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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部野芒

狗歲月 李西闽 30614 2018-03-18
黃春秀說,大狗上了高中之後,就成了一個十足的書呆子,還把眼睛也讀近視了。他用小狗在外面寄回來的錢到縣城去配了一副眼鏡。他這次去縣城不是走路去的,而是奢侈地做了一回客車。大狗上城裡去配眼鏡,特地去那個飲食店找那個中年婦女,那個中年婦女已經不在了。大狗問了好多人,他們都不知道那個中年婦女去了哪裡。大狗心裡很不好受,那個中年婦女如果讓他叫她一聲媽,他也會答應的。大狗配眼鏡回來之後就一直戴著眼鏡上學。鄭文革第一個說:“大狗成了'四眼狗'了。”從那以後,許多同學就在背地裡叫大狗為“四眼狗”,反正都是狗,大狗沒有在意,幹嘛要在意呢。其實,“四眼狗”聽上去也蠻不錯的,大狗知道,樟樹鎮的人們對那些有文化的戴眼鏡的人都稱為“四眼狗”,做個有文化的人,是大狗的理想,他當然不會在乎別人叫他“四眼狗”了。只是他戴著眼鏡時,他會想起在他鄉和鄭文傑一起掙錢的小狗,他的眼睛裡就會升起一種如水似物的物質,他知道,那叫情感。他想,自己要不好好讀書,不考上大學,就對不起小狗,也對不起父親李文化和鄭文傑。

大狗常常一個人抱一本書天濛濛亮就到河灘的野芒地裡去讀書。他在野芒地里大聲地朗讀著,把野芒地裡的鳥兒驚得亂飛。那些鳥不知道他的聲音是不是有殺傷力,在沒有被他的聲音殺傷前趕緊逃掉。 在河裡捕魚的人驚奇地朝野芒地裡張望,是誰一個人大清早的在野芒地里大聲說話?他們看不到人。茫茫的野芒地裡閃動著一種不可捕捉的亮光,春天是綠色的亮光,秋天是白色的亮光。 大狗對黃春秀說,在野芒地裡讀書清靜,你為什麼不和我一起去,你要想去,我每天早上叫你。黃春秀的臉紅了。她現在長成一個漂亮而又羞澀的少女了,她不好意思和大狗單獨在一起,儘管她經常到大狗家裡向大狗求教。她的臉紅了說:“大狗,我不去。”大狗傻呼呼的看著臉紅的黃春秀,他覺得黃春秀臉紅的樣子很好看,他內心微妙地顫動了一下,不過很快就平靜下來,他沒有多想什麼,他一直把黃春秀當做自己的妹妹。

“為什麼?”大狗的聲音已經變成男人的聲音了,不是那充滿童稚的聲音了。他們都在長大著。 “不為什麼。”黃春秀忽閃著大眼睛。 大狗再次強調說:“野芒地裡很清靜的,是讀書的好地方。” 黃春秀低下了頭說:“是嗎?” 大狗堅定的點了點頭。 黃春秀這才說出了心裡話:“那你叫我吧。我和你一起到野芒地裡去讀書。不過,不要叫我的名字。” 大狗傻乎乎的:“為什麼?” 黃春秀還是紅著臉說:“沒有為什麼,你總是問為什麼幹嘛呀!”大狗變傻了,黃春秀想。 大狗看著黃春天秀,他的手在自己的頭上使勁地抓了抓說:“那怎麼叫你呢?” 黃春秀笑出了聲說:“你就學狗叫吧!” 大狗點了點頭:“好罷,我就學狗叫。”

每天清晨,黃春秀的家門口就會傳來“汪汪汪汪”的狗叫。鄭楊梅被吵得難受,她納悶地說:“哪來的野狗,在門口亂叫。”黃春秀裝模做樣地說:“媽,我出去看看。”鄭楊梅翻了一個身又睡著了。黃春秀出去後就不再回家裡來了,她清楚母親聽不到大狗學的狗叫後會重新睡著的,母親在早上十分的戀床,她認為早上睡覺是最舒服的事情。 黃春秀和大狗一起到河灘的野芒地裡讀書,這裡可真是好地方,空氣清新,沒有人打擾。他們倆一人找了一個地方坐在那裡各自背誦著該背誦的東西。在這裡讀書,他們都覺得事半功倍。 起初,她和大狗面對著面讀書。 黃春秀每讀一句書都能看到戴著眼鏡入神地讀書的大狗。大狗也是每讀一句書都能看到臉蛋紅撲撲的黃春秀。

黃春秀背過了身。 大狗也背過了身。 他們背對背在野芒地裡讀書。 劉金高還是他們的班主任,那時候樟樹鎮中學的師資很缺少,劉金高就從初一到高二一直就當大狗他們的班主任。後來就再也沒有這種現象了。 劉金高對鄭文革是越來越沒有辦法。 這小子發育快,上高一時個子就超過了大狗蒲衛紅他們,成為全班最高最壯的一個同學。他自從哥哥鄭文杰和小狗離開樟樹鎮到外面去謀生攢錢之後,他就放任自由了。沒有人可以約束他。原先鄭文傑可以管教管教他,鄭文傑走後,他就成仙了。他在學校裡唸書是像徵性的,早飯一吃完,他書包一背,對父親說:“上學去了。”父親就很高興,文革又去上學了,他也不知道兒子究竟上的是什麼學,他也從來都不過問。在學校裡沒上兩節課,鄭文革就溜了。他在家里和學校都呆不住。無論在學校裡還是在家裡,他都感覺自己是被繩子給捆住了手腳,他沒有一點快感。

他總是和鎮子裡那些遊手好閒的小青年混在一起。經常和他在一起的有兩個人,一個叫遊南水,另一個叫宋建設。遊南水和宋建設在鎮子裡是惹不起的主,打架鬥毆不說,還偷雞摸狗,什麼壞事都乾。鄭文杰和小狗在的時候,還不太顯得出他們,因為鄭文傑愛打抱不平,看到遊南水和宋建設欺負人,他會站出來說話,遊南水和宋建設都怵鄭文傑,還怵鄭文傑身後瘦高的長著一雙狼眼的小狗,小狗手中的殺豬刀是瘆人的,他們不想惹火小狗。所以,鄭文杰和小狗離開樟樹鎮後,這兩小子就開始在樟樹鎮顯山露水了。 在鄭文杰和小狗走後不久,鄭文革就同遊南水和宋建設把鐵蛋打了一頓。鐵蛋在小狗走了之後,就沒有人陪他玩了。他孤獨極了,除了給父親拖風箱,就是一個人在樟樹鎮鄉村里遊蕩。鄭文傑在一條路上和遊南水宋建設堵住了鐵蛋。鐵蛋心情不好,還流著涎水,睜著那雙水牛眼,一點生氣都沒有。人們說,鐵蛋只有和小狗在一起時才像個人樣。鐵蛋看著鄭文傑他們,鄭文革笑著說:“鐵蛋,你現在不神氣了吧?”鐵蛋不明白鄭文革在說什麼。他不理鄭文革他們,一直往前走。宋建設手中握著一條木棍,他用木棍擋住了鐵蛋。鐵蛋被他們弄煩了,他朝他們嚎叫著說:“走開!你們都走開!”鄭文革被他那旁若無人的態度激怒了:“揍他!”

宋建設打人素來狠,他一棍子打在鐵蛋的身上。鐵蛋“哎喲”了一聲。 “你還叫!”鄭文革踢了鐵蛋一腳。遊南水朝鐵蛋臉上吐了一口唾沫。鐵蛋被他們打著,他似乎不覺得疼痛,也不還手。他只是說:“你們為什麼打我。”鄭文革說:“打的就是你,小狗的跟屁蟲!”他們打夠了就揚長而去。鐵蛋等他們走了之後才坐在泥巴地上,哇哇大哭起來:“你們為什麼打我。” 鄭文革和劉金高一般不發生什麼衝突。 對於劉金高說他“裨草”一事他早就忘了,也沒人敢再提裨草了。如果你想挨打,那麼你就在鄭文革面前說聲:“裨草”。再小聲都行,只要能讓鄭文革聽到,那麼,你就慘了。放學之後,你就會在回家的路上遭到襲擊。輕則挨上幾耳光,重則讓你頭破血流!

鄭文革的事劉金高並不是不知道,而是他拿鄭文革也沒辦法,他曾想,要是鄭文傑在的話就好了,那麼鄭文革就有救,最起碼他不至於和那些小流氓在一起越陷越深。鄭文革一般不在學校惹事,他對同學們沒什麼興趣,按他自己的話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他的這個原則,沒有惹怒校方,使得還他可以在學校裡混下去。 但鄭文革也有“兔子吃窩邊草”的時候。 有一天,他一個人坐在桉樹底下發呆。看著表妹黃春秀、楊小雲和劉小麗在陽光下跳繩。他琢磨著,黃春秀是學校裡公認的校花,要臉蛋有臉蛋,要條子有條子;楊小雲雖說胖點,但皮膚白,長得也不難看,還算過得去。可那個叫劉小麗的就不那麼“麗”了。他呆呆地想,劉小麗那張臉怎麼像他老爸呢。特別是那個大鼻子,大蒜頭一樣趴在那張大臉上,那張大臉上還長滿了青春痘。讓鄭文革難受的是,劉小麗老是用手去擠臉上的青春痘,有時擠得鮮血淋漓。他突然站起來,大聲地對劉小麗說:“劉小麗,你知道嗎,你也有三高。”劉小麗白了鄭文革一眼。鄭文革樂了,他哈哈地笑。

趙波湊了上來,他問鄭文革:“劉小麗哪有三高?”自從上了高中後,趙波不知道怎麼回事,又和鄭文革混在了一起。 鄭文革盯了他一眼:“笨蛋!你自己不會看呀!” 趙波訕笑著。 楊小雲大聲說:“趙波是鄭文革的跟屁蟲!” 黃春秀笑了起來。 鄭文革停住了笑,他說:“劉小麗,你有三高,鼻子高,個子高,還有屁股高!” 趙波哈哈大笑。 趙波快笑死了,他抱著肚子蹲在了地上。 劉小麗摀住臉飛而去。 黃春秀走到表哥鄭文傑面前,盯了他一眼,往他面前的地下吐了口唾沫說:“鄭文革,你真缺德!” 鄭文革突然發現,表妹黃春秀生氣的樣子比平常的樣子好看得多。鄭文革為自己的重大發現洋洋自得,他想自己也是蠻不錯的,能在一會功夫里發現兩個女同學的特點。

劉小麗受了鄭文革的侮辱,覺得特別的難過,她回到教室裡,趴在課桌上嚶嚶地哭。同學們都看著她,有的還在偷偷地笑。 黃春秀和楊小雲回來了。 她們走到劉小麗面前勸著劉小麗。 “小麗,你生他的氣乾什麼?他從小就愛說瞎話。他說的話是沒有人相信的。”黃春秀摸著劉小麗的頭髮說,“小麗,你別哭,行嗎?誰說你不好看,你的頭髮是我們班最黑的了,我的頭髮就老是發黃,我媽媽還是我是黃毛雞崽呢。小麗,不哭,好嗎?” 楊小雲拉著劉小麗的手說:“小麗,別哭了,一會咱們告訴老師去。讓老師去說鄭文革。” 劉小麗伏在那裡說:“不告老師。” 楊小雲順著她說:“好,不告訴老師,讓春秀去收拾他,春秀怎麼罵他,他都不敢怎麼樣的。”

劉小麗抬起了頭,她用手絹擦乾淚水,她說:“不告老師。我是長得醜,可他鄭文革也不能這樣侮辱人。” 黃春秀眨了眨水靈靈的大眼睛說:“我有辦法收拾他!” 楊小雲看著黃春秀說:“春秀,你有什麼辦法?” 黃春秀晃了晃頭說:“我讓我媽收拾他,他還是怕我媽的。小麗,不要哭了,晚上就有他好瞧的了,我保證他明天就不敢這樣說你了。你放心吧!” 黃春秀一回家就把鄭文革在學校裡欺負劉小麗的事告訴了母親鄭楊梅。鄭楊梅說:“這個壞小子,比文傑那時還壞,文傑打架耍橫總是講個理,這臭小子是沒有一點道理就惹是生非,是該管教他一下了。”鄭楊梅說完就立即來到了鄭文革家裡。 鄭文革的父親一看鄭楊梅氣呼呼的來了,不知她又犯哪門子邪了。鄭楊梅氣勢洶洶地對她哥說:“鄭文革呢?把這個臭小子給我叫出來!我看他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鄭文革父親說:“他怎麼拉,你這樣凶狠找他幹什麼呀。他無論怎麼樣還是你侄呢。” 鄭楊梅瞪了哥哥一眼:“你就知道慣孩子,你這樣下去你會有苦頭吃的!他在哪裡?” 鄭文革父親只好有氣無力地說:“他在房間裡。” 鄭楊梅在廳堂里大聲對著鄭文革的房間門叫道:“鄭文革,你給老娘出來!快滾出來!” 鄭文革踢踢踏踏地走出來,他一副悃得不行的樣子:“我正要睡覺呢,姑,你發那麼大火幹什麼的,誰惹你老人家了,我去揍他!姑,你說,是誰欺負你了!” 鄭楊梅氣壞了:“你這個壞小子,誰敢欺負我呀!你說,你今天給我老實說清楚,你在學校又乾什麼壞事了?” 鄭文革對鄭楊梅咧了咧大嘴巴說:“姑,你別聽秀瞎說,我什麼壞事也沒幹。我現在可遵守學校的紀律了,我能幹什麼壞事呀!” 黃春秀一直跟在母親的後面,這時,黃春秀一點也不給鄭文革留情面地說:“你怎麼沒幹,你說劉小麗三高把劉小麗都說哭了。人家好好的,又沒有惹你,你就欺負人家,算什麼男子漢!” “是不是有這麼回事?”鄭楊梅質問道。 這時,鄭文革父親問:“文革,什麼三高呀?” 鄭文革笑笑說:“鼻子高,個子高,屁股高嘛,這是事實,劉小麗就是這三高,我又沒有罵她。” 鄭文革的父親笑出了聲:“這有什麼!” 鄭文革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對鄭楊梅母女說:“就這樣吧,姑,你也該回去做飯了吧,秀,你餓了沒有?” 這把鄭楊梅氣壞了,她過去要打鄭文革。她一巴掌打過去。鄭文革嬉笑著一下躲閃開,飛快地進了屋把門關上了。鄭文革在裡面說:“劉小麗要長得像秀那樣漂亮,我就不會說他了。” 鄭楊梅拉起黃春秀的手走了,她氣得渾身發抖,她發誓再也不踏進這個家門。鄭文革的父親還在嘻嘻地笑,像是開心地看一齣戲。 黃春秀一家正在吃午飯,只聽到門外自行車鈴的響聲,已經上初中一年級了的黃春洪的耳朵豎了熱起來,他三口兩口的扒掉碗的飯,要走。 “門口的是誰?”鄭楊梅沉著臉問。 黃春洪不說。 自行車的鈴聲又急促地響起來了。 黃春洪不耐煩地樣子:“我要走了。” 鄭楊梅還是沉著臉說:“不說是誰,就不要走。” 黃春洪的臉憋得通紅。 黃春秀這時說:“我出去看看。”黃春秀出去一看,哪有什麼自行車呀。她回到屋裡對母親說:“媽媽,沒有人呀。” 鄭楊梅轉了轉眼珠子說:“這就有古怪了。” 黃春洪的臉有些紅:“媽,我可以走了吧!” 鄭楊梅沒有想出什麼來就揮了一下筷子:“走吧,走吧!” 黃春洪出了門,他看到鄭文革騎著一輛嶄新的鳳凰牌自行車從一條小巷子裡駛過來,他坐上鄭文革自行車後座,說:“表哥,你在哪裡弄了那麼新的自行車。”鄭文革神氣地說:“你表哥有本事吧?”黃春洪笑著說:“你又吹牛了。”鄭文革最討厭別人說他吹牛,他大聲說:“牛皮不用吹,火車不用推,你有本事弄這嶄新的車騎。”黃春洪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表哥,什麼也不用說了,你教會我騎自行車就算你有本事了!”鄭文革得意地說:“這還用說,誰讓你是我表弟,我答應過你的事是不會食言的。”黃春洪高興了。鄭文革把黃春洪帶到學校的操場上,教黃春洪學騎車。 那車是趙波的。 趙波上高中以後,不知怎地,他不喜歡和書呆子大狗玩了。 他很想向鄭文革靠近。 他覺得鄭文革身上有種讓他著迷的東西,那種令他著迷的東西具體是什麼,他也弄不清楚。 鄭文革對趙波變得不屑一顧。 鄭文革不喜歡和同學在一起,他覺得和自己的同學在一起沒勁透了,一點刺激都沒有,他們循規蹈矩,老是談讀書的事情,鄭文革不感覺到有什麼興趣。他想玩一些和同學們不一樣的東西。 一天,鄭文革一個人覺得百無聊賴,他獨自躲在露天舞台後面抽煙,抽著煙,望著高遠的天,什麼也沒想,太複雜的問題想了也沒意思,乾脆不想它算了。他正在吞雲吐霧,他突然聽到有人叫他:“鄭文革。” 他吃了一驚,他本能地扔掉了那根紙菸。他以為是老師發現他在抽煙來管他了。 他回頭一看,他罵了一聲:“去他媽的,嚇我一跳,你來幹什麼。”說著,他去草叢裡找他扔掉的那根煙。那根煙還在草叢冒著煙,趙波搶過一步,他撿起那根煙,笑容滿面必恭必敬地遞給鄭文革。鄭文革把煙重新吸上,他靠在那裡,兩腿伸直,閉上了雙眼。他對趙波愛理不理的,這讓趙波有些尷尬,趙波看著對自己愛理不理的鄭文革,心裡不是滋味。 趙波過了會小聲說:“文革,抽煙是什麼滋味?” 鄭文革白了他一眼說:“自己抽一根不就知道了。” 趙波臉紅了:“我不會抽。” 鄭文革心想,趙波真煩人,不會抽煙還問什麼。他睜開眼,他對趙波說:“你真想抽煙。” 其實趙波根本就不想抽煙,但他為了接近鄭文革,他違心地說:“想極了。” 鄭文革眼珠子轉了轉說:“那就來一根吧。” 趙波戰戰兢兢地接過了一根煙。 鄭文革一看有人跟他學壞,他馬上就來勁了。他掏出火柴,給趙波點著了火:“手不要發抖,抽煙很好玩的。”趙波吸了一口煙就嗆住了,他拼命咳嗽起來,咳得眼淚也流出來了。他擦了擦眼睛說:“好辣!”鄭文革笑著說:“沒事沒事,你看,這樣吸就不會嗆了。”他給趙波做了一個示範。趙波照他的說法吸了一口煙,果然沒有再咳嗽,趙波心裡忐忑不安,他學抽煙了,他的心裡異常複雜。 鄭文革看著他抽煙,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對趙波說:“哥們,以後有什麼好玩的,我一定叫上你,你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就儘管說,沒問題的。” 趙波很感激。他沒想到那麼快就接近了鄭文革。 他對鄭文革的表面上豪爽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以至於趙波從那以後對許多人都愛拍一下別人的肩膀說:“哥們,以後有什麼好玩的,我帶你去,你有什麼要我幫忙的,儘管說,我一定幫你!”完全是鄭文革的翻版。 鄭文革對趙波並不是像他自己說的把趙波當作哥們。他覺得趙波有他可利用之處。比如,在一段時間裡,他就看上了趙波的那輛自行車。他也不直接的向趙波要自行車,他知道趙波會來找他。 他坐在露天舞台背後抽煙時,趙波就會到來。 他輕描淡寫地扔一根煙給趙波說:“來一根?” 趙波笑著說:“來一根吧。” 鄭文革遞給了趙波一根煙。趙波抽煙的樣子一點也不老到,他夾著煙的手指有些抖動。鄭文革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他十分明白趙波抽煙時內心的那種恐懼感犯罪感,他怕被老師被家長發現,鄭文革也有過那樣的時刻,他記得遊南水第一次讓他抽煙時也是這樣子的。那時鄭文傑還在樟樹鎮,他不能讓鄭文傑發現他抽煙,如果被鄭文傑發現了,那麼他就倒霉了,鄭文傑非狠狠的收拾他一頓不可。他每天回家都要涮好幾邊牙,不能讓鄭文傑聞到煙味。現在,趙波也一樣,他回家要偷偷的刷上好幾遍牙,他怕被自己當武裝部長的父親發現,他父親要是發現他抽煙,會把他的屁股用軍用皮帶抽爛。鄭文革對趙波說:“趙波,你怕你爸嗎?”趙波其實怕得要死,但跟鄭文傑在一起,他就壯著膽子說說:“不怕。”鄭文革眼珠子轉了轉說:“不怕就好。趙波,你那自行車好騎嗎?”趙波得意地說:“對了,我的自行車可好騎了。”鄭文革不說話了,他吐著煙圈,好像在思考著什麼問題。趙波心裡彷彿明白了什麼:“文革,你如果想騎我的車,就給你騎吧。”鄭文革就那樣把趙波的自行車當作自己的自行車一樣騎了。趙波有時把自行車借給別的同學騎,鄭文革就會生氣。他不會威脅說要叫鎮上的人打趙波,因為趙波的父親是武裝部長,他們還是不敢碰他的。他們也知道,有些人是不能侵犯的,但鄭文革會說:“你吸煙的事劉金高老師不知道吧。”趙波的臉色就變了。 把趙波自行車經常佔為己有,是鄭文革的第一步利用趙波的步驟。他還有第二步,第三步。 第二步,鄭文革就要從趙波身上刮油水了。他知道趙波的零花錢是全班最多的了,有些人根本就沒有什麼零花錢,比如大狗那個四眼狗,鄭文革本來也不想從趙波身上刮什麼油水,但看他賤兮兮的老往自己身邊湊,他就下了這個決心。 那天下午,上完了第二節課,他把趙波拉到一邊說:“趙波,你想不想見識一下刺激的東西。”趙波來了情緒:“什麼刺激的事情?”鄭文革說:“你先不要問我,你說想不想吧。”趙波說:“肯定想啦。”“那好,我帶你去吧。”鄭文革說。他們就踏著自行車往河灘那邊駛去,鄭文革力氣大,他帶著趙波。 趙波心裡“撲通撲通”地跳著,他不知鄭文革這壞小子會把他帶到哪裡去。鄭文革把趙波帶到了河灘上的野芒地裡。趙波和鄭文革把自行車推進了野芒地裡。鄭文革尖利地吹了一聲口哨,野芒地裡也傳來一聲尖利的口哨聲。鄭文革帶著趙波,推著自行車往口哨聲的方向走去。 趙波看到了這樣一副情景,幾個小青年圍在一起,在那裡打牌,他們口裡都叼著香煙,他們的面前放著一些5毛或者1元的散錢。原來他們是在賭博。趙波一看呆了,他對鄭文革說:“咱們走吧。”鄭文革說:“著什麼急,看一會兒嗎,又不會死人。”趙波只好和鄭文革一起蹲下來,看他們玩。不一會兒,鄭文革替下了遊南水,鄭文革拿起莊家分給他的兩張牌,慢慢地展開,他展開一看,一張是紅桃二,一張是黑桃三,他很沒勁地扔掉了牌:“5點。”鄭文革掏出一塊錢無奈地扔給莊家,莊家是20點,通吃! 趙波坐在了鄭文革身邊,他膽戰心驚地看著鄭文革他們賭博。 鄭文革眉頭緊鎖,他又慢慢地展開了兩張黃牌,他興奮地叫了一聲:“20點,通吃!”他把一張紅桃10和一張草花10扔到地上。果然,他一下子就把三元錢收進了口袋,趙波很奇怪,鄭文革不像那三個人,把錢明明白白地放在自己的面前,而是收進了口袋裡。接下來幾把,鄭文革都是20點,很順,每把都通吃。鄭文革回頭看了看趙波:“趙波,玩兩把。”趙波臉紅心跳地說:“不玩不玩。”遊南水在旁邊說:“玩吧,又不會死人。”趙波還是說:“不玩,不玩。”其實,他心裡十分矛盾,剛開始是害怕,看鄭文革贏錢後就覺得刺激,手癢癢的,但他又下不了決心。鄭文革說:“趙波,就玩一把,行嗎?”遊南水說:“趙波,別像個女人似的扭扭捏捏,玩一把吧!”遊南水把鄭文革推開,把趙波按在了鄭文革坐過的位置上。 趙波想:“就玩幾把吧,以後再也不玩了!” 他知道賭博不好,但此時他沒有辦法拒絕。他對鄭文革說:“鄭文革,我今天沒帶錢。”鄭文革大方地說:“沒關係,我借給你。”說著,鄭文革就掏出五元錢遞給趙波。那是5張揉得爛兮兮的1元錢鈔票。趙波接過了錢。 趙波斗膽說:“那就玩玩吧。”說這話時,他的底氣不足。他想,他吸煙、賭博的事要是給父親知道了,他非一槍崩了自己不可。但他一轉念,鄭文革是不會告訴他父親的,鄭文革那麼講義氣,應該沒事,他抱著一絲僥倖的心理,開始了賭博。 趙波第一把牌就是20點,通吃!他興奮極了,馬上就來了興趣。 一直玩到太陽落山。 奇怪的是,自從趙波上來後,他的手氣就很好,一直都是他贏,他一下贏了差不多二十多塊錢。趙波高興得合不攏嘴,連忙說要請客。他們離開那片白茫茫的野芒地,走上河堤。鄭文革騎上車,讓趙波上,趙波一上去,就听到“扑哧”一聲,後輪胎爆了。 趙波看著鄭文革,鄭文革看著趙波,他們倆哈哈大笑起來。 鄭文革把自行車扛了起來,朝鎮子上修自行車的地方走去。 從那以後,鄭文革就經常把趙波帶到野芒地裡去玩20點了。也從那以後,趙波從沒有再贏過了,幾乎每玩必輸,越輸越想翻本,越想翻本就輸得越多。趙波已經陷入了一個泥潭,他越陷越深,差一點拔不出來了。 要不是劉金高老師,他就廢了一個人。 劉金高老師注意到了趙波的反常行為,他發現趙波上課時,要么無精打采的,要么就在課本上畫撲克牌,精神一點也不集中。趙波的學習成績也急劇下降,高中是關鍵的一個學齡段,以後能不能升入更高的學府學習或者要有所作為,必須紮紮實實地過這一個難關,而這個難關你是不容許放鬆的,一放鬆就再也不補不回來了,也許會造成終生的遺憾。 劉金高老是找趙波單獨談了好幾次心,趙波都沒說什麼,他還是老樣子,沒什麼進展。他也知道趙波近來老是和鄭文革在一起。鄭文革他劉金高是不會管他的了,劉金高也管不了他,隨他去了。但趙波本質是好的,他不能看著他這樣子沉淪下去。可他又拿不出更好的辦法來說服趙波。不久,趙波自己創造了一個讓劉金高點化他的機會。 鄭文革他們一夥從趙波身上刮油水覺得還不過癮。有一個晚上,鄭文革和遊南水、宋建設一起在一個街角蹲在那裡商量著什麼,鄭文革說:“對,就讓他去幹,抓住了他也沒事,他爹是武裝部長。”遊南水說:“他會不會干呢?”宋建設說:“文革,你去嚇唬嚇唬他,他肯定願意幹的。”鄭文革說:“我去找他。”遊南水說:“今天太晚了,他也不會出來了,明天吧。”宋建設說:“那就明天吧。”鄭文革說:“宋建設,你去準備一包老鼠藥。”宋建設說:“要老鼠藥幹什麼?”鄭文革說:“明天晚上你就知道了。”他們說好了,明天晚上在茶果場外面的小樹林子裡集合。一隻狗朝他們嗅過來,那條狗以為他們三個蹲在那里拉屎,就走過來了。鄭文革說了聲:“打!”他們一人摸起一塊石頭,朝那條不知趣的狗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那狗被砸得哇哇亂叫,瘸著一條腿夾著尾巴倉皇逃竄,他們三個人哈哈大笑起來。聽見他們的笑聲,一個從他們面前走過的姑娘飛奔起來。 第二天晚上,鄭文革和遊南水、宋建設他們早早到了那小樹林子裡。遠處樟樹鎮中學燈火通明,學生們都在教室裡晚自習。應該說,樟樹鎮中學的學習風氣還是不錯的,客家人有一個傳統,就是再苦也要培養孩子讀書。實在讀不出來,他們也沒有辦法。像鄭文革,你就是成天把他綁在教室裡,他也是坐不住的。 “怎麼還沒有來?”遊南水著急地說。 “對呀,這小子會不會不來呢?”宋建設咕嘟了一聲,他手上拿著一個塑料蛇皮袋,是裝尿素用的那種大塑料袋子。 “趙波不會不來吧?”遊南水說,他捅了鄭文革一下。月光下,鄭文革的眼中有種賊亮的光芒:“他敢不來!” 宋建設說:“他要是不來怎麼辦?” 鄭文革說:“他要是不來的話,我去幹!” 過了一會兒,他們聽到了自行車的鈴聲。 “來了!”鄭文革興奮地說。 鄭文革把趙波的自行車頭牽住,說:“叫你不要騎車來,你怎麼不聽。”趙波說:“你不知道,今天晚自習劉老師在分析一篇作文,耽誤了一會時間,他一講完,我就趕來了,我怕你們等著急了,才騎自行車來的。” “好了,把自行車鎖在這裡。”鄭文革說。 “不會被人偷走吧?”趙波有一些擔心。 鄭文革說:“你知道我們是誰吧,誰敢來偷我們的東西!” 趙波不說話了。樹林子里傳來各種蟲鳴。趙波心裡七上八下,他本來不想來,但鄭文革那一句話讓他不得不來:“劉老師不知道你抽煙和賭博的事吧。”看著鄭文革那陰惻惻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把自己送進了狼窩,其實他早就有所省悟了,他想不再和鄭文革來往了他知道這樣下去不會有好處,但他不能自拔了。他害怕鄭文革他們,這幫傢伙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開始吧!”鄭文革說。 他們朝茶果場的一片桔子園裡摸去。這是桔子成熟的季節,那金黃的桔子掛在枝頭,多麼的誘人哪。這片果園是蒲衛紅父親蒲中華的心血,是他精心培植的良種柑桔。他給這種柑桔取名為“東方紅一號”。 “東方紅一號”讓鄭文革早就起了歹心,他和遊南水、宋建設一直算計著怎麼偷他一大塑料袋的桔子出來。 鄭文革對宋建設說:“老鼠藥呢?” 宋建設把一小包老鼠藥遞給了鄭文革。鄭文革從褲袋裡掏出一個饅頭,把老鼠藥夾進饅頭里。 他們摸到了離茶果場瞭望哨較遠的一個角落。鄭文革小聲說:“你們在這裡等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鄭文革摸到了瞭望哨旁邊,瞭望哨其實是用竹子搭起來的一個小竹樓。鄭文革知道了瞭望哨底下有一條狗,很大的一條狗,那條狗就是在白天也會對進入果園附近的目標狂吠。那條狗有些感覺,它豎起耳朵,那狗頭威風凜凜的抬起來張望者。鄭文革咬著牙說:“你死定了。”他把饅頭朝那條大狗扔了過去。那狗叼住了饅頭,三下兩下就吃了下去。鄭文革看著那條大狗不一會兒就趴了下去,“嗚咽”一聲就倒斃在那草地上。鄭文革大喜。他摸回了遊南水他們呆的地方。鄭文革激動地說:“解決了!” 鄭文革扒開鐵絲網的一個口子,剛好可以鑽進去一個人。他對趙波說:“你個子小,你鑽進去摘了桔子就把桔子扔出來。遊南水你負責觀察,一有情況你就吹口哨,我和宋建設負責撿趙波扔出來的桔子。” 趙波戰戰兢兢地鑽進了那片柑桔園。他沒有想到鄭文革他們是叫他來偷桔子,他後悔極了,但是現在後悔是來不及了。 果實掛在樹上。 果實在月光下似乎帶著一層夜霧的水。看上去濕漉漉的。 趙波手忙腳亂地摘著那桔子,他一串一串地連枝帶葉地摘著,然後把桔子扔到外面的草叢裡。他不停地摘著扔著,外面的鄭文革和宋建設不停地往裝尿素的塑料袋子裡裝桔子。摘了一會兒,趙波感覺到摘了很多了。他跑到鐵絲網旁邊問:“夠了嗎?”鄭文革低聲說:“快去摘,還差的遠呢。” 趙波又手忙腳亂地進了桔子園。 趙波每扔出一串桔子,他心裡就說一聲:“摘夠了吧,我受不了啦。” 他感覺到一泡尿憋得難受,他的手腳都在發抖。他想,他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為什麼要來和鄭文革他們一起偷桔子,簡直是鬼迷心竅。他迷迷糊糊的,腦袋又脹又痛。 他不知摘了多久了,那泡尿實在憋不住了,他撒起尿來,尿還沒有撒完,他就被兩個摸上來的黑影撲倒在地上,他喊了一聲:“不好了!——” 鄭文革一聽不對,他扛起那袋桔子和遊南水、宋建設他們狂奔而去。他們把趙波扔下了,他們知道,趙波是武裝部長的兒子,他會沒事的。現在,他們是不會管趙波的了。 趙波被兩個五大三粗的人扭到了瞭望哨的竹樓上。 其中一個人踢了趙波一腳:“這傢伙夠陰的,偷幾個桔子吃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還把我們的狗給毒死了!” 另一個瘦一點的說:“把這小子送到派出所去關他幾天。” 趙波哀求著說:“你們放了我吧。” 胖一點的問他:“為什麼要放你?” 趙波一想也對,你偷人家的桔子,被人家抓住了。人家憑什麼要放了你呢?趙波滿腦子亂嗡嗡的,他覺得自己真是鬼迷心竅,他為什麼會被鄭文革那小子給迷住呢。他又哀求著說:“你們還是放了我吧!” 瘦一點的說:“你是誰?” 趙波實實在在地說:“我叫趙波,我是公社武裝部長的兒子。” 胖一點的說:“哼,你是武裝部長的兒子,我還是縣委書記的兒子咧,武裝部長的兒子還用來偷桔子嗎,昨天,我還送來一筐桔子到武裝部長家裡。” 趙波說:“我真的是武裝部長的兒子。” 瘦一點的說:“管你什麼蒸的還是煮的,誰相信你,你頭上又沒刻上,你是武裝部長的兒子。” 趙波急壞了:“你們要是不放我,你們就把我送到派出所去吧,派出所的人都認識我,他們經常到我家喝酒。” 胖的說:“你別用派出所的人來壓我們,我們又不是嚇大的。告訴你吧,我們偏偏不送你到派出所去,我知道,你是樟樹鎮中學的學生,我們要把你送到學校裡去。” 這是趙波最怕的事了。 他們果然把趙波送到了學校校長那裡去。那時侯晚自習還沒有下課。大家都知道,有一個同學在茶果場偷桔子,被抓住,送到校長那裡去了。 蒲衛紅最恨去偷桔子的人了。他對大狗說:“會不會是鄭文革?” 大狗說:“也許是吧。” 他們沒有懷疑趙波,趙波說他家裡有時早就回家去了。他們誰也沒敢到校長辦公室去證實是誰。等他們晚自習下課了,三三兩兩的回家去時,他們還看到校長辦公室的燈還亮著。 大狗和黃春秀一路回家。 他們看到了鄭文革和遊南水、宋建設他們在一家賣水果的店門口和店主討價還價。他們和店主爭得臉紅耳赤,他們和店主之間放著一個塑料袋黃橙橙的桔子。那袋桔子少說也有七十多斤。 他們看黃春秀和大狗走過來了,就停止了爭吵。 鄭文革對黃春秀說:“秀,放學了?” 黃春秀沒有理他。 宋建設一直盯著黃春秀。那時候,樟樹鎮的居民用上了電燈,街上也有了昏黃的隔好長一段路才有一盞的路燈。 宋建設盯著黃春秀的背影不放,那眼光像是被磁鐵吸引住了,怎麼也甩不開。 黃春秀的背影的確很美,黃春秀婷婷裊裊的和大狗走了。 宋建設吞了一口口水。 鄭文革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他捅了宋建設一下:“別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我表妹什麼成色,你又是什麼貨色!” 宋建設表面上沒有說什麼,但是他心裡說:“鄭文革,你等著瞧吧!我一定要把你表妹黃春秀搞到手。” 遊南水也不憤地說:“大狗真他媽的有福氣,成天和黃春秀在一起。大狗是什麼東西,我真想揍他一頓。”但說是說,只要鄭文杰和陰鬱的成天想報仇的小狗還活著,他就不敢去碰大狗一根毫毛。況且,大狗這兩年老實多了,也沒和他們發生什麼衝突。他犯不著去惹大狗。 那個晚上,劉金高老師送迷茫的趙波回家。他陪趙波到小樹林去取自行車,發現那輛自行車沒了。趙波傷心極了,後悔極了。劉金高和他並肩走著。 劉金高老師說:“趙波,校長說了,這次就不處理你啦,也替你保密。你一定要爭氣,不要再跟他們來往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道理你應該清楚,都是十六七歲的人了,應該有自己的主見了。你看金旺他們多好啊,你應該像他們學習,做個有作為的學生。” 趙波一路上都沒有什麼話說。 到了公社了,趙波進去了。劉金高老師高大的身軀還站在那裡,目送他進去。趙波偶爾一回頭,看見了劉金高老師的高大的身影,他心裡湧過一陣潮水,眼睛一熱,一串淚水滾出了眼眶。 又過了一天。 這天晚上,劉金高老師正在批改學生的作文,趙波敲開了他的門。劉金高老師關切地問他:“趙波,怎麼啦?” 趙波低著頭說:“我白天裡已經和鄭文革他們說過了,不再和他們來往了。可剛才,鄭文革對我說,在老地方等我,我要不去他們就要報復。我不知怎麼辦,劉老師。” 劉金高問他:“鄭文革呢?” 趙波小聲說:“他走了。” 劉金高站起來說:“走,走,去你們的老地方,我和你一起去!” 有劉金高老師和他一起去,趙波充滿了信心,但又十分的擔心,他們有刀子,不知會不會傷害劉金高老師。趙波懷著這樣複雜的心態,帶著劉金高老師在月光中走向了那片陰森的小樹林。 他們一進小樹林,一束手電光著他們的臉上晃過來。 劉金高厲聲說:“誰!” 傳來一個音惻惻的聲音:“趙波,你這個膽小鬼,怎麼帶著這麼一個大人來!” 那是宋建設的聲音。 他手上果然拿著一把雪亮的匕首。 還有遊南水,他手上也拿著一把雪亮的匕首。 他們把匕首若無其事地在臉上磨蹭著。 趙波害怕極了。 就他們兩人,劉金高知道,鄭文革肯定躲在小樹林子裡。他並沒有害怕。劉金高對趙波說:“你先回學校裡去,我一會兒就回來,保證他們以後再也不會來找你了。” 趙波擔心地說:“劉老師——” 劉金高說:“別擔心,走吧,回去不要對任何人說,安心的做你的作業吧。” 趙波飛也似的走了。 許多年後,趙波碰到了黃春秀,說起那天晚上的事,他說他一直很負疚,他怎麼撇下劉老師自己走了呢,要是劉老師有個三長兩短,他會內疚一輩子。 他不知道劉金高老師和他們說了些什麼,反正,劉金高老師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後來,趙波才聽到劉金高老師的女兒劉小麗說:“我爹從小就是練武出身的。” 從那以後,鄭文革他們果然就再也沒有找過他們的麻煩。不過,在趙波他爸給他買了一輛嶄新的鳳凰牌自行車之後,鄭文革的眼睛又盯上了他的單車。鄭文革對趙波說:“趙波,你的自行車再藉我用一個中午如何?”趙波借給他了,鄭文革十分高興,他說:“趙波其實是個挺講義氣的人。”趙波的臉紅了。鄭文革在那個中午用趙波嶄新的鳳凰牌自行車教會了表弟騎自行車,黃春洪高興極了。 趙波還是覺得鄭文革身上有種讓他著迷的東西,他那旁若無人地吹著口哨走路的樣子讓趙波記憶著。但是他不敢再和鄭文革接近。他知道,那樣危險,十分的危險。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 茶果場的柑橘收成之後,蒲衛紅照例要把全班同學叫到茶果場場部的水泥籃球場上去吃桔子。水泥籃球場上堆了一座小山般的桔子。大狗問蒲衛紅說,那有一千多斤吧。蒲衛紅笑著說,幾百斤會有的。他們也沒有過秤,反正每年都堆那麼多桔子,每年都只有多不會少。他們一個班有60多個同學,60多個同學在那個星期天吃了一天也沒有把那桔子吃完。 蒲衛紅為什麼會叫全班同學去吃“東方紅一號”? 不知情的以為是蒲衛紅請客。其實不是蒲衛紅請客,他沒有那麼多錢買那麼多桔子給同學們吃。他父親浦中華也沒有那麼大的權利,把這國家財產無償地讓蒲衛紅的同學吃掉。蒲中華只不過是茶果場裡的一個農藝師,他上面還有場長,副場長,書記,副書記呢。原來,蒲中華是讓蒲衛紅的同學們來吃種。何謂吃種呢?就是說,蒲中華每年都要培養大量的良種的“東方紅一號”,推廣種植。要培育柑桔苗,就要有種子,種子就是桔子的籽。他們挑了那麼一大堆又大又黃的桔子讓同學們吃,同學們把籽留下來就行了。每年農場都要請人來吃種,儘管蒲衛紅那麼多同學也是吃不完的。農場請人來吃種有一個規定,就是只許吃不許帶走。桔子不能帶走,籽也不能帶走。每年吃完種,同學們走後,蒲衛紅還會把大狗、黃春秀、劉扞東幾個要好的同學留下來,每人送一竹簍子的桔子讓他們在天黑之後悄悄的帶回家去,給家里人吃。蒲衛紅交待說,讓家里人吃完後就把籽留下來交給蒲衛紅就行了。因為這柑桔籽是蒲中華的寶貝。 今年照樣是在茶果場柑桔收成後的第一個星期天,全班同學都去茶果場的水泥球場上吃種了。今年,兩個人沒有去,一個是趙波,他偷過茶果場的桔子,沒有面子去,怕被那裡抓他的工人見到取笑他。另一個沒有去的人是鄭文革,其實,這小子這些年很少去吃種,蒲衛紅也有叫他。蒲衛紅對他說:“文革,星期天一塊到茶果場裡去吃種吧?”鄭文革看著蒲衛紅,他不明白性格內向而又靦腆的蒲衛紅為什麼也和“三高”劉小麗那樣臉上長滿了青春痘,他聽壞蛋宋建設說:“臉上長滿了青春痘的的人騷!” 按這個邏輯推理的話,那麼他們班就數蒲衛紅和劉小麗兩個人最騷了。可鄭文革看不出他們有騷的地方,他們都是挺老實的同學。鄭文革故意說:“桔子有什麼好吃的,聽說吃多了桔子臉上會長疙瘩。”蒲衛紅聽鄭文革說出的這樣的話,臉紅了,他就沒有再叫鄭文革了,他知道他是不會去的了。 照樣,他們全班同學圍在茶果場的水泥球場上吃起了桔子。他們有說有笑的,圍了一個大圈。這個日子好像是他們的節日,他們不知道,這個節日明年就不會再有了,永遠也不會再有了,因為,明年,他們高中就畢業了。可他們誰也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們歡樂和幸福地吃著桔子,最後,一個一個吃得肚子鼓脹起來,一個一個連站起來的勁都沒有了才罷休。中午,茶果場給他們準備了稀飯,他們誰也沒有吃,他們在茶果場的果園裡玩一會兒,讓蒲衛紅給他們照了有些像之後,才又坐回到操場上繼續吃。蒲衛紅有一個老式的海鷗牌相機,是他父親蒲中華送給他的,據說,蒲中華還年輕的時候是農業大學裡的高材生,而且拍得一手好照片,蒲衛紅漂亮的女大學生母親就是給蒲中華拍照拍到的。 下午,他們就很難吃得下了。 他們就坐在那裡說說笑笑的。象徵性的剝個桔子吃吃。他們也不好意思走,說好了吃一天呢。無論他們吃沒吃,農場還很客氣地給他們準備了稀飯。蒲衛紅講了父親拍到母親的故事時,蒲衛紅的話引得同學們嘻嘻哈哈的,這幫樟樹鎮鄉村的花季少年對未來產生了一種朦朧的嚮往。未來是什麼樣的,他們一無所知。那個時代的花季少年沒有現在的花季少年那麼多斑斕的幻想和明確的指向。蒲衛紅當時說完父母親的故事之後,少年們想,這世界上還有如此浪漫的愛情故事。一個同學問蒲衛紅:“為紅,你以後也拍個對象吧。”蒲衛紅的臉發燙了,他不知自己的臉有沒有紅得像小紅旗,但他用目光瞟了一眼臉同樣都紅撲撲的女同學們,女同學們都在註視著他。 往年,蒲衛紅的父親蒲中華會和他們一起吃種,老是提醒同學們,要慢慢吃,千萬不要把籽給咬破了。蒲中華是一個很有風度的中年男子,他個子中等,臉是四方臉,那濃眉像大刀,他還帶著一個鑲著金邊眼鏡,那眼鏡使得他顯得文雅而有風度。同學們在一起議論樟樹鎮的人誰最有風度的時候,都會一致推選蒲衛紅的父親蒲中華。也有人提劉金高有風度,但被大家的無言否決了。劉金高在他們心中的位置十分重要,遠遠超過了蒲衛紅的父親蒲中華。但提到風度這個詞時,誰心中都有數。大狗說:“劉老師的家庭困難,他一個人的工資要養活一大家人,如果劉老師生活好過的話,他穿上一件新的中山裝,頭髮再梳理一下,那也是蠻有風度的。”大家都讚同大狗的觀點。 可今天,頗有風度的蒲中華卻沒有到場。 大狗問蒲衛紅:“你爹呢?” 蒲衛紅說:“我爹今天身體不舒服,他老是胃痛,老病根了,我媽說,他在讀大學的時候就有胃痛,一直就沒有好過。” 大狗說:“你爹今天又胃痛了?” 蒲衛紅臉色有些變化:“痛得厲害。” 大狗想起了父親。父親的哮喘病那麼多年了,現在好多了。原因是小狗這兩年老是寄錢回家,大狗給父親抓了藥,調養之後就慢慢見好起來。他又想起了小狗,小狗要不走的話,他也會和同學們一起來吃桔子的,他不知道小狗和鄭文傑究竟在什麼地方,他們寄錢回來的地址是經常變化的,自從他們走後到現在,過年節的時候回來過,一過完年節又匆匆地走了,好像趕去打仗,又好像趕去撿鈔票,外面的世界有多鈔票等著他們去撿似的。可大狗知道,他們倆個憑力氣吃飯的人是不會有鈔票從天上突然飄下來讓他們去撿的。大狗漸漸明白小狗和文傑的出走原來都是為了他出人頭地。小狗在某種意義上是無私的,他比大狗要早熟。 他們就那樣一邊吃桔子一邊說笑,到了太陽落山。同學們都歡聲笑語地踏著霞光回家去了,照例,蒲衛紅把大狗、黃春秀、劉扞東幾個要好的同學留了下來。劉小麗也留下來了。蒲衛紅把他們帶到了家裡。 一進蒲衛紅整潔的家,同學們就聞到了一股香味,像往常一樣,蒲衛紅的母親,那個始終把自己打扮得有條有理,頭髮梳得一塵不染整整齊齊,衣服穿得乾乾淨淨的蒲衛紅的母親為他們準備了肉絲炒麵。 蒲中華也和他們一起吃。 看得出來,他的胃痛得很厲害,那一小碟肉絲炒麵他吃了很久,同學們都吃完了,他還在停停吃吃。 蒲衛紅的臉色蠟黃,他用右手使筷子吃炒麵,左手摀住胃部,有時用拳頭頂住胃部。他今天的話很少,也沒有什麼談笑風生風流倜儻的風度。他明顯瘦下來了,國字臉上全是骨頭。那副鑲著金邊的眼鏡架在他的鼻樑上,總是搖搖欲墜的樣子。 蒲衛紅的母親的笑容裡隱含著一股憂鬱。 基於這種情況,大狗提議早點走。 他們就踏著月色回去了。走時,照例他們一人提了一竹簍的桔子回家。蒲中華沒忘了交代他們把桔籽交給蒲衛紅帶回來,那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大狗在回家的路上沒有說話。 他在想著一個人。 想著一個年輕人,把一棵桔籽種進土壤裡然後坐在那土地上,等著桔籽發芽,破土而出,風一遍遍地從他身邊刮過,雲一片一片地從他頭頂飄過。他呵護著那棵幼苗,給他鬆土,給他施肥。看著他慢慢地長成一棵小樹,他又給它剪枝,嫁接,還要給它鬆土,給他施肥,還要給小樹除蟲防病,在他乾著這一切的時候,風從他身邊一遍遍的刮過,雲大片大片地從他頭頂飄過。他坐在那棵果樹下,看著那棵果樹開花結果。當他看著一片果園在金黃的收穫中甦醒過來時,他的頭髮已經花白了,風還是從他身邊一遍遍地刮過,大片大片的雲朵從他的頭頂飄過。 大狗的心裡飄過一支悠遠的歌。 他快到家時,問黃春秀:“秀,你長大了想幹什麼?” 黃春秀說:“幹什麼好呢?” 大狗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好,他沒想到他考大學時,志願上填的是:“中文系。”而黃春秀填的是:“物理系”。同樣的都是福建師範大學。 過了幾天,蒲衛紅說:“我媽和我爸到省城去治病了。”蒲衛紅的神色很不安。他要大狗和他一起到他家里和他一塊住一段日子。大狗答應了他。 他們天天盼望蒲中華回來。 到了入冬後的一天,蒲衛紅的母親回來了,她還是那麼利索的打扮。蒲衛紅的母親一進家門,看著蒲衛紅和大狗。蒲衛紅的母親手臂上帶著黑紗。蒲中華沒有回來。風流倜儻風度翩翩的蒲中華從此再也沒有回到樟樹鎮鄉村了,蒲衛紅的母親帶回了一個盒子,那是裝著蒲中華骨灰的盒子。 蒲衛紅的母親摟著蒲衛紅,一遍一遍地撫摸著他的頭髮。 蒲衛紅的淚水流了出來。 母親沒有哭。 她什麼也沒說。蒲衛紅什麼也沒說,任憑淚水一串一串的滾落。 大狗也什麼話也沒有說。 他的淚水也滾落下來。 蒲衛紅不久就抽泣起來。 大狗也抽泣起來。 蒲衛紅的母親把大狗也摟了過去,大狗靠在母親溫暖的身上,他大哭起來。 那個晚上,大狗沒有回家,本來,他答應過蒲衛紅的,等他父母親一回來,他就回家去。可那個晚上,大狗沒有回家。 他和蒲衛紅母子一直坐到天亮。 他們聽著朔風刮過果園的聲音,細碎而悠揚。 黃春秀記得,劉扞東沒有上高二就輟學了。劉扞東到大狗家告訴他這個決定時,劉扞東黑乎乎的臉上帶著平靜的微笑。黃春秀也過來了。 劉扞東平靜地說:“下學期,我就不准備去上學了。” 大狗很吃驚。 黃春秀也很吃驚。 大狗焦急地問:“為什麼?” 黃春秀也覺得不可思議:“扞東,你瘋了!” 劉扞東的眼睛充滿了一股火苗:“你們知道,我是在敬老院長大的,我不可能一輩子呆在敬老院裡,我以後還要成家立業,我馬上就十八歲了,快到自食其力的年齡了。你們也知道,我的學習成績是全班最差的,我不會讀書,連鄭文革都比我強,文革就是走了邪路,他其實挺聰明的,他隨便讀讀書都比我強。我大學是考不上的,我想早點自食其力!” 劉扞東說的都是實話。 他們沒再說什麼。 在劉扞東離開樟樹鎮鄉村去異鄉學石匠之前,大狗、黃春秀、劉小麗、蒲衛紅他們一起去河灘上的野芒地。他們在那裡坐了一整天。他們看著太陽落山後才各自回家。 有一段時間,大狗發現宋建設老是在黃春秀的家門口轉悠。大狗不知道這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浪蕩青年想幹什麼。宋建設把頭髮梳得油光閃亮,還模仿城里人的作派,穿上了牛仔褲。宋建設見到大狗改變了往日的橫眉怒目。大狗不理他,宋建設主動和他搭話:“大狗,幹什麼去呀。”大狗心想:“幹什麼去關你屁事。”大狗沒有理他。 大狗打心眼裡討厭宋建設和遊南水他們,同樣的也討厭鄭文革。 他們在趕集的時候,老是欺負四鄉八鄰趕來赴墟的小姑娘。山里姑娘的臉都是紅撲撲的,胸脯也是高高的。他們就會刻意地在擁擠的人群中擠來擠去,三個人夾著一個姑娘擠,還動手動腳,山里姑娘也不好張揚,只好吃了啞巴虧說不出口。碰到墟天,山里姑娘們一見到流裡流氣的鄭文革他們,都會躲得遠遠的,他們怕被他們粘上。 大狗看到他們的這種行徑,就會想起自己當初在縣城裡被人欺負的情景。他走上前對他們3人說:“你們怎麼能這樣霸道!” 鄭文革盯了他一眼:“你是誰呀?怎麼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大狗就說:“我今天就要管管你們這三隻小耗子!” 宋建設和遊南水也很火,他們一直認為,大狗和他們各走各的獨木橋和陽關道,相安無事。沒想到大狗還管起他們的事來了。宋建設惡狠狠地對大狗說:“你別犯神經,明白對你說吧,我們不是怕你,也不是怕鄭文杰和小狗,我們看在同住在一條街份上,不想和你過不去,否則,你10個大狗我們也可以把你消滅!” 遊南水瞪著眼睛說:“對呀,大狗,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有本事你到城裡去把劉永壽殺了,給你姐姐報仇呀!” 鄭文革哈哈大笑起來。 遊南水的話激起了大狗的憤怒,他的血頓時燃燒起來,他撲過去,把遊南水摔在了地上,沒頭沒腦地在遊南水的頭臉上捶打起來。那樣子就像武松打虎,不過這個武松並不強壯,而是瘦不拉嘰的。 鄭文革和宋建設沒想到大狗會悴然出手,而且那麼狠,簡直是不減當年小時候打架的橫樣。 鄭文革和宋建設沒有上。 他們在一旁喊:“遊南水,把大狗掀翻過來,揍他!” 遊南水被大狗憤怒的拳頭打得無法招架,哪有力氣翻過來,這樣的人就是這樣,別看他平時趾高氣揚耀武揚威大聲說話,一碰到真傢伙,全是紙老虎,可這個世界上許多人把這些紙老虎當成真的猛虎惡虎看待,吃了虧也只好打破牙往自己的肚裡吞。 大狗痛打遊南水的時候,外面圍滿了人,其中也有給遊南水他們摸過胸脯的山里姑娘,她們心裡在為大狗喝采:打,打得好,使勁打!她們不敢大聲喊出來,她們怕他們報復,她們畢竟是弱小的,弱小者的反抗相對來說是無效的,她們不像大狗那麼強大,那種強大是蘊含在大狗的血管中。 大狗打累了,就爬了起來,拍拍手回家去了。 遊南水站起來,他搖搖晃晃地覺得天旋地轉。他往地上啐了一口血,便搖搖晃晃地走了,人們都給他讓了一條出路,他的臉色可怕極了。鄭文革和宋建設過去扶住了他。他們一起走了。 黃春秀知道了這件事。 黃春秀害怕遊南水會報復大狗。她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鄭文革拿著一張藥費單給黃春秀,他說:“秀,你把這藥費單給大狗,告訴他,在3天之內把藥費還給遊南水,要不然的話遊南水把他捅死了可沒有人管。他要不想跟我們見面,就讓他把藥費給你也行,你交給我就可以了。秀,你知道遊南水是吃生米長大的,他要是做出什麼樣的事來,我們可不敢保證後果。” 黃春秀用顫抖的手收下了那張藥費單。 鄭文革走了。 他走時還用怪怪的目光在黃春秀嚇壞了的臉上瞟了一下,黃春秀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黃春秀心裡著實嚇壞了,她儘管討厭他們,但碰到這樣的事,聽了鄭文革火藥味很濃的話,她心裡還是挺害怕的,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家。 她火燒火燎很快地找到了大狗。 她滿臉憂愁和著急地說:“大狗,不就是25塊錢嘛,我們大家湊湊還給他,破財消災嘛。好不好,我真的怕他們會報復你。” 大狗看了看那張藥費單,眉頭皺了起來,眼鏡片後面的眼中閃著亮光,他怔了一會,便把那張藥費單給撕了。 “你怎麼把它撕了?”黃春秀急了。 大狗冷冷地說:“遊南水該揍。況且,25塊錢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小狗不知要賣多大的苦力才能攢到這些錢。” 黃春秀還是十分擔心地說:“那如果遊南水真的朝你捅刀子怎麼辦?你在明處,他們在暗處,吃虧的是你大狗哇。大狗,我看還是把錢給他吧。” 大狗一咬牙說:“諒他不敢。” 黃春秀急得直跺腳:“大狗,你怎麼能這樣子呢?” 大狗倔犟地說:“我就是這樣子的人。” 黃春秀生氣了:“好吧,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我才不管你那麼多了,反正你被捅死了和我也沒關係。” 黃春秀氣呼呼地走了。 大狗看著黃春秀的背影若有所思。他知道秀過一會兒就好了,他怎麼會生他的氣呢。大狗也擔心遊南水會報復他。 大狗那天找了一根鋸條,他把鋸條磨得尖尖的,鋒利無比,然後用一塊布條包了起來,放進書包裡。他在磨鋸條時,他父親李文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李文化問他:“你磨這東西幹什麼?”大狗朝父親笑了笑:“我用它來削鉛筆,這東西比鉛筆刀還快。”父親李文化相信了他。大狗打遊南水的事情他知道,他對大狗說:“你出去不要老是和別人打架,你打傷別人或者被別人打傷都不好,都這麼大的人了,也該成熟了!”大狗說:“爹,我明白。我不會給你惹事的,你放心吧!” 他上學的路上和放學路上,眼睛都放得很亮,特別是到一些有藏身角落的地方,他把手放進書包裡,握著鋸條,只要遊南水從某個陰暗角落裡衝出來,他就嚴陣以待。他沒有防到遊南水,卻被一個還沒有上學的五歲的孩子弄得啼笑皆非。 那孩子每天都坐在自家門口看著來來往往的人,那孩子長得十分清秀,那眼睛特別亮,像兩顆黑葡萄,有點像黃春洪小時候的樣子。 那孩子看到了大狗。 他對大狗眨巴著眼睛。 他看大狗走到面前之後,便說:“站住!” 大狗看著這個面目清秀的孩子,樂了:“你叫我站住?” 孩子站了起來,雙手叉腰,臉上顯出很不講理的神色:“對,是我叫你站住!” 大狗說:“你想幹什麼?” 孩子說:“你就是那個什麼大狗吧!” 大狗說:“對呀。” 孩子說:“聽我朋友說,你很了不起,把遊南水也給打了。” 大狗呆了,這孩子怎麼會說出這樣子的話來呢。這讓人感覺到一生下來的嬰兒就會說話那樣驚愕。 小孩說:“大狗,遊南水怕你,我的朋友們都說怕你,但我不怕你。我問你一句,你能和我比試比試嗎?” 大狗簡直是說不出話來了,他看著那孩子揮著小拳頭的樣子,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匆匆離開了那個孩子。那孩子在後面大聲說:“大狗,我不怕你,我等著你,總有一天,我要和你比試比試。” 這就是樟樹鎮的孩子。 大狗以為那孩子說著玩的,沒想到一連好幾天,那孩子都在家門口堵著大狗,弄得大狗無所適從。有一次,那孩子扯住了大狗,朝大狗拳打腳踢的,大狗面對這個孩子,只有挨打的份。 他傷心起來。 他連這麼一個孩子也是無能為力的,他不敢傷害他,無論他再蠻橫。他只要一見到那個孩子,就會心生恐懼。他明白一個道理,有時候擁有武力或者利器是無效的。他想,假如那孩子長大了好好讀書,成了一個有知識的人之後,他肯定不會那麼做的。大狗心中的那個信念更加清晰起來,人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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