付的主,不單單是這對雙胞胎很能打架,最重要的是,他們知道大狗小狗的靠山就是鄭文革殺豬的哥哥鄭文傑,樟樹鎮的流氓地痞對鄭文傑也是十分敬重的,他們也畏懼鄭文傑手中那把鋒利的殺豬刀! 鄭文革對兩個小流氓說:“大狗不會插手的。” 這時,黃春秀氣憤地對鄭文革說:“鄭文革,你不要老是欺負人,你再這樣,我馬上就去叫文傑來,看他怎麼收拾你!大狗,我們走,看他們敢把我們怎麼樣!”黃春秀的話讓鄭文革和那兩個小流氓站在那裡面面相歙。 大狗和黃春秀以及那個同學從他們身邊走過去。那個同學嚇壞了,要不是他大狗保護他,他今天非被鄭文革打一頓不可。他們走出一段路後,那個同學就迫不及待地狂奔而去。大狗叫道:“不要怕他們,你跑什麼呀!”那個同學說:“我媽讓我早點回家幹活。”大狗和黃春秀知道,同學說的話只是個藉口。 這時,趙波出了學校的門,他走到還楞在那裡的鄭文革面前,拉起他說:“文革,走!” 鄭文革使勁地扯開他的手,瞪著眼睛說:“你幹什麼呀?什麼事?” 趙波嚴肅地說:“劉金高老師找你。快去,他在等著你呢!” 鄭文革倔強地說:“我不去!” 趙波還是嚴肅地說:“劉老師說了,你要不去,就讓學校開除你!你去不去由你自己決定,反正我把話都和你說明白了。” 如果被學校開除了,他鄭文革該干些什麼?鄭文革想不出什麼比在學校呆著舒服的事了,他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和趙波進了學校。他臨走時,對那兩個小流氓說:“你們先回去吧,我以後有事再找你。”那兩個小流氓飛快地走了,或許還有許多壞事等著他們去做呢。 鄭文革垂頭喪氣地和趙波來到了劉金高老師的辦公室。劉金高看著低著頭的鄭文革,他冷冷地說:“鄭文革,你跑得蠻快的嘛,我還因為你回家了呢。今天你就是回家了,我也要讓趙波去你家裡把你叫回來!”鄭文革心裡發虛,他以為劉金高老師是因為他叫人打同學才叫他回來的,劉金高在說話的時候,他心裡也在想著對策。結果劉金高老師沒有提他叫人打同學的事情,而是讓他在一張白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那個晚上,小狗睡得很香。 大狗卻睡不著,他一上初中就開始琢磨許多許多問題了,他想,趙波究竟叫劉金高去幹什麼呢?趙波又叫鄭文革回去幹什麼?為什麼要讓人寫自己的姓名?許多問題困擾著他。他想,肯定是出了什麼大事。 他苦思冥想,就是沒想到事情會發生在自己的雙胞胎弟弟小狗身上。 第二天,他們一到學校,就听同學們紛紛揚揚地說:“我們中學出了一個反革命事件。” 反革命事件? 這聽起來多麼嚇人哪。 同學們說:“連公安都來了,在查呢。” 同學們都心驚膽戰。他們雖然沒有乾反革命的活動,但是心裡都害怕查到自己。 趙波這時才說出了昨天傍晚的真相,他說,他一上廁所就發現廁所的牆壁上寫著一行字。 大狗焦急地問趙波:“寫的什麼?” 趙波神秘地小聲說:“不得了了,寫的是'打到江青'。” 大狗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哇——” 趙波還是小聲說:“別說我說的,現在要保密。” 劉扞東往廁所跑。趙波笑著對劉扞東說:“你是不是想去看那條反動標語?”趙波顯得特別活躍,他好像是唯恐天下不亂,亂子鬧得越大,他就越興奮。劉扞東點了點頭說:“對。”趙波笑嘻嘻大說:“你還是回來吧。” 劉扞東回到了趙波身邊拍了趙波的肩膀一下說:“為什麼?” 趙波還是笑嘻嘻的,他也拍了劉扞東的肩膀一下說:“你發傻呀,我一發現發動標語,就馬上報告了劉老師,劉老師看了以後就馬上報告了學校,學校政治處的人就把那塊寫有反動標語的牆壁挖下來了。你現在去,什麼也看不到了!” “挖下來做什麼?”劉扞東問。 “那是證據呀!”趙波說,“你怎麼這樣傻!連這個問題都想不明白。” 趙波頓時成了學校的英雄,他是第一個發現反動標語的人。同學們都用另一種目光看著趙波。趙波在同學們複雜的目光下,洋洋得意,好像他乾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情,特別的了不起。 大狗小心翼翼地問趙波:“要是抓住了寫反動標語的人會怎麼樣?” 趙波毫不猶豫地舉手做了一個打槍狀:“槍斃!” “那麼嚴重!”大狗的眼又睜大了。 蒲衛紅倒抽了一口氣,彷彿他馬上就要抓去槍斃了。好多同學都坐在座位上裝模作樣地看著書,他們心裡都害怕極了。他們都在等待著結果,這的確是個嚴重的問題,除了趙波可以笑得開心,恐怕沒有幾個同學能笑得出來。大狗發現小狗對這件事情漠不關心,他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裡。 這天的第一堂課是語文課,是劉金高老師的課。 劉金剛像往常一樣,平靜地走上講台。班長叫了聲:“起立!”同學們站起來齊聲說:“老師好。”劉金高說:“同學們好。”班長就說:“坐下!”同學們就坐下了。劉金高老師還是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灰布中山裝,中山裝的衣領子是縫補過的。劉金高老師顯得十分樸素。 劉金高的臉色沒什麼表情,但他的眼中似乎藏著一絲憂鬱。 他環視了一下同學們,用平靜的語氣說:“同學們,我們學校發生了一件事,有人在廁所裡寫了反動標語。學校裡也知道了。一會兒,公安要進行調查,叫到了誰的名字,誰就出去。一會有人會來叫。儘管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大家不要有什麼壓力,課還是要認真上好的,希望大家不要影響學習。這畢竟是個別人幹的事情。好,我們現在開始上課。” 同學們心裡都七上八下,他們怕一會來人會把自己叫出去。因為被叫到了的肯定是嫌疑犯,誰也不願意當嫌疑犯。 上了好大一會兒課,鄭文革悶頭悶腦地回來了,門外一個老師把劉老師叫出去了,他在劉老師的耳邊說了些什麼,劉金高不住點頭。劉金高老師走了進來,他叫了聲:“李銀旺。” 小狗站起來,大模大樣地朝外面走去,他是全班唯一不動聲色的同學。小狗和那個老師走了。他走時還回過頭來看了大狗一眼,那一眼好像意味深長。那個老師邊走邊和小狗說著什麼。 大狗的心一下子揪緊了,他想起來,昨天下午勞動的時候,小狗也去上過廁所的。黃春秀的目光在窗外游動,她眼巴巴看著小狗被那老師帶走了,她也預感到了什麼。 楊小雲的眼睛一熱,她想起了昨天下午,小狗為她捉水蛭的情景。她不相信反動標語是小狗寫的,她也不希望那標語是小狗寫的。她覺得小狗並不像她想像的那麼壞,他的心應該是好的。 下課了,小狗還沒有回來。 大狗急了,他朝學校辦公樓走去。他挨個房間的看,沒有公安人員,也沒有小狗。他不知小狗被帶到哪兒去了。他還想去找,不一會兒,上課的鐘聲響了,他提心吊膽地走進教室,同學們都用異樣的目光看著大狗,彷彿他也和小狗一樣有問題。小狗要是沒有問題,應該早就回來了。看來小狗是一定出了問題了。大狗心裡很不是滋味,如果小狗真的寫了反動標語,那麼小狗就徹底完了,說不一定還要抓去槍斃!想到這裡,大狗全身顫抖起來。 黃春秀知道大狗焦急,她和大狗一樣的心情。她給大狗遞了個紙條。 紙條上這樣寫著:大狗,你別心急,小狗會沒事的,你放心,小狗絕不會干那種事情的。 大狗心裡一熱,他回頭看了一眼秀氣的黃春秀,黃春秀那雙明亮的大眼睛給他傳遞了一個信息:沒事的。 他嘆了一口氣,他希望是沒事的,如果真的有事,他願意代小狗受過,要槍斃要坐牢,他都甘願替小狗去。 那個上午,大狗坐在課堂裡什麼也沒聽進去。他滿腦袋都是小狗被抓去槍斃的影子和那清脆的槍聲。 放學了,小狗還沒有回來。大狗坐在校門口的一顆桉樹下,等著小狗。他一直等著。黃春秀讓他回家,蒲衛紅、劉扞東他們也讓他回家,許多好心的同學也讓他回家,他也沒有回家。他就是一個人坐在那裡等小狗的出現。他不能失去小狗,他已經失去了母親和姐姐了,如果再失去小狗,他該怎麼活下去,他的父親李文化該怎麼活下去。 他要等他的弟弟小狗,他要和小狗一起回家。 一陣秋風吹來,桉樹葉子落下了幾片。桉樹葉子在秋風中飄舞著,像大狗的心情,十分的淒涼。 大狗的心沉重起來。 他突然想起了劉金高老師,他一激靈,他朝學校裡跑去。 他來到劉金高老師宿舍門口。 他看到劉金高老師和他的大女兒劉小麗在吃飯。他們吃飯時沒有說話的聲音,大狗聽到的是他們喝稀粥發出的哧溜哧溜的聲音。 劉金高的生活十分簡樸。他們吃得很簡單,白粥和蘿蔔幹。 大狗不相信這就是劉老師的午餐。 劉老師看到了大狗,他停了下來說:“金旺同學,你來了。” 大狗憂鬱地點了點頭。 劉老師笑了笑說:“進來吧。”大狗發現劉老師的笑十分的勉強,笑的有些言不由衷。 大狗進了劉老師的宿舍,劉小麗給他讓座,劉小麗和他一個班。劉老師隨便扒了幾口飯之後,對大狗平靜地說:“金旺,你是為銀旺的事來的吧?” 大狗點點頭。 劉金高老師顯得很沉重。他笑不出來了。他沉重的樣子讓大狗的心也更加的沉重了。大狗著急地問:“劉老師,小狗他不會有事吧?” 劉金高老師低著頭,拿出了一小袋菸絲,捲了一隻大砲筒,吸了幾口煙。他抬起了頭,長長地吐了一口濃煙,他看著大狗,長嘆了一聲:“唉!” 大狗聽到劉老師的長嘆,知道事情真的不妙,但是他還是這樣問道:“劉老師,小狗不會有事吧?”他多麼希望劉老師說小狗什麼問題也沒有,那隻不過是一個玩笑而已,況且,劉老師平常也是喜歡開玩笑的。 劉金高嘆了口氣:“但願不會有事。唉,實話告訴你吧,他被公安人員帶走了。問題比較嚴重。我也不敢說他會怎麼樣。” 劉金高的這話一說出口,大狗的心就涼了。 大狗說:“劉老師,如果有事,我替他去做一切行嗎?” 劉金高老師說:“你犯傻呀。你再湊進去,你不也完了。你想犧牲兩個人呀。如果有事,誰也保不了他的,你也別去幹傻事,沒事的話自然會放回來的。你現在不要著急,也不要東想西想,想了也沒有用,著急也沒有用,你無論怎麼樣,都要把書讀好,不要受到小狗事情的影響,這才是你唯一的出路!金旺同學,你明白嗎?” 大狗的淚水流了下來。 事情還是真的發生了。小狗承認了那反動標語是他寫的。基於他認罪態度較好,又沒有到18歲,公安部門放了她,但留下了案底,學校也不能留他了。學校在開了批判大會後就開除了他。 小狗一被學校開除,他就失踪了。 小狗不知道去了哪裡。 大狗知道,他把那把殺豬刀也帶走了。 李文化如今拖著久病的身子也下地勞動掙工分,不然,誰來養活他們。雖說鄭文傑偶爾接濟他們一下,但也不是長久之計。小狗的犯事和失踪,給李文化的打擊太大了,他沒有想到事情會接連不斷地發生在他的家裡,他在人們面前抬不起頭來,他覺得自己窩囊和無能,有時,他真想用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可他想到還沒有成年的大狗和小狗,只能忍氣吞聲地苟活下來。他不知道苦難的日子到那裡才有個盡頭。 每當大狗看著父親疲憊不堪的身體,他就會對父親說:“爹,我不想讀書了,我乾脆回來勞動吧,我可以養活你的,爹!” 李文化馬上火了:“你這混蛋!你說的是人話嗎?誰要你養活,你有什麼能力養活我!你給我好好讀書就是對我最大的尊重!你懂嗎!混蛋!” 李文化接著就劇烈咳嗽起來,李文化的咳嗽聲讓大狗再也不敢提輟學的事了。他也只有一條路可走的了,那就是奮發讀書。他是父親唯一的希望了,小狗失踪後,父親就把一切希望都寄託在了大狗的身上。 鄭文傑在一個晚上來到了李文化家。 李文化已經睡了,一天的勞累讓他支撐不住。 大狗還在做作業,隨著年齡的逐漸增大,他和黃春秀不經常在一起作業了,因為少女的羞澀,黃春秀不敢單獨和大狗在一起,小狗在的時候還好些。如今小狗不在了,黃春秀還是和大狗保持著一段的距離。 “大狗,你爸睡了?”鄭文傑問大狗。 大狗看著鄭文傑輕聲地說:“爸爸身體不好,睡得早。” 鄭文傑看著大狗,他摸著大狗的頭,也放低了聲音:“大狗,一定要好好讀書,以後長大了像個人樣!要給你父親和姐姐爭一口氣!” 大狗點了點頭。他咬著牙,暗暗地下著決心:你放心吧,我不會辜負大家對我的希望的,我要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文傑嘆了口氣說:“我現在後悔了,你要沒文化,再有力氣又有什麼用,那些當官的說一句話就可以把你銬起來。有了文化,才有真正的用武之地呀!大狗,我現在真的後悔當初不好好的讀書。可這個世界上是沒有後悔藥賣的。我只有認命了。” 大狗又點了點頭。 說著說著,文傑有些傷感,他罵了一句粗話之後就不再說什麼了。大狗看著鄭文傑剛直的樣子,他心想,做鄭文傑這樣的人也並不壞。如果一個人能像鄭文傑這樣愛憎分明,那也不枉來人世走一遭。 文傑突然說:“大狗,你想小狗嗎?” 大狗眨了眨眼睛,他把鋼筆頭在牙齒間輕輕地咬了咬說:“想呀!我怎麼能不想他呢。” 文傑的眼睛裡閃動著光芒:“我也挺想他的。你知道嗎,我已經找到小狗的踪跡了。” 大狗跳了起來:“他在哪裡?” 鄭文傑賣了一個關子:“我不告訴你,我明天就去把他找回來,你告訴你爹,明天晚上小狗回來之後,你們不能小看他,也不能打他,明天晚上,我就正式收他為徒,跟我去殺豬!你答應我,我就一定把小狗帶回來!” 大狗興奮地說:“好,我答應你!我一定說服爸爸,讓他不要打罵小狗。” 鄭文傑說完就走了,他捲走了一陣風。大狗望著鄭文傑離去,心裡淒然地想起了姐姐李一蛾,其實李一蛾和鄭文傑倒是挺般配的。可惜姐姐那麼早就去了。姐姐李一蛾要是還活著,他怎麼樣也要說服她和鄭文傑結婚。這只是一種想像了,無奈的想像了,這種想像是大狗永遠無法實現的一個願望。他把這個願望連同姐姐李一蛾一起埋在了內心的深處,變成了他一生的一個隱痛。 鄭文傑第二天上午,他就搭鎮上的一輛拖拉機進了縣城。那拖拉機手說:“小狗每天夾著一個布包在縣一中的門口蹲在那裡不知幹什麼。走,到縣一中門口,他肯定在那裡的。” “你敢肯定?”鄭文傑說。 “要是有錯,我把頭卸下來給你當球玩。”拖拉機手的語氣十分堅定。 “真的不會看錯人嗎?”文傑還是有些不相信拖拉機手的話。 拖拉機手生氣了:“鄭文傑,你說說,我們做朋友那麼多年了,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鄭文傑笑了。是的,拖拉機手是沒有騙過他,從來都沒有騙過他。 拖拉機手又說:“如果你真的不相信,那麼我們打賭怎麼樣?” 鄭文傑說:“打什麼賭?” 拖拉機手說:“如果那人真是小狗,中午你請吃飯。” 鄭文傑說:“這有何難,就這麼定了!” 拖拉機手把拖拉機開到了縣一中門口。 他們果然看到一個少年蜷縮在縣一中門口的一個角落裡。那少年的臉污黑,但那雙眼睛雪亮。少年的頭髮又長又髒又亂,簡直就是個雞窩,他赤著腳,身上打著補丁的衣服臟兮兮的有一層油光。他抱著一個黑布包,他蜷縮在那裡,雙目注視著學校門口進進出出的人。 鄭文傑仔細辨認了一下,沒錯,就是小狗,他怎麼變成一個小叫化子了。那麼機靈的一個少年,怎麼就變成一個臟兮兮的叫化子了。鄭文傑怎麼也想不通。 鄭文傑心中湧過一股熱潮。 他大步朝小狗走過去。 “小狗!”鄭文傑大喊一聲。 小狗發現了鄭文傑,他沒有想到鄭文傑會到城裡來找自己,他不想讓鄭文傑看到自己,他心裡十分明白,鄭文傑是要來帶他回樟樹鎮的,此時,他還不想回去,現在不是回去的時候,他還有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完成。他站起來往街那邊跑,小狗跑得飛快。小狗跑到一條小巷子裡。在這條小巷子裡,鄭文傑終於追上了他,鄭文傑喘著粗氣說:“小狗,跟我回去!” 小狗睜著眼睛望著鄭文傑,他也氣喘吁籲的:“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呀。我不叫小狗,我也不認識你,你追我幹什麼,有病呀!” 鄭文傑心酸極了:“小狗,你別這樣好不好,你知道嗎,你爸,你哥,還有秀,他們都希望你回去,你知道嗎,他們都擔心你。你要不好好地,你對得起你死去的姐姐嗎?我告訴你,現在我真想狠狠地抽你兩耳光,你這樣誰也對不住!” 小狗低下了頭。他看著自己的腳尖,他把自己的腳尖蠕動著。 拖拉機手也追過來了。他看著他們,他說:“是小狗吧?我說的沒有錯吧!哼,我什麼時候看錯過人呀!” 鄭文傑搗了拖拉機手一拳說:“是的,是小狗,你的眼睛是厲害,我服你行了吧,你就別太得意了。小狗這傢伙為了什麼呀!跑到城裡的學校們口蹬著,他究竟要幹什麼?”拖拉機手笑了笑:“你問他不就可以了,小狗自己會告訴你,他在幹什麼。” 趁他們在說話,小狗不聲不響地往巷子外面走。 鄭文傑一把拉住了小狗:“你想去哪裡?” 小狗瞪著鄭文傑,他的眼睛裡充滿著仇恨,他對鄭文傑一字一頓地說:“我要替我姐姐報仇!” 鄭文傑聽了他的話,臉色有些變化,他吞下了一口口水,其實是吞下了一口氣:“走,回樟樹鎮去,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小狗倔強地說:“我不回去!” 鄭文傑火了,他給了小狗一耳光。 小狗大聲說:“鄭文傑,你打死我也不跟你回去,就是不回去,我要報仇!你知道嗎,我要報仇,我要為我姐姐報仇!鄭文傑,你有什麼用,你是軟蛋,你不是喜歡我姐姐嗎,你怎麼不為我姐姐報仇?我告訴你,我姐姐的仇我自己報,你回你的樟樹鎮去殺你的豬吧!” 鄭文傑搶過了他的那個黑布包,他知道那包著的是一把鋒利的殺豬刀。鄭文傑咬著牙說:“行,我替你去報仇,你不就是要把那小白臉劉永壽殺了嗎,行,我替你去。我這就去,我這就去!我要把那個沒有良心的小白臉剁成八大塊。你等著瞧吧!” 說著鄭文傑就氣呼呼地拿著那個包著殺豬刀的黑布包朝學校門口走去。 小狗也氣勢洶洶地跟在後面,他說:“鄭文傑,我自己的仇我自己報,和你無關,把刀還給我!我姐姐的仇我自己來報,和你沒有關係!快把刀還給我!” 鄭文傑不理他。他根本就像是沒有聽見小狗的話。路上的人看著他們,都感覺到莫名其妙。拖拉機手也跟在後面,他也說著話:“鄭文傑,你可不要真的砍下去,殺人是要償命的!” 鄭文傑來到了縣一中門口,剛好看到劉永壽出來。 劉永壽也看到了鄭文傑。 鄭文傑真想抽出那把雪亮的殺豬刀把他剁成八大塊,但他畢竟還是一個有理智的人。小狗一看見劉永壽,他就過搶鄭文傑手中的黑布包。 鄭文傑憤懣對拖拉機手說:“快抱住小狗。” 拖拉機手抱住了小狗。小狗掙扎著。他對劉永壽破口大罵:“王八蛋,你是殺人犯!你殺了我姐姐,我今天要殺了你,你這個殺人犯!”劉永壽看著他們,他沒有驚慌,他冷靜地看著鄭文杰和憤怒的小狗。劉永壽似乎早就預料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他也許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所以顯得十分的冷靜,甚至有些冷寞,他也是個讓人心寒的人。 鄭文傑朝他臉上吐了一口唾沫說:“你他媽的還不給我滾!你再不滾,我就殺了你!” 看著鄭文傑血紅的眼睛,劉永壽轉身進學校去了,他邊走邊回頭看著憤怒的鄭文杰和小狗。小狗的話或許他永遠記在心裡:“王八蛋,你這殺人犯,我總有一天要殺了你!” 原來,小狗一直在縣城裡游盪,他在尋找劉永壽。後來,他獲知劉永壽在縣一中教書之後,就抱著刀在學校門口等待劉永壽,等了那麼久,今天終於等到了,卻被鄭文傑攔住了。小狗的前功盡棄讓他異常的惱怒,他踢著鄭文傑,邊踢邊罵著:“鄭文傑,你是個沒有用的軟蛋!” 鄭文傑任憑小狗踢著打著,他忍耐著,他知道小狗不會用刀捅他,他還知道小狗冷靜下來後一定會和他走了。為瞭如何,他今天要把小狗帶回樟樹鎮去,他是個講話算話的人。小狗的火氣在鄭文傑的身上發洩得差不多了,小狗就站在那里大口地喘著粗氣。鄭文傑把小狗帶去理了一個發,洗乾淨了臉,就把他帶回了樟樹鎮。從那以後,小狗成了鄭文傑的正式的徒弟,和他在一起殺豬了。 鄭文傑對小狗說:“你就把豬當作那小白臉劉永壽,一刀把它捅死。你要是恨得不得了了,你就多捅幾刀。” 小狗記住了鄭文傑的話。 鄭文傑的話是對的。 劉永壽是一隻豬,小狗捅他一百刀一千刀也不解恨! 班主任劉金高的確不喜歡鄭文革。 他總覺得鄭文革身上有股邪氣,說他是裨草還抬舉了他。鄭文革上課做小動作、說話是經常的事,這根本不算是什麼還在校外和小流氓混在一起,欺侮走出學校大門的同學。 更有甚者,他還頂撞老師。 白天上課,鄭文革總是低著頭在課桌下擺弄著什麼。劉金高老師說:“鄭文革同學,注意聽講。”他把頭抬起來,裝著一副認真聽講的樣子。不一會兒,他又把頭低了下去。劉金高走到了他面前,劉金高是輕手輕腳走過來的,鄭文革沒有發現。劉金高老師看到鄭文革在乾一件事,他在用一根繩子把坐在他前排的楊小雲的辮子綁在課桌的腳上,劉金高氣壞了,他大聲說:“鄭文革,你給我站起來!”鄭文革楞不冬的嚇了一跳,他一抬頭就看到了劉金高。鄭文革趕忙把繩子解開。 劉金高怒視著他。 鄭文革站起來。他低著頭。鄭文革一付心不再焉的模樣。 劉金高氣憤地說:“鄭文革,你給我出去!” 鄭文革不動。他想,我為什麼要出去! 劉金高用手去提鄭文革的耳朵,鄭文革機靈地躲掉了。劉金高提不到他的耳朵,就拖他的手臂,他拖著鄭文革。鄭文革犟著不走,他的手緊緊地抓著桌腳,劉金高一使勁,連那桌子也拖動了。 劉金高大聲說:“出去!” 鄭文革也大聲說:“不出去!” 劉金高氣得說話都顫抖了:“鄭,鄭文革,你給我,我出去!” 鄭文革冷笑了一聲說:“嘿嘿,我就不出去!我交了學費,我有權利在這裡讀書!我為什麼要出去!” 劉金高渾身也顫抖起來說:“你是害群之馬,你不出去誰出去!我完全可以建議學校讓你退學,退還你學費!” 鄭文革嘲諷地說:“劉老師,這學校不是你開的。” 這可把劉金高弄得一點辦法也沒有了。鄭文革站在那裡,他用怪怪的目光看著劉金高老師,他心裡說:“劉金高,你等著瞧!” 劉金高不理他了,劉金高說:“你就這樣站著吧,以後你要上我的課就給我站著,否則你就不要來上我的課!”說完,他就走回到講台上繼續講課,但他講課的聲音不像往常那樣平靜了,還經常把話說錯,顯然,他是心裡有氣。同學們都挺討厭鄭文革,他真是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一下課,同學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鄭文革。但是他們不敢大聲地議論,只是三個一群五個一夥小聲地議論著。鄭文革明白他們的議論自己,他也沒有辦法,因為不是一個人在議論他。 黃春秀乾脆走到鄭文革的面前,沒臉沒皮地對他說:“鄭文革,你太不像話,你怎麼能那樣和劉老師說話!一點家教都沒有!我都替你害臊!” 鄭文革不理黃春秀,他抬頭望著天花板,吹著口哨。 鄭文革什麼都無所謂的樣子讓黃春秀氣壞了:“你是茅坑里的石頭,又臭又硬!” 鄭文革這個臭小子還笑呢,他繼續吹著口哨。黃春秀的罵對他而言什麼作用都沒有起到,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趙波也過去說鄭文革:“鄭文革,你怎麼能這樣!你知道麼,你不但影響了你自己學習,還影響了我們大家學習。” 鄭文革不像在小學時那樣怕趙波了,他用一隻眼睛斜視趙波,另一隻眼睛是閉起來的,他說:“別以為你爹是武裝部長,你就了不起可以高人一等,老子不當兵,求不到你爹,你爹官再大又能怎麼樣,能把我的卵子給咬掉了?嘿嘿,你少在我面前神氣!” 趙波自討沒趣,他不知怎麼樣還擊鄭文革這個無賴。 鄭文革站起來,背上書包,吹著口哨,大搖大擺地走了。他走到門口,回頭環視了全班同學一眼,說:“你們都是劉金高老師養的狗,你們知道嗎,狗!” 說完,這傢伙就走了。 他出校門又去找那幫鎮上游手好閒的人玩去了,那時,鄭文革還學會了吸煙。有同學看見他在街旁的一個角落里和幾個壞小子在一起抽煙。他抽煙的樣子很老練,還在那裡一個接一個地吐著煙圈。 大狗想,鄭文革完了。他想鄭文革這樣下去一定是沒有什麼作為的了。想起鄭文革,大狗就有些傷感,因為,他自然地會想起弟弟小狗,小狗未來會怎麼樣,他十分擔心。其實誰的未來怎麼樣,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鄭文革對自己的行為一點也不在乎。 他做了一件讓他哥哥鄭文傑憤怒的事,從那以後鄭文傑下決心要管教這個弟弟了。他不相信自己的這個親弟弟會變的那麼壞。雖鄭文傑不覺得自己是個什麼好東西,但他不相信自己會做出弟弟鄭文革那樣的事情。 劉金高老師的家在修坊村,修坊村就在樟樹鎮河的那邊。每個星期六,他們父女都要回修坊村去,每個星期天下午回學校。他們回村里去,還要幫助家裡勞動,劉小麗和媽媽還有弟弟都是農村戶口,他們一家,只有劉金高老師是吃商品糧的。 那是一個秋風瑟瑟的下午。河灘上的野芒地裡發出一種古怪而又淒涼的聲音。要是一個人,很多孩子不敢一個人在這裡走,就連讀初中了的劉小麗也不敢一個人穿過野芒地。所以,每個星期回去和回來,劉小麗都要和父親劉金高走在一起,或者和別的修坊村的人走在一起。 劉金高和女兒劉小麗從修坊村回樟樹鎮,他們帶著這個星期要吃的米和菜,米和菜由女兒劉小麗挑著。每走出一段路,劉金高就關切地對劉小麗說:“小麗,我來挑吧。” 劉小麗笑著說:“不重的,爹,你乾了一天活了,還是我來,不累的。就這麼一點東西,不會太重的。” 他們過了河,下了顫悠悠的小木橋,來到了河灘上的野芒地,野芒地有一條路,通向河堤,然後再通向樟樹鎮。 劉金高看著挑著擔子走在前面的女兒,說:“以後有錢了,買一輛自行車,就不用你挑擔子,自行車可以馱好幾百斤的東西。” 劉小麗把擔子換了一個肩膀挑:“爹,你說了幾百遍了吧,自行車影子都沒有見著。” 劉金高被女兒搶白了一下,呵呵地笑著。是呀,說了幾百遍了,也不見自行車的影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買上自行車,什麼時候才能實現這個多年的願望,每次看到年輕的老師買新自行車,他都會想,自己年輕的時候怎麼沒有買一輛自行車呢,那時負擔不像現在重。 野芒地這條路是潮泥路,也就是鬆軟的半泥半砂路,一下雨就變成了一條泥漿路,天晴時走起來是很舒服的。 劉小麗走著走著,突然大叫一聲:“哇——” 只見她踩進了一個陷阱裡,劉小麗摔在了地上,那米倒了一地。 那陷阱鋪得很巧妙,上面蓋著芒草,芒草上面蓋著一層潮泥,和路面一樣平坦,顏色也一模一樣,劉小麗根本就沒到有人會布下一個陷阱,她踩下去了。她摔倒了。 劉金高焦急地扶起劉小麗,拍著她身上的塵土:“小麗,沒事吧?” 劉小麗的嘴巴咧著,痛苦的樣子說:“沒事。” 沒事是騙人的,不一會兒,她的腳脖子就腫了起來,她的腳脖子扭了。但她沒有說,她心痛的是,那些米全灑在泥沙裡了。在那個時期,米是多麼的珍貴呀,沒有米的飢餓的日子讓他們不寒而栗。 “不要緊的,還可以吃,回去多淘幾遍就行了。”劉金高安慰著劉小麗,他一點一點地把米抓起來,放到他的裝米的小籮筐里。他的神態特別的莊重,他好是在乾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 “都怪我不小心,踩到陷阱了。”劉小麗哭喪著臉,她忍著腳上的疼痛,幫劉金高撿著米。 野芒叢中傳來幾聲笑聲。那笑聲顯得十分的詭秘。 劉金高抬頭看了看傳來詭秘笑聲的野芒,他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從野芒叢中遠去。也就是說,有一個人從野芒地裡離開,那個人就是挖陷阱害劉小麗摔倒的人。劉金高想追趕上去,可他知道自己是追不上那人的了,那笑聲也遠去了。 劉金高大聲吼:“哪個沒教養的,給我滾回來!有種的就不要走,敢做就要敢為!” 野芒在秋風中瑟瑟作響。 白茫茫的一片。 劉金高已經找不到人的笑聲了,他知道那人已經無影無踪了,他罵了一聲,只好蹲下來撿米。 撿完米,劉金高挑著擔子走在後面。他不能再讓劉小麗挑擔子了。 劉小麗一拐一拐地走在後面。 在路過鎮街大狗家門時,劉金高老師碰到了自己的學生大狗。大狗很有禮貌地對劉金高說:“老師好。”劉金高笑了笑。 “小麗,你怎麼啦?”大狗叫了一聲。劉金高這時才轉過身來,看了劉小麗一眼:“怎麼回事?”大狗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霜說:“劉老師,小麗的腳怎麼瘸了。” “什麼?”劉金高放下了擔子。他竟然沒有發現自己的女兒腳受傷了,他當時問她,她說沒事的,他覺得自己太粗心大意了。 他蹲下來看小麗的腳脖子。 小麗的腳脖子腫得像發麵饅頭一般,油亮油亮的。劉金高心疼了:“小麗,你怎麼不早說呢?” 小麗咬著牙:“爹,不疼。” 劉金高看了看大狗:“金旺同學,你能幫老師一個忙嗎?” 大狗點了點頭,老師能讓他做事,他求之不得。 “大狗,你幫我把這擔子挑到學校好嗎?”劉金高說。 “好。”大狗毫不猶豫地挑起了擔子。 劉金高背著劉小麗,他們一行三人朝樟樹鎮中學走去。劉小麗伏在劉金高的肩上,嚶嚶的哭。劉小麗不知為什麼哭了。劉金高沒有說話,他讓劉小麗哭著,他心想,小麗你哭吧,眼淚流出來了,腳就不疼了。但是,劉金高老師自己的心裡一直隱隱作痛。 聽著劉小麗的哭聲,大狗心裡怪難受的,好像有一根針在扎著。 他安慰著劉小麗說:“小麗,你別哭。”大狗沒有更多的話可以說出來,他心裡有很多很多安慰劉小麗的話,可是就說不出來。 小麗還在嚶嚶地哭。 大狗也沒有法子,他問劉金高:“老師,小麗的腳是怎麼受傷的?” 劉金高把小麗踩到陷阱裡的事情告訴了大狗。 大狗眨了眨眼睛說:“肯定是鄭文革他們幹的!” 劉金高說:“別亂說,要有證據。” 大狗接著說:“一吃過午飯,我就看到鄭文革和二個壞小子朝河灘那邊走去了。他們有說有笑的,我還聽到他們說:'非讓他吃吃苦頭不可。'當時我不知道他們要整治你們,我要知道的話,我就會去製止他們了。” 劉金高不說話,他只是沉重地嘆一口氣。 把劉金高老師父女送回中學之後,大狗越想越不是滋味,這個鄭文革簡直不是人,幹出這樣豬狗不如的事來。 他越想越生氣。 大狗想著想著就來到了食品站。 他看到小狗和鄭文傑已經賣完豬肉了,在那裡洗案板。案板是要涮洗得乾乾淨淨,不然第二天就臭了。小狗很賣勁地涮洗著案板,鄭文傑往案板上潑水。小狗的祖師爺鄭燕生還在那裡靠牆睡覺,呼嚕打得山響。鄭文傑老是說鄭燕生有福氣,什麼時候都能睡著覺。小狗有時會偷偷的對鄭文傑說:“我看祖師爺是豬八戒轉世。”鄭文傑使勁拍打了小狗的頭一下:“沒大沒小!”沒多久,鄭文傑會輕輕地自言自語道:“是有點像豬八戒。” 鄭文傑看大狗走過來,就對大狗說:“大狗,功課做完了?” 大狗嘟著臉說:“早就做完了。” 鄭文傑覺得大狗有什麼事情:“大狗,你怎麼啦?” 大狗氣呼呼地說:“有事。” “那你直說了吧,別吞吞吐吐的。”鄭文傑又往案板上潑了一瓢水。 小狗賣勁地涮著案板,鄭文傑潑的水濺到他臉上和皮圍裙上,他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他聽大狗說有事,就抬頭看了大狗一眼,他想是誰欺負大狗了,這裡有鄭文傑在,他就沒有說話,他知道,大狗就是有什麼事,鄭文傑也會幫助大狗解決的,這裡輪不到他小狗說話。他心裡只是想:誰吃了豹子膽,敢欺負大狗! 大狗把氣撒在了鄭文傑的身上說:“你管管你弟弟鄭文革吧。” 鄭文傑不解地說:“他惹你了?” 大狗大聲說:“他怎麼會惹我,他不尊重老師。” 鄭文傑輕描淡寫地說:“我聽說了,不就是在學堂裡頂撞老師麼。那有什麼呀,我也頂撞過老師。” 大狗覺得鄭文傑也很過分:“你怎麼年這樣說話,況且鄭文革做的事情比頂撞老師還嚴重!” 鄭文傑停住了潑水,他伸直了腰,看著大狗氣憤的臉:“你說什麼嚴重,你說清楚一點。他究竟乾了什麼壞事?” 大狗說出了原委:“文革在河灘上挖陷阱,讓劉金高老師的女兒劉小麗的腳都受傷走不了路了。” “劉金高。”文革的臉紅了一下,他罵了一聲:“文革這個小混蛋,看我怎麼收拾你!” 大狗也要幫文傑涮案板,文傑攔住了他說:“大狗,你站遠一點,你要記住,這不是你幹的活,你是讀書人,讀書人要干大事,不要來幹這種臟活苦活,你懂麼?你回去吧,回去看書。我幹完活,我就去找文革算帳!你放心,你也讓劉金高老師放心,我會好好收拾文革的!” 文傑的話讓大狗很感動。 小狗對大狗笑了笑:“師傅說的話在理,你從今以後家裡的活也不用再乾了,你以後好好讀書,出息了才能給姐姐報仇,其他的事情我一切都包了。你不要擔心什麼,你只管好好讀書。” 大狗看著小狗漸漸成熟起來的臉,他心裡響起了一支遙遠的歌兒,那歌兒在他的心裡漫過來漫過去,蘊藏著一種特殊的情感。他有一種流眼淚的衝動。他獨自的走了,邊走邊抹著眼睛。 鄭文杰和小狗他們幹完了活。 小狗提了一竹籃的豬骨頭準備回家,他對鄭文傑說:“走吧,師傅!”鄭文傑說:“你先走吧,我和師傅還有點事。”小狗聽了他的話,也沒有再說什麼,就一個人回家去了,他心裡很清楚,鄭文傑並不是和鄭燕生有什麼事情,而是他要去找鄭文革算帳! 鄭文傑窩一肚子火。 他在公社的飲食店裡要了一盤豬耳朵,打了一斤白米燒就喝了起來。一斤白米燒對他而言,也就喝了個微醉。他藉著酒勁,回到了家裡。 鄭文革正在突擊寫作業。他瘋了一個星期六和星期天的兩個整天,該突擊寫作業了。他很多作業題不會做,他把筆一扔:“寫個屁,明天早上早一點去學校,找個同學的作業抄一下就行了。”他沒有看到滿臉怒氣和酒氣的哥哥鄭文傑走到了他的面前。 “鄭文革!” 鄭文傑使勁在桌子上拍了一下,那油燈跳了一下,險些掉在地上打碎。 鄭文傑的父親聽到聲音趕緊過來了:“文傑,怎麼啦,發這麼大的火。是不是又發什麼神經了!” 鄭文傑在鄭文革的頭上打了一下,咬牙切齒地說:“你問問這個混蛋。你問問他乾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鄭文傑的父親袒護小兒子:“你打他做什麼!我看他挺乖的嘛,一吃完飯就做作業,你別嚇唬他了。你再打他我就和你拼命!” 鄭文傑推開了父親:“你去一邊,你管兒子管得什麼樣你心裡清楚,我小時候你不要那麼慣我,我也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 鄭文傑的父親火了:“你,你怎麼說這種話,你這個沒良心的東西。” 鄭文傑拍著胸脯說:“我怎麼沒良心,我起早貪黑殺豬養家,我怎麼會沒有良心!” 鄭文革看他們幹起來了,悄悄的想溜,鄭文傑一把抓住了他:“你想跑,今天我要好好教訓你,我一分錢一分錢都是用血汗換來的,你不好好讀書,盡乾一些沒屁眼的事!” 鄭文傑的父親還想說什麼,這時,鄭楊梅進來了。 鄭楊梅沒好氣地說:“又怎麼啦,又怎麼啦,一天到晚就沒有安靜的時候!一家人老是搞得雞飛狗跳!” “姑,你評評理,我教育一下文革,我爹就跟我火,文革再不教育,下一步就要殺人放火了。”鄭文傑對鄭楊梅說,他的眼睛很紅,十分的嚇人。鄭楊梅看著鄭文傑說:“你這個傢伙是不是又喝多馬尿了?”鄭文傑分辨道:“我沒有喝多,我今天就是沒有喝多!”鄭文傑父親大聲說:“還沒有喝多,這屋裡都是他呼吃的酒氣,喝點馬尿就要打人。” 鄭楊梅轉過臉沒臉沒皮地對大哥說:“你做爹的也沒有做爹的樣子,你看你慣出來的孩子,哪一個有個人樣,這鄭文革也是太不爭氣了,在學校裡在社會上名聲很不好。秀回來說了許多他在學校裡的劣跡。你再不好好管教文革,他以後要犯大事的!” 鄭文革的父親不吭氣了,他躲到一旁抽悶煙去了,他就怕這位牛高馬大的妹妹。 鄭文傑對鄭文革說:“下午你做了什麼缺德事,你說!” 鄭文革臉漲得通紅:“我沒幹什麼壞事呀。” 鄭文傑指著他的鼻子說:“你瞎說,你明明在野芒地的小路上挖了陷阱禍害了劉老師的女兒劉小麗,你還嘴硬!你再不老實,我今天就打死你,你不要以為有人慣著你我就拿你沒有辦法!” 鄭楊梅大聲說:“太不像話了,太不像話了,這樣下去如何得了。” 鄭文革低聲說:“不是我幹的。” 鄭文傑火一上來給了鄭文革一記響亮的耳光,那一耳光打得鄭文革金光燦爛。他用手摀住了胖乎乎的半邊臉。 “打得好,打得好,再不好好打就管不住了!”鄭楊梅在一旁火上加油地說。 “走!” 鄭文杰拉住鄭文革的手,出了門。鄭楊梅問:“你拉他去哪裡?”鄭文傑說:“我帶他去找劉金高老師,給劉老師賠罪!”鄭楊梅說:“應該,快去吧,這小子太不像話了,我們鄭家怎麼盡出這樣目無尊長的人呢!”鄭文革的父親吐了一口濃煙,心想,你也目無尊長! 一路上,鄭文傑沒有罵鄭文革,他只是抓住鄭文革的手不放,他怕一放鬆,這個小兔崽子就逃跑了。來到劉金高老師的門口,鄭文傑遲疑了。他很不好意思,從前,他當紅衛兵的時候鬥過劉老師,想起來心中有愧。他弄不清楚劉金高有沒有記恨他。他碰到劉老師,都會和他打招呼,劉老師也會朝他笑。劉老師有時拿著一斤半斤的豬肉票去他那裡買豬肉,他總是多割一兩二兩給劉老師,他還對劉老師說:“劉老師,以後想吃肉,你就來買,不用肉票也可以。”可劉老師從來沒有不拿肉票來買過肉。其實,劉老師買肉的機會是很少了,他經常把肉票送給別人。 鄭文傑猶豫了。 鄭文革低著頭在那裡看著腳趾頭,他把腳趾頭絞來絞去。他心裡說:“鄭文傑,你不敢進去了吧,你怕劉金高,我可不怕他!想不到你也有怕的人,我還以為你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呢!” 鄭文傑壯起膽子,敲了敲劉金高老師的門,這麼一條漢子敲門時,那手有些顫抖。 “誰呀?”劉金高在屋裡問。劉金高的聲音在鄭文傑聽來,還是和從前一樣,只是有了些老氣,被生活磨難了的老氣。 “我——”鄭文傑的底氣不足。 劉金高打開了門。 他看見是鄭文傑,楞了一下,然後笑了笑,說:“進屋吧!” 鄭文傑把鄭文革提了起來。劉小麗正在用草藥泡腳。她一看到鄭文革就扭過了頭,她不想見到鄭文革,鄭文革讓她難過。鄭文革心裡卻說:“鬼妹子,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嘿嘿,痛吧?痛死你!誰讓你爸爸惹我。” 鄭文傑對劉金高說:“劉老師,真是對不起。” 劉金高老師笑著說:“從何說起?” 鄭文傑的笑容很難看:“我沒管教好弟弟鄭文革,給你添了那麼多的麻煩。我心裡真的過意不去。” 劉金高說:“沒什麼,沒什麼,是我這個老師沒當好,平常也脾氣不好,打罵學生的事也是有的,我應該向你們這些家長檢討。” 鄭文傑著急地說:“劉老師,你再說我就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了!求你不要這樣說了,是我們對不起你!” 鄭文傑對低著頭的鄭文革說:“你給我跪下,給劉老師磕頭賠罪。” 鄭文革就是不跪。 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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