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闖關東前傳

第20章 第二十章燒殺搶掠

闖關東前傳 高满堂 11146 2018-03-18
搬家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屋裡有些凌亂。薩馬廖夫提著一個大手提箱走出屋子。卡佳坐在那裡望著空蕩蕩的房子出神。瑪莎抱著一個布娃娃走到媽媽身邊:媽媽我們走嗎?卡佳抽著鼻子,摸摸孩子點頭,沒說話。 薩馬廖夫又進來提一個皮箱說:卡佳,抓緊收拾走吧,趕早班去下江的火輪,卡佳說:真離開了,我有些捨不得這兒。薩馬廖夫說:日子總要往前走,鐵路局長霍爾瓦特先生對我說,那裡將會是天堂。 卡佳最後出來,鎖門時把一張紙條塞進鎖旁的門縫裡,她環視院子,目光落在那堆劈好的木頭上。 管水越過邊境線來到卡佳門前,發現門鎖著。他有些失落地拍拍門,忽然發現門縫中有紙條,就把紙條捏出來展開看:走得匆忙,看見紙條時我已經和丈夫一起去遙遠的城市生活,祝好運。卡佳。管水攥著紙條匆匆走了。

卡佳一家坐著馬車來到哈爾濱新居,馬車停在院子裡。薩馬廖夫作為鐵路警備隊長,住進了高級職員宿舍。 冰雪融化之後,樹綻新綠,接著滿山滿嶺的達子香花(興安杜鵑)一片火紅,沒過多久,大山又變得一片濃綠。 部落裡一片祥和、熱鬧。身穿鄂倫春服裝的雨生在和孩子們比射箭。撮羅子前坐著鬍子全白了的老莫納,他對阿麗瑪嘿嘿樂著:阿麗瑪,你看順(滿語太陽)多像隻小山鷹啊,真是我們部落的圖河拉闊順(不落的太陽)!阿麗瑪說:是的,小山鷹快長大了。雪竹姐姐好多年沒有音信,生死不知,她要是還活著,見到孩子也不會認識了。 莫納說:看樣子雪竹很難回來了。你和這孩子有緣,比親母子還親,我看你別再相信那個薩滿的預言了,你和他舊情難捨,去找他吧,破一回戒,和他成親,一起帶著這孩子不好嗎?阿麗瑪說:我也不是完全相信薩滿的話,我是想,萬一雪竹姐死裡逃生,哪天回來了,我咋面對她?咋面對這孩子?再說,我看得出來,管糧哥和雪竹姐的感情,山洪沖不垮,雷火打不斷!過去的事,像小河的水,永遠地流過去了……

阿麗瑪和莫納正說著,山彎路上,一個人騎馬馳來。阿麗瑪驚喜,騰地蹦起來,招著手跑去:管糧哥!管糧跳下馬伸開胳膊:阿麗瑪! 阿麗瑪跑到管糧跟前站住,二人都垂下了伸出去的手,只是情感複雜地默默對望著。阿麗瑪說:管糧哥,我和阿邁正念叨你呢,你就來了!管糧問:這些年,你還好嗎?阿麗瑪點點頭。 莫納展開雙臂:駿馬跑來了,山鷹飛來了,大山為你張開了懷抱,我的孩子!莫納和管糧擁抱,搗他一拳:多長時間不見了,你咋總也不來看我?管糧說:事兒太多了,總也脫不開身,阿邁,生我的氣了?莫納故意的:氣得我整天罵你! 撮羅子裡,阿麗瑪給倒馬奶酒時問道:雪竹姐有消息了嗎?管糧搖了搖頭。莫納說:你的眼神流出內心的不安,大老遠跑到這裡來,一定是有什麼大事吧?管糧說:我接到將軍府電報,說八國聯軍快打到北京了,咱離界江很近,一旦打過來,這里肯定會受到牽連,我就是來告訴你們,要提早做好準備。莫納說:好!我現在就去跟大家說。

雨生進來,在阿麗瑪身邊坐下看著管糧。管糧看著雨生問:小伙子,你幾歲啦?雨生說:九歲。管糧說:這孩子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他是誰家的孩子?阿麗瑪端著碗去添馬奶酒,裝作沒聽見。 管糧問雨生:你叫什麼名字啊?雨生說:我叫圖河拉闊順,就是不落的太陽。平時,大家都管我叫順。阿麗瑪把馬奶酒端來放好坐下。雨生靠到阿麗瑪身邊,小聲說:額聶(滿語:母親),他是誰呀?阿麗瑪想想說:你應該叫他大爺。管糧問阿麗瑪:他是你的孩子?阿麗瑪不看管糧,點點頭。管糧吃驚:你結婚了?阿麗瑪說:沒有。 管糧騎馬走了,身後忽然傳來孩子的喊聲:大爺!大爺!管糧停馬回頭看。雨生跑過來說:大爺,我額聶叫你慢點走。管糧笑笑點點頭:知道了。說著騎馬又走。雨生又喊道:大爺!管糧勒住馬喊:還有事嗎?雨生說:大爺,你帶我走唄?你去哪兒我去哪兒。管糧笑了:你還小,等長大了,大爺帶你騎馬掛槍走天下!雨生問:說話算數?管糧說:算數!回去吧!管糧催馬馳去。雨生呆呆地看著。遠處,老莫納和阿麗瑪望著這個情景……

回風口聚義大廳擺著一桌酒席。管糧和管水相對而坐,小黑龍在一旁站著。管糧急切地說:老二,八國聯軍已經打進北京了,關里各地民眾都起來抗擊洋鬼子,風頭越來越大。你在這嘯聚山林,不算能耐,帶著弟兄們去殺外國強盜,保護好老百姓,那才叫能耐。管水喝酒不語。 管糧說:你不用進關,去哈爾濱就行。這些年修鐵路,很多農民、山民沒了地,沒了林子,沒法活下去,他們受南邊的影響,也聚在一起,組成了鄉勇民團,都往哈爾濱趕呢。管水喝著酒,停了一下又喝。 管糧說:他們手裡的家把什不行,對付鐵路的洋鬼子肯定吃虧,你應該出面拔刀相助,把洋鬼子趕出去!正好管纓也在哈爾濱,兵荒馬亂的,我挺擔心她,你也順便去看看她。管水不吱聲,吃著菜,好像沒把管糧的話當回事。

管糧生氣了:我說老二,都快亡國了!我大老遠跑到這兒,是來跟你談正經事兒,不是來看你吃喝的!你去不去,給我個準話!管水說:哥,你不是看我來了,你是看上我手裡這幾杆槍啊!我是土匪,不管大清的事。管糧氣得撂下酒碗起身走了。管水瞟了一眼管糧的背影,停下吃喝尋思著。 管糧騎馬下山匆匆走著,抬頭一看,管水騎馬持槍全副武裝橫在路上說:哥,我來送送你。管糧氣惱:我用不著你送!管水沒接管糧的話茬:怎麼個打法?管糧說:不用你操心。 管水說:哥,我想告訴你,這場仗我要去打,不過不是為朝廷。朝廷都跑了,他們不管國家,不管百姓,我憑什麼替他們打?我是為了你,我是為了大哥你去打這場仗。管水說完,打馬向山上跑去。

韓老大叼著大煙袋進來。管纓問:咋才回來呢,幹啥去了?韓老大說:送貨碰上幾個義和團的人,是前陣子從山東過來殺洋鬼子的,說是來發展隊伍。你想想,哈爾濱洋人這麼多,我琢磨,早晚要出啥事。 黑龍江邊,荷槍實彈的俄國金匪棄船登岸。謝列金胸前掛著巴揚,領著他的一夥俄國金匪,氣勢洶洶地過來。他們的隊伍滿是逃兵、流浪者、乞丐和醉鬼。 漠口鎮上,到處是槍砲聲和濃煙火光,到處是哭喊聲和逃難的人群,到處是鮮血和死難者的遺體。 總局院外空場上,集合著幾千名拿刀矛鍬鎬的礦丁和手持火槍的防營兵。管糧站在大樹下的土台子上,慷慨激昂地講話:弟兄們!有人拿著火器欺負到家門口了,你要是個爺們儿,是個中國人,就把脖子挺起來,把腰桿子繃直了,拿起傢伙豁出去!不能叫這群野狗瘋狗在咱老祖宗墳上打滾撒歡啊!弟兄們,你要是有血性,就把這腔子熱血倒給他們!讓他們也知道知道,中國人不是膿包!關東山不收無名之輩!

眾人振臂高呼:關東山不收無名之輩! 管糧喊:興安嶺不埋無名之屍!眾人振臂高呼:興安嶺不埋無名之屍! 管糧高呼:弟兄們,抄傢伙吧,砸斷他們的狗脊梁,把這幫畜生趕出去! 老金溝戰場上,管糧和盧漢帶著礦丁和防營兵,借助戰壕和地形地貌隱蔽起來。老弱殘人和會技術的人都已經撤進深山老林了。 俄國軍隊和金匪們號叫著衝過來。謝列金用巴揚拉著《西班牙鬥牛士》,邊走邊喊:孩子們!哥薩克的勇士們!上帝派來戰神支持著你們,前方的黃金寶地在召喚著你們!為了恢復偉大的極吐爾加共和國,為了滾滾的黃金,請拿出鬥牛士的勇氣,向前衝!向前衝吧! 球子直罵:娘的!這個謝驢子!我非劁了他不可!他舉槍瞄準謝列金:找你太姥姥去吧!球子一聲槍響,謝列金耳朵被咬去一塊,鮮血湧出,嚇得他收緊巴揚,側身臥倒。匪徒們也跟著趴到地上。球子高喊:讓我幹趴下了!謝列金拉起一支進行曲,金匪們排成方陣,踏著曲子的節拍向前推進。

敵人火力太猛了,球子和駱有金來到管糧身邊商量對策。曼兒從遠處跑過來說:管糧,給我把槍!球子急了:咳咳!你女人家來幹啥?管糧也急:曼兒!你咋沒撤進山里?曼兒說:我留下跟著你們!管糧喊:快走!這是戰場!曼兒撅嘴:我是來打洋鬼子的! 球子推曼兒,曼兒一掄胳膊,球子沒有防備,一下坐到地上。周圍的人們都笑起來。曼兒說:羅剎來了,我總不能用氣兒吹跑他們,用眼皮兒夾死他們哪!快給我把槍!管糧說:好,球子,這事交給你了! 球子不情願:這、這……曼兒說:怎麼著啊?管糧哥的話你都不聽?球子只好給曼兒槍。曼兒手裡拿著槍說:球子,我會了,開打了你還得跟著我。球子看著曼兒沒有說話。曼兒問:聽見了沒有?她有意把槍口朝向球子。球子嚇得躥到一邊喊:祖奶奶!你想崩了俺哪?

陣地對面,謝列金用巴揚拉著樂曲,指揮著金匪方隊,氣勢洶洶但卻整齊滑稽地過來。曼兒看著羅剎那陣勢有點害怕,舉槍的手直抖,槍突然走火。謝列金嚇一跳,下意識地收緊巴揚,側身臥倒,用手摸摸另一隻耳朵自語:感謝上帝,耳朵還在。謝列金爬起,對跟著他臥倒的匪徒喊:孩子們!黃金在向你們微笑,去把它們奪到你們手裡,衝過去吧!金匪們號叫著,放著槍衝上來。 管糧說:弟兄們,咱貨不多,都省著點兒摟,瞄準了再打!開火!曼兒嚇得閉眼扭頭胡亂放槍,球子扭頭罵:省點子彈!這哪像我的徒弟?會打不會打啊?不會打滾回去!曼兒一急,扣了扳機。一個匪徒中槍,在地上滾動號叫。曼兒見打倒了人,嚇得把槍扔到地上捂著嘴大叫。球子滑稽地沖她伸出大拇指:尿性!

謝列金貓腰拍拍倒地的匪徒:我的孩子,你是真正的哥薩克勇士,我要獎賞你。謝列金拉起《天鵝湖·四小天鵝》。另一夥哥薩克兵從不同的地方攻過來。雙方激戰,互有傷亡。經過數番激戰,雙方僵持不下。 管糧躬身跑到盧漢身邊說:盧漢,他們有援兵上來了,咱們的人卻越打越少,這樣撐不住啊!你趕快帶兩個人去墨爾根求兵。 夜幕降臨了。球子帶幾個人監視敵情,其他人有的抱著武器打瞌睡,有的擦槍閒聊。管糧查看受傷的人,讓曼兒和駱有金攙著受傷的人回去,做些乾糧送上來!駱有金眨眨眼:我不回。曼兒說:俺生死都和你們在一起!管糧說:廢話!沒乾糧擱啥打仗?在一起有個屁用!趕快給我滾回去!二人不情願地走了。 天亮了,敵人的包圍圈越縮越小。謝列金拉起《西班牙鬥牛士》。金匪和哥薩克兵瘋狂進攻。謝列金狂叫:管糧!我的國防大臣!不要再抵抗啦,這裡的黃金天堂,又屬於它昔日的主人——極吐爾加共和國的總統謝列金啦!我的孩子,不要太衝動、太頑固,我給你拉支曲子,你安靜一下,然後回到我的身邊吧!謝列金拉起平緩的小夜曲。叭地一槍,謝列金的帽子飛了。金匪們又一次瘋狂進攻。 莫納領著雨生,站在部落旁的路口,臉色凝重地張望。全部落的人,都在這裡。阿麗瑪飛馬而歸,一臉惶急:管糧哥他們被羅剎兵和金匪包圍了,包圍圈越來越小!很危險!莫納說:我們不能看著大清的國土被洋人踐踏!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們的骨肉兄弟被羅剎吞掉,必須援救他們!我們去救援,很可能會引火燒身,大家怕不怕?眾人都說不怕,快去救他們! 莫納掃視著大家說:好!除了老人和孩子,無論男女,凡能騎馬打槍的,跟著我去老金溝解圍!阿麗瑪帶著留下的人,拿好弓箭,保護我們的家園!你還要保護好圖河拉闊順,他是我們的小太陽,不能落下去! 莫納領著二十多個中老年男人和中青年女人,騎馬持槍,快速行進。 包圍圈內,球子說:大哥,恐怕堅持不住了。管糧正在思索著,突然,敵人的後面傳來交戰的槍聲。球子高興了:救兵!是盧漢搬來救兵了! 管糧聽著,皺起眉頭。他覺得去墨爾根路途遙遠,再快也回不來。槍聲是從莫納部落方向來的,可能是莫納領人來了!他們人不多,又多是老弱和女人,力量有限,於是他大聲喊道:向打槍的地方突擊,裡應外合,衝出去!衝啊!管糧率領礦丁們邊打邊向外衝。 包圍圈外,莫納帶人向包圍圈裡衝殺。哥薩克騎兵衝過來。雙方混戰。莫納掃視,見只剩下十來個人了,而且有的帶傷,大吼:撤!把羅剎引開,減輕包圍圈裡的火力!快撤!莫納率部落人向回撤退。很多哥薩克騎兵緊緊追趕。 包圍圈內,管糧率領礦丁和防營兵們拼力向外衝著。球子說:大哥!不對呀,羅剎返頭又上來了!管糧聽著包圍圈外的槍聲越來越遠,擔心而難過:老阿邁肯定處境危險,兇多吉少! 莫納帶著人飛跑,後面追兵槍聲不斷。莫納衝著混亂的部落人馬喊道:不要往部落跑,跟我來!有幾個人跟著莫納打馬轉彎跑去。後面的人馬卻直行沖出。奔跑的莫納勒馬發現追兵向部落方向跑去,知道他們一定把追兵引向部落了,就趕快去追。 十幾個潰逃回來的部落人回到村子,告訴大家羅剎兵追過來了,快跑吧!莫納騎馬趕來說:阿麗瑪,保護好我們的孩子!保護順!又對族人喊:大家不要亂,德樂查(太陽神)保佑著我們,用獵槍送羅剎去死,用我們的血去祭奠白那查(山神)吧!跟我殺呀。他一馬當先,向羅剎兵殺去。莫納抬槍射擊,槍法極準,槍響即有哥薩克兵落馬。 阿麗瑪趴在大石後面,護著手攥獵刀的雨生。埋伏在不少大樹上的老人和女人箭矢齊發,一些騎兵被射落馬下。莫納大吼:射得好!送該死的羅剎見鬼去吧!他一槍打落一個頭目。另一個哥薩克頭目,接著指揮衝鋒。有的撮羅子被打著了,火舌漸漸升騰起來,飛舞的火舌,又引燃了別的撮羅子。 哥薩克騎兵向前衝鋒。突然繃起一道道藤條絆馬索,馬被紛紛絆倒,哥薩克兵落地,傷重的在地上翻滾,沒傷和傷輕的爬起來,揮著馬刀端著火槍往前衝。後面不斷跟上來的騎兵也往上沖。交戰中,雙方都有人不斷倒下。 阿麗瑪一手摟緊雨生,一手舉槍射擊,彈無虛發。雨生看著陣地上的人一個個倒下去,咬牙發狠,又見敵兵衝近了莫納,突然大叫:瑪法(爺爺)!他猛地掙脫阿麗瑪的手,揮舞獵刀向前衝去。阿麗瑪大驚,從石後躍出,躬身緊追。 莫納聽見喊聲,回頭見雨生揮刀跑來,同時也見幾個哥薩克兵向孩子瞄準,驚急中躍身而起,回身抱住雨生,後背連連中槍,大喊:阿麗瑪!上馬! 阿麗瑪抓過一匹驚叫蹦跳的馬,飛身而上,莫納又轉過身,一手把雨生捂緊在身後,一手舉槍,未及射擊,前胸中彈,莫納並沒有倒下,他喊:帶著順走!阿麗瑪一把拎起雨生,放到馬上,勒轉馬頭向後方飛奔。莫納舉槍阻擊,打倒兩個哥薩克兵,又中數彈,拄著槍,大瞪雙目,巍然挺立。 落馬的哥薩克兵衝過來,驚懼地望著老莫納,向剩餘的幾個部落人開槍。騎馬的哥薩克兵向阿麗瑪追去,紛紛被絆馬索絆倒。落馬的哥薩克兵惡狠狠向部落的傷者補槍,又點著了剩下的撮羅子。 老金溝陣地背後突然傳來槍聲喊殺聲。球子喊:弟兄們,救兵到啦!眾人振奮。渾身是血的盧漢,伴著槍聲衝進來,無力地從馬鞍上滾落,呆望管糧嗚咽:兄弟,沒搬來救兵啊! 球子怒:奶奶的!副都統見死不救?盧漢說:發不了兵啦!墨爾根城已被羅剎佔領,全燒光了!現在連北京城都丟了,慈禧太后和皇上都跑啦!哈爾濱那邊打得更兇!黑龍江將軍大人抬著棺材上前線,已經戰死!哪裡還會有救兵啊? ! 眾人呆住,繼而洩氣沮喪。管糧說:看來只能靠咱自己啦。盧漢、球子,你們帶著大家掩護傷員突圍,撤進深山老林。我帶剩下的防營兵掩護! 球子說:我們不能走!盧漢說:我是防營管帶,留下的應該是我!眾人都說不走,願同生共死!管糧說:你們聽著,連朝廷和將軍、還有那麼多正規軍隊都支撐不住,咱們這點兒人更是回天無力,能走的走吧,我在這頂著。球子和盧漢還要留下。管糧把槍對准他們:聽我的!快走!球子、盧漢無奈扶傷號走了。 管糧大喊:弟兄們!不走的給我狠狠打,大清的面子是咱給撐著!別讓人罵咱是熊蛋!眾人用火力壓制著,掩護撤退的人。 盧漢和球子指揮著眾人撤退,但前面已被羅剎兵包圍,沖不過去。敵人越來越多,將他們三面兜住,不斷有人倒下,活著的所剩無幾。球子說:老盧,過不去!這樣死得更多!盧漢說:你帶大夥往右邊撤,我掩護!球子說:還是我掩護,我要是死了你告訴曼兒,我不能和她拽被單兒了!說完舉槍射擊。 盧漢順手從地上撿起大刀,揮舞著大刀向前,刀下一個個敵人被他砍死。其他十幾人也撿起大刀長矛拼殺,肉搏中,一個個英勇倒下。盧漢渾身是傷,舉刀剛要砍去,三把刺刀從前面插進,後面三把刀扎出來。盧漢舉著的刀奮力捅去,一個羅剎兵倒下。盧漢眼睛一翻,撲通倒地。 老金溝陣地上,情況十分危急。球子說:管糧,實在突不出去啦!管糧說:那咱就一塊兒死在這!說著舉槍就打,已沒子彈。他在陣亡弟兄身上搜搜彈藥,被兩支槍瞄上。球子衝過去護住管糧,被擊中兩彈。 管糧大吼:球子!我的好兄弟呀!他一把抱住球子,滾向一旁的土堆後面,晃著球子:球子、球子我的好兄弟!你醒醒啊! 球子微閉雙眼,似乎聽到嗩吶聲激越地響起,音樂聲中,幻化出蒙著蓋頭的新娘……蓋頭被挑開……曼兒燦爛幸福的笑……球子不好意思地坐在曼兒身邊……曼兒低頭有些害羞……一個孩子斜斜歪歪迎出來喊爹……球子看著孩子笑了……門後站著曼兒……曼兒無比燦爛地笑了…… 球子嘴裡流著血笑了。他緩緩睜開眼,吃力地說:管糧哥,曼兒……俺給你……看著呢……她還是個閨女呢……我把她還給你了……管糧震驚,流下淚道:兄弟啊……球子如釋重負地閉上了眼,臉上掛著一絲苦笑。 管糧猛回頭,雙眼噴火,從地上撿起大刀沖向羅剎兵,像瘋了一樣砍殺,面前的敵兵紛紛倒地。 謝列金拉響巴揚喊:管糧,我勇敢的孩子,你們完蛋啦!你還是回到我的身邊,來當我的國防大臣吧,我用音樂回報你。管糧踏著屍體狂奔向謝列金,舉刀騰空就砍。謝列金閃身躲過。管糧就勢挺刀直刺,刀扎進謝列金腿中,同時他的側身也中了數槍。他拔出刀還要砍謝列金,又一槍打來。管糧迎著旭日搖晃著,轟然倒下。 槍聲停止了,突然天地間靜得嚇人。謝列金嚇得目瞪口呆,大張嘴望著管糧,說不出話來。瀰漫的硝煙遮住旭日。地上躺著無數壯士的屍體…… 部落廢墟上,撮羅子都燒了,有的還冒著餘煙,地上到處都有死難的部落人。阿麗瑪一手領著雨生一手牽著馬,痛極地望著,目光停住了。受傷的莫納依然拄槍挺立著,像一座不倒的大山。阿麗瑪領著雨生,腳步沉沉地走過去,痛淚滾滾,緩緩跪倒在莫納面前…… 被燒毀的撮羅子殘跡仍在。殘跡外的小溪旁,新搭了兩座樺樹皮撮羅子。阿麗瑪拎著獵槍,從撮羅子裡出來,腰間圍了一圈雪白的樺樹皮,頭上圍著一圈白樺皮,頭髮上戴著一朵薄白樺皮做的白花。雨生從旁邊的撮羅子裡出來,他也腰圍白樺皮,頭戴白樺圈,一手拎獵刀,一手揉著睡眼說:額聶,我和你一起去溜獸套子。 林中仍暗,看不清稍遠的東西。阿麗瑪領著雨生小心地向前走。不遠處傳來呻吟聲,母子倆詫異,急忙奔過去。大樹上倒吊著一個被獸套子套住腳的人。 阿麗瑪大驚,跑到近前,只見那人衣服破爛,渾身是血。阿麗瑪急忙放下套子,細看後倒抽一口冷氣:管糧哥?雨生喊:大爺! 撮羅子裡,阿麗瑪心疼地查看管糧傷口,十分焦急。雨生採藥回來問:額聶,大爺傷咋樣?阿麗瑪說:有三處傷還存著槍子兒,不摳出來會爛在裡面,點堆火! 雨生點著一小堆乾柴草,阿麗瑪在火上燎短獵刀。一根木棍橫放在管糧嘴裡。阿麗瑪把刀扎進管糧肉裡,一顆彈丸掉落。雨生看著,眼睛露出敬佩。阿麗瑪閉眼睛使勁猛一剜,第二顆彈丸掉落。雨生咬著牙,暗暗使勁。阿麗瑪手不停地操作著。管糧滿臉是汗,忍受著劇痛。第三顆彈丸落地,阿麗瑪鬆一口氣。 管糧躺在木桿製成的塔克達(床)上,身下舖著乾草和樺樹皮。阿麗瑪為他換藥。管糧感激地說:這些天苦了你啦,謝謝。阿麗瑪說:我不愛聽這謝字,只要你能好起來,比啥都強。管糧起身說:阿麗瑪,我總惦著金溝,弟兄們不知還有沒有活著的,我真想回去看看。阿麗瑪說:你都成這樣了咋去?我替你去吧! 傍晚管糧在睡覺,阿麗瑪掀開門簾進來說:我到金溝看了,那裡沒有中國人,金匪開始淘金了。羅剎兵還在那兒,你根本回不去了。管糧想了想問:阿邁和部落的人都葬了嗎?葬在哪兒了?阿麗瑪難過起來:沒了那麼多人,我和順身單力薄,只好水葬了。 殘陽如血。河邊擺著簡單的供品。管糧跪在河邊,阿麗瑪和雨生跪在兩旁。管糧拿著三根幹樹枝高舉過頂,然後插在供品前,眼含熱淚道:阿邁,各位恩人,我來看你們,我知道,你們是為我們死的,這些恩,管糧都記在心裡!我拜祭你們在天之靈,願德樂查(太陽神)保佑你們! 管糧重重地磕頭。阿麗瑪和雨生也跟著重重地磕頭。管糧磕到第三個頭,伏在地上,不再抬起,他的雙肩劇烈抖動,在無聲地痛哭。 傍晚,阿麗瑪在撮羅子旁邊不遠處餵馬。雨生用馬蓮根刷子為馬刷理著毛:額聶,咱有三個人,一匹馬太少了吧?阿麗瑪說:等有了更多的獸皮,就出去換馬。雨生說:大爺的傷全好了,每天都出去打獵,咱有不少獸皮啦。阿麗瑪說:還不夠。順,你喜歡和大爺在一起嗎? 雨生說:我可願意和他在一起了,從心裡覺著他有說不出的親!他要是我爹多好啊!額聶,我真想叫他聲爹!額聶,我要是叫他爹,咱就成一家人啦,那多好啊!阿麗瑪情感複雜,沉吟道:他是乾大事的人,這大山里是留不住他的。 雨生說:大爺又沒說,你怎麼知道?阿麗瑪惆悵地說:額聶太了解他啦!你看他最近老出去打獵,那是想為咱多備些獸皮和乾肉啊! 雨生幫阿麗瑪烤獸肉,阿麗瑪說:你去讀書吧。雨生進了撮羅子。阿麗瑪邊烤肉,邊向山中張望。 管糧騎馬飛馳而至,拎著獵槍,馬上掛著幾隻獵物。阿麗瑪迎過去:這麼多呀!哥,你打獵的本事真強。管糧說:你咋忘啦?俺最初來這部落時,老阿邁可沒少教俺打獵的本領,尤其使用獸套子,俺可有真功夫! 管糧向撮羅子喊:順!圖河拉闊順!雨生跑出來:呀!大爺真厲害!等我長大了,也像你一樣,成個好獵手!大爺你教我打獵唄。管糧說:咋,你在獵人堆里長大,能不會打獵?雨生搖頭:爺爺不教我。阿麗瑪道:阿邁說,順長大了,會和他爹一樣,是乾大事的人,只讓他讀書。 公元1900年(清光緒二十六年)7月22日,哈爾濱的民團組織發動了總攻,呼蘭統領定祿率軍參戰。管水率領的隊伍和民團,與中東鐵路警備隊在舊船塢展開激戰。 管水和小黑龍的馬隊呼嘯著來到哈爾濱鐵路邊,隊伍中的旗幟上寫著“扶清滅洋護我河山”。管水帶著民團的弟兄們騎在馬上舉槍打空中的電線。槍聲響過,電線斷裂。有人在鐵道上埋好炸藥,炸藥爆炸。眾人齊心合力將鐵軌掀翻到路基下。 在舊船塢,管水和小黑龍指揮著隊伍,用火槍同俄軍激烈交火。對方陣地上,薩馬廖夫揮舞指揮刀督戰。雙方衝到一起,展開肉搏戰。管水與薩馬廖夫,一個揮大砍刀,一個舞指揮刀,相遇拼殺。對峙中,管水忽覺對方面熟,辨認道:你?薩馬廖夫?薩馬廖夫說:你?卡佳的老情人! 管水問:告訴我,卡佳在哪兒?薩馬廖夫說:卡佳屬於我!二人打鬥。管水製住薩馬廖夫說:你要是個爺們儿就告訴我!薩馬廖夫不回答,奮力搏殺。硝煙中,搏殺的民團與警備隊都不斷有人被殺死,場面慘烈。 管水挎著大刀,拿著槍,領著民團數人在西大直街戰場掩體後面抵抗,小黑龍跑來喊:大當家的,要頂不住啦!管水喊:頂到啥時候算啥時候! 一聲爆炸,升起滾滾濃煙。薩馬廖夫騎馬從戰火濃煙裡殺出來,揮刀高喊:烏拉!俄國警衛隊的士兵們跳出掩體衝鋒。管水高喊:我日你祖宗!弟兄們,打!給我頂住!薩馬廖夫的兵把管水民團的人沖散。 薩馬廖夫帶著警備隊搜捕四散的民團,不時傳來冷槍。管水在街角處舉槍射擊,一俄軍被打倒。管水迅速裝上子彈,舉槍瞄準。另一俄軍槍響,管水左小臂受傷,槍支掉地,血順著小臂流在手背上。他活動一下左臂,感覺傷勢並不嚴重,就從身上抽出大刀,披一身煙塵,左臂血跡斑斑地飛奔而去。 管水左拐右拐,跑進一個死胡同。有兩個俄國追兵向管水這跑來。管水情急之下拎刀翻牆進院。樓上傳來鋼琴演奏的古典音樂。管水順著琴聲來到樓梯下面。鋼琴聲中,長長的白色垂地窗簾在風中鼓盪,陽光從窗外斜射進來,走廊的兩邊擺滿了鮮花。滿身煙塵,左臂滿是血蹟的管水,右手拎刀慢慢地走到門旁,輕輕推開一條縫往裡看。 一個金發女郎正彈鋼琴,彈琴人是女主人卡佳。站在門口的管水認出了卡佳,慢慢將刀放進刀鞘裡。卡佳正沉浸在音樂聲中,一雙滿是血蹟的手搭在卡佳肩上,管水輕聲喊:卡佳!卡佳一愣,琴聲戛然而止。她沒有回頭,輕輕用手按住肩上管水的手。卡佳看到沾在自己手上的血跡,猛然站起身。 滿臉黑灰的管水沖著卡佳微微一笑,卡佳一把抱住管水哭起來。管水拍拍卡佳:有吃的嗎?我餓了!卡佳說:我給你包餃子。 管水說:不用,隨便吃一口就行,弟兄們還在打仗。卡佳邊走向廚房邊說:去他媽的戰爭吧,你必須吃我包的餃子。管水說:不,來不及了。說著轉身要走。 卡佳攔住管水說:你一定要聽我的,不要再去送死了!你跑了這麼多年,我不在乎,但是,今天我絕不讓你再回到戰場上!這頓餃子,你必須吃!卡佳說著把管水推進另一個房間,將門鎖上。 卡佳在廚房裡飛快地剁餃子餡,流著淚叨咕:為你包這頓餃子,我已經準備幾年了,可是一直沒有見到你,今天這頓餃子你必須吃! 管水正用布纏自己的手,卡佳端了一盤熱餃子進來說:餓壞了吧?快來吃!管水用右手接過盤子,低頭吹著。卡佳看到管水的手很髒:還是我餵你吧!卡佳用勺子舀起水餃餵管水,邊餵邊說著:怎麼樣,我包的水餃好吧?我感覺自己真的很偉大!味道怎麼樣?是不是很美味?管水大口吃著點著頭,沒工夫搭話。 二樓客廳的門“砰”的一聲被撞開,薩馬廖夫提著馬刀、渾身帶著戰場的硝煙,大步流星地回來了,進門喊:親愛的卡佳,我都快餓死了,給我弄點吃的來。 瑪莎走出房間喊:爸爸!薩馬廖夫說:噢,我的小天使!瑪莎搬來凳子,站到凳子上親吻了薩馬廖夫的臉,然後跑去玩了。 另一個房間裡,管水迅速拿刀,卡佳按住管水壓低聲音說:不要這樣,請你不要把戰爭帶到我的家裡來!卡佳把管水推進一個大衣櫃裡說:在我們家裡絕不能有戰爭,為了孩子,也為了我。她說著把門關上,端起那盤水餃匆匆出去。 卡佳把餃子放在桌子上說:看,我做的。薩馬廖夫聞了聞:中國餃子!我愛吃!他坐在餐桌前,將馬刀放在旁邊,大吃起來。 卡佳緊張地看著薩馬廖夫,又偷看一眼管水那屋。薩馬廖夫抬頭看看卡佳問:你怎麼了?卡佳說:沒怎麼,我去給你拿調料。轉身心驚肉跳地進了廚房。 薩馬廖夫吃著水餃,聽到另一間屋子裡發出聲響,他警覺地放下手裡的叉子,起身拿馬刀慢慢走過去,輕輕推開屋門,掃視了一眼屋裡,見衣櫃的門夾住了衣服的一角露在外面。 卡佳拿著調料從廚房出來,看到這一幕驚呆了!薩馬廖夫用刀尖輕輕插入衣櫃的縫隙,將門挑開,衣櫃中沒有人。卡佳長舒一口氣,閉上眼睛。 薩馬廖夫一臉疑惑。忽然,一把長刀刃抵住薩馬廖夫的後脖頸。薩馬廖夫一驚,呆立不動。卡佳睜開眼,發現站在門後的管水右手持刀,臉上露出輕蔑的神態。卡佳跑過來喊:管水,你不能殺他!千萬不要傷害薩馬廖夫!我求求你!管水的刀漸漸放下。薩馬廖夫鬆了一口氣,慢慢轉過身來,管水人已不見了。 外面不時傳來槍砲聲。郎達和小龍在糧行一間密室裡用日語交談。郎達表情嚴峻:現在城裡亂了,中東鐵路警備隊和民團交火,這對我們是個好機會。遼東戰事正在籌謀中,我們帝國的軍隊已經開始向旅順口集結,補給戰線都從哈爾濱這兒出,急需糧食。我們要趁亂火中取栗,加緊屯糧。我們掌控燒鍋的目的就是籌集資金,再用這筆資金屯糧。聽說還有幾家難辦的主,對吧? 龍哥說:我正想讓郎川君拿主意呢。郎達說:拔掉管家燒鍋這根刺兒,他窩得我難受。其他幾家都看著他,只要把他家拿下,哈爾濱一帶的糧行、酒坊燒鍋就全都是我們的了。總部對我們提出了嚴厲警告,為了帝國長遠利益,燒殺掠搶之事盡量不要出面,不要輕易暴露自己,要藉別人之手,達到我們的目的。 管水的臨時陣地指揮所設在一家民宅里。他心情沉重地說:咱死了十幾個,都是過命的兄弟!小黑龍說:洋鬼子太可恨了!咱得想別的招儿治治他們,出了心頭這口惡氣!管水說:是不能就這麼蔫了,他們火力太猛,咱不能和他們硬碰硬,死了誰傷著誰我都心疼! 外面不時有零星的槍砲聲隱約傳來。丁小七跑進來說:各位好漢,小民有話要對你們說。管水問:什麼事?說吧!丁小七說:小民給一家燒鍋吃勞金,東家的燒鍋酒專門賣給俄國人。他們家和洋人勾搭不是一年兩年了,鐵路上的那些洋鬼子都喝他們家的酒!仗著有俄國鐵路警備隊的那些洋鬼子給他們撐腰,他們在這條街上可橫了!打你們的那些兵,背的酒壺裡都裝著他家的酒! 小黑龍說:娘的,煞煞他家威風,就等於煞了洋人的威風!丁小七說:這還不算,東家還罵咱們民團是烏合之眾,是慣匪暴民,說咱們打洋人是吃飽了撐的!埋怨咱們打洋鬼子耽誤了他們家的生意!那條街上的燒鍋都聽他家的,他們全都反對咱民團! 有人說:殺一儆百!燒了他家!小黑龍說:老大,還尋思啥呀?下手吧?管水氣惱地說:那就先拿他家說事兒,點了它,這也是給洋人點顏色看看。小黑龍喊:走啊!眾人氣勢洶洶地出去了。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