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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六章金子飛了

闖關東前傳 高满堂 10797 2018-03-18
防營一間屋子外,有一個兵勇荷槍實彈地在院子中站崗。防營屋內,十個防營兵頭目正在秘密開會。管水指著一張山勢地圖壓著聲音說:我分頭提審了關押在礦牢裡的土匪,綹子說回風口後山有一條小道,直通匪寨,如果無人帶路,很難找到。老崴,你帶一部分人從正面攻,吸引土匪的注意力。我帶其他人,讓綹子引路,從後山小道摸上去,直接進到匪寨,咱們里外合力,肯定能贏。 管水問:都記住了嗎?眾人低聲地說:記住了!管水說:那好,咱們現在就走。為防土匪的眼線回去報信,大家都裝著沒事的樣子,分散著從各個方向出去,再到五里外的黑瞎子溝集合。 回風口山寨大廳內,大金牙和管糧喝酒。大金牙放下酒杯:俗話說,鳳凰豈能與烏鴉共舞?你是鳳凰,我是烏鴉。我看咱倆是走不到一條道上了,我這酒也沒了,肉也沒了,實話跟你說,我這耐性也沒了。管糧看著他。

大金牙又摸起槍,握在手裡把玩著說:要說送你上路,我還真捨不得!我再問你一遍,你答不答應?你要是再不答應,這玩意兒我可就真摟不住了。管糧說:那你就看著辦唄。大金牙拿著槍看著管糧。 這時,一個土匪扯著一個瘦小的土匪的脖領子進來:大當家的,這小子摸了咱前幾天從黑瞎子溝整的那張大熊皮想下山,漏水了(被發現),您看怎麼處置?瘦土匪喊:大當家的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大當家的…… 大金牙快速一槍,犯山規的瘦土匪倒地,被那個土匪拖走。大金牙吹了吹槍筒裡冒的青煙說:看來我再說什麼都沒用了,小黑龍,送他上路吧!說著把槍扔給小黑龍,轉身往門口走,走了幾步發現槍聲沒響,停住回過身來對小黑龍說:怎麼?下不去手是不是?給我卸了!

小黑龍提著槍很害怕,看大金牙。土匪們把小黑龍手裡的槍卸下,扔給大金牙。大金牙說:怎麼?還非得讓我親自動手嗎? 這時,外面傳來槍聲,有人跑進來喊:大當家的,不好了!老金溝的防營兵殺進來了!大金牙一驚:什麼?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來人說:是從後山摸上來的! 大金牙說:後山的小道誰都不知道!肯定是綹子引上來的!他說完回身舉槍沖向管糧。小黑龍飛身上前將大金牙舉槍的手推到一邊,槍聲響了,子彈打在牆上。小黑龍與大金牙搏鬥。管糧迅速解決了身後的土匪,衝到大金牙的身邊,與小黑龍一起和大金牙打鬥。 管水領兵邊打邊往大廳裡衝,雙方混戰。激戰中,管水殺死二當家的。眾小匪被防營兵圍著,跪地救饒。管水急步衝進大廳,看到管糧正與大金牙打鬥,上去幫管糧打死了大金牙。管水喊:大哥!你沒死啊?管糧說:有二弟在,我想死也死不了。

小黑龍跑過來說:管大哥你沒傷著吧?管糧告訴管水:這兄弟義氣,他救了我。謝謝你兄弟。小黑龍說:我佩服管英雄。防營兵將剩餘土匪剿滅。 周光宗在寫《岩金術》。管水進來,周光宗一愣,站起說:回來了?管水說:回來了。匪禍已除。周光宗問:你哥的屍體找到了?管水說:找到了。周光宗說:我要親自出門迎接,厚葬管兄,走,去看看。說著往門口走去。周光宗打開門愣住了,管糧站在門口,神情嚴峻地看著他問:周大人,我去剿匪,都誰知道?周光宗說:沒誰,就咱倆啊!管糧問:怎麼土匪會設了埋伏?周光宗說:怎麼會呢?你是在懷疑我吧?管糧說:我懷疑。 周光宗說:你不該呀。管糧說:我要不懷疑才不該呢。有句俗話說,一切都在不言中。天知地知的事,早晚會你知我知。周光宗說:要真這麼想,說句不中聽的話,你也太忘恩負義了吧?管糧說:我腦袋都差點擱在回風口了,你說我能不想嗎?

周光宗說:管糧,當時你可以不去啊,我沒非讓你去不可呀!管糧說:剿匪我責無旁貸,可是我心痛,那麼多的弟兄中了土匪的埋伏,倒在土匪的槍下!周光宗嘆氣:你提到我痛心處了,噩耗傳來,我十分難過,好幾天都寢食不安啊。管糧弦外之音:那麼多條人命,那麼多冤死的鬼魂,都在山中游盪,鳴冤叫屈,你寢食能安才怪呢! 周光宗故意迴避管糧話語的鋒芒:慶幸的是,你活著回來啦。管糧說:人算不如天算,我福大命大造化大,才大難不死!周光宗說:行了,不說這件事兒了,去看看雪竹吧。她用剪子……管糧明白了,快步出門。 雪竹靠在被子上睡著了。管糧進來,看見靈位,又看到雪竹,他輕輕走過去,慢慢坐在炕邊,俯視著雪竹。雪竹醒來發現管糧,大吃一驚,剛要起身,腹部劇痛,急忙捂著傷處。管糧伸手扶住雪竹,雪竹慢慢躺倒,一把抓住管糧的手,緊緊攥著,流淚道:管糧,真的是你嗎?你真的不能死!你真的回來了,我剛才做夢就夢見你回來了!

管糧輕輕擦掉雪竹眼角的淚水:天底下還有你這麼傻的人嗎!這樣做,我就是真做了鬼心也會疼的!雪竹含淚帶笑看著管糧。管糧跑過去,將桌上面的供品、靈牌和香爐一掃而落。 卡佳坐在伊格納斯村前黑龍江岸邊,望著水面發呆,水面上隱約現出管水正對卡佳笑著擺手,卡佳也對管水擺手笑著。水中的管水消失了,卡佳有些失落地看著水面說:水,你說會接我,和我結婚,為什麼還不來?難道你變心了嗎?我猜你不會,我從你的眼睛裡能看出來,你是個好小伙子。 水面上出現一個影子。卡佳回過頭看,一個英氣逼人的俄羅斯年輕軍官站在她背後正對著她笑。卡佳站起來說:喔!上帝!薩馬廖夫!快認不出你了! 軍官興奮地張開雙臂:嗨!卡佳,你還好嗎?二人擁抱。卡佳說:你穿上軍裝可真神氣!再也不是那個流鼻涕的孩子了!薩馬廖夫說:你更漂亮了!你知道嗎?在軍營,在前線,我每天都想念你,想著你可愛的身影,美麗的面容,我們美好的童年!卡佳問:能住些天嗎?薩馬廖夫說:回來度假,能住些日子。啊,卡佳你等等。他跑到山坡上采了一束野花,跑到卡佳跟前,突然單腿跪下說:親愛的卡佳,感謝上帝把你賜給了我!我向美麗的天使求婚!親愛的——嫁給我吧!

卡佳眨著大眼睛,直愣地望著他,忽然大笑,一把拉起薩馬廖夫:天哪!薩馬廖夫你怎麼了?我已經有了白馬王子,他是中國人,很出色,是個英雄。他就在對岸,他的名字叫管水。薩馬廖夫愣愣地站在那裡,把花遞給卡佳:不管怎麼樣,花是屬於漂亮女孩的。卡佳把花接過來,放在鼻子下吻著。 傍晚,礦丁打扮的郎達和大家一起收工,他突然看見遠處一個人向這邊走來,那人是內線。郎達裝作撒尿,落在最後,等內線來到跟前,郎達靠近他問:怎麼樣?內線湊過來小聲說:姚成最合適,他在姓周的身邊,內情都了解。郎達問:有把握嗎?內線說:有,我盯他不是一年兩年了。郎達說:收了他。內線走了。 管水領幾個防營兵過來巡查,郎達迎上去。管水說:達子,你這識文斷字的人,幹這個受得了嗎?郎達一笑:跑過崴子的,幹這點活算什麼?哪天陪大哥喝兩口兒?

晚上,內線和姚成在小酒館喝酒。內線說:姚大人,咱倆不是一天兩天的朋友了,有個事兒我想問問你。管糧剿匪,遇到埋伏,聽說有人事先通了氣?姚成看著內線:你跟我說這個乾啥?內線敲山震虎:土匪裡有我的磕頭兄弟。姚成揣摩對方:你什麼意思?內線說:事兒都在我手裡攥著。還有幫周大人剋扣金沙的事,也在我手裡攥著。 姚成忽然對眼前的人感到陌生:你到底是乾什麼的?一直背身坐在另一張桌子旁的郎達起身走過來坐下。姚成問:你誰呀?內線說:這是我大哥。郎達盯著姚成:如果漏出去,這兩件事件件都致命,連你的靠山周大人都保不住!分寸把握,就看你了。 姚成有些害怕:你們想要多少,說個數吧。內線笑了:不是我想要多少,是你想要多少!姚成有點蒙了。郎達說:這些年,你幫著周大人剋扣的金子不少了吧?可是你又得到多少呢?咱們聯手,不用你出面,我們來弄,事成之後,你與我們五五分成。怎麼樣?姚成似乎明白了,但沒有說話。郎達說:那筆金子在啥地方?說吧。

第二天中午,郎達和管水在一個酒館單間裡喝酒。郎達說:咱算算,幾千個弟兄,一年下來剩幾個金兒,管水你知道錢哪兒去了嗎?你不知道吧? 管水看著郎達,用眼睛詢問。郎達說:弟兄們整天還傻干呢,結果都進人家的口袋裡了!上次黑龍江將軍撥的剿匪專用金,被私吞了。管水喝酒想事。 郎達說:你知道周光宗的金子放在哪兒?管水吃了個花生豆,沒有說話。郎達用眼睛掃了一下四周,湊近管水,耳語著。管水聽完,又吃了一個花生豆,依然沒有表態。 郎達說:我算看好了,現在這個礦第一姓周,第二姓姚,根本沒你們管家的事兒,你大哥白當幫辦了,啥也幫不上啊!管水端起酒杯自飲了一口。 郎達瞟了一眼管水:算了算了,不說了,吃菜!他壓低聲音,像是在自說自話:要是有個行俠仗義的俠盜把金子盜出來,偷偷分給弟兄們,這才是個純爺們儿!能落個好名聲,千古都得傳頌啊。可惜我沒有這個本事,沒有這個福分啦!咋說呢,血性沒了,骨頭軟了,不像以前啦!來,喝酒!幹!

管水有些醉意地推門進來。管糧問:你怎麼又喝酒了?管水說:巡查完,走累了,和幾個兄弟喝了點,回來歇歇腳。你咋也回來了?管糧說:洛古河金礦出事死人了,我得去看看,回來拿兩件衣服,估計得四五天。我不在家,你幫我照看點雪竹,她的傷還沒好。管水說:大哥,雪竹對你真是沒得說!我現在越來越覺得,有好些事我對不住她!你就放心吧,我會去看她的。 無月無星,夜很黑。穿著黑衣、用黑布罩住下半個臉的管水,悄然來到總局官署後院,在黑暗中觀察著,他看到大槓頭拎著短槍,在房前游弋。在管水身後不遠處的暗影裡,郎達盯著管水。 管水拿著短槍悄悄摸過去,趁大槓頭沒注意,飛速從後面撲上去,用槍柄將他打暈拽到牆角。二成子拎槍從房山處走過來小聲問:大槓頭,剛才是啥聲音?管水突然揪住他,迅疾用槍柄將二成子也打倒在地。他把二成子拖到大槓頭身邊,從腰間拽下繩子,將二人捆在一起,又撕下一個人的衣服,塞嚴二人的嘴。

管水按郎達說的地方,果然找到了周光宗所藏黃金。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藏金的木箱子抱走,拎著鍬來到山林裡,在一塊大岩石前站住,挖了個洞,把箱子放進去埋上,又搬了一塊石頭壓在上面,看看沒有可疑痕跡,拎著鍬走了。郎達藉著地形地物,悄無聲息地跟在後邊看著他。 案頭上點著兩根大蠟燭。周光宗面色莊重地撣衣、整冠、淨手,點上一炷香,敬插進案頭香爐,深深鞠躬。然後端坐在案前,挽袖提毫,飽蘸濃墨,在一沓紙首頁的紙上,由上至下地寫出《沙金術》三個大字。他放下狼毫筆瞅著,面露神聖而得意的微笑。他拿開首頁,在白紙上寫著: 夫金礦者,乃有不同,蓋有岩金與沙金之別也。漠河金溝,金匿沙內,以水淘之,故謂沙金也…… 姚成拿著賬簿進來說:大人,這是您吩咐我去找段度支核對好的賬簿,給您放這兒了!姚成把賬簿放在桌子上,看到周光宗寫的字,就說:大人,又寫新書啦?周光宗說:《岩金術》寫完,現開始寫《沙金術》。你給我弄點吃的吧,清淡一些。姚成轉身出屋,一會兒的工夫又急忙跑回來說:大人!不好啦!我剛出大門,有一支飛鏢扎在門上,你看。周光宗在燭光下看紙條,上寫:大金被盜,盜者管水。 周光宗和姚成進到總局官署後院藏金屋裡,直奔牆上的一副俄羅斯風情的油畫而去,姚成將畫摘下,發現畫後面的牆洞裡空空如也。聽到外面有聲音,二人順著聲音走到牆角,發現被捆綁在一起的大槓頭和二成子。姚成把他們嘴裡的布拔出來問:什麼人幹的?二成子說:他臉上蒙著黑布,沒有看清!看那身形,有點像……姚成故意地問:是不是管水?二成子思索著:好像是……姚成說:不要好像,我問你是還是不是?二成子說:是!就是他。 已是凌晨時分,管水和衣而臥,枕邊放著短槍。外面響起敲窗聲,管水迅疾摸槍而起,隱身在炕上牆角問:誰?窗外人說:管帶大人,我姚成。出大事啦,流匪傷了咱值勤的,偷走了金子。總辦大人命你馬上帶防營兵去捉拿。管水鬆了口氣:好,等等。管水拎槍出來,一個繩套猛地將管水套住,兩個兵勇同時用槍頂住管水的頭,另兩個兵勇用繩子將管水綁住。 周光宗要立即審問。姚成低聲說:大人,管水盜的可是您私人的金子,得秘密審問吧?周光宗惱怒:天都亮了,還能保得住密嗎?恐怕很快全金溝的人都會知道!這些金子就是追回來,我還能要嗎? 姚成說:守著金礦不愁沒金子。大人,咱可藉此除掉管老二,等於砍掉管糧一條膀子,是件大好事。周光宗說:帶他進來! 姚成對門外喊:把盜賊帶進來!管水被五花大綁推進來。姚成說:盜金賊,跪下!姚成上前用力按不倒。已經包紮好頭部的大槓頭、二成子,惡狠狠地上前按也沒按住。 周光宗擺擺手,走到管水跟前問:管水!金子是你盜的?管水說:周大人,我是防營管帶,你覺得我會監守自盜嗎?周光宗惱怒:你盜金的過程被人看到了,看吧。周光宗舉著寫有“大金被盜,盜者管水”的白紙讓管水看。管水笑道:這幾個字誰都能寫,不足為憑! 姚成說:馬二成,把你昨天晚上看到的說一遍。二成子說:當時小的拐過房山角,他劈胸揪住了俺,他用黑布遮住半個臉,小的能認出來,就是他打昏了俺。周光宗說:管水,你還有何可說?金子藏在哪兒?說出來,可以從輕處置。管水笑而不答。姚成說:大人,按國法礦規,他盜那麼多金子,就該立即處死!周光宗想了想:先把他押進礦牢! 姚成說:大人,應該綁在大樹上,當眾處死他,也是殺雞給猴看。難道大人動了惻隱之心?周光宗說:我恨不得立即將他碎屍萬段!但是金子的下落還沒查清,現在處死為時尚早。 曼兒正在給雪竹的傷口換藥,盧漢、球子、駱有金快速走進來。雪竹感到不妙:出了什麼事?駱有金說:管二叔讓周光宗給抓起來,關進礦牢啦!盧漢說:聽說管水盜了金,好像還很多。曼兒急了:準是他們趁管糧不在,給管水栽贓,這是給管糧戴眼罩! 球子說:真要偷金,管水就死定啦,咱得想法救他。曼兒說:快派人去找管糧啊,說不定他能救下管水。駱有金說:曼兒嬸,就是騎快馬跑到那兒,也得今天半夜,再跑回來,就得明天晌午,來不及呀。 雪竹鎮定下來:大家別急,盧大哥你馬上派人,騎馬去把管糧找回來。她掙紮起身下炕說:我去找周光宗,為管水求個情。球子說:沒用,周光宗平時就恨不得他們哥倆都死,你咋能講下情來?雪竹說:就是講不下來,起碼也能拖延一下時間,等管糧回來。 周光宗站在窗前思索著,曼兒和駱有金扶著雪竹進來。周光宗轉身,驚訝地說:雪竹小姐,你怎麼來了?傷好點了嗎?來,快坐下! 雪竹不卑不亢:周大人,我們家管水的事兒,我聽說了。我來是想問你,怎樣才能留管水一條命?周光宗說:按國法礦規,他偷金必死。不過,有“王法無情”一說,也有“法外開恩”一說。既然蔣小姐親自登門求情,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如果管水能把盜走的黃金交出來,我可免他一死。 雪竹問:你說話可算數?周光宗說:堂堂朝廷命官,豈能出爾反爾?雪竹說:那好,我去找管水談,讓他交出黃金。周光宗說:他交金,我放人。可他要是不肯交呢?雪竹說:那……就按國法礦規辦。 管水戴著手銬,躺在草鋪上。一獄卒打開門,雪竹走入。管水抬頭看著雪竹:你怎麼來了?你的傷還沒好呢,趕快回去!雪竹說:我來看看你!有幾句話想要跟你說。管水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無非是勸我交金子保命。好漢做事好漢當,頭掉了碗大個疤。謝謝你的好意,快回去吧,啊! 雪竹說:二哥,你聽我把話說完好嗎?管水有些自責地說:雪竹,其實,我死了你該高興,畢竟是我殺了你爹……我欠你的。雪竹說:二哥,我高興不起來,想不救你我做不到。你殺我爹,是報殺父之仇,換了我,也會這麼做。我爹臨終之時跟我說,讓我一定不要記恨你。 管水問:為啥?雪竹說:因為你爹的死畢竟和我爹有關係。你殺了我爹,也算扯平了。管水感動:想不到你爹會這麼大度!其實我哥也說過,你爹殺我爹,是執行上命,不是私仇。我也是一時衝動。雪竹說:沒想到當時你能饒過我一命。 管水說:我那時沒殺你,是因為你懷了我哥的孩子。按理說,你早該是我嫂子了。雪竹說:我願意做你的嫂子。管水動情地說:嫂子——我叫你嫂子,是感激你。可那些金子,我真的不會交出來,也不該交出來。 雪竹說:不交出金子,你會搭上性命的。管水說:我知道。可是你知道嗎?那些金子是周光宗貪佔來的,是扒幾千弟兄的皮扒來的!我是想把它分給弟兄們,就是死,也不會讓貪官得到一兩一錢! 雪竹說:我知道二哥是條硬漢子,不怕死。可你要是真死了,你的親人和弟兄們會怎樣?我勸你交出金子,既不是向貪官屈服,更不是單單為保命苟活。你這樣死了是白死,很不值得!管水聽著。 雪竹接著說:二哥你要不說出黃金的下落,就這樣死了,周光宗是得不到這些金子,可礦丁們也同樣得不到,那大家用血汗淘出的金子,只能永不見天日!周光宗依舊是個大貪官,他不會停手,還會變本加厲繼續盤剝礦丁,還會貪佔更多的黃金!這些你都想過嗎?你不是白死是什麼?管水覺得有點道理。 雪竹摀住傷處,微微躬身,說話也有些吃力:你要是把金子交出去,周光宗或許會找個堂皇的理由歸公,或許分給礦丁,或許辦其他事情,反正這次的這些黃金是不會再姓周了。你說是這個理吧?管水點頭。 雪竹說:你說這些黃金是他貪佔的,可沒有真憑實據啊!把金子交出去,先好好地活下來,等以後抓到他貪贓的實據,扳倒這個貪官,這才是上策啊。雪竹話剛說完,疼得皺眉摀住傷口。管水扶住雪竹:嫂子我懂了,我聽你的。 戴手銬的管水被人用槍押著,在山林中領路,周光宗和姚成跟在後面。管水走著,看見了那塊大岩石,他走過去一指:就在石頭下面埋著。兵勇們搬開那塊大石頭,有兩個拿金鍬的人挖著。土是鬆的,很快挖到了硬土底,沒有木箱子。 兵勇禀報:大人,沒有發現黃金。管水驚詫。周光宗狐疑地看著管水:金子到底在哪兒?管水急了:怪呀,金子確實埋在這兒的!大人沒見先前那些土是鬆的嗎?姚成說:難道金子長腿自己跑了?長翅膀飛了?記差了吧?管水說:差不了!那塊大石頭是我特意搬的,壓在上面做記號,絕對不會錯。 姚成說:這可就奇了怪了!你不是施了個障眼法,把金子埋到別處,在這兒做個假現場,矇騙大人吧?周光宗惱羞成怒,突然爆發:管水,你盜金已是大罪,又把黃金挪走,如此戲弄本官,罪上加罪!殺無赦,斬立決!明日午時問斬! 實際上,是郎達把金子從大石頭下偷走了。就在此時,正有人牽著馱有裝金子木箱的馬,和郎達的內線在山間小路上急急地走著。 兵勇押解著囚車向總局院外空場上駛來,騰起一片煙塵。管水一身囚衣,蓬頭垢面,被綁在囚車的奪命樁上。囚車駛進空場,礦丁們和員司圍觀。 周光宗威嚴地坐在台子上。姚成和大槓頭、二成子等幾個隨從站在周光宗身後。土台子周圍,是荷槍實彈的兵勇。盧漢、球子、駱有金等人站在人群最前面。已經是防營管帶的王福恩和他的人也站在前面。 管水被押到台子上。姚成站到台前說:各位員司們、礦丁們!管水身為防營管帶,監守自盜,把準備獎勵給礦丁弟兄們的一大筆黃金盜走,而且假說丟了,不肯交出來!人們有的搖頭,有的嘆息,有的憤然…… 管水高聲說:各位弟兄們!他瞪眼胡說!俺盜了金子不假!可老子是義盜!俠盜!替天行道!那些金子是周光宗扒弟兄們皮兒的,是贓金!是貪佔來的!我把它盜出來,是要分給弟兄們的! 盧漢喊:管水是義盜,管水無罪!其他一些礦丁們也跟著喊。姚成憤怒地說:他是為了開脫重罪,反口咬人,誣陷總辦大人!我可以作證,那些金子的確是總辦大人要獎勵給大家的! 球子說:姚成,拿啥證明你說的話?很多人喊:我們不信!姚成說:問得好,空口無憑,擱我我也不會信。可這事有真憑實據,十天前,周大人就讓度支做好了獎勵賬目,不光要獎老金溝礦的礦丁們,還要獎西口子礦、觀音山礦等許多礦的礦丁們。眾嘩然。 球子說:拿出來看看!姚成說:這還能假嗎,段度支在這,總局賬目、金銀出入都歸他。段度支,把賬目拿出來,讓大家看看。站在員司當中的段倚山走到前面,從懷中掏出賬本舉起晃著:這就是本度支十天前奉週總辦之命做的獎勵賬目,請大家過目。 球子冷笑:賬是死的,人是活的,筆在你手裡,做個假賬還不輕而易舉!段倚山說:我段倚山身為總局度支,一向光明磊落,廉潔奉公,從不作假,我敢向日頭髮誓,敢以身家性命擔保! 盧漢說:我們不信,拿過來看看!段倚山將賬本遞給台下的盧漢,盧漢看不出所以,交給身邊一個識字的人,細看後,又交給別人。盧漢小聲問:有沒有鬼?識字人輕輕搖頭:確實是獎勵賬,看不出來有鬼。球子、駱有金及其他人都在傳看賬本,不由面面相覷,有些發蒙。周光宗和姚成對視一眼,都不易察覺地露出一絲得勝者的神色。 賬本傳到王福恩手裡,他看了看說:這是真賬本!賬上一筆筆獎勵數寫得明明白白嘛!這還有啥說的?管水大叫:那賬是假的!是現編出來騙人的!姚成說:大家看,他才是空口無憑!把證據拿出來? 郎達出現在人群裡,看著台上的管水。姚成說:他拿不出來!大家都明白是誰說假話了?幾千兄弟的血汗錢被誰吞了?就是他——盜金賊管水! 周光宗開始講話:兄弟們,我說幾句。賬本也給大家看過了,你們什麼也沒看出來是吧?賬到底有沒有假呢?實話告訴大家,有假!我這人從來不說假話,當著大家的面咱把話說開了,我還做了一本假賬,作假是給上面看的。我要是私吞金子,直接揣兜里不就算了?沒人知道。所以說,我做假賬,是做了一本良心賬!我做總辦以來,想方設法,攢了一大筆金子,本想兌換成銀兩,全部分給大家。大家來到關東,流血流汗,沒日沒夜地干,我心疼大家,今天把話說開,我是冒著受刑獲罪的危險攢的金子,不就為了報答大家嗎?可我的一片好心,卻成了扒弟兄金子的人了,讓我寒心哪! 周光宗話鋒一轉,怒指管水:管水,你把大家的金子席捲一空,至今不知去向!你誣陷本辦也倒罷了,還信口雌黃矇騙大家,真是令人髮指! 姚成藉機煽動:大夥說該咋辦?王福恩領頭高呼:處死他!大槓頭、二成子也喊:處死管水!盧漢、球子、駱有金等人又急又痛又恨,卻沒有辦法。郎達的臉上露出一種說不清的奇異表情。 周光宗伸出雙手,朝台下做了個向下壓的動作。台下陸續靜下來。周光宗轉身,不輕不重地說:管水,你也看到了,聽到了,本辦實屬無奈。眾望如此,民心如此,天意如此,法規如此,怪不得本總辦了。 突然響起一聲大喝:等等!郎達推開台前的防營兵,快步近前,縱身跳上土台子。台上的所有槍口一下都對準了他。管水也驚愕不解地望著郎達。 姚成從驚愕中緩過神問:你要幹什麼?郎達一把推開姚成,跨步到周光宗面前抱拳道:總辦大人!管水有罪,理當嚴懲,但他在老金溝護礦剿匪,多有戰功,更有苦功,可以抵去過半罪過,懇請大人法外施恩,留他一條性命!管水看著郎達,心中充滿感激。 盧漢、球子、駱有金和不少礦丁們同時高喊:對!功可抵過,留他一命!姚成喊:總辦大人也想留他一命,可天地人心不答應!王福恩等人胡喊亂叫:不行!剿匪是他的本分,盜金是彌天大罪!不能饒過盜金賊! 郎達問:總辦大人!必須索去一條命嗎?周光宗說:國法礦規難違,只能以命謝罪!郎達說:那好!不就是一條命嗎!他“嚓”地撕開衣襟,用力拍著胸膛:我郎達願代替管水兄弟去死!全場震撼。管水感動。球子感動地小聲對盧漢說:真沒想到,郎達能捨命為友。盧漢喊:爺們儿!我也願意代管水去死!球子、駱有金也喊:我也願意代死!三個人一起要上土台子,被防營兵死命攔住。 周光宗說:本辦不能濫殺無辜!郎達猛然跪下:大人!求求你了!管水激動地說:老達子!男兒膝下有黃金,不能跪下!起來!郎達扭過頭說:管水,什麼也沒有命值錢哪!只要能救你一命,大哥豁出去了!管水喊:大哥…… 郎達轉跪管水,語帶雙關:兄弟,大哥有對不住你的地方,特別是醉酒後失言,說了些不該說的話,大哥後悔呀!管水也語意雙關:我只記著大哥的好!其他什麼都不記得,你何必還掛在心上!郎達釋然道:好兄弟!咱兄弟就此道別吧,下輩子,咱還要一起闖崴子!一起挖金子!管水痛苦地閉上眼睛不住點頭。 郎達轉跪周光宗:大人,我抱定代死之心,求大人放過管水,處死我郎達。請大人成全!管水說:達子,咱倆弟兄一場,你的情我領了,別再為我操心,你救不了我,我死前有一事託你。郎達問:不管什麼事,我都給你辦。管水小聲說:明天一早派人告訴卡佳一聲,說我管水這輩子稀罕她!讓她別等我,嫁個好人吧。郎達哭著點頭。 郎達爬回來,死死抱住周光宗雙腿哭喊:大人!求求你!放過我的兄弟吧!周光宗衝隨從說:把他拉下去!大槓頭、二成子衝過來拉郎達。眾人要往上沖,被兵勇攔住。郎達用力搖晃著周光宗的腿:大人讓我去死吧!大槓頭揮起槍柄,重重擊在郎達頭上。郎達昏過去,被大槓頭和二成子從土台子後面拖走。管水的眼淚一下子流出來。 姚成喊:大家說,用什麼刑法處死他?盧漢喊:用蚊刑。管水說:老子不在乎!周光宗小聲問:怎麼個蚊刑?姚成說:扒光衣服,綁在大樹上,讓蚊子活活叮死。周光宗點頭同意。姚成喊:蚊刑伺候! 昏暗的月光下,廣場上空無一人。土台子下放著白碴薄木棺材。土台子的那棵大樹上,綁著赤身祼體的管水。管水的身上、頭上落滿了黑黑一層蚊子,他一動,蚊子就會轟一聲飛起,但很快又落回身上,而且越落越多。 深夜,馬隊駛來。一匹馬上趴著一個死囚。蒙著鬼臉的來人解救管水,用刀子把管水卸下,再把死囚綁上,騎馬疾馳而去。 遠方隱隱傳來原生態的歌聲,聲音蒼老沙啞高亢: 天亮了,樹上的管水像黑色人形石頭。人們圍攏過來看著。盧漢、球子和駱有金含淚解開繩子,將管水放倒,弄掉他身上撐死的蚊子,為他穿新衣。球子哈腰弄管水臉上的蚊子,身子總是擋住管水的頭。旁邊的姚成尋機細看管水顏面,臉上毫無表情。球子等人用黃紙蓋上管水的臉,將他裝進棺材。 周光宗正在寫他的書,管糧一頭撞進來,一身風塵,用衣袖抹著滿頭大汗問:周大人!管水怎麼回事?周光宗說:管水把黃金盜走了,那是準備獎勵全總局礦丁的黃金。管糧說:這個畜生,怎麼有這麼大的膽子!周光宗說:金礦偷金,又監守自盜,這可不是小事啊!管糧問:周大人,你如何處置他?周光宗說:我本不想處死他,可幾千礦丁堅決不答應,我不得不執行了。 管糧猛抬頭看著周光宗的眼睛。周光宗也看著管糧的眼睛。二人對視著。管糧轉身出去,在走廊裡忽然放慢了腳步,心裡想著:事情沒這麼簡單,事來得這麼急,處理得這麼快,又這麼蹊蹺,裡邊必有詐! 管糧跑到管水的墳前看著,淚水不禁奪眶而出。他滿腔深情地訴說:水兒,哥來晚了,你怎麼說走就走了,為啥不等哥回來呢?打從咱倆闖關東,哥一肚子的話你沒聽見,都讓關東的大雪給吞沒了,爹娘從小就告訴過咱,老管家的人不能做那種雞鳴狗盜的事兒!咱爹說過,一輩子做人,要凍死迎風站,刀下不低頭,餓死也是個人!你就是不聽。水兒啊!你跟著哥一起闖關東,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啊!可是咱哥倆在一起,就什麼都不怕了。現在你就這麼走了,你讓哥怎麼對得起死去的爹娘啊?水兒,你跟哥說句話! 管糧的聲音哽咽了:水兒,跟哥說句話……管糧抬起眼睛,望著遠處的群山,心裡說:老二,不管怎樣,大哥我一定要把這個事兒從頭翻個底兒朝天!是咱管家的錯,大哥跟你一起認了;要是有人從中使壞,大哥不能讓你白送了性命,咱兄弟就是死也得死得明明白白! 姚成在辦公室裡向周光宗低語:大人,小人覺得那死人有詐。周光宗疑問道:不會吧?本辦親自查驗,很多蚊子都被撐死了,管水也確確實實沒了氣,沒什麼蹊蹺之處啊! 姚成搖頭:不,入殮時,球子總是擋著死人的臉,可小人還是看清了,那人的臉雖被叮腫,可不像是管水。周光宗思索:你沒看走眼吧?姚成說:絕不會走眼,小人敢拿腦袋擔保!要不,來個挖墳驗屍?周光宗點頭。 周光宗、姚成果然帶兵勇前往管水墳地挖墳驗屍。駱有金從一棵樹後探出腦袋看到了,趕緊跑到管糧家說:管叔!我看見周大人他們去管水的墳地了,還拿著鎬和鍬,好像要挖墳!管糧一驚: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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