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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部桉樹葉子的味道

狗歲月 李西闽 33766 2018-03-18
雙胞胎大狗小狗小學畢業後的那個暑假,樟樹鎮鄉村里充滿著桉樹葉子的味道。桉樹葉子的味道滲透了少年大狗小狗的每一個毛孔,他們沒想到桉樹葉子的味道會讓他們想起這個夏天時,內心充滿了某種感傷和對一個人的仇恨。許多事情發生在這個暑假裡,許多事情他們是怎麼也想不到的。 小狗在放暑假之後每天清晨早早地起床,他踏著星光朝食品站走去。他去看鄭文傑。 鄭文傑看他來了之後,笑著對小狗說:“小狗,你真的喜歡殺豬嗎?”小狗想都不想回答:“當然嘍!”鄭文傑的師傅鄭燕生說:“有書不好好讀,殺什麼豬,去去,別讓豬血濺到你身上了。” 鄭文傑笑笑說:“師傅,你別對小狗那麼兇,他喜歡看就讓他看唄,又不會看少豬的一兩肉。”鄭燕生不理鄭文傑了。他心想,鄭文傑,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要有本事,你來殺豬幹嘛!鄭文傑讓小狗站遠一些,不然,豬血會濺到他身上。小狗聽鄭文傑的話,退後了幾步。鄭文杰和他師父鄭燕生按住了那頭大豬。豬嗷嗷的叫著,它也許知道末日來臨了,叫的聲音尖利起了,刺得食品站周圍的居民心裡發慌。小狗蠻喜歡聽豬的嚎叫。豬尖厲的嚎叫聲讓他血液沸騰,內心充滿了激情。鄭燕生雖說上了年紀,但他的力氣還很大,他按住豬的後半部。鄭文傑的力氣當然要比師父鄭燕生大得多,他在前面,他半個身子斜壓在豬身上,一隻手強勁的壓著豬的頭,他的另一隻手握著雪亮鋒芒畢露的殺豬刀。只見鄭文傑低吼了一聲,殺豬刀捅進了豬的喉嚨,刀快速地插進去,整把刀都插進了豬的皮肉裡,他的手隨即轉動了一下,然後,他拔出了殺豬刀,血就從豬的喉中濺出來。豬進行最後的掙扎最後的哀嚎的聲音就黯啞下去了。豬血流盡,他們把豬扔到了地下,豬伸了一下後腿不動彈了。

小狗咂了咂舌頭,鄭文傑殺豬的那一手漂亮利索,讓小狗難忘。小狗當時想,自己要有鄭文傑殺豬的技術該有多好。 他學著鄭文傑的樣子比劃一下,臉上的神色冷峻而自信,鄭文傑把刀捅進豬喉的同時,神色也是冷峻而自信。 鄭文傑看到了小狗的比劃。 他笑著對小狗說:“小狗,你現在力氣還不夠,我不能教你殺豬,等過兩年你力氣夠了,我再教你殺豬!” 小狗點了點頭。 接著,他就看鄭文杰和鄭燕生給豬退毛開膛破肚拆骨。等他們收拾停當,把一塊一塊豬肉擺在案板上時,天已經大亮了。鄭燕生讓鄭文傑守著豬肉,等人前來購買,他自己則到裡面去煮粥豬血吃。小狗也會分到一碗熱呼呼的豬血吃,吃得清鼻涕像條蚯蚓樣往下流。吃完豬血,鄭文傑悄悄塞給他一條豬大腸,他提著濕稻草捆著的那條豬大腸興沖沖地回家。

他回到家裡。 姐姐李一蛾早就起床了,李一蛾永遠是他們家最勤快的人,她正在打掃院子,她總是把這個窮家里里外外弄得乾乾淨淨。讓小狗不解的是,姐姐李一蛾也養了一盆蘭花,和劉永壽房間裡的那盆蘭花一模一樣。難道是劉永壽把蘭花給姐姐李一蛾了。這不是蘭花開放的季節,小狗聞不到蘭花的香味,他只看到蘭花的葉子透著一種迷人的色澤。 小狗的父親李文化和哥哥大狗還在睡覺。 李一蛾看小狗提著一條豬大腸回來,眉毛又皺了起來。 李一蛾拉著臉說:“你要去看鄭文傑殺豬了?” 小狗嗡聲嗡氣的說:“是又怎麼樣?”李一蛾不高興地說:“你老去看鄭文傑殺豬為了什麼,難道你以後真的要像鄭文傑那樣殺豬為生?弄得自己渾身都是豬屎味?”小狗白了姐姐李一蛾一眼,他不理李一蛾。渾身都是豬屎味又怎麼啦?小狗還希望自己身上有鄭文傑的味道呢。

小狗把豬大腸放在木盆上,往木盆裡加人些鹽,開始清洗他的豬大腸。他洗豬大腸顯得很有耐心,神情十分專注,好像在乾著一件挺重要的事情。 李一蛾沒好氣地說:“你以後不要把這些爛腸子拿回來,有本事以後攢錢堂堂正正的割豬肉回來吃。” 對姐姐李一蛾的嘮叨,小狗置若罔聞,他還是認真地洗著他的豬大腸。他洗好豬大腸,把豬大腸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看沒有豬屎味了,就把豬大腸放在一邊。 李一蛾看不慣小狗的舉動:“你聞也沒用,豬大腸裡面的豬屎味,你是永遠也洗不干淨的,你懂嗎,臭小狗,我看你比豬大腸都還臭了,你能聞出豬大腸的臭味才怪咧!” 小狗對姐姐李一蛾咧嘴一笑:“我不想和你說那麼多,反正只要我爹和我哥喜歡吃豬大腸,我就會帶回來,反正不要錢。如果哪一天,我爹和我哥吃得不想再吃了,我就不會再拿豬大腸回來了。”

李一蛾拿他一點法子也沒有。她不吃豬大腸,在最困難的時期,她都沒有吃過一口豬大腸。他們每次吃完豬大腸,屋子裡就會充滿那股怪異的味道,他們父子三人的嘴巴里呼出的氣息也充滿了那股怪異的味道。李一蛾每天去生產隊里幹活,回來總要帶回一大捆桉樹的枝葉,放在院子裡,她相信桉樹葉子能夠清除那股怪異的豬屎味。小狗知道,都是那個叫劉永壽的民辦教師鬧的,如果沒有那個叫劉永壽的人,或許姐姐會和他們一樣喜歡豬大腸的味道,喜歡鄭文傑身上和豬大腸一樣的味道。 姐姐李一蛾出工去了。李一蛾前腳剛走,蒲衛紅後腳就來了。 蒲衛紅站在大狗小狗的家門口。他朝里面喊了一聲:“大狗小狗……” 大狗在裡面大聲說:“蒲衛紅,你進來吧。”

蒲衛紅鑽進了大狗小狗的家。 蒲衛紅聞到一股爆炒豬大腸和桉樹葉子混雜在一起的味道。說心裡話,蒲衛紅也和大狗小狗的姐姐李一蛾一樣不喜歡豬大腸的味道,他家從來不吃豬大腸。蒲衛紅看他們津津有味地吃著爆炒豬大腸,心裡不是滋味兒。蒲衛紅知道,他們只有等李一蛾出工去了才開始弄豬大腸吃。 小狗對蒲衛紅說:“吃點吧。” 蒲衛紅擺了擺手:“不吃。” 小狗有滋有味地咀嚼著豬大腸說:“蒲衛紅,你真傻,放著人間美味你不吃,你可別後悔。” 蒲衛紅心想,打死我也不吃豬大腸,我不吃是對的,吃了才後悔呢。 蒲衛紅端了一個矮木凳,坐在院子裡那堆桉樹葉子旁,聞桉樹葉子的味道。桉樹葉子有股迷人的清香。他感覺到桉樹葉子的味道在空氣中瀰漫,在和豬大腸的味道進行著鬥爭。

大狗小狗吃完豬大腸,就和蒲衛紅到處遊蕩去了。他們出門時,李文化交待了一聲:“千萬不要到百丈潭里去游泳。”大狗小狗說:“知道了。”路過黃春秀家時,蒲衛紅問:“黃春秀在不在家?” 大狗說:“她和她弟弟黃春洪去縣城裡了,只要一放假,黃春秀就帶她弟弟黃春洪到縣城裡他爹那裡去過。” “真好。”蒲衛紅笑了笑說。 大狗小狗吞嚥了一口口水:“真好。”他們也想去城裡看看,看看城里和樟樹鎮究竟有什麼不一樣。 大狗想,城裡頭該是什麼樣子?他對城市有限的想像模糊不清,他和小狗一樣,長那麼大還沒有到過縣城。有時,他們就會有種嚮往,心中萌發去縣城裡看看的念頭,至於要到縣城里幹什麼,去看什麼,他們也含混不清。如果要是說得清楚,那他們或者就不會有那種嚮往了。

黃春秀臨走時,對大狗小狗說:“大狗小狗你們也可以到城裡去玩吧,就住我爹那裡。”大狗小狗當時心裡忐忑不安,他們真想和黃春秀一起去城裡玩,但他們下不了決心,他們連買一張從樟樹鎮到縣城裡的車票錢都沒有,那時從樟樹鎮到縣城的車票才五毛錢。 那個夏天,大狗總有一種到城裡去看看的衝動。他不知那未知的世界裡,究竟有什麼東西在吸引著他。也許是因為黃春秀在城裡的緣故,是黃春秀吸引著他產生那種上城的衝動。 大狗有時就想,只要沿著那條通往縣城的公路,就一定能走到縣城,他問蒲衛紅,那樣對不對。蒲衛紅去過縣城,他本來就住在縣城裡,父親舉家遷到樟樹鎮茶果場的具體原因蒲衛紅一直沒有聽父親講過。蒲衛紅對大狗說:“沒錯,沿著公路一直往北走就可以走到城裡。”

大狗考慮了老半天提議:“那我們一起走路去縣城吧。” 蒲衛紅搖了搖頭:“不行不行,那樣會把腿走斷的。” “膽小鬼!”大狗說,他的目光在那條山間公路上游離。 大狗對小狗說:“我們一起去吧。” 小狗沒說話,他在這個夏天的願望是和鄭文傑學殺豬,縣城對他的吸引力等於零,他不像大狗那樣渴望到縣城裡去獵奇,或者有什麼其他的目的。小狗的無言讓大狗沮喪。要是小狗響應一下大狗,大狗的心裡會有安慰。可是小狗對他的意見一個感覺都沒有。 大狗於是在一個有滿天星星的夏夜穿了一間佈滿補丁的褂子,拖著一雙磨光了底的塑料泡沫拖鞋,獨自走向了通往縣城的路。 大狗一個人沿著公路往北走。 他覺得老是在上坡,一個一個坡上著,他起初走得很帶勁,幾乎是腳下生風。對縣城的那種嚮往和一絲莫名的恐懼在刺激著他。他很擔心自己的拖鞋還沒有到縣城就磨破了,聽說城里人大熱天也是穿鞋襪的,要是在縣城的大街上走時光著腳,城里人肯定會笑話他,罵他山猴子,山猴子是城里人罵鄉下人的一句非常刻薄的話,就是鄉巴佬的意思。樟樹鎮的人管鎮子以外山里鄉村的人也叫山猴子,而城里人一律管鄉下人叫山猴子,不管鄉鎮山村的人都一視同仁。大狗那樣走著走著,就把拖鞋脫了,拎在手上。手裡拎著拖鞋走路,不是那麼順當,走著走著,他就把拖鞋塞在褲腰帶裡面,左腰間別一隻拖鞋,右腰間也別著一隻拖鞋,感覺上是別著兩支手槍,對呀,這樣子感覺挺棒,大狗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豪氣,彷彿自己是個夜行軍的老游擊隊員,在進行夜間的奔襲,目標就是縣城。他想到這裡,獨自地笑了,他想,當初的游擊隊員也是這樣行軍的吧,他挺起了胸,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在山間公路上。

公路邊的山林是黑乎乎的,風刮過之後,松濤聲一陣一陣的,彷彿有千軍萬馬在這個星夜漫過山林。 大狗聽說過,通往縣城的路上有一座很陡的山,叫野豬岽,野豬岽在解放前是土匪出沒的地方,這裡死過許多人,聽說現在還有鬼魂出現,那些鬼魂在白天也會出現,讓經過這裡的汽車翻掉。大狗不信鬼神,但一個人走在這山間公路上,夜鳥驚起時也會讓他心驚肉跳。走著走著,恐懼感就湧上了心頭,那時,他就不是一個老游擊隊員了,而是一個星夜裡奔逃的膽小鬼。 他每過一個坡,心裡就說,野豬岽該過去了吧。他不敢朝兩邊看,而是一直往前看。沙面的公路在星光下泛著白光。他能準確地辨明方向。因為路面是沙子路面,他走著走著,腳底就火辣辣的痛,他想穿上拖鞋,又忍住了,為了不讓城里人笑話,他還是不能穿。

大狗自己對自己說,堅持就是勝利。 他走到了野豬岽,但他不知道這就是野豬岽,他只知道這個坡特別的陡,特別的長,他怎麼也走不過去。走到一半時,他氣喘息息的,他站在那裡,看了看身後的路,又往前望瞭望,他的小腿已經開始漲痛,腳底也火辣辣的痛。一停上來,他就感到了心虛,他有些後悔,這麼一個人來到這荒山野嶺上來了呢,他突然十分的想念小狗。小狗此刻正在沉睡,香甜的沉睡。大狗真想往回走,回到家裡,躺在家裡的大木床上沉睡,香甜的沉睡。 是往前走還是退後,大狗內心在打仗,激烈地打仗。他心中兩個大狗在斗爭著,一個堅持要走下去,走了那麼久了,很快就可以到達縣城了;另一個說,放棄吧,快回家睡覺,你去城里幹什麼呢。他站了一會兒,一股熱血一下子湧上了腦門:走,走到底。 他又挪動了腳步,這是他這次夜行中最困難的時候,他到了一個極限,他只要翻過了野豬岽,他就會度過這個極限,就會一直沿著一個個大大小小的下坡路,到達他想到達的地方。其實沒有什麼地方是無法到達的,只要你堅持不停地走著。 他來到了野豬岽。 山風吹過來,有一絲涼意,他張開口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山野的清新的空氣,好舒服呀,他像一條在渾水里遊了許久的魚突然碰到一股清流,他感到了暢快,好像寫下了一副重擔。 野豬岽的路邊有一個茶亭。 茶亭是客家人給行路的顧客設置的一個休息的停靠點,裡面常備著一大水缸的茶水供過路的人飲用。大狗走了進去,藉著星光,他看到了那口大水缸,水缸上面蓋著木蓋,以防蛇蟲鑽到茶水里弄髒茶水。他打開了木蓋,準確地找到了浮在茶水上面的瓢,他用那個葫蘆瓢勺了一瓢的茶水,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喝著涼茶,他又覺得輕鬆許多,一股山泉流到了一塊乾涸的土地上。他喝完茶,走出了茶亭。 他突然聽到了一聲慘叫。 那叫聲怕人極了,他的頭皮一下子發麻,全身的雞皮疙瘩一個一個地冒出來,他十分緊張,會不會真有什麼邪氣的東西出現,他回了一下頭,看到茶亭的旁邊兀立著一個人。那個人很高大,他在那陰暗處,似乎正猙獰地朝他走過來,他還聽到山林的草叢中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他大叫一聲,狂奔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多快的速度往坡下衝去。他跌了一跤,手都擦破皮了,一點也不覺得痛,爬起來繼續狂奔。 走出老長一段路了,他回頭一看,空無一人,只有滿天的星光在天空中眨巴著眼睛,看著一個少年走在通往縣城的路上。大狗的心狂跳不止。 就這樣,他懷著不安和被驚嚇過後的恐懼感走著那段漫長的道路。 當天濛濛亮的時候,他看到了另一片閃亮的星星,那是城市的燈火,徹夜不眠的燈火。他聽到了鳥兒的歡叫,一剎那間,所有的鳥兒都從黑夜中甦醒過來一起歡唱。 他驚喜極了,四十公里的路,他走了整整一夜。他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 他從腰間抽出那雙拖鞋,穿在腳上,他這時發現腳底磨起了大泡,但他一點兒也不覺得痛,因為他看到城市了。他臉上浮起了笑意,他像一個得勝的將軍,挺聽起了乾癟的胸膛,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縣城。 他覺得自己是個真正的英雄。 就在縣城的街上,他又迷惘了。到哪裡去找黃春秀呢?他問街邊的一個老人:“你知道黃苗子住哪裡嗎?” 老人問:“黃苗子是誰?” 大狗認真地說:“黃苗子就是黃春秀的爹呀。” 老人搖了搖頭,他木然地望著大狗,他實在無法回答這個鄉下的少年,在這縣城裡住著二十多萬人,他怎麼知道黃苗子是誰,又怎麼知道黃春秀是誰呢。 大狗很失望,自己怎麼這麼傻呢,走時問一下鄭楊梅阿姨就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自己怎麼這麼傻呢?走在縣城的大街上,大狗四顧茫然。 他不明白縣城裡怎麼會有那麼多人,那麼多汽車,那麼的喧鬧和嘈雜。在樟樹鎮,鄭文傑殺豬的聲音,整個鎮子的人都聽得到,而在城裡,你在大街上聽到的聲音都是那麼響亮,那麼的雜亂。 大狗看著街上花花綠綠的人群,他在人群中尋找著黃春秀或者黃苗子還有黃春洪的臉,只要找到其中的任何一個人,他都會驚喜地跳起來。 這時,他的肩頭被人撞了一下。 他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看到了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穿著漂亮汗衫的男孩朝他哈哈大笑。 他知道是其中一個胖乎乎的大男孩故意撞他的,鄭文革就喜歡在趕集的時候,用同樣的方式挑釁樟樹鎮以外的山村里來樟樹鎮的孩子們。 見他們那樣得意地笑,大狗氣不打一處來,他大聲說:“你們憑什麼撞我。” 一個男孩說:“你們聽見他在說什麼?” 那兩個男孩搖了搖頭。 那男孩對大狗說:“咱哥們沒聽見你說什麼,你能不能說大聲點?讓我們大家聽清楚一些,你在放什麼屁。” 大狗的臉色鐵青,他直著脖子,他的雙拳緊握,他真想衝上去和他們拚個你死我活。但他沒有立即那樣做,他知道,在這裡打架,他是會吃虧的,強龍難斗地頭蛇,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這個道理,況且他們人多,正要打起來,他絕對不是他們的對手,再來,他已經走了一夜的路,兩腿酸脹酸脹的,都快邁不動步子了,哪有力氣和他們打。 撞他的那個胖男孩說:“你們看,他長得那麼瘦,像什麼玩意兒?” 一個男孩笑了笑:“還用說嗎,猴子!” 另一個男孩也嘰嘰笑起來:“山里的猴子,你們看,他身上多髒,不知有沒有長蝨子,可能3年沒有洗澡了。” 大狗氣壞了。 他憤怒說:“你們欺侮人!” 胖男孩走到他面前,使勁地推了他一下:“欺侮你又怎麼樣,想打架是嗎,山猴子!你別不承認,山猴子就是山猴子!” 大狗忍無可忍了,他給了胖小子一拳,那一拳蘊含了巨大的力量,直打得胖小子眼冒金星。 接著當然是一場混戰,吃虧的當然是大狗。他被打倒在地上,他抱住頭臉,讓他們踢著,打著。他們打夠了,才吹著口哨大搖大擺地離去。 他躺在那裡,心裡悲憤極了。 要是小狗在多好,那麼他就不會吃這麼大的虧了。他很奇怪,城市的街上怎麼找不到石頭呢,他手上要是有石頭,他會砸破他們的腦殼。 這時,一個女人拉起了她,那女人是個中年婦女,中年婦女拍著他身上的灰塵說:“孩子,你怎麼惹上他們呢?他們是這條街上的小流氓,連我們城裡的孩子都怕他們。” 大狗委屈地說:“我沒惹他們。他們怎麼無緣無故的打我,我和他們又沒有仇,他們為什麼打我。” 中年婦女對他十分的同情,她溫和地說:“孩子,我知道你是無辜的。和他們是沒有辦法講道理的,他們要是講道理,他們就不會欺負你了,孩子。沒事吧,孩子,你哪裡受傷了沒有?” 大狗望著這個面目慈善地圍著圍裙的中年婦女,他突然想起了他和小狗從沒有見過面的母親。他的淚水在一絲感動一絲溫情一絲傷感中流了出來。要是他母親還活著也這樣和自己說話該有多好,他會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會忘記挨打後的疼痛。 “孩子,別哭,走,到我店裡去。” 中年婦女用圍裙擦去了大狗臉上的淚水,把他帶到了一個飲食店裡,原來,中年婦女是這個飲食店裡的工作人員。 一到飲食店裡,看到那些食物,大狗的肚子咕咕叫起來,他是又累又餓了。 中年婦女給他端來一碗麵條,對他溫存地說:“孩子,吃吧,你肯定餓了。” 大狗疑惑不解地看著中年婦女。 中年婦女笑著說:“孩子,別怕,吃吧,不收你錢的,我白送給你吃的。你就放心地吃吧。” 大狗實在是餓了,他猶豫了會就大口大口地吞食起麵條來。他很快地把那碗熱湯麵連湯帶水的吃得乾乾淨淨。中年婦女看著他吃,她的臉上總是掛著一種美好而又溫暖的笑意。她看大狗吃完了,又去端了一碗過來。她看得出來,大狗一定是沒有吃飽。 大狗看著她搖了搖頭,他不好意思再吃了。 中年婦女微笑著說:“孩子,吃吧,你肯定還沒有吃飽呢。沒有關係的,你好好吃,吃飽為止,飯總是要吃飽的。” 大狗在真誠的中年婦女面前放下了那一點可憐的自尊心,又很快地把那碗麵一掃而光。 中年婦女看他吃完了,又微笑地問:“孩子,還要嗎?如果沒有吃飽,你就儘管說,真的沒有關係的。” 大狗搖了搖頭,說:“飽了。” 中年婦女又問:“孩子,你是樟樹鎮來的嗎?” 大狗覺得奇怪說:“你怎麼知道?” 中年婦女說:“一聽你說話的口音,就听出來了。” 大狗反問:“你也是是樟樹鎮人?” 中年婦女笑而不答。她又接著問大狗:“你怎麼來的?” 大狗脫口而出:“走路來的。” 中年婦女吃驚了,她睜大了雙眼:“走來的,這……” 大狗靜靜地看著吃驚的中年婦女,肯定地說:“我是一步一步走來的。” 中年婦女的臉色平靜下來:“你上城裡來幹什麼?” 大狗搖了搖頭說:“我也不知道。” 本來他想說是來找黃春秀的,但他改變了主意沒有說出來。中年婦女好像明白了什麼,她也沒再問大狗什麼問題了。大狗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他不再想去找黃春秀了,此時,他最大的願望就是想回到樟樹鎮鄉村里去,他心裡好像被樟樹鎮的一種氣息吸引著,他覺得此刻樟樹鎮離他很親近又十分的遙遠。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回樟樹鎮鄉村里去,可無論怎樣,他要趕回去。而且,刻不容緩,現在就走! 他站了起來。 他不知怎麼感謝中年婦女,他心裡已經記住了她。她像他心中的母親,他心中以後母親的形象將和這位中年婦女一模一樣。 “要走?”中年婦女的笑容讓大狗的心酸溜溜的。 大狗點了點頭。 中年婦女問:“到哪兒?” “回家!”大狗堅定的說。 “走路回去?”中年婦女又問。 大狗堅定地說:“對,走路回家去。” 中年婦女把他按回了凳子上:“等等,一會兒我替你想想辦法。” 大狗心裡七上八下的,要走就趕快走,不然到了晚上,他心裡想起了野豬岽的那聲慘叫和站在背陰處的那個人。他發現中年婦女老是往店門外的街上張望,大狗不知中年婦女要幫他想什麼辦法。 到了中午,中年婦女突然喜形於色地奔出店門,攔下了一輛手扶拖拉機。中年婦女和那個青年拖拉機手說著什麼。那青年拖拉機手說:“讓他上來吧,快點,我還要趕時間!” 中年婦女趕忙進來,她興沖沖地對大狗說:“孩子,你不用走路回去了,剛好附近城鎮的拖拉機送貨到樟樹鎮,你就搭他的拖拉機回去吧。快走!不要耽誤了人家的時間。” 大狗驚喜極了。 那時候,在樟樹鎮能坐上拖拉機是十分讓人羨慕的事。大狗坐在了青年拖拉機手的邊上,離開了縣城,離開了那中年婦女。拖拉機突突突地開出了一段路,大狗回頭張望時,發現中年婦女還站在店門口望著大狗。許多年以後,大狗才知道,那中年婦女的確是樟樹鎮人,她是樟樹鎮一家人的童養媳,她逃婚逃到城里和城里人結了婚,多少年了,她一直沒有回過樟樹鎮。她希望回到樟樹鎮去看看,但是樟樹鎮有她的疼痛,她只有從樟樹鎮的鄉音中感受著對樟樹鎮的思念和殘存在內心的一點美好。 在離開縣城時,大狗看到了劉永壽。 他心裡咯噔了一聲。 劉永壽和一個青年女子肩並肩地走在縣城的大街上,那個青年女子不是他姐姐李一蛾,他不認識她,他只看到那青年女子穿著一條鮮豔的紅色的長裙。姐姐李一蛾沒有穿過鮮豔的紅色的長裙,他不知道姐姐李一蛾要是穿上這樣漂亮的長裙會有多美。可他永遠也沒有看到姐姐李一蛾穿紅色長裙的樣子,這是他一生的遺憾。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突然感到有什麼事情要在這個夏天發生。拖拉機像蝸牛一樣沿著山間公路朝樟樹鎮搖搖晃晃顛顛簸簸的爬去。路過野豬岽茶亭時,大狗眼睛一亮,原來那茶亭旁背陰處站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棵枯死的禿頂的樹,可那聲莫名其妙的慘叫一直留在了少年大狗的記憶中。 也就在這個夏天,大狗才用另外一種眼光來審視自己的姐姐李一蛾。 他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姐姐李一蛾要是穿上那襲紅色的長裙,會是什麼樣子呢。這個問題一直到大狗長大成人,他也沒有解開。 姐姐李一蛾是個美麗的鄉村姑娘,姐姐李一蛾的美是含蓄的,那秀氣的臉上那雙水汪汪的眼睛總是帶柳含煙。姐姐不喜歡外露,她從來不在生人面前大聲說話,而且低著頭,讓你看著她滿頭的烏髮,想像著那秀發中散發出來的鄉野之花的香味兒。鄭文秀對姐姐的美常表現出不屑和蔑視,她總是居高臨下地看待李一蛾。李一蛾面對把自己的胸脯高高的挺起來的鄭文秀,只是抱以友好的微笑,那微笑就像田野上迎著陽光默默開放的野菊花,那花兒其實是在野風中自然地吟唱的歌者,她的歌聲總是純樸地嘹亮著,在山野自由自在地飛翔著。 大狗發現姐姐在這個夏天一開始的時候,眼中就充滿了一種憂鬱。他還以為是小狗豬大腸的味道讓她產生了解不開的愁緒。可自從那天大狗看到劉永壽在縣城的街上和一個穿紅裙的女子並肩走著之後,他似乎明白了姐姐李一蛾眼中憂鬱的根源。 他想把這件事告訴姐姐李一蛾,可他沒有說,他不知從何說起。他不明白姐姐李一蛾聽到那件事之後會有什麼反應。他不希望看到姐姐李一蛾傷心欲絕的樣子,這也許也是大狗沒有把那件事告訴姐姐李一蛾的原因。 大狗知道,民辦教師劉永壽在這年的春天轉為正式教師了,像鄭文秀那樣是樟樹鎮中心小學堂堂正正的正式教師。他轉正那天,在學校裡給同事們發喜糖,還在鎮上的飲食店裡請了客,在他請的客人裡,沒有姐姐李一蛾。 那天,劉永壽又一次地把大狗小狗叫到他那整潔的有蘭花的房間裡。大狗小狗還是不敢坐在他的床沿上,他們怕弄髒劉永壽洗得一塵不染的白床單,大狗小狗不知道劉永壽有沒有讓他們姐姐李一蛾坐在他的床上。劉永壽臉上的笑容陽光般燦爛,看上去他開心極了。他往大狗小狗的口袋裡各自抓上了一把水果糖。那用玻璃紙包裝著的水果糖一看就是從城裡買來的,在小鎮上是買不到這種水果糖的。水果糖讓大狗小狗想起了電影中的日本鬼子,那電影中的豬頭小隊長就是用水果糖引誘敵後的孩子們的,他們總是希望能用水果糖撬開中國抗日根據地孩子堅硬的嘴巴,可每次都是失敗。大狗小狗把糖放在口袋裡一直沒吃,壞掉了也沒吃。不知怎地,他們就是不喜歡劉永壽。那天晚上,姐姐李一蛾很晚才回家,她回到家裡時,發現大狗小狗沒有睡,他們坐在門檻上等姐姐回家。 大狗問姐姐李一蛾:“那麼晚才回來,到哪去了,姐?” 小狗的眼中閃爍著莫測的光芒。他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裡。他的手中拿著一塊石頭,好像隨時要把石頭扔出去。 黑暗中看不清李一蛾的臉。 李一蛾輕輕地說:“走,進屋裡說吧。” 大狗小狗和李一蛾進了屋,在油燈下,李一蛾的臉紅撲撲的,像向日葵。李一蛾的眼中煥發出光彩,大狗總是覺得李一蛾眼中的光亮和劉永壽是一樣的,看她那神色,和白天的劉永壽給他們糖吃的神色是一樣的。大狗說:“姐,你是不是到劉老師那裡去了。”李一蛾拍了大狗的頭一下:“又在瞎猜了,姐有姐的事,你們現在還小,長大了會明白的。”小狗突然說:“姐,你別把我們當三歲小孩子,下半年我們都要上初中了,你還把我們當小孩子乾什麼呢?我們什麼都懂。你肯定是到劉永壽那裡去了,我猜你肯定吃過劉永壽的水果糖,說不定你褲兜里還有劉永壽給你的水果糖咧!” 李一蛾吃了一驚,她發現這兩個寶貝弟弟真的長大了,不是從前老是相互殘殺的兩條小賴狗了。李一蛾的臉更紅了:“小狗,你怎麼這樣說話呢,沒大沒小的。” 大狗走到李一蛾面前,摸李一蛾的褲袋。 李一蛾躲閃著:“大狗,你瘋了,亂摸什麼呀。” 大狗笑笑說:“我檢查檢查,看小狗說得對不對。” 李一蛾走進了閨房,她把門插上了,她對大狗小狗說:“你們兩個壞蛋,快去睡吧,明天還要上學咧。”大狗小狗在廳堂裡嘀咕著:“姐怎麼偏偏喜歡劉永壽呢!”他們希望姐喜歡鄭文傑的。這時,他們聽到父親李文化的一聲長嘆,然後是他劇烈的咳嗽聲。大狗小狗知道他們再鬧,父親李文化就要發火了,他們鑽進了自己的睡房。隔著壁障,他們聽到隔壁房間裡,姐姐李一蛾在輕輕哼唱著山地情歌: 劉永壽的歡樂變成了姐姐李一蛾的歡樂。那個晚上,大狗小狗怎麼也睡不著,他們在苦思冥想著同樣的一個問題:要是劉永壽真的成了自己的姐夫,那會怎麼樣?而鄭文傑又會怎麼樣?鄭文傑會不會用他的殺豬刀把劉永壽捅了?或者,鄭文傑會不會和大狗小狗翻臉,把氣往他們的身上撒呢?他們不希望姐姐李一蛾離開這個家,嫁給劉永壽。 那個晚上之後,李一蛾常常很晚回家。大狗小狗兩個人一合計,商量出了一個主意,他們準備無條件地破壞李一蛾和劉永壽的關係。他們開始更跟踪李一蛾,然後伺機破壞。一個夜晚,大狗小狗看李一蛾打著手電出去了,他們鬼鬼祟祟地跟在了後面。躲躲藏藏的大狗小狗根本就不用打手電,樟樹鎮他們太熟悉了,每一個角落他們都摸得清清楚楚。 李一蛾朝小學校走去。 大狗學著父親的樣子嘆了口氣說:“果然是去找劉永壽。” 小狗像是早知道這事:“那還有假麼。” 李一蛾進了劉永壽的房間,他們把門關上了。 大狗小狗在劉永壽的窗戶外面探頭探腦。他們看到姐姐李一蛾在幫劉永壽收拾房間,劉永壽則坐在書桌旁批改作業。那情景就好像是一對夫妻。大狗小狗心裡都十分不舒服。 李一蛾的臉紅撲撲地,像向日葵。 她幫劉永壽收拾好房間,就拿起一個口杯勺了一杯清水,給那盆蘭花澆水。她澆水的樣子專注而細心,水像一條閃亮的線,細細地流到蘭花的葉片上,然後又從葉片流入盆底。李一蛾那一口杯水澆了好長時間,弄得大狗小狗都不耐煩了。李一蛾澆水就像繡花一樣。 好不容易給蘭花澆完水,李一蛾就坐在了劉永壽旁邊的床沿上,看她的情郎批改作業,那大眼中跳躍著火花,迷醉的樣子。她那眼神中充滿了崇敬和愛戀。劉永壽身上有種讓她著迷的東西,李一蛾痴痴地看他批改作業的樣子讓大狗小狗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嫉妒極了,姐姐怎麼沒那樣看過他們做作業呢?姐姐眼睛中的火苗炙烤著大狗小狗的心。 劉永壽伸了一個懶腰,呵了一口氣,說:“唉,終於批改完了,現在的作業不好改。” 劉永壽愣愣地看了李一蛾一眼,伸手摸了李一蛾的臉一下,李一蛾一下閃開:“別這樣,讓人看到了多不好。!” 劉永壽燦爛一笑。 他站起來,把窗簾拉上了。 李一蛾嬌笑了一聲說:“永壽,別這樣。。。。。。你太壞了,太壞了。。。。。不要,不要嘛。。。。。。”說完,她的聲音就小了下來。 大狗小狗就看不到裡面的情景了。他們的心一沉。大狗小聲說:“劉永壽會不會幹什麼壞事?”小狗的眼睛裡噴著火說:“有可能。”他們伸長耳朵,聽裡面的動靜。裡面沒有什麼聲響,只能聽到他們倆說話的聲音,但又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大狗小狗急壞了。他們真害怕會出什麼事情,這個時間裡,好像什麼事情都會發生。 不一會兒,劉永壽的窗外傳來了貓叫聲。 貓叫聲一聲比一聲大。 李一蛾和劉永壽聽到隔壁的鄭文秀推開窗門的聲音,他們還聽到鄭文秀在罵:“去去去,哪來的野貓,在這裡叫什麼春!”鄭文秀的聲音有點沙啞,可以聽出來她十分疲憊。 劉永壽和李一蛾笑了。 貓叫聲停了一會兒,不久,又叫了起來,叫聲比剛才大多了。劉永壽後來也煩了:“哪來的野貓,叫得那麼難聽!”李一蛾微笑著說:“永壽,由他們叫吧,不礙事的!” 劉永壽就不再罵貓了。 貓叫聲反而讓鄭文秀受不了了,她乾脆出了房間門,帶著手電到窗外面去趕貓。大狗小狗躲在一顆桉樹的後面,大氣不敢出一聲。鄭文秀罵罵咧咧,她沒有找到貓,就回屋去了。她回房間後使勁地關門,她關門的聲音很響。 不一會兒,貓叫聲又響了起來。 一聲比一聲大的貓叫聲讓李一蛾感覺到了異常。她突然說:“永壽,我先回去了。”劉永壽感到很奇怪,他不明白李一蛾今天為什麼那麼早回去。他溫柔地說:“蛾,還早咧。不要那麼著急回去。”李一蛾堅持道:“還是回去吧。”劉永壽沒有辦法,他知道李一蛾的脾氣,她要走的話,他是阻攔不住的,別看李一蛾表面溫柔可人,她的內心可是異常倔強。劉永壽只好對她說:“那好,我送你出校門。” 劉永壽和李一蛾出了校門。 他們一出門就看到了正準備出去找貓算賬的鄭文秀。他們從鄭文秀身邊走了過去。劉永壽沒理鄭文秀,李一蛾朝鄭文秀微笑了一下:“鄭老師。”鄭文秀朝地下啐一口說:“我怎麼那麼笨,原來真的有貓在叫春呢!” 劉永壽聽出了鄭文秀話裡的意思,她是在指桑罵槐,他說:“鄭文秀是個潑婦。” 李一蛾說:“別這樣說鄭老師,她人也是蠻不錯的。” 劉永壽說:“她在罵你,你還幫她說話,你也太善良了。” 走到校門口,李一蛾踩著夜色走了。 劉永壽嘆了一口氣,回學校裡去了。 大狗小狗勝利了,他們看著姐姐的背影,兩人陰險地笑了一下,他們就抄近路先回家中,然後兩個人裝模作樣地做作業。李一蛾回到家裡,皺起眉頭。她冷冷地看著這兩個寶貝弟弟。 小狗裝模作樣地說:“姐,今晚怎麼不高興呀?” 李一蛾沒說話,她徑直走進了自己的閨房裡。 大狗小狗樂了,他們相互扮了個鬼臉,相互吐了吐舌頭。 過了幾天,李一蛾又在晚上出去了。大狗小狗也幽靈似的跟在李一蛾身後。他們發現李一蛾朝鎮子外河灘的方向走去。他們追了上去。可一追到野外,就不見了姐姐李一蛾。 他們茫然極了。姐姐李一蛾難道就這樣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踪? 大狗責備小狗:“你怎麼走得那麼慢,現在到哪裡去找姐姐呀。” 小狗反駁道:“你怎麼這樣說我,我還沒有怪你呢,你自己跑那麼慢還說我。都是的問題!” 大狗氣壞了,踹了他一腳。 眼看小狗正準備以牙還牙,以腳還腳,一束強烈的手電光朝他們照過來,他們嚇了一跳,他們聽到了姐姐李一蛾的聲音:“你們跑出來幹什麼,快跟我回家。” 大狗小狗一下泄了氣。 他們跟在李一蛾的後面,李一蛾沒好氣地說:“你們又想到哪裡去學貓叫?說呀!我看你們真是兩條狗,不知好歹的狗!” 大狗小狗心想,哎,完了。怎麼被姐姐識破了呢?姐姐李一蛾怎麼罵他們,他們也不敢還嘴,因為他們的確理虧。 李一蛾回到家裡,很不高興。大狗小狗心裡也十分過意不去,怎麼能讓姐姐不高興呢?從那以後,他們就停止了跟踪搗亂的行動。 大狗在這個夏天想起春天裡的一些事情時,他感覺到這個夏天會有什麼事情發生。自從他從城裡回來之後,他就一直在觀察著姐姐李一蛾的一舉一動。 小狗不像哥哥大狗。 他在這個夏天裡也有所變化,除了老是從鄭文傑那裡拿豬大腸回來之外,他還和一個叫做鐵蛋的少年玩在了一起。 鐵蛋是個常常口水情不自禁地流下來的弱智少年。他是個怪異的人,有人在深夜起來一開門就踩在一團軟乎乎的肉上,那人嚇壞了,以為是死人,回家掌了燈出來一看,原來是農具店鐵匠的兒子鐵蛋在那裡呼呼沉睡。 鐵蛋沒有讀書。他怎麼可能去讀書呢,如果讓他去讀書,說不一定他會把書全都一頁一頁的撕下來,一口一口的吞食下去。 他總是一個人在樟樹鎮鄉村里魂魄一樣遊蕩。說他傻吧,他又不傻,說他笨呢,也是笨透了。鐵蛋沒事的時候就乖乖的在鐵匠鋪子裡幫鐵匠拖風箱。他力氣很大,長得高大,頭也大,像一個大谷鬥。他拖風箱的時候極賣力氣。鐵匠看著呼呼冒著青色火苗的炭火,打起鐵來特別賣力。 小狗注意鐵蛋已經很久了。 小狗有時站在農具店門口看著賣力地拖著風箱的鐵蛋,心裡就在認認真真地琢磨著一個什麼重要的問題。鐵蛋看到小狗,他會朝小狗笑。奇怪的是,鐵蛋的牙出奇的白,這讓小狗心裡顫動了一下。鐵蛋會對小狗說:“小狗,咱們到哪裡去玩?”開始時,小狗會對鐵蛋說:“誰和你玩,想得美!”鐵蛋不笑了,臉拉下來,他風箱也不拖了,他在生氣呢。鐵匠操著那把打鐵的錘子,朝小狗吼:“你給我滾!”小狗就走了。他腦海裡抹不去鐵蛋拖風箱時的樣子,就像他腦海裡抹不去鄭文傑殺豬的樣子一樣。 後來,鐵蛋就和小狗玩在一起。 大狗和蒲衛紅也挺納悶,小狗怎麼會和這樣一個傻蛋玩在一起呢。大狗對小狗說:“小狗,你最好不要和鐵蛋在一起玩,哪天,他的神經病犯了,他會把你的頭用鐵鎚子敲碎的!” 小狗“哼”了一聲:“不可能吧。” 大狗拿小狗沒有辦法。 樟樹鎮的人在這個夏天,經常看見小狗和鐵蛋形影不離地走在小鎮的街上,小狗的臉上毫無表情,鐵蛋的臉上掛著笑容淌著口水,鐵蛋跟在瘦高的小狗後面,像是小狗帶著的貼身保鏢。 他們還會一塊到河裡去游泳。 鐵蛋游水的樣子特別笨拙,可他的水性特別好。他會在水深的地方裝死。大家看著他掙扎著沉下了河底,一下子就不見了。在河裡游泳的膽小的孩子全都光著屁股爬上岸,他們大聲說:“鐵蛋淹死了!” 開始時,小狗也以為鐵蛋完了。 他對一個孩子說:“你趕快去叫鐵匠來,就說鐵蛋淹死了。”那小孩兒邊走邊穿衣服朝鎮子裡飛奔而去,他邊走邊大聲叫喊:“不好了,鐵蛋淹死了!” 小狗潛入水中,他想去救鐵蛋,可剛才鐵蛋沉下去的地方根本就找不到鐵蛋,小狗一次一次地往水里扎猛子,他急壞了,他認定鐵蛋是死定了。 小狗有些恐懼,鐵蛋是他帶出來玩的,要是淹死了,鐵匠非用鐵鎚子像打鐵一樣把他的腦漿給打出來。想到這裡,他就趕緊爬上了岸,穿好衣服,準備一走了之。 就在這時,他看見鐵蛋從下游浮出了水面,還拼命地朝他招手!這個傻蛋!小狗罵一聲,然後又脫掉衣服,撲入水中,朝鐵蛋游去,他游到鐵蛋麵前,狠狠地拍了鐵蛋的頭一下:“我叫你裝死!我叫你裝死!”鐵蛋在水中笑著,扑騰著。他們又一起游上來。 他們倆快樂的玩著水。 在他們快樂的玩水時,鐵匠氣急敗壞神情戚然地朝河邊奔來,後面跟著報信的那個孩子和一群平常和鐵匠合得來的人。他們的神情都十分的焦慮,他們或者以為鐵蛋真的淹死了。 他們一到河邊,發現鐵蛋沒死,和小狗在那裡玩得痛快咧。 鐵匠朝河裡玩得高興的鐵蛋大吼:“我幹你娘的,你淹死好了!你死了倒乾淨了,免得我操這份閒心!” 他吼完,理也不理水中的鐵蛋,帶著那伙準備來打撈屍體的人匆匆而去,馬上就要割稻子了,需要大量的鐮刀,他要回去趕活。 鐵蛋傻傻大問小狗:“我爸來幹什麼?” 小狗白了他眼說:“我怎麼知道。” 鐵蛋傻傻地說:“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小狗大聲問鐵蛋;“你再說一遍。” 鐵蛋嘟噥著:“這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鐵蛋一個晚上不回家,他的鐵匠父親都不會管他的,他在游水父親還來找他,他能不奇怪麼? 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反而讓小狗覺得不可思議。 晚上,十分的悶熱。李文化在院子裡乘涼。他覺得院子裡桉樹葉子的味道很濃郁。他知道女兒李一蛾不喜歡吃豬大腸,他有些於心不忍,豬大腸的味道一定讓李一蛾很不舒服。他知道自己死去的妻子也不喜歡吃豬大腸,就是餓死也不吃,在這一點上,李一蛾和她母親是很像的。讓李文化覺得不一樣的是,李一蛾的身體要比她母親好,她母親要不是成天病殃殃的樣子,也不會那麼早就拋下他們撒手歸西。李文化也擔心自己的身體,他認為自己是活不長的,但是他不想死,大狗小狗還沒有長大成人,他要是死了,那麼他就把負擔全部的壓到了李一蛾的身上,他更不忍心。如果這樣,他下到地獄裡孩子們的母親也會罵他的。 大狗在屋裡做作業,李文化看到大狗認真做作業的樣子,就嘆了口氣,他想,小狗要是像大狗那樣就好了,他的不用那麼擔心了。他最擔心的就是小狗,他和鄭文傑在一起,會不會有什麼不妥?他拿不准,但是他又沒有理由反對小狗和鄭文傑在一起。小狗現在還沒有回家,他一定又和鄭文傑在一起了,晚飯都沒有回來吃。他問過李一蛾和大狗,小狗到哪裡去了?李一蛾說:“他不會丟的,放心吧!”大狗說:“他一定和鄭文傑在一起的。” 李一蛾在房間裡沒有出來,這麼熱的天她在房間里幹什麼李文化不得而知。 李文化看著小狗從門外搖搖晃晃地進了院子。 李文化聞到了酒味。 他大聲地問小狗:“你死到哪裡去了?” 小狗看了父親一眼,什麼也沒有說,他進了家裡。 李文化氣壞了,小狗不理他讓他憤怒,這小東西越來越不像話了! 小狗進屋後,看大狗在做作業,他對大狗說:“豬腳比豬大腸好吃!” 大狗抬起頭看了看他,知道他和鄭文傑去吃豬腳了,還喝了酒,大溝和父親李文化一樣聞到了濃郁的酒味道。大狗瞪著眼睛問小狗:“你喝酒了?”小狗笑了笑:“喝了又怎麼樣?”大狗氣呼呼地說:“我看你是要把爹氣死,他不讓我們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小狗斜著眼睛看大狗,看來他今天是喝多了:“我沒有乾壞事,喝點酒算什麼!” 大狗還是氣呼呼地說:“你做錯了事情還嘴硬!” 小狗不想和他說什麼了,他突然走進了李一蛾的房間裡。 李一蛾把那盆蘭花放在了桌子上。 她在煤油燈下縫補衣服,那是小狗的背心。李一蛾的神態認真而又安祥,她邊縫補衣服邊哼著那支山歌,小狗十分熟悉的山歌,小狗知道,那是一支山地情歌。李一蛾哼歌時,還不時的抬起頭看那盆蘭花。 小狗楞楞地看著姐姐李一蛾。 李一蛾發現了他。她停止了手中的活計,他朝小狗笑了笑:“你回來了,跑那裡瘋去了?”她這時也聞到酒味了,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又問:“你喝酒了?” 小狗楞楞地看著李一蛾,他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突然,小狗走進了李一蛾的房間,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口污七八糟的東西,那東西正好落在了那盆蘭花的上面。李一蛾大叫了一聲。緊接著,大狗和李文化也進來了,李文化在小狗的臉上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小狗一點反應都沒有。大狗對父親說:“你打他也沒有用,他喝醉了,不會痛的!”李文化邊咳嗽邊罵著:“這個沒有用的東西!” 李文化和大狗把小狗弄出了李一蛾的房間。 李一蛾眼睛裡含著淚水,她抱起了那盆被小狗吐髒了的蘭花,默默地來到了院子裡,她打了一木盆的清水,默默地清洗著蘭花,一片一片葉子慢慢地洗著,她的淚水無聲地掉落在蘭花的葉片上。這個情景小狗當然是看不到的。大狗卻看到了,他沒有去驚擾她。李文化也看到了,他也沒有去驚擾她,讓李一蛾默默地洗著蘭花。 李一蛾覺得有種不祥的東西出現了。 她不知道那是什麼。 稻子成熟了。 只要是能參加勞動的少年們都會在這個時候去生產隊參加勞動掙工分。大狗小狗也不例外。大狗小狗每天早上吃完早飯,就和姐姐李一蛾一起去割稻子。 和生產隊的社員們一起勞動,大狗小狗不太習慣。姐姐李一蛾是生產隊的強勞力,一天拿8個工分,大狗小狗隻能算半勞力,他們每人一天才拿4個工分,但兩個人加起來就算是一個強勞力了。社員們都拿大狗小狗開玩笑。大狗小狗不喜歡社員們拿他們開玩笑,姐姐李一蛾也是不愛開玩笑的人,她帶著兩個弟弟總是在一旁割稻子,不在人多的地方磨洋工。他們三人割掉一大片稻子了,那群社員才割一點點。生產隊長坐在田頭抽著煙,他抽完煙,就走到人多的地方,對那群磨洋工的社員呵斥道:“你們這樣也叫幹活,你們看看一蛾和她兩個弟弟,割得多快!”社員們沒人吭聲了,他們默默地割著,等生產隊長又回到田頭坐在那裡抽煙了,他們的速度又緩慢下來,談一些鹹鹹淡淡的笑話,但他們心裡已經記恨上大狗小狗和他們的姐姐李一蛾了。 大狗小狗在割稻子時,蒲衛紅來了,他是吃商品糧的,不必要下田勞動。他就在大狗小狗的旁邊,看著大狗小狗他們割稻子。蒲衛後總是穿得乾乾淨淨的,讓人看上去十分舒服。 蒲衛紅看著看著,手就癢了,他對大狗說道:“大狗,讓我也試一試吧。我也來割割。” 大狗拖長了聲說:“算了吧,你不會割的,萬一把手割傷了怎麼辦?” 蒲衛紅哀求道:“大狗,就讓我割吧。” 大狗聲音堅硬起來:“不行!” 蒲衛紅躍躍欲試的樣子:“大狗,就讓我割一下,好麼?” 大狗見他死纏不放,只好把鐮刀遞給了蒲衛紅。 蒲衛紅就學著大狗他們的樣子割了起來。 蒲衛紅沒割兩下,就听到他“哎喲”了一聲,鐮刀割傷了蒲衛紅的手指。蒲衛紅扔掉了鐮刀,他看見血從他小指的那道口子流了出來,血一滴滴地淌到水稻田裡,大狗小狗聞到了一股甜腥的味道,那是蒲衛紅血的味道,那甜腥的味道在充滿稻香的田野上擴散著。 李一蛾把蒲衛紅的手指放進了嘴裡,把吮吸出的血吐掉,她知道,如果不把血吸掉,就很容易感染,她吐掉一口血問:“衛紅,痛嗎?” 蒲衛紅本來感覺到了疼痛,但他被李一蛾柔軟而又溫存的嘴巴一吸,那種疼痛感就消失了。 蒲衛紅沒有姐姐。 他把李一蛾也當成自己的姐姐了。 小狗和大狗看著李一蛾把擦汗的干毛巾撕出一小塊布條,幫他包上了傷口。 大狗關切地問:“衛紅,痛不?” 蒲衛紅笑了:“不痛。” 大狗檢討說:“都怪我,我不讓你割就好了,你就不會受傷了。” 蒲衛紅還是笑著說:“怎麼能怪你呢,怪我自己才對的。” 李一蛾輕柔地說:“衛紅,你回家去吧,日頭這麼曬,把你的皮膚都曬黑了。” 蒲衛紅輕聲說:“姐,沒事的,我喜歡和你們在一起,回家裡太寂寞了。我不想一個人呆在家裡,會悶死的。” 這時,其他社員們都超過了他們。有人起哄:“餵,快乾活呀,別在那裡演戲了。” 李一蛾沒吭氣,她埋頭乾起活來。 大狗小狗也乾起活來。 蒲衛紅就坐在田頭,看著他們在烈日下揮汗勞作。他們勞動的樣子讓蒲衛紅感動。他想起了父親叫他背誦過的一首唐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們三人又遠遠地把其他社員扔到了後面。就在這時,李一蛾蹲在稻叢中吐了起來。她吐得很厲害,吐出的全是清水。生產隊長走過來,他對李一蛾說:“一蛾,是不是中暑了,快回家去吧,准你一天假,算你一天工。”李一蛾忍住了嘔吐,她抬起頭,她臉色蒼白地對生產隊長說:“沒事,沒事。” 大狗小狗弄不清姐姐李一蛾為什麼會嘔吐,蒲衛紅一直固執地認為,李一蛾的嘔吐,是因為他吮吸了他小手指上的血,那血被鐮刀染上了什麼毒氣。如果李一蛾不吮吸他的手指,她一定不會吐的,蒲衛會的心裡很是過意不去。 鄭文傑心裡苦戀李一蛾。 鄭文傑老是問小狗:“你姐吃了豬大腸沒有?” 小狗興奮地說:“怎麼會不吃呢,那麼好的東西。” 鄭文傑看著小狗,像是要從他的眼睛裡挖出什麼可靠的情報:“她吃得香嗎?” 小狗說得帶勁極了:“香,香極了。她邊吃邊說:'呦,這豬大腸味道好哇,又脆又香。怎麼吃也吃不膩,要是頓頓都吃豬大腸,那日子就趕上過大年了。'我姐姐就是喜歡吃豬大腸,喜歡你給我們的豬大腸。” 鄭文傑就樂,他摸著小狗的頭,臉上漾起了快活的笑意。他有一個十分簡單的想法,只要李一蛾肯吃他的豬大腸,就好辦,因為李一蛾只要吃一次豬大腸,就會想到他鄭文傑一次,久而久之,李一蛾心裡就會有他,就會把小學校裡的小白臉劉永壽忘得一干二淨,他劉永壽有什麼能耐讓李一蛾天天吃豬大腸。鄭文傑雖然性格急躁,但是他對李一蛾十分有信心,他在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他相信那一天一定會到來,就像他小時候相信自己一定會長大一樣。 小狗對鄭文傑撒了一個大謊,這個謊撒得美好而又殘酷。這對鄭文傑不公平,但他也由此看到了某種希望,他看到李一蛾一步一步微笑地朝他走來,總有一天要和他進入紅燭映照的洞房。鄭文傑有時傻傻地想,如果李一蛾肯嫁給他,那麼他就請全鎮子的人喝酒,喝他三天三夜。 鄭文革在這個夏天裡顯得極不重要,他整天地在鄉村里遊蕩,一會去田野裡的陰溝裡摸鯽魚,一會兒又到池塘邊的草叢裡釣田雞,一會兒去河裡玩玩水游游泳,一會兒又會跳到河堤上去捉知了。他在這個夏天裡快樂而又孤獨地過著,顯得一點都不重要。 他已經不關心姐姐鄭文秀的事了。 也不關心哥哥鄭文傑的事了。 無論怎樣,人總是要長大的。但是,每一個人長大是不一樣的。鄭文革的成長和大狗小狗就十分的不同。 小狗對姐姐李一蛾的嘔吐表現出了與大狗不一樣的態度。他不相信姐姐李一蛾的嘔吐和自己有關係,李一蛾的嘔吐一定有什麼別的原因。 大狗對小狗說:“小狗,我們不要吃豬大腸了,你不要再把豬大腸拿回來了好不好。我不想再看到姐姐嘔吐了。我實在不忍心看到姐姐嘔吐,她嘔吐的時候有多難受呀!” 小狗冷冷的說:“為什麼?” 大狗瞪著小狗說:“姐討厭豬大腸的味道,她肯定是因為豬大腸的味道才嘔吐的。” 小狗冷笑著說:“你信嗎?” 大狗覺得小狗不可思議:“這是明擺著的嘛。” 小狗冷冷地說:“不行!我不會那樣做的。姐姐不是因為豬大腸才嘔吐的,她嘔吐一定有別的原因!” 大狗怒了,踢了小狗一腳,他罵道:“小狗,你不是人!” 小狗沒有以牙還牙以腳還腳,他顯得很陰沉:“我不是人,那誰是人?你是人嗎?” 大狗氣壞了。他此時真想痛痛快快地把小狗揍一頓。 更讓大狗生氣的是,小狗竟然把那個老是流口水的鐵蛋也叫來一塊吃豬大腸。鐵蛋吃得津津有味口水直淌,大狗再也吃不下去了,他出門去茶果場找蒲衛紅玩去了,他和蒲衛紅約了敬老院的劉扞東一起去茶果場裡玩。他走時問小狗,你去不去? 小狗說,玩,玩什麼玩,玩你的去罷! 大狗氣呼呼地走了。 小狗和鐵蛋吃完豬大腸,小狗問鐵蛋:“鐵蛋,豬大腸好不好吃?” 鐵蛋連連點頭,口水直流:“好吃,好吃!” “還想再吃麼?”小狗又問。 “想吃,想吃。”鐵蛋說。 小狗說:“我讓你幫我做一件事,你去不去做?” 鐵蛋說:“只要有豬大腸吃,我去,去做!” “好的,那隻要你今天幫我做完一件事之後,明天還給你吃豬大腸。”小狗說,他的眼中閃過一絲陰影。 “行,行!”鐵蛋拍著掌,他樂壞了。 小狗把鐵蛋領到了學校裡。這時的小學校裡的人很少了。除了鄭文秀和劉永壽幾個住在學校里之外,其它人都回家去幫助家人幹農活掙工分或是回城裡去了。 小狗把鐵蛋領到劉永壽的窗戶邊上,他對鐵蛋說:“你去把窗台上的那盆蘭花給我端過來,我在學校門口那顆桉樹後面等你。” 鐵蛋說:“房間裡有人。” 小狗說:“不用怕,你端起那盆蘭花就一直跑出來,那個人是個笨蛋,他追不上你的。” 鐵蛋說:“哦,他是個笨蛋!” 小狗說:“是的,他是個笨蛋!” 鐵蛋就走了過去,小狗趁機溜出了學校的門,在一棵桉樹的後面等著鐵蛋,他相信鐵蛋肯定能成功地端回那盆蘭花! 不一會兒,他就看見鐵蛋抱著那盆蘭花飛奔而來,後面劉永壽緊緊地追著。鐵蛋跑得飛快,劉永壽看樣子是追他不上的。小狗看著他們,他心裡暗暗的叫好。 鐵蛋沒有往桉樹後面跑,而是往河邊飛奔而去,劉永壽邊追邊大喊:“你給我站住!” 鐵蛋飛快地跑著。 他才不理會劉永壽的話咧,他滿腦子都是豬大腸,豬大腸。有豬大腸吃他什麼也不管了。 劉永壽果然追不上鐵蛋,他停了下來,拍了自己的腦門一下:“真是白日見鬼了!”他沮喪地回學校去了。他不明白這個傻子為什麼要把他窗台上的蘭花搶走。 小狗大喜過望。 他想,鐵蛋,你真不錯! 他和鐵蛋湊在了一起,他把那盆蘭花接過來,這花盆還挺沉的,這一刻他才知道鐵蛋的力氣真是蠻大。他們來到一個偏僻的地方。小狗一支一支的把蘭花拔出來,然後一點一點地撕碎,不一會兒,他的腳下舖滿了一層層蘭花葉子的碎片,他的眼中透出了一層亮光。他幹完他該干的事之後,用腳在蘭花的碎片上踩了幾腳,然後說:“去你的吧,劉永壽,別再用蘭花來迷我姐姐了!”他認為姐姐李一蛾和劉永壽好,都是因為這盆蘭花迷惑了李一蛾,這盆蘭花在小狗的眼睛裡是具有魔法的,是妖怪。 他幹完這一切之後,拍了拍鐵蛋的肩膀,大聲說:“鐵蛋,你真行!” 鐵蛋拖著口水說:“我真行!”受到小狗的表揚,鐵蛋很自豪,在樟樹鎮從來沒有人表揚過他,也從來沒有人白白的給他豬大腸吃,誰都討厭他,瞧不起他,包括他的父親鐵匠。 小狗哈哈大笑起來,那笑聲怪嚇人的。 大狗發現了姐姐李一蛾在深夜的低泣。 那個晚上,小狗睡得死豬一般。大狗聽到了隔壁姐姐李一蛾的低泣。 他突然想起了在縣城裡見到的那個穿紅裙子的女子,和劉永壽走在一起的穿紅裙子的女子。姐姐李一蛾的低泣似乎和那個穿紅裙子的女子有關,他隱隱約約地感到了不妙。 他輕手輕腳起了床,他不想吵醒沉睡的小狗。 他來到父親的房裡,見李文化睡得很沉,他的喘息很沉重,像拖風箱一樣。他悄悄地出了父親的房門,他來到姐姐的房門口,輕聲地說:“姐,開門。” 姐姐李一蛾的房間裡沒有動靜了,她的哭泣的聲音也消失了。他想,難道自己剛才聽錯了,那哭泣的聲音是幻覺。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不會聽錯了,他沒有睡著,他一直在想著問題。 他又說:“姐,開門。” 這時,李一蛾輕輕地把門打開了。李一蛾的房裡還亮著燈。大狗看姐姐的眼睛紅紅的,有些腫,她的臉上還有淚痕。李一蛾顯得憂傷而憔悴,她的頭髮也有些凌亂。 大狗一陣心酸。在她的印像中,姐姐從來沒有以這樣的形像出現在他面前。 大狗坐在姐姐李一蛾的面前,他問:“姐,你哭了。” 李一蛾笑了,笑得那麼勉強:“傻小子,姐活得好好的,怎麼會哭呢?姐沒有哭。” 大狗看著李一蛾,他的眼睛裡有團火在燃燒,他說:“姐,是不是劉永壽欺負你了?” 李一蛾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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